霍洵皱眉:“我这帮得上什么?总不能你去表白时,我在一边替你喊加油?”
“霍公子,父债子偿是不是…”
她一句话还没问完,霍洵已举起双手投降:“你搬出这句魔咒,我就拿你没辙。好吧,听凭吩咐就是。”
福慧微笑:“早早认清事实不就好了?偏要苦苦挣扎,寒我浪费许多口水。”
霍洵气得牙痒痒。
霍洵为福慧选定福来客栈作为她向邵应龙表白的场所。他的理由是:“去你家,到我家,或上他家,都不是很妥当。不如在外面找个地方。这家客栈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样有个福字,可见很适合你,占个地利也好。”
福慧听他瞎掰只觉得好笑,福慧又慌乱犹豫起来,在通往客栈的过道里扯住霍洵的衣袖,不肯进去。
霍洵提醒她:“是你说要跟他表白。现在人也来了,你却磨磨蹭蹭不肯进去。”
福慧无言以对。他怎么能了解女孩儿家忽喜忽忧、反反复复的心事呢?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约在晚上?晚上我出来很不方便呢。”
霍洵耐着性子:“你不是已经出来了?晚上才好,花前月下,一切朦朦胧胧,方便你吐露爱意;白天看得太清楚,脸上哪里有小痦子、小麻子,一目了然,只怕你就要打退堂鼓了。
福慧“扑哧”一笑:“但是回去还不知要怎样和叔叔解释…”
“放心,你有那么多聪明伶俐的婢女,她们一定会想法子帮你掩饰,不会让你穿帮。”
“但是……”
霍洵摇头:“唠唠叨叨。”拥住她走进房里,“应友,这位是福慧郡主,我想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福慧郡主?”邵应龙惊奇,“我见过吗?几时的事?”
“再好好想想。”霍洵把福慧推过去,“郡主有话要跟你讲。我不便旁听,先出去了。”
“等一下!”两个人一起喊,但霍洵朝他们笑笑,走出去关上门。到了门外,他脸上那潇洒从容的面具渐渐有些戴不住。悄然步向外面的饭厅,已过了晚餐时间,客人零零落落,显得冷冷清清。他到一个角落里坐下,要了两瓶白酒,几碟小菜,自斟自饮。只是心情始终沉甸甸的。
他不禁自问:你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她要认识邵应龙,你就介绍他们认识,她要表白你就帮她约人找地方,你对她已经仁至义尽。想来就算忠烈王再生,也不可能为这个女儿做得更多。照理说帮她达成心愿,既替父亲还了人情报了恩,以后又可以不必受她的纠缠,该是一件值得拍手称庆的好事才是,为何现在反而满心苦涩?
酒入愁肠容易醉。三杯下肚,已有些醺醺然。听得旁边桌上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向同伴诉苦:“唉,事已至此,也只得借酒浇愁。
霍洵悚然一惊:借酒消愁?难道我也是在借酒消愁?这,这太荒唐了!他蓦地站起,动作太过激烈,桌子推动,酒杯翻倒,引得旁边两人停住声音,抬起来看他。
霍洵慢慢坐下,还在想着那句话。突然之间,心头烦燥,感觉闷热难当。他再也坐不住,匆匆结账,走出客栈。
形单影只,自己看来也有几分凄凉。信步而行,居然走到了客栈后面。只见一片未曾清理的荒地,布满石子野草。望过去是客栈房间的窗户,隐隐透着灯光。哪一间是福慧现在所在的地方呢?
霍洵凭着记忆和推算,发现左边第二扇窗应该是他订的那间房间。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他踏着高低不平的石子路,拨开高可没膝的长草,一步步走了过去。
悄悄隐身在窗旁,恰可透过推开的窗缝看见屋内的情况。福慧面泛桃红,欲语还羞。邵应龙背窗而立,只听他在问:“郡主说了其一,那其二是什么?”
“其二呢?”福慧吞吞吐吐,“那日得见状元,便觉得状元,嗯……玉树临风,嗯……人间龙凤,嗯……不同反响。”
“郡主太过谬赞了。”邵应龙猜不到她的来意,只得陪她说些客套话。
福慧本已经想好了一大套说辞,甚至幻想过邵应龙听到表白之后激动万分、感激涕零的样子。怎知面对面之后,竟喃喃不能成言。
她一边说,一边却在打量他,忽然发现他的眉毛粗得散乱没有形状,不像霍洵的眉毛斜飞入鬓,好似要破云飞去;又发现他的下巴有些圆,不如霍洵的轮廓分明。
福慧不敢再看下去,想起霍洵方才小痦子小麻子的玩笑话,暗暗苦恼,她今天是来向邵应龙表白的,怎么挑起他的缺点来了呢?
霍洵悄立窗外,心中又酸又涩。见鬼了,这小妮子哪里想出那么多浮华不实的赞美词?而邵应龙,多年相交,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看不顺眼过。
夜凉如水,弯月如钩。他心中却热烫如沸,坐立难安。抬起头,他深吸一口气,想平静一下自己紊乱的思绪,却见天空繁星闪烁,两句诗猛然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霄?”他浑身一震,难道这莫名的烦燥都是有原因的?房里那个娇俏的女孩儿,那个占据他的心思、牵动他喜怒的女孩儿,他这样容忍她、迁就她,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她?
霍洵微微苦笑:老天爷未免太爱开玩笑。爱上福慧这样一个任性又别扭、娇惯又自我的女孩子,岂不是自我苦吃?
那边福慧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邵公子,其实今天我来见你,想跟你说…”
霍洵的心一下子揪紧。情急之下,他猛地一挥手,窗户“砰”的一下关上。
“什么声音?”邵应龙走到窗边查看,霍洵已闪身到一边,邵应龙张望了一下,不觉有异,“风把窗户吹上了。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霍洵心念电转,听到客栈马房处传来几声马嘶。他心中一动,飞身掠去。不消片刻,马房便有火光传来。
店老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出门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忙召集店里伙计甚至客人前来救火。
火苗蹿起时,邵应龙已拉着福慧退出房间。福慧暗暗松了一口气:表白果然辛苦!此刻客栈里一片混乱,霍洵又遍寻不着。邵应龙也加入救火的行列,还催促她早点回家。福慧想了想,觉得今天不是吐露心事的黄道吉日,便点头同意。
霍洵隐在暗处苦笑:何曾想到自己的聪明才智居然用在这种地方?见福慧离去,他走到邵应龙身边拍拍他的肩:“应龙,我来帮你。”
“霍兄?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看见火光又回来了。”
众人协力,火势很快被控制住。一刻钟后,火被扑灭。除了马房被焚,没有成其他大祸。
隔日一早,店老板发现自己的房间的桌上放着一包银子和一封信。信上只有廖廖数语:“这是马房被焚的赔偿。因此引起的混乱不便,仅此致歉。”店老板抓抓头,大呼奇怪。
正文 第六章(一)
霍洵回到京城,栖身湘王爷府邸。那日晚餐时分,一名家仆匆匆进来禀道:“霍公子,外面有一个小厮,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求见公子。这是他家主人的名刺。”
霍洵心中一动:这样理所当然的求见方式,好像只有一个人才做得如此得心应手。他接过小厮递上的大红拜帖。这拜帖也别出心裁。大红的帖子上不着一字,却烫着百来个不同字体的金色“福”字。兰瑛凑过头来,霍洵却已把它收进衣袖。向湘王爷告罪一声,霍洵离席而去。
安乐侯问:“要不要等先生回来后再开动?”
兰瑛瞄到那一大片“福”字,淡淡道:“我劝你不要等。先生去见一位要紧人物,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了。”湘王爷素知这个女儿聪慧,但笑不语。
安乐侯追问:“他去见谁了?说嘛,我也想知道。”
兰瑛瞪他一眼:“吃你的饭。”随即又叹一口气,摸摸他的头,“认识先生,也不知是不是你的福气。”
“先生博学多才、足智多谋。做他的徒弟,怎么会不是我的福气?”
兰瑛一时语塞,挥挥手:“吃饭吃饭。”
霍洵走到门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靠着墙,帽子压得低低的,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儿。霍洵并不出声,只悄悄注视着她。她似乎等得不耐烦,猛地抬起头。看见他,怔了一怔,慢慢直起身子。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半晌,突然一起笑起来。
福慧嘟起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霍洵笑道:“你的刀斧手呢?怎敢劳郡主在府外久候?”
“因为…”福慧拉长了声调,眼珠滴溜溜转动,“因为你只是暂住在别人家里,我不好意思殃及无辜。”
霍洵扬扬眉:“我就不无辜吗?”
福慧撇撇嘴:“小气!砸掉你家大门的事你要记恨到几时?”
霍洵微笑道:“一辈子。我要不停地问你‘郡主,你还记得当年砸掉我家大门的事情吗’,好引发你的罪恶感。”
“引发了我的罪恶感又怎样?”
“好让我也有求必应。”
福慧笑弯了腰:“你想得美!”
“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大摇大摆到这里来。”他故意道。
“这里是龙潭虎穴吗?为何我不能来?”
“到刚刚退婚的夫家来,不怕人家认出来尴尬吗?”
福慧沉默了片刻:“今天叔叔已经安排人把文定的信物和聘礼都退回去了,我的瘐帖也要回来了。从此我和湘王府没有任何关系,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霍洵柔声道:“我知道。”
“你说我到底做得对吗?”她声音里透着不安,“家人都帮我安排得好好的,也为此花费了相当大的精力和物力。可我偏偏不要,一定要自己做主。我的选择一定好吗?我的做法是正确的吗?安乐侯无端被退婚,心里一定沮丧,甚至可能成为闺阁中的笑柄。而这一切都是我害的,会不会…有没有可能是我做错了?”
霍洵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可怜的福慧。”慢慢拍抚她,“你不要想太多。有很多人——其实是每一个人,都喜欢一意孤行,不惜犯错。一个人一生中难免会做几件错事,或是冒犯别的和利益、伤害别人的感情和自尊,甚至引起别人的厌恶和反感。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每次都做对,也不可能只拣对的做。要体验人生、学习待人处事,只怕非犯错不可。只有通过犯错误,一个人才能学会克制自己的傲气,约束自己的脾气,甚至不惜委曲求全。”
福慧依偎进他温暖的怀抱,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福慧睁开眼,告诉自己要放手。即使舍不得,但是她已抱得太久——久得早就超过尺度。
她红着脸,悄悄挣脱他,羞涩地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又很烦。”
空空的怀抱让霍洵怅然若失。他垂下手,抑制住自己想要再度拥住她的冲动:“不会。你这样…很可爱。”
福慧脸更红,故意道:“我知道,男人总喜欢柔弱无助的女孩子,欣赏她们的一团混乱,然后再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你们都是这样的,没有人例外!”
霍洵摸摸下巴:“不会啊。我挺怀念你在我家里意气风发的样子。”
福慧眼睛亮晶晶:“你是想说‘张牙舞爪’吧?”
“你要这样讲我也没有意见。”
福慧妖嗔:“讨厌!”
霍洵握住她双手,拉到眼前细细审视。这双手非常小,柔白的肌理下透着润泽的微红,细腻光滑,像一块上好的美玉。这是一双不做家事的手,不提重物的手。得之是幸或不幸,完全因人而异。霍洵相信自己是一位极佳的鉴赏大师,也有能力让这双手不会因生活的艰辛而变得干枯粗糙。女人是否备受呵护,不必看她脸上的皱纹或眼底的青晕,她的手便可以说明一切。
正文 第六章(二)
福慧见他看得专注,奇道:“你在看手相吗?”
霍洵心念电转:“她不是正在质疑自己吗?何不趁这个机会指出邵应龙对她不合适?”
但是霍洵注视她信赖的眼神,内心又觉有愧:霍洵啊霍洵,你的出发点仅仅是为她好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对她有爱慕之心,所以才挖空心思断掉她和邵应龙结为秦晋的可能?
于是,尽管违背心意,他还是再一次确认:“你现在还是觉得邵应龙很适合你吗?”
“啊!”福慧抽回手掩住小嘴,“你看我这记性。你大概不知道,那天你走后没多久,客栈就起火了。快,帮我再重新安排一次会面。不过,说出来你不要嫌我麻烦。我觉得最好是想一个不必开口,只需示意一下,邵应龙就能明白的表白方法。”
霍洵突然有些生气。这小妮子是怎么回事?如此冥顽不化。她眼睛有问题吗?他哪里比邵应龙差?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呢?也许他应该从长计议,慢慢夺取佳人芳心。
霍洵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那只有招亲一途。比如说比武招亲…”
福慧打断他:“我才不要看一群粗鲁的男人为了得到一个女子而大打出手的场面。”
“习武者未必粗鲁,像那们瑛公子…”
福慧似笑非笑:“那们瑛公子是男子吗?我不也是慧公子?”
“你看出来了?”
“我哪会那么没眼光?”
霍洵瞥她一眼:“你的意思是邵应龙没有眼光喽?”
福慧笑吟吟道:“这才说明他老实。女人就要嫁个老实的丈夫才能安心。像你,就无法给女人安全感。”
霍洵一跳,抗议道:“为什么?”
“你点子太多,认识的姑娘也太多。总之,靠不住得很。”
霍洵啼笑皆非:“点子多也算缺点?我若不是有几个点子,你怎么会来找我?说到认识的姑娘多,那就太冤枉我了。我总共只认识你们两个而已。且兰瑛是我徒弟,她七八岁大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
福慧低声道:“真的那,那你常去青楼烟花之地,也很不好。”
霍洵心中一动:会不会,福慧对他也不是全无感觉,只是她自己不知而已?霍洵试探着问:“福慧,你真的喜欢邵应龙吗?真的只考虑他一个人?”
“可,可是邵应龙是我自己看上的。”
“你刚才不是也在自问,你的决定是否正确吗?”
福慧瞅他一眼:“现在再来出尔反尔,不是太迟了吗?”
“怎么会迟呢?你和邵应龙并无约定,随时可以喊停。”
福慧闷闷不乐:“就是这样我才不要随随便便又换人。这样反反复复,别人会以为我性子不定又难伺候。”
霍洵小心翼翼:“你和邵应龙的事甚至连邵应龙本人也不知道。反悔了也没有人笑你。”
福慧摇头:“可是你知道。”
霍洵耐着性子:“我自然不会笑你。”
福慧还是摇头:“我不要。”
霍洵长叹一声,知道她钻进牛角尖,一时拔不出来。再一转念,又被他想到一个法子:“比武招亲你不喜欢,那么抛绣球招亲你看如何?”
“啊?太招摇了吧…”但是听上去蛮好玩。
“这才是你真正可以自主选择的机会,你拿着绣球想砸哪个都可以。”
福慧被他说得有点心动:“邵应龙也来吗?”
“我拽也把他拽来。”
“强迫的我不要。”
“小姐,”霍洵叹口气,“那你要怎么样?”
“要不,你先去打听清楚。那天邵应龙要是来了,我就当他是心甘情愿。要是他不来,我就把绣球随便扔给其他不相干的人。”
霍洵听得心惊胆战,实在后悔帮她出这样的馊主意,正想劝她另寻他法,福慧下面的话差点让他吐血:“还有,假如我抛给别人,你可要准备好帮我再退掉另一件婚事哦。”
霍洵气急败坏:“胡闹!你以为这是闹着玩吗?早知道我不来陪你疯。刚才这个主意算我没说,取消!我们从长计议。”
“我不要取消,我也不要讲理,我要走了。”她盯着他的眼睛,突然笑弯了眉眼,“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发现我最喜欢看你无计可施、手足无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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