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都怪我。来,撞到哪里?让我看看。”霍洵过去拉开她的手,轻轻按摩她膝盖四周,“这里,还是这里?这样有没有好一点?”手指忽轻忽重地揉压。
福慧嘟起嘴撒娇:“轻一点,再轻一点。对,就是这样。”
她看着他一脸紧张地单膝跪在她面前。其实膝盖已经不痛了,但是他按摩起来很舒服,何不心安理得享受一下他的服务呢?也算为他抹她辣椒之事报一箭之仇。想到这儿,她偷偷笑起来。
一路走出,不断有姑娘向他打招呼:“霍公子好走。霍公子常来啊!”
福慧忽然问:“你经常来这个地方?”
霍洵摸摸下巴,不置可否:“唔。”
“唔是是还是不是?”福慧追问。
霍洵一个转身,面对她:“你为什么要问?”
“啊?嗯,随便问问不可以吗?”
“我以为你该关心的只是安乐侯。”
福慧的脸“刷”地涨红,低下头,闷声不响往前走。
“喂,”霍洵三两步赶上她,“这就生气啦?”
福慧不理他,只是低着头走。
霍洵亦步亦趋:“我错了还不行吗?向你赔不是了。”
见她仍然不理不睬,叹道:“真不知道我干吗要这样迁就你?好啦。就算是我不好,你说说话吧。”
福慧本想赌气不说话,但想到正事还没打听清楚,于是开口问道:“湘王爷什么时候会来退婚?”
霍洵微笑着问:“湘王爷为什么要来退婚?”
福慧不解:“可,可是他儿子在这里不规矩被我当场撞见。他不该给我们家一个交待吗?”
“男人家偶尔逛逛烟花场所不是什么大事吧?”
福慧惊愕:“可是你明明说——”
“我是说这样一来就为你们的退婚提供了理由,但是能不能退还要看你。对于寻常女子,夫君流连青楼,只怕够不上退婚的条件。但郡主自然不是寻常人,何必受这种委屈?”
“看我的?我要怎么做?”
“你只需在安阳王面前表现得闷闷不乐。他问你的时候你什么也不要透露,私底下不妨告诉你的心腹婢女。”
“你希望我叔叔通过我的婢女了解情况?”
“正是。以他对你的宠爱,知道你的未来夫婿品行不端,决不会坐视不管。那时候他再来问你的意思,你不妨失声痛哭,怨自己命苦。我想不日之后,湘王爷就会接到你叔叔给他的退婚函了。”
福慧“啊”了一声:“又要哭?”
霍洵笑道:“我的辣椒还有很多,可以送给你备用。”
福慧瞪他一眼:“那我的第二个托付怎么办?你什么事时候引见邵应龙给我认识?”
霍洵悠悠道:“不瞒你说,今天邵应龙也在席上。”
福慧吃了一惊:“那他不把我撒泼的样子都看去了?”
霍洵似笑非笑:“你既然倾心于他,想要共结连理,两个人的相处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好的坏的都该了解清楚,免得将来后悔烦恼。”
“可是慢慢了解也不迟,何必急在一时?”福慧不能赞同,谁不想在心上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这不就违反了你的初衷吗?”霍洵目光灼灼,“若你肯如此迁就,当初何必吵着要退安乐侯的婚事?你大可在婚后慢慢发现他的优点。”
福慧无言以对。心知他说的不错,但倔强地不肯承认。过了半晌,才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霍洵想了想:“再帮你安排喽。要不这样好了,过几天我邀他游湖,你换个男装也一起来。先处熟了,再说明身份,一定可以淡化你今天留给他的印象。话说回来,他并不知道今天来砸场子的人是你福慧郡主。再说了,也许邵应龙就喜欢脾气泼辣的女子也未可知。”
福慧啐他,脸上却露出微笑:“你花样最多,可别让我等太久哦!”
霍洵瞅着她:“说到心上人就高兴了?也对,俗话早说过‘新人送进房,媒人丢过墙’。”
福慧娇嗔:“什么嘛!”
霍洵盯着她:“说起来你跟邵应龙也是素不相识,为什么就非他不嫁?”
福慧被问到这个话题显得很不自在:“我,我哪里有说非他不嫁?我只是想认识他一下而已。正好打听到他是你的结拜兄弟,所以就来拜托你。”
“为什么独独想认识他?”
“因为……好啦,说给你听也无妨。琼林宴那天,我正好进宫拜见太后,在屏风后陪太后一起看中选的举子。邵应龙人品出众,才貌俱佳,自然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是因为想嫁给邵应友所以才一定要与安乐侯退婚的吧?”霍洵淡淡地问。
福慧被他说中心事,恼羞成怒:“要你管!我要走了。”加快步子离开。
霍洵这次没有跟上去,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师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霍洵猛一回头,见唤他的正是席间的少年。
那少年向他远眺的地方张望了一下:“您现在的表情会吓坏小孩子。”
霍洵伸手抹抹脸:“我的表情怎么了?”
那少年微笑:“不甘心又很恼怒的样子。”
霍洵哼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你的武艺又精进了。”
那少年嘻嘻笑道:“师父,我的功夫是您教的,原本瞒不过您。可是您忙着跟人家郡主赔不是。我不敢打扰,只好随侍在后。”
霍洵笑驾:“贫嘴!”
“怎么了,福慧郡主怎么得罪您了?让您这么愤愤不平?”
霍洵奇道:“你认得她?”
“久闻了,但从未见过。我只是听到你们的谈话。”少年眼睛一转,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好啊,师父,原来今天的闹剧是您一手策划的,您就这样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徒弟卖掉,我真要替他痛哭三声。”
霍洵拧拧他的脸,微笑道:“你是也是我的徒弟?”
少年忙从他的“魔爪”下逃开:“所以才兔死狐悲呀!你今天对我又做了什么安排呢?”
“你不是冰雪聪明?何不猜上一猜?”
少年低头想了一想,才抬头注视他,眼神清亮:“是邵应龙吧。福慧郡主对他有好感,想借由您认识他,而您偏偏想从中阻挠。”他喃喃,“怪不得您今天非要我来。是不是想让我把邵应龙的注意力引开?”
“邵应龙对你颇有好感。你的意思呢?”
少年瞅着他:“您对我们姐弟有救命之恩。我们既已拜您为师,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也是应该。”
霍洵皱了皱眉:“强人所难非我所愿。你若觉得勉强,千万不要刻意,我会另想办法。”
少年抬眼望他:“乐儿却没有同样的选择,是否不够公平?”
“乐儿还小。而且他和福慧从未见过,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乐儿性子偏柔,福慧却任性自我,两人成了夫妻也未必是好事。”
“这全是你的臆测。”
“虽是臆测,说不是反为世间减少一对怨偶。你不一样,你虽然只比乐儿大一岁,但一向是拿惯了主意的小姐姐,凡事自有主张,我不过是提供给你一个机会。若非福慧郡主提醒,我还真没想到可以借机撮合。”
“邵应龙为人如何?”
“人品绝佳、学识渊博。”
“既然邵应龙这样好,撮合他与福慧郡主有什么不妥?为什么您要拆散他们?”少年——兰瑛郡主,眼中闪动顽皮光芒,故作不解地问。
“因为我要这样。怎么,不行吗?”霍洵挑挑眉。
兰瑛笑道:“赖皮!不算不算。既然要我帮忙,就要从实招来。师父,您是否自己喜欢福慧郡主,所以才不愿成全她与邵应龙的好事?”
霍洵斜睨着她:“真稀奇,难道我是那种自讨苦吃的人吗?福慧郡主任性刁蛮,为了逼我帮忙,连我家的门墙都砸了。我比较喜欢那种温婉的小姐。”
“几时见您由着别人为所欲为,吃了亏也不吭声?一下子转性,岂不叫人奇怪?”
霍洵叹道:“此事一言难尽。”
兰瑛郡主眨眨眼睛:“好吧,我暂且保留意见。”
霍洵摊摊手,做了个拿她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啦,乐弟这辈子最讨厌在公众面前出丑,偏偏今晚无缘无故受辱,这可都是你这个师父害的。我该去开导他一下,免得他想不开不肯吃饭,又要让我娘操心。”
霍洵点点头:“那就去吧。我嘴里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对他有一份愧疚。”
正文 第四章
波光潋滟的湖面上,一艘游船从莲叶中划过,惊起几只鸥鹭。
福慧身着男装,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在桌旁坐好,喝一口茶,再喝一口茶,悄悄打量坐在对面的邵应龙。
霍洵一贯从容不迫,在那里制造话题:“良辰美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邵贤弟文才天下第一,慧贤弟…瑛贤弟也不遑多让。何不即景吟诗作对,风雅一番?“
邵应龙谦让道:“自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只是侥幸中个状元罢了,哪里当得起方才天下第一的美称?倒是英公子英姿飒爽,听说今科武状元是兄台囊中之物,不知因何放弃了?”
兰瑛杯子举在唇前,袅袅的白烟向上飘去,让她的脸隐在雾气中,看起来朦朦胧胧:“小弟单名一个瑛字,却不是姓英。”
邵应龙不以为意,亲切地道:“霍兄是我的结拜大哥,也是你的大哥。不如你我以后也以兄弟相称可好?”
兰瑛瞧了霍洵一眼,笑嘻嘻地道:“好啊,以后我又多了一个兄长疼我,那再好不过。如此邵兄在上,小弟有礼了。”
邵应龙喜道:“瑛弟不必多礼。”
霍洵淡淡道:“瑛贤弟可占了个大便宜呀。”兰瑛吐了吐舌头。
邵应龙却道:“哪里哪里,能和瑛弟这样的少年英雄结成兄弟,是应龙的福气。”
霍洵挑挑眉。
兰瑛抢着道:“吟诗作对,小弟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在下粗鲁不文,莫扫了各位的雅兴。听说慧公子文才出众,让我们见识一下如何?”
福慧一怔:“你听说过我?”
霍洵笑道:“他哪里听说过。不过信口开河,就像对着初相识的人频道‘久仰’。”
福慧笑笑。觉得兰瑛实在活泼,在霍洵和邵应龙之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不像她,平时端起架子来或许有模有样,但在社交上非常幼稚,又没有多少和人相处的经验,实在是个无趣的同伴。见他们在那边称兄道弟好不热闹,无形中显得自己这里冷冷清清,好像是个多余的人。
她不免怨怼地瞧了霍洵一眼。都是他!说什么三个人相处就像是少了一条腿的桌子,总有一个会被冷落,所以才临时拉了一个陪客。只是这陪客也太不懂事,处处喧宾夺主。她自己女扮男装,对裙钗扮须眉这种状况自然敏感,怎么会瞧不出这活泼少年和自己一样都是个姑娘家?
兰瑛见她不说话,便对邵应龙道:“邵兄,你知不知道我为何文才不行,武功却好?”
邵应龙自然有兴:“愿闻其详。”
兰瑛极其夸张地道:“因为我有一位恶魔师父,动辄敲头打手心,癖好和这位霍兄很相近。因此每到学文的时候,我就战战兢兢,生怕出错受罚。学武的时候便斗志昂扬,只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奋起反抗,不再挨打。”
邵应龙笑道:“严师出高徒,怪不得瑛弟你身手如此了得。”
霍洵淡淡道:“碰到刁顽的徒弟,不打难以成才。看来尊师还是太过心慈手软,没有用心管教。”兰瑛咋舌不已。
邵应龙痴痴地瞧着她表情生动的脸,舍不得眨眼。福慧在一旁抿嘴微笑。
霍洵夹一块糖藕放进福慧的盘子里:“怎么不吃点心?这是回雁楼的大师傅特地做的。味道不错,你尝尝。”
“噢。”福慧怪怪应一声,夹起糖藕放进嘴里。
兰瑛眼珠骨碌一转,突然跳起来,拉住邵应龙道:“邵兄,舱里坐着气闷,我们去外面走走。”邵应龙求之不得,爽快地答应了。
兰瑛走出舱门前,对霍洵示意地眨眨眼。霍洵回她一笑。眉目传情的意思。她微微撇嘴,转过头去,看船外的风景。船舱里顿时安静下来。
霍洵把目光转向她,眼神是探究和耐人寻味的:“你今天很安静。”
福慧轻笑:“你不是问过我,温雅乖巧和任性乖张,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我?”
霍洵弯起一抹微笑:“哦,哪一个是呢?”
福慧歪着头想了想,看起来娇憨动人:“我想,都有吧。”
“你在人前都这样安静乖巧不大说话?”
“大概我是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福慧微笑:“说起来也奇怪,我好像对你全无陌生感。”
“今天…觉得还满意吗?”
“那位‘瑛贤弟’是谁?好像和你很熟。”
霍洵努努嘴:“还是谈谈邵应龙吧。你对他印象如何?”
福慧眼睛一亮:“很好啊。正是我想像的样子。斯文有礼,仪表堂堂。而且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很和气,不大敢看我。我想,他一定生性腼腆,不像我认识的那些纨绔子弟,贼眼溜溜又油嘴滑舌。”霍洵冷冷地瞅着她。
福慧莫名其妙:“怎么?我说错了?难道邵应龙不是这样的人?”
霍洵勉强道:“当然不是。”
福慧嫣然一笑:“我本来还顾虑结识不知根底的人是否过冒险。一个人有学问不代表他品性好,陈世美也是状元,还不是抛妻弃子?不过后来我又觉得不必杞人忧天。如果他不值得托付,你也不会和他结交,甚至以兄弟相称。”
“慢着,”霍洵举起手,闭了闭眼睛,“你信任他是因为我的缘故?”
“是啊,”她兴奋地道,“真是太好了。我想,这件婚事可以定下来了。”
霍洵再次举起手:“你不觉得需要先询问一下他的心意?”
福慧眨眨眼:“有必要吗?他知道有一位郡主对他青睐有加,一定很高兴吧。”
“也许他有前妻。”霍洵试探着说。
“啊。”福慧惊呼,“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他有吗?”
霍洵暗暗苦笑。这小郡主真是一厢情愿。他原本可以说有,或者可以说不知道,但…深吸一口气,他还是平静地道:“他没有。”
福慧呼出一口气,笑道:“这我就放心了。瞧,现在全无阻碍了。”
“但是,或许他有意中人。”
“可是,我是郡主。”福慧高傲地说。
“如果皇上要召他做女婿呢?这种事情并非没有。”
福慧笑道:“皇上最大的女儿不过八岁,离指婚的年龄还早着呢。”
“但是皇上还有未出嫁的妹妹。”
福慧哼道:“有什么稀奇?太后一直说要认我作女儿,接我到宫里去住。可我舍不得叔叔,才没有答应。倘若我此刻进宫去讨个封赏,要个公主的头衔,那也是小事一桩。”她越说越生气,“你怎么搞的?一直拨我冷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霍洵注视着她:“我希望你行事时更有把握一些。我是为你好,福慧。”
福慧抿了抿红唇,低声道:“我知道。”
“那好,我已经引你认识了邵应龙,你也表示满意,我对你的承诺已经做到。以后的事,你愿意怎样都可以。”
福慧听他这样说,惊慌起来:“你要撇下我不管?”
霍洵轻笑:“你好像离不开我了。”
“才不是呢!”
舱外兰瑛唤道:“慧公子,要不要一起来钓鱼?”
福慧气呼呼站起身,走出舱去:“好啊,一定很有意思。”她加入他们。
霍洵目光暗淡下来。
福慧从未在郊外的小餐馆吃过乡间野味。粗木桌、蓝布帘、宜陶蓝边海碗和粗大的木筷,无不让她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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