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福慧郡主的表情就好像你第一次带我们郊游时的样子。”兰瑛悄悄对霍洵耳语。
霍洵点点头。
福慧一反刚才的羞涩腼腆,和邵应龙有说有笑。
此时陆续端上不知名的野味:“野兔肉、野猪肉还有一块块的蛇段,让福慧不敢下箸。
“你别怕,尝尝看,味道不错。”兰瑛把一块野猪肉夹到她碗里。
福慧眉头皱得紧紧,摇摇头:“我不敢吃。”把肉块夹到邵应龙碗里,“邵兄,你吃吧。”
“那你尝尝兔子肉。”兰瑛不死心,又把野兔肉夹给她。
“兔子?”福慧的表情好像要吐了,“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兔子,耳朵长长的,眼睛红红的,好可爱。后来它死掉了,我哭了很久,把它埋在我家后花园里。”
她这样说,在座三人无不动容。霍洵刚刚起念要把她碗里的兔子肉夹到自己碗里,福慧已抢先一步把自己的碗举起往邵应龙的碗里一倒:“邵兄,还是麻烦你帮我吧。”
霍洵捏住筷子的手一紧,重又把筷子放下。
“那蛇…”
兰瑛刚刚起了个头,福慧已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那种滑溜溜,会吐舌头而且牙齿有毒的东西…”
兰瑛哑然,顿了半晌:“看来你只好吃一些蔬菜了。”转头看见霍洵,“咦,师…霍兄,你怎么只喝酒,什么也不吃?”
霍洵淡淡地道:“又没有人夹菜给我。”
兰瑛笑道:“羞不羞,难道你还要吃慧公子的醋?好啦,这个给你。”把夹起的一块蛇段放进他碗里。霍洵笑笑,仍是一口一口地喝酒。
兰瑛故意转向福慧:“慧公子,看来只好由你亲自出马。”福慧脸一红,手足无措。
“来,瑛弟,愚兄敬你一杯。”邵应龙不愿被兰瑛忽视,拉住她喝酒。
福慧趁他们干杯,悄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霍洵碗里:“你别这样嘛,我也夹给你好了。”
霍洵默默注视着她,见她粉颊红透,说不出的明媚俏丽,心中一动,随即瑛哑然失笑:我几时这样小心眼,斤斤计较起来?
“我不饿。你别只吃素菜,又不做尼姑。”他向桌面上巡视一遍,“你不敢吃野味,那就吃**。你不会连吃鸡都不敢或不忍吧?”
福慧可爱地皱皱鼻子:“野鸡?”
霍洵笑了起来:“是土鸡。农家菜,烹饪别有风味,你不常吃到的。”
福慧见他不再别扭,暗暗放下心来。但是见他还是不怎么吃东西,只是喝酒,又悄悄担心。
果然,等他们一餐饭吃完,两个男人都因不胜酒力,趴到桌上呼呼大睡。
邵应龙其实没喝多少,但酒量实在不佳。兰瑛有些得意地道:“哼,酒量这么差,还敢找我拼酒?你看,这不是趴下了。”她皱皱眉,“怎么师父也这么不济事?他一向是海量啊?”看他脚边横七竖八的空酒瓶,惊呼道:“喝这么多?!他疯了!我们两个人一共才喝六瓶,他一个人居然喝掉十瓶?”
福慧看向她:“你叫他师父?”
“啊?哦,我是说属虎,你听错了啦。”
“你又怎么知道他属虎?”
“嗯,因为…因为有一次他自夸属虎的酒力好,这才说漏嘴。”要命,这福慧看起来不声不响,可一句话说错,就被追着问个不停,“好啦,别闲扯了。找个地方让他们躺下吧。这个样子多难看。”
“躺下?”福慧看着四周桌椅,无论如何躺不下两个壮实的男人。
那边兰瑛已去问掌柜是否可以挪出房间来暂时安置这两个醉汉。好在这个乡村野店平时也提供住宿,常备有几间客房。店老板连同小伙计连拽带抱,才把那两个醉鬼拖到床上。
因为客屋里只摆放了一张单人床,所以他们被安置在两间房里。兰瑛想了想:“一人照顾一个。你先选好了,你选哪一个?”
“呃?”福慧踌躇起来。按说她选邵应龙比较好:一来可以多了解他——有人说醉酒的男人最看得出品性;二来她对他有照顾之谊,以后提起联姻的事也比较好开口。但邵应龙究竟是陌生人,和一个酒醉的陌生人独处一室,那多尴尬。万一他不规矩呢?闹将起来,发现她是个女子,更是安阳王府的郡主,那她的名节……和霍洵多少熟悉一点,但选霍洵的话,以后和邵应龙成亲,说起这一节,大家心里也许会有疙瘩。
她正胡思乱想,兰瑛开口道:“你不选吗?那我来选好了,你照顾霍洵吧。他酒品好,喝醉了只是睡觉,不会又吐又闹。”她朝福慧摆摆手,不等她回答,自顾自走进邵应龙的房里。
福慧咬着唇,尴尬地杵在原地半晌。忽然听到邵应龙的房里传来他含糊的声音:“瑛弟,再来一杯。”
兰瑛安抚他道:“你醉了。”
邵应龙不服气:“不,我没醉。我们再喝,喝!”
福慧吐吐舌头庆幸,她可应付不了发酒疯的男人。她认命地向霍洵的房间走去,希望霍洵的酒品真如兰瑛描述的一样好。
回身关上门,不觉不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把房门紧闭,岂不惹人闲话?于是又把门打开。但是门外就是饭厅,随便谁探过头就可以把房里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实在不舒服。想了想,反正现在她穿男装,没人知道她是女子,关上房门还随意些。
走到床旁,偏身看他。霍洵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浓眉挺秀,眼眸紧闭。但是福慧知道它睁开后会是怎样的炯炯有神。伸手点点他高挺的鼻子,福慧有些得意地笑道:“嘿嘿,你现在由着我捉弄,反抗不了吧?”
方正的下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紧抿的薄唇抿得更紧。
福慧想伸出手指描绘他的嘴唇,却忽然害羞,不敢妄动。她小声地自言自语:“人家说嘴唇薄的人无情,而且心肠硬。你是吗?”嘟起嘴,又责备道,“你知不知道你长这样子很可恶?为什么要长得这么俊?长得这么没天良?会害很多年轻的姑娘失魂落魄。你究竟要让多少姑娘伤心呢?你说呀!你说呀!”
话音未落,她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上床,一下子落进他怀里,躺到他身上。
福慧大惊:“你,你放开我!”但是霍洵不言不语,仍熟睡着。
福慧惊魂未定,双手撑住他胸膛想起身,但腰里缠住她的铁臂箍得死紧,根本不能撼动半分。他呼吸之间胸膛一起一伏,衣服的布料在她的掌心中摩擦,麻麻痒痒。福慧的脸涨红,无奈地望向他:“你醒了没有?别闹了。”霍洵呼吸平稳。
“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睡梦里会有这样粗鲁野蛮的举动?”福慧委屈地瞪他,“难道你像曹操,也有夜梦杀人的毛病?”
霍洵的手臂无意识地上移,逼得福慧的身子与他越靠越近,最后完全贴合。她徒然地昂起头,但是不一会儿,脖子酸痛,渐渐支持不住。福慧别无选择,只有俯向他。头垂下,唇落在他的唇上。
福慧心跳如鼓,面孔燥热,闭上眼不敢看他。她刚才想摸而没岂摸的嘴唇,原来是这种触感:平稳、柔和、温热。下巴上新生的胡须刺痛她,但并非不可忍受,尤其闭着眼,触感更觉明显。
福慧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偷看他。他睡得很安稳,似乎这些举动只是不经意所为。而他带着酒气的呼吸轻轻喷在她柔嫩的脸颊上,痒痒的。
福慧摆脱不得,索性靠在他向前,闭上眼睛:“你这么坏,叫我拿你怎么好?”只是这低语如此轻微,犹如秋虫低喃,片刻后化作一缕轻烟,袅袅散入天际。
正文 第五章
又是夏日午后,八名壮汉抬着绿呢大轿,健步如飞地朝问情山庄而来。轿子两旁陪同的是身着不同颜色衫裙的四名女子。
小童甲见到这架式,如同白日里见鬼,忙不迭地关上大门,“砰”的一声,扬起许多尘土。小童乙正在拔草,听到动静奔了过来。
两人隔着门缝往外瞧,只见轿子已停在门前,四名婢女和四名手持大斧的壮汉一字排开。
小童甲皱眉:“少爷刚从城里回来两天,怎么安阳王府的人又找上门来了?”
先来叩门的是杏儿。只听她扬声问:“有人吗?”小童甲和小童乙面面相觑,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答她。
杏儿答道:“没人的话又要打进来了。我们郡主说,不介意再陪你们一扇门。”
“有人有人。”小童甲忙道,“只是少爷……”
他一句话未完,四名大汉随手把斧子朝天上一扔,四把斧子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儿,又稳稳地落回手中。
“呃,那,那总容我去通报一声吧?”小童甲愁眉苦脸。
杏儿笑道:“那还不快去!对了,别让我们郡主久等,她的耐性可不是很好。要是她等得不耐烦了,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可不敢说。”
片刻之后,福慧已经置身在问情山庄的客厅里,等着主人到来。霍洵仍是轻袍缓带家居服饰,一贯从容不迫。见到福慧,淡淡地招呼道:“福慧郡主。”
福慧欠身还礼。
“郡主光临寒舍,又有何见教?”
福慧抬起眼注视他片刻,脸蛋却不争气地绯红起来。想起游湖那一日,她居然迷迷糊糊窝在他怀里睡着了。后来还是他摇醒她,就在她慌忙下床困窘不安又羞涩慌乱地站在一旁时,霍洵轻笑道:“要是被人瞧见,想不对你负责都不行。”
福慧顿时怔住。他或许是玩笑话,但福慧向来被人捧在手心里,觉得这辈子还没听过比这更伤人的话。乘船回去时,她越发沉默,对霍洵更是眼角也不瞟一下。下船后,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她想起霍洵说过对她的承诺都已经做到,他一定以为两人从此再无交集。福慧嘴角浮起一朵微笑:她偏偏不让他如愿。
“霍公子,”福慧一本正经地说,“父债子偿是否天经地义?“
霍洵皱皱眉:“福慧郡主,相信你不必怀疑我认同这句话的诚意。“
“那请霍公子履行令尊大人对先父的承诺。”福慧朗声道。
霍洵叹了一口气:“郡主又有何事?”福慧手执团扇挥了几下:“霍公子答应得好爽快呀。若我没有记错,前两天霍公子还言之凿凿地告诉我前债已清,让我不要再打搅你了呢。”
“看来我误解了郡主的个性。”
“我的个性?”福慧皱着眉。
“郡主显然是顽强固执的女子,霍洵不该自以为可以轻易脱离郡主的手掌心。”霍洵淡淡道。
福慧来时带着三分怒气、三分怨气,还有两分伤心,两分委屈。这时听他这样讲,不由得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霍洵摊摊手:“福慧郡主,随时为你效劳。”
福慧一把扇子在手里转来转去,沉吟不语。霍洵也不催她,略整衣衫到一旁坐下,等她说明来意。
“嗯……”福慧吞吞吐吐,“我已经照你说的都跟我叔叔说了,他很生气。我想,和安乐侯的婚事不久就可以解除,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霍洵道,“今天早上我收到湘王爷的信函,请我就此事赴王府一叙。想当然,小侯爷定招供出他去倚翠楼那种地方乃是出于我的授意。”
福慧有些紧张:“那怎么办?”
霍洵笑:“什么怎么办?我去不正好为你提供人证?”他把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王爷,这件事千真万确。虽然引发这样的后果让人遗憾,但事已至此,只有从好的方面想。小侯爷年轻,以后不愁没有名门淑女来匹配。何况听说福慧郡主脾气很大,做了您的媳妇,也未必是您的福气。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福慧不炙地轻攘:“干吗说我坏话?”
“你算计了人家儿子,让人家数落你几句,也没什么。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背后不说人?”
“有谁知道小侯爷被我……被我们算计了?”
霍洵注意到她把“我”字改成了“我们”,笑了一笑:“其实,这件事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咦?什么漏洞?”福慧好奇,忙问。
“比方说,有人问你,你怎么会知道小侯爷当时在倚翠楼?郡主千金之躯,又怎么会出来在那样的烟花之地?”
福慧嘴张了张:“因为,因为……你说为什么?”
霍洵摊摊手:“我也想不出理由。”
“啊?”福慧掩口惊呼,“你怎么这样!要是真的被人家问起,我该怎么办?这哪里是漏洞,这已经是窟窿了。你,你害死我了!”
“别急。”霍洵安抚她,“我们先祈祷没有人会发现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低级错误。”
“会没有人察觉吗?”
“有时候走好狗运,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会发生。”
福慧娇嗔:“你才是狗呢。”
“好好,我是狗我是狗。歧视狗是不对的,狗有许多优点:忠诚、机敏、护主……”
福慧瞪他一眼:“没功夫听你瞎扯。快想个法子呀,人家都急死了。”
“干脆你告诉大家因为想对未来的夫婿有所了解,所以一直在暗暗跟踪他,无意中发现他有这样令你不能接受的癖好。”
福慧嘟嘴:“也不好。我哪会暗暗跟踪?又不是花痴!”
“虽然不够好,但差强人意,也算可以自圆其说。”
福慧无奈:“你既然早知有漏洞,为什么不再相情人眼里出西施完美一点的法子?”
霍洵啼笑皆非:“小姐,我也不是完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
“不光是退婚这件事你想得不够周全,结识邵应龙这件事,你也策划得不够完善。邵应龙至今不知我是女子,也不知道有一位郡主对他颇为赏识,更不知道他以后的人生将因此而有重大改变。你什么事情都只做一半,未免太差劲。”
霍洵哑然:退婚的事他设想不周,确是他的不是。但后一件嘱托,他却是故意推诿。在他看来,福慧这样理所当然地来找他帮忙,他固然推辞不得,但也不必太过尽心尽力。做成一件做砸一件,刚刚好。
但听她口口声声责怪,又忍不住头顶冒火,讽刺道:“你又有什么好主意?“
福慧昂起头:“我已决定,我要去向他表白。”
“什么?”霍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你要去干吗?”
“表,表露情衷。你干吗?笑什么笑!”福慧冲上去推他。
霍洵勉强忍住笑意:“嗯,你要怎么做?你就这样站到他面前,说喜欢他?”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式?”福慧瞪他。
霍洵微笑道:“那么好,来吧。”
福慧眨眨眼:“什么?”
“你现在把我当作邵应龙来演练一遍,也许我还可以给你一些有用的建议。”见她面露疑色,他又补充道,“我总比你更知道男人喜欢听女人向他们说什么。”
福慧一想不错。但是看了看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你一定不成。”霍洵激她,“你对我总比对邵应龙熟悉一点,不是吗?”
福慧低下头,决定把这当作一个挑战。她用低若蚊吟的声音道:“好嘛。嗯…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就很喜欢你。”她羞涩地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脸更烫了。
“继续呀。”霍洵低声催她。
“你相貌堂堂、文才出众…”
“还有呢?”
“玉树临风,傲视群伦。”
“还有呢?”霍洵声音越发沙哑。
“还不够吗?”福慧已无法继续,红着脸,故意用调侃的语气道,“你们男人虚荣心太强了吧,到底要听多少夸赞的话才知足?”
霍洵如梦方醒,硬生生把自己从迷幻的境界里拔出,怎么搞的?他摇头苦笑,她句句夸的都是邵应龙,怎么自己听着她娇柔的嗓音,会迷迷糊糊地以为她说的是自己,没出息地脸红心跳起来!
他清清嗓子:“男人永不餍足的。嗯,如果你觉得自己跟他讲明白比较好,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也要帮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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