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胸口。
胡斐道:“单打独斗,有什么味道?可是人太多了,乱糟
糟的也不大方便。这样吧,我牛耕田一人,斗斗你们三位。”
说着提旱烟管向那使长剑的一指,又向那老者的师弟一指。
那使剑的相貌英挺,神情傲慢,仰天笑道:“好狂妄的老
小子!”那姓褚的老者却早知胡斐决非易与之辈,一对一的跟
他动手,也真没把握,他既自愿向三人挑战,正是求之不得,
说道:“聂贤弟,上官师弟,他是自取其死,怨不得旁人,咱
三个便一齐陪他玩玩。”
那姓聂的兀自不愿,说道:“谅这老小子怎是褚大哥的对
手?要不,你师兄弟一齐出马,让大伙儿瞻仰瞻仰塞外‘雷
电交作’的绝技!”群盗轰然叫好。
胡斐摇头道:“年纪轻轻,便这般胆小,见不得大阵仗,
可惜啊可惜。”
那姓聂的长眉一挑,跃下马来,低声道:“褚大哥请让一
步,小弟独自来教训教训这狂徒。”胡斐道:“你要教训我歪
拳有敌牛耕田,那也成。可是咱哥儿两话说在先,倘若我牛
耕田输了,你要宰要杀,任凭处置。不过要是小兄弟你有一
个失闪,那便如何?”那姓聂的冷笑道:“那是你痴心妄想。”
胡斐笑道:“说不定老天爷保佑,小兄弟你竟有个三长两短,
七荤八素,那便如何?”那姓聂的喝道:“谁跟你胡说八道?若
我输了,也任凭你老小子处置便是。”
胡斐道:“任凭我老小子处置,那可不敢当,只是请各位
宽宏大量,别再来管我师侄小夫妻俩的家务,这个抱不平,咱
们就别打了吧!”那姓聂的好不耐烦,长剑一摆,闪起一道寒
光,喝道:“便是这样!”
胡斐目光横扫众盗,说道:“这位聂家小兄弟的话,作不
作准?倘若他输了,你们各位大爷还打不打抱不平?”
程灵素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嗤的一声,笑了
出来,心想他自己小小年纪,居然口口声声叫人家“小兄
弟”,别人为了“鲜花插在牛粪上”,因而兴师动众的来打抱
不平,此事已十分好笑,而他横加插手,又不许人家打抱不
平,更是匪夷所思。
盗众素知那姓聂的剑术精奇,手中那口宝剑更是削铁如
泥的利刃,出手斗这乡下土老儿小胡子,定是有胜无败。众
人此行原本嘻嘻哈哈,当作一件极有趣的玩闹,途中多生事
端,正是求之不得,于是纷纷说道:“你小胡子若是赢了一招
半式,咱们大伙儿拍屁股便走,这个抱不平是准定不打的了!”
胡斐道:“诸位说的是人话,就是这么办,这抱不平打不打得
成,得瞧我小胡子的玩艺儿行不行。看招!”猛地举起旱烟管,
往自己衣领中一插,跃下马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众人听他一声喝:“看招!”又见他举起烟管,都道他要
以烟管当作兵器,那知他竟将烟管插在衣领之中,又见他下
马的身法如此笨拙狼狈,旁观的十五个大盗之中,倒有十二
三人笑了出来。
那姓聂的喝道:“你用什么兵刃,亮出来吧!”胡斐道:
“黄牛耕田,得用犁耙!褚大寨主,你手里这件家伙倒像个犁
耙,借来使使!”说着伸手出去,向那姓褚的老者借那雷震挡。
那老者见了他也真有些忌惮,倒退两步,怒道:“不借!
谅你也不会使!”胡斐右手手掌朝天,始终摆着个乞讨的姿势,
又道:“借一借何妨?”突然手臂一长一搭,那老者举挡欲架,
不知怎的,手中忽空,那雷震挡竟又已到了胡斐手中。
那老者一惊非小,倒窜出一丈开外,脸上肌肉抽搐,如
见鬼魅。
要知胡斐这路空手夺人兵刃的功夫,乃是他远祖飞天狐
狸潜心钻研出来的绝技。当年飞天狐狸辅佐闯王李自成起兵
打天下,凭着这手本领,不知夺过多少英雄好汉手中的兵器,
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诡秘无比,“飞天狐狸”
那四字外号,一半也是由此而来。
那姓聂壮汉见胡斐手中有了兵器,提剑便往他后心刺来。
胡斐斜身闪开,回了一挡,跟着自左侧抢上,雷震挡回掠横
刺。
姓褚的老者只瞧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原来胡斐所使
的招数,竟是他师父亲授的“六十四路轰天雷震挡法”,一模
一样,全无二致。他那姓上官的师弟更是诧异,明明听得胡
斐连雷震挡的名字也不识,使出来的挡法,却和师哥全然相
同。他二人那想得到胡斐武功根底既好,人又聪明无比,瞧
了那姓褚老者与徐铮打斗,早将招数记在心中。何况他所使
招数虽然形似,其中用劲和变化的诸般法门,却绝不相干。
那姓聂的这时再也不敢轻慢,剑走轻灵,身手甚是便捷。
胡斐所用兵刃全不顺手,兼之有意眩人耳目,招招依着那姓
褚老者的武功法门而使,更加多了一层拘束,但见敌人长剑
施展开来,寒光闪闪,剑法实非凡俗。他一面招架,心下寻
思:“这十六人看来都是硬手,倘若一拥而上,我和二妹纵能
脱身,徐铮一家四口一定糟糕,只有打败了这人,挤兑得他
们不能动手,方是上策。”突见对手长剑一沉,知道不妙,待
想如何变招,当的一声,雷震挡的一端已被利剑削去。
盗众眼见胡斐举止邪门,本来心中均自嘀咕,忽见那姓
聂的得利,齐声欢呼。姓聂的精神一振,步步进逼。胡斐从
褚姓老者那里学得的几招挡法,堪堪已经用完,心想再打下
去马脚便露,眼见雷震挡被削去一端,心念一动,回挡斜砸,
敌人长剑圈转,当的一声响,另一端也削去了。
胡斐叫道:“好,你这般不给褚大爷面子,毁了他成名的
兵刃,未免太也不够朋友!”
姓聂的一怔,心想这话倒也有理。突然当的又是一响,胡
斐竟将半截挡柄砸到他剑锋上去,手中只余下尺来长的一小
截,又听他叫道:“会使雷震挡,不使闪电锥,武功也是稀松
平常。”说着将一小截挡柄递出,便如破甲锥般使了出来。
姓上官的大盗先听他说闪电锥,不由得一惊,但瞧了他
几路锥法,横戳直刺,全不是那一会事,这才放心,大声笑
道:“这算那一门子的闪电锥?”胡斐道:“你学的不对,我的
才对。”说着连刺急戳。其实他除单刀之外,什么兵器都不会
使,这闪电锥只是装模作样,所厉害者全在一只左手,近身
而搏,左手勾打锁拿,当真是“一寸短,一寸险”。
那姓聂的手中虽有利剑,竟是阻挡不住,被他攻得连连
倒退,猛地里“啊”的一声大叫,两人同时向后跃开。只见
胡斐身前晶光闪耀,那口宝剑已到了他的手里。
胡斐左膝一跪,从大道旁抓起一块二十来斤的大石,右
手持剑,剑尖抵地,剑身横斜,左手高举大石,笑道:“这口
宝剑锋利得紧,我来砸它几下,瞧是砸得断,砸不断?”说着
作势便要将大石往剑身上砸去。
纵是天下最锋利的利剑,用大石砸在它平板的剑身上,也
非一砸即断不可。那姓聂的对这口宝剑爱如性命,见了这般
惨状,登时吓得脸色苍白,叫道:“在下认输便是。”
胡斐道:“我瞧这口好剑,未必一砸便断。”说着又将大
石一举。
那姓聂的叫道:“尊驾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别损伤了宝
物。”
胡斐心想此人倒是个情种,宁可剑入敌手也不愿剑毁,于
是不再嬉笑,双手横捧宝剑,送到他身前,说道:“小弟无礼,
多有得罪。”
那人大出意外,只道胡斐纵不毁剑,也必取去,要知如
此利刃,当世罕见,有此一剑,平添了一倍功夫,武林中人
有谁不爱?当下也伸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多谢!”惶恐
之中,掩不住满脸的喜出望外之情。
胡斐知道夜长梦多,不能再耽,翻身上马,向群盗拱手
道:“承蒙高抬贵手,兄弟这里谢过。”这句话却说得甚是诚
恳。向徐铮和马春花叫道:“走吧!”徐铮夫妇惊魂未定,赶
着镖车,纵马便走。胡斐和程灵素在后押队,没再向后多望
一眼,以免又生事端,耳听得群盗低声议论,却不纵马来追。
四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始终不见有盗伙追来。
徐铮勒住马头,说道:“尊驾出手相救,在下甚是感激,
却何以要冒充在下的师伯?”胡斐听他语气中甚有怪责之意,
微笑道:“顺口说说而已,兄弟不要见怪。”徐铮道:“尊驾贴
上这两撇胡子,逢人便叫兄弟,也未免把天下人都瞧小了。”
胡斐一愕,没想到这个莽撞之人,竟会瞧得出来。程灵素低
声道:“定是他妻子瞧出了破绽。”
胡斐略一点头,凝视马春花,心想她瞧出我胡子是假装,
却不知是否认出了我是谁。
徐铮见了他这副神情,只道自己妻子生得美丽,胡斐途
中紧紧跟随,早便不怀好意。他被盗党戏弄侮辱了个够,已
存必死之意,心神失常,放眼但觉人人是敌,大声喝道:“阁
下武艺高强,你要杀我,这便上吧!”说着一弯腰,就从趟子
手的腰间拔出单刀,立马横刀,向着胡斐凛然傲视。
胡斐不明他的心意,欲待解释,忽觉背后马蹄声急,一
骑快马狂奔而至。这匹马虽无袁紫衣那白马的神骏,却也是
少有的名驹,片刻间便从镖队旁掠过。胡斐一瞥之下,认得
马上乘客便是十六盗伙之一。
程灵素道:“咱们走吧,犯不着多管闲事,打抱不平。”岂
知“多管闲事,打抱不平”这八个字,正触动徐铮的忌讳,他
眼中如要喷出火来,便要纵马上前相拚。马春花急叫:“师哥,
你又犯胡涂啦!”徐铮一呆。
程灵素一提马缰,跟着伸马鞭在胡斐的坐骑臀上抽了一
鞭,两匹马向北急驰而去。胡斐回头叫道:“马姑娘,可记得
商家堡么?”
马春花斗然间满脸通红,喃喃道:“商家堡,商家堡!我
怎能不记得?”她心摇神驰,思念往事,但脑海中半分也没出
现胡斐的影子。她是在想着另外一个人,那个华贵温雅的公
子爷……
胡程二人纵马奔出三四里,程灵素道:“大哥,打抱不平
的又追上来啦。”胡斐也早已听到来路上马蹄杂沓,共有十余
骑之多,说道:“当真动手,咱们寡不敌众,又不知这批人是
什么来头。”程灵素道:“我瞧这些人未必便真是强盗。”胡斐
点头道:“这中间古怪很多,一时可想不明白。”
这时一阵西风吹来,来路上传来一阵金刃相交之声。胡
斐惊道:“给追上了。”程灵素道:“我瞧那些人的心意,那位
马姑娘决计无碍,他们也不会伤那徐爷的性命,不过苦头是
免不了要吃的了。”胡斐竭力思索,皱眉道:“我可真是不明
白。”
忽听得马蹄声响,斜刺往西北角驰去,走的却不是大道,
同时隐隐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喝之声。
胡斐驰马上了道旁一座小丘,纵目遥望,只见两名盗伙
各乘快马,手臂中都抱着一个孩子。马春花徒步追赶,头发
散乱,似乎在喊:“还我孩子,还我孩子!”隔得远了,听不
清楚。那两个盗党兵刃一举,忽地分向左右驰开。马春花一
呆,两个孩子都是一般的心头之肉,不知该向哪一个追赶才
是。
胡斐瞧得大怒,心想:“这些盗贼真是无恶不作。”叫道:
“二妹,快来!”明知寡不敌众,若是插手,此事实极凶险,但
眼见这种不平之事,总不能置之不理,于是纵马追了上去。但
相隔既远,坐骑又没盗伙的马快,待追到马春花身边,两个
大盗早已抱着孩子不知去向。只见马春花呆呆站着,却不哭
泣。
胡斐叫道:“马姑娘别着急,我定当助你夺回孩子。”其
实这时“马姑娘”早已成了“徐夫人”,但在胡斐心中,一直
便是“马姑娘”,脱口而出,全没想到改口。
马春花听了此言,精神一振,便要跪将下去。胡斐忙道:
“请勿多礼,徐兄呢?”马春花道:“我追赶孩子,他却给人缠
住了。”
程灵素驰马奔到胡斐身边,说道:“北面又有敌人。”胡
斐向北望去,果见尘土飞扬,又有八九骑奔来。胡斐道:“敌
人骑的都是好马,咱们逃不远,得找个地方躲一躲。”游目四
顾,一片空旷,并无藏身之处,只西北角上有一丛小树林。
程灵素马鞭一指,道:“去那边。”向马春花道:“上马呀!”
马春花道:“多谢姑娘!”跃上马背,坐在她的身后。程灵素
笑道:“你眼光真好,危急中还能瞧出我是女扮男装。”三人
两骑,向树林奔去。
只奔出里许,盗党便已发觉,只听得声声唿哨,南边十
余骑,北边八九骑,两头围了上来。
胡斐一马当先,抢入树林,见林后共有六七间小屋,心
想再向前逃,非给追上不可,只有在屋中暂避。奔到屋前,见
中间是座较大的石屋,两侧的都是茅舍。他伸手推开石屋的
板门,里面一个老妇人卧病在床,见到胡斐时惊得说不出话
来,只是“啊,啊”的低叫。
程灵素见那些茅舍一间间都是柴扉紧闭,四壁又无窗孔,
看来不是人居之所,踢开板门一望,见屋中堆满了柴草,另
一间却堆了许多石头。原来这些屋子是石灰窑贮积石灰石和
柴草之处。
程灵素取出火摺,打着了火,往两侧茅舍上一点,拉着
马春花进了石屋,关上了门,又上了门闩。
这几间茅舍离石屋约有三四丈远,柴草着火之后,人在
石屋中虽然炽热,但可将敌人挡得一时,同时石屋旁的茅舍
尽数烧光,敌人无藏身之处,要进攻便较不易。
马春花见她小小年纪,却是当机立断,一见茅舍,毫不
思索的便放上了火,自己却要待进了石屋之后,想了一会,方
始明白她的用意,赞道:“姑娘!你好聪明!”
茅舍火头方起,盗众已纷纷驰入树林,马匹见了火光,不
敢奔近,四周团团站定。
马春花进了石屋,惊魂略定,却悬念儿子落入盗手,不
知此刻是死是活。她虽是著名拳师之女,自幼便随父闯荡江
湖,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险,但爱儿遭掳,不由得珠泪盈眶。她
伸袖拭了拭眼泪,向程灵素道:“妹子,你和我素不相识,何
以犯险相救?”
这一句也真该问,要知这批大盗个个武艺高强,人数又
众,便是她父亲神拳无敌马行空亲自遇上了,也决计抵敌不
住。这两人无亲无故,竟然将这桩事拉在自己身上,岂不是
白白赔了性命?至于胡斐自称“歪拳有敌牛耕田”,她自然知
道是戏弄群盗之言。她父亲的武功是祖父所传,并无同门兄
弟。
程灵素微微一笑,指着胡斐的背,说道:“你不认得他么?
他却认得你呢。”
胡斐正从石屋窗孔中向外张望,听得程灵素的话,回头
一笑,随即转身伸手,从窗孔中接了一枝钢镖、一枝甩手箭
进来,抛在地下,说道:“咱们没带暗器,只好借用人家的了。
一、二、三、四……五、六……这里南边共是六人。”转到另
一边窗孔中张望,说道:“一、二、三……北边七人,可惜东
西两面瞧不见。”
回头向屋中一望,见屋角砌着一只石灶,心念一动,拿
起灶上铁锅,右手握住锅耳,左手拿了锅盖,突然从窗孔中
探身出去,向东瞧了一会,又向西瞧了一会。这么一来,他
上半身尽已露在敌人暗器的袭击之下,但那铁锅和锅盖便似
两面盾牌,护住了左右。只听得叮叮当当、的的笃笃一阵响
亮,他缩身进窗,哈哈大笑。只见锅盖上钉着四五件暗器,铁
锅中却又抄着五六件,什么铁莲子、袖箭、飞锥、丧门钉等
都有。那锅口已缺了一大块,却是给一块飞蝗石打缺了的。
胡斐说道:“前后左右,一共是二十一人。我没瞧见徐兄
和两个孩子,推想起来,尚有二人分身对付徐兄,有两人抱
着孩子,对方共是二十五人了。”程灵素道:“二十五人若是
平庸之辈,自然不足为患,可是这一批……”胡斐道:“二妹,
你可知那使雷震挡的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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