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的家伙生气。”
原来马行空死后,徐铮和与春花不久成婚,两人接掌了
飞马镖局。徐铮的武功威名固然不及师父,而他生就一副直
肚直肠,江湖上的场面结交更是施展不开,三四年中连碰了
几次钉子,每次均亏马春花多方设法,才赔补弥缝了过去。但
这么一来,飞马镖局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大买卖是永不上门
的了。这一次有个盐商要送一笔银子上北直隶保定府去,为
数只有九千两,托大镖局带嫌酬金贵,这才交了给飞马镖局。
徐铮夫妇向来一同走镖,马春花以家中没可靠的亲人,放心
不下孩子,便带同了出门,谅来这区区九千两银子,在路上
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胡斐向镖车望了一眼,走到程灵素房中,说道:“二妹,
这对镖头夫妇是我的老相识。”于是将商家堡中如何跟他们相
遇的事简略说了。
程灵素道:“你认不认他们?”胡斐道:“待明儿上了道,
到荒僻无人之处,这才上前相认。”程灵素笑道:“荒僻无人
之处?啊,那可了不得!他们不当你这小胡子是劫镖的强人
才怪。”胡斐一笑,道:“这枝镖不值得胡大寨主动手。程二
寨主,你瞧如何?”程灵素笑道:“瞧那镖客身上无钱,甚是
寒伧。你我兄弟盗亦有道,不免拍马上前,送他几锭金子便
了。”胡斐哈哈一笑。他确是有赠金之心,只是要盘算个妥善
法儿,赠金之时须得不失了敬意。
两人用过晚膳,胡斐回房就寝,睡到中夜,忽听得屋面
上喀的一声轻响。他虽在睡梦之中,仍是立即惊觉,翻身坐
起,跨步下炕,听得屋上共有二人。那二人轻轻一击掌,径
从屋面跃落。胡斐站到窗口,心想:“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竟是如此大胆,旁若无人?”伸手指戳破窗纸,往外张望,见
两人都是身穿长衫,手中不执兵刃,推开朝南一间上房的门,
便走了进去,跟着火光一闪,点起灯来。
胡斐心想:“原来这两人识得店主东,不是歹人。”回到
炕上,忽听得踢跶踢跶拖鞋皮响,店小二走到上房门口,大
声喝道:“是谁啊?怎地三更半夜的,也不走大门,就这么窜
了下来?”他口中呼喝,走进上房,一脚刚踏进,便“啊哟”
一声大叫,跟着砰的一响,又是“我的妈啊,打死人啦”叫
了起来,原来给人摔了出来,结结实实的跌在院子之中。
这么一吵闹,满店的人全醒了。两个长衫客中一人站在
上房门口,大声说道:“我们奉鸡公山王大寨主之命,今晚踩
盘子、劫镖银来着,找的是飞马镖局徐镖头。闲杂人等,事
不干己,快快回房安睡,免得误伤人命。”
徐铮和马春花早就醒了,听他如此叫阵,不由得又惊又
怒,心想恁他多厉害的大盗,也决不能欺到客店中来,这广
水又不是小地方,这等无法无天,可就从未见过。徐铮接口
大声道:“姓徐的便在这里,两位相好的留下万儿。”那人大
笑道:“你把九千两纹银,一杆镖旗,双手奉送给大爷,也就
是了,问大爷什么万儿?咱们前头见。”说着拍拍两声击掌,
两人飞身上屋。
徐铮右手一扬,两枝钢镖激射而上。后面那人回手一抄,
一手接住,跟着向下掷出,当的一声响,火星四溅,一齐落
在徐铮身前一尺之处,两枝镖都钉入了院子中的青石板里,这
一手劲办,徐铮就万万不能。只听两人在屋上哈哈大笑,跟
着马蹄声响,向北而去。
店中店伙和住客待那两个暴客远去,这才七张八嘴的纷
纷议论,有的说快些报官,有的劝徐铮不如绕道而行。
徐铮默不作声,拔起两枚钢镖,回到房中。夫妻俩低声
商量,瞧这两人武功颇为不凡,该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
会瞧中这一枝小镖?虽然明知前途不吉,但一枝镖出了门,规
矩是有进无退,决不能打回头,否则镖局子就算是自己砸了
招牌。徐铮气愤愤的道:“黑道上朋友越来越是欺人啦,往后
去咱们这口饭还能吃么?我拚着性命不要,也得给他们干上
了。这两个孩子……”马春花道:“咱们跟黑道上的无冤无仇,
最多不过是银子的事,还不致有人命干系,带着孩子也不妨。”
但在她心底,早已在深深后悔,实不该让这两个幼儿陪着父
母干冒江湖上的风险。
胡斐和程灵素隔着窗子,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心下也是
暗暗奇怪,觉得这一路而来,不可解之事甚多,满以为乔装
改扮之后,便可避过追踪,岂知第一天便遇到飞马镖局这件
奇事。
次日清晨,飞马镖局的镖车一起行,胡斐和程灵素便不
即不离的跟随在后。徐铮见他二人跟踪不舍,越看路道越是
不对,料他二人定是贼党,不时回头怒目而视。胡程二人却
装作不见。
中午打尖,胡程二人也和飞马镖局一处吃牛肉面饼。行
到傍晚,离武胜关约有四十来里,只听得马蹄声响,两骑马
迎面飞驰而来。马上乘客身穿灰布长袍,从镖车旁一掠而过,
直奔过胡程二人身旁,这才靠拢并驰,纵声长笑,听声音正
是昨晚的两个暴客。
胡斐道:“待得他们再从后面追上,不出几里路,便要动
手了。”话犹未毕,忽听前面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从身旁掠
过,马上乘客身手矫健,显是江湖人物。胡斐道:“奇怪,奇
怪!”行不到一里路,又有两乘马迎面奔来,跟着又有两乘马。
徐铮见了这等大势派,早已把心横了,不怒反笑,说道:
“师妹,师父曾说,绿林中一等一的大寨,兴师动众劫那一等
一的大镖,那才派到六个好手探盘子,今日居然连派到八位
高人,后面又有两位阴魂不散的跟着,只怕咱们这路镖保的
不是纹银九千两,而是九百万、九千万两!”
马春花猜不透敌人何以如此大张旗鼓,来对付这枝微不
足道的小镖,但越是不懂,越是戚然有忧,对徐铮和趟子手
道:“待会情势不对,咱们带了孩子逃命要紧。这九千两银子
嘛,数目不大,总还能张罗着赔得起。”徐铮昂然道:“师父
一世英名,便这么送在咱这个不成材的弟子手中吗?”马春花
凄然道:“总得瞧孩子份上。今后我两口子耕田务农,吃一口
苦饭,也不做这动刀子拚命的勾当啦。”
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蹄声奔腾,回头一望,尘土飞扬,
那八乘马一齐自后赶了上来。呜的一声长鸣,一枝响箭从头
顶飞过,跟着迎面也有八乘马奔来。
胡斐道:“瞧这声势,这帮子人只怕是冲着咱们而来。”程
灵素点头道:“田归农!”胡斐道:“咱们的改扮终究不成,还
是给认出了。”
这时前面八乘马,后面八乘马一齐勒缰不动,已将镖局
子一行人和胡程二人夹住在中间。
徐铮翻身下马,亮出单刀,抱拳道:“在下徐……”只说
了三字,前面八乘马中一个老者突然飞跃下马,纵身而前,手
中持着一件奇形兵刃,一语不发,便向徐铮脸上砸去。
胡斐和程灵素勒马在旁,见那老者手中兵刃甚是奇怪,前
面一个横条,弯曲如蛇,横条后生着丁字形的握手,那横条
两端尖利,便似一柄变形的鹤嘴锄模样。胡斐不识此物,问
程灵素道:“那是什么?”
程灵素还未回答,身后一名大盗笑道:“老小子,教你一
个乖,这叫做雷震挡。”程灵素接口道:“雷震挡不和闪电锥
同使,武功也是平常。”
那大盗一呆,不再作声,斜眼打量程灵素,心想这瘦小
子居然也知道闪电锥。原来老者是他师兄,这大盗自己所使
的便是闪电锥。他二人的师父右手使闪电锥,左手使雷震挡,
一攻一守,变化极尽奇妙。但这两件兵刃一长一短,双手共
使时相辅相成,威力固然甚大,但也十分艰难,他师兄弟二
人各得师父一只手的技艺,始终学不会两件兵刃同使。他二
人自幼便在塞外,初来中原未久,而他的闪电锥又是藏在袖
中,并未取出,不意给程灵素一语道破来历,不禁惊诧无已。
他那知程灵素的师父毒手药王无嗔大师见闻广博,平时常和
这个最锺爱的小弟子讲述各家各派武功,因此她虽然从未见
过雷震挡,但一听其名,便知尚有一把闪电锥。
但见那老者将兵刃使得轰轰发发,果然有雷震之威。徐
铮单刀上的功夫虽也不弱,但被那雷震挡裹住了,渐渐施展
不开。
只听得前后十五名大盗你一言,我一语,出言讥嘲:“什
么飞马镖局?当年马老镖头走镖,才称得上‘飞马’二字,到
了姓徐的手里,早该改称狗爬镖局啦!”“这小子学了两手三
脚毛,不在家里抱娃娃,却到外面来丢人现世。”“喂,姓徐
的,快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们大哥便饶了你的狗命。”“走
镖走得这么寒蠢,连九千两银子也保,不如买块豆腐来自己
撞死了罢!”“神拳无敌马老镖头当年赫赫威名,武林中无人
不服,这脓包小子真是对不住师父。”“我瞧他夫人比他强上
十倍,当真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里!好教人瞧着生气。”
胡斐听了各人言语,心想这群大盗对徐铮的底细摸得甚
是清楚,不但知道他的师承来历,还知他一共保了多少镖银,
说话之中对他固是极尽尖酸刻薄,但对马春花和她过世的父
亲却毫无得罪之处,甚至还显得颇为尊敬。胡斐虽然不识雷
震挡,但那老者功力不弱,出手既狠且准,却是一眼便知,不
由得暗自奇怪:“这老头儿虽不能说是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
但如此武功,必是个颇有身分的成名人物。瞧各人的作为,决
非冲着这区区九千两银子而来。但若是田归农派来跟我为难,
却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去对付徐铮?”
马春花在旁瞧得焦急万分,她早知丈夫不是人家对手,然
而自己上前相助,只不过多引一个敌人下场,于事丝毫无补,
两个儿子无人照料,却势必落入盗众手中。眼睁睁的瞧着丈
夫越来越是不济,突见那老者将蛇形兵器往前疾送,圈转回
拉,徐铮单刀脱手,飞上半天,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老者左足横扫,徐铮急跃避过。那单刀从半空落将下
来,盗众中一人举起长剑,往上一撩,一柄钢刀登时断为两
截。那盗伙身手好快,长剑跟着一劈一削,又将尚未落地的
两截断刀斩成四截。他手中所持的固是极锋利的宝剑,而出
手之迅捷,更是使人目为之眩。群盗齐声喝彩。
瞧这情势,哪里是拦路劫镖,实是对徐铮存心戏弄!单
是这手持长剑的大盗一人,打败徐铮夫妇便已绰绰有余,何
况同伙共有一十六人,看来个个都是好手,个个笑傲自若,便
如十六头灵猫围住了一只小鼠,要戏耍个够,才分而吞噬。
徐铮红了双眼,双臂挥舞,招招都是拚命的拳式,但那
老者雷震挡的铁柄长逾四尺,徐铮如何欺得近身去?数招之
间,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雷震挡的尖端划破了徐铮裤脚,大
腿上鲜血长流,接着又是一响,徐铮左臀中挡。那老者抬起
一腿,将他踢翻在地,一脚踏住,冷笑道:“我也不要你性命,
只要废了你的一对招子,罚你不生眼睛,太也胡涂。”徐铮又
是害怕,又是愤怒,胸口气为之塞,说不出话来。
马春花叫道:“众位朋友,你们要镖银,拿去便是。我们
跟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赶尽杀绝?”那使剑的大盗
笑道:“马姑娘,你是好人,不用多管闲事。”
马春花道:“什么多管闲事?他是我丈夫啊。”使雷震挡
的老者道:“我们就是瞧着他太也不配,委曲了才貌双全的马
姑娘,这才千里迢迢的赶来。这个抱不平非打不可!”
胡斐和程灵素越听越是奇怪,均想:“这批大盗居然来管
人家夫妻的家务事,还说什么打抱不平,当真好笑。”两人对
望一眼,目光中均含笑意。
便在此时,那老者举起雷震挡,挡尖对准徐铮右眼,戳
了下去。马春花大叫一声,抢上相救,呼的一响,马上一个
盗伙手中花枪从空刺下,将她拦住。两个小孩齐叫:“爸爸!”
向徐铮身边奔去。
突然间一个灰影一晃,那老者手腕上一麻,急忙翻挡迎
敌,手里蓦然间轻了,原来手中兵刃竟已不知去向,惊怒中
抬起头来,只见那灰影跃上马背,自己的独门兵刃雷震挡却
已给他拿在手中舞弄,白光闪闪,转成一个圆圈。
如此倏来倏去,一瞬之间下马上马,空手夺了他雷震挡
的,正是胡斐!
众盗相顾骇然,顷刻间寂静无声,竟无一人说话,人人
均为眼前之事惊得呆了。过了半晌,各人才纷纷呼喝,举刀
挺杖,奔向胡斐。
胡斐大叫道:“是线上的合字儿吗?风紧,扯呼,老窑里
来了花门的,三刀兔儿爷换着走,咱们胡子上开洞,财神菩
萨上山!”群盗又是一怔,听他说的黑话不像黑话,不知瞎扯
些什么。
那雷震挡被夺的老者怒道:“朋友,你是哪一路的,来搅
这淌浑水干么?”
胡斐道:“兄弟专做没本钱买卖,好容易跟上了飞马镖局
的九千两银子,没想到半路里杀出来十六个程咬金。各位要
分一份,这不叫人心疼么?”那老者冷笑道:“哼,朋友别装
蒜啦,趁早留下个万儿来是正经。”
徐铮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得了性命,搂住了两个儿子。马
春花站在他的身旁,睁着一双大眼望住胡斐,一时之间还不
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只道胡斐和程灵素也必都是盗
伙一路,那知他却和那老者争了起来。
只见胡斐伸手一抹上唇的小胡子,咬着烟袋,说道:“好,
我跟你实说了罢。神拳无敌马行空是我师弟,师侄的事儿,老
人家不能不管。”
胡斐此语一出,马春花吃了一惊,心想:“哪里出来了这
样一个师伯?我从没听爹爹说过,而且这人年纪比爹爹轻得
多,哪能是师伯?”
程灵素在一旁见他装腔作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见
他大敌当前,身在重围,仍能漫不在意的言笑自若,却也不
禁佩服他的胆色。
那老者将信将疑,哼的一声,说道:“尊驾是马老镖头的
师兄?年岁不像啊,我们也没听说马老镖头有什么师兄。”胡
斐道:“我门中只管入门先后,不管年纪大小。马行空是什么
大人物了,还用得着冒充他师兄么?”
先入师门为尊的规矩,武林中许多门派原都是有的。那
老者向马春花望了一眼,察看她的脸色,转头又问胡斐道:
“没请教尊驾的万儿。”胡斐抬头向天,说道:“我师弟叫神拳
无敌马行空,区区在下便叫歪拳有敌牛耕田。”群盗一听,尽
皆大笑。
这一句话明显是欺人的假话,那老者只因他空手夺了自
己的兵刃,才跟他对答了这一阵子话,否则早就出手了。他
性子本便躁急,听到“牛耕田”这三字,再也忍耐不住,虎
吼一声,便向胡斐扑来。
胡斐勒马一闪,雷震挡一晃,那老者手中倏地多了一物,
举手一看,却不是雷震挡是什么?物归原主,他本该喜欢,然
而这兵刃并非自己夺回,却是对方塞入自己手中,瞧也没瞧
清,莫名其妙的便得回了兵刃。
众盗齐声喝彩,叫道:“褚大哥好本事!”都道是他以空
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回。这姓褚的老者却自知满不是那回事,当
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他微微一怔,说道:“尊驾插
手管这档子事,到底为了什么?”
胡斐道:“老兄倒请先说说,我这两个师侄好好一对夫妻,
何以要各位来打抱不平?”那老者说道:“多管闲事,于尊驾
无益。我好言相劝,还是各行各路罢!”众盗均感诧异:“褚
大哥平日多么霹雳火爆的性儿,今日居然这般沉得住气。”
胡斐笑道:“你这话再对也没有了,多管闲事无益。咱们
大伙儿各行各路。请啊,请啊!”那老者退后三步,喝道:
“你既不听良言,在下迫得要领教高招。”说着雷震挡一举,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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