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便像姜铁山那样,那一句相求的话竟然说不出口来。
程灵素微笑道:“你若求我,我便去。只是你也须答应我
一件事。”胡斐大喜,忙道:“答应得,答应得,什么事啊?”
程灵素笑道:“这时还不知道,将来我想到了便跟你说,就怕
你日后要赖。”胡斐道:“我赖了便是个贼王八!”程灵素一笑,
道:“我收拾些替换衣服,咱们便走。”胡斐见她身子瘦瘦怯
怯,低声道:“你一夜没睡,只怕太累了。”程灵素轻轻摇头,
翩然进房。
锺兆文哪知自己沉睡半夜,已起了不少变故,一时之间
胡斐也来不及向他细说,只说解药已经求到,这位程姑娘是
治伤疗毒的好手,答应同去给苗人凤医眼。锺兆文还待要问,
程灵素已从房中出来,背上负了一个小包,手中捧着一小盆
花。
这盆花的叶子也和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
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胡斐道:“这便是大名鼎
鼎的七心海棠了?”程灵素捧着送到他面前,胡斐吓了一跳,
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程灵素噗哧一笑,道:“这花的根茎
花叶,均是奇毒无比,但不加制炼,不会伤人。你只要不去
吃它,便死不了。”胡斐笑道:“你当我是牛羊么,吃生草生
花?”将那盆花接了过来。程灵素扣上板门。
三人来到白马寺镇上,向药材铺取回寄存的兵刃。锺兆
文取出银两,买了三匹坐骑,不敢耽搁,就原路赶回。
那白马寺是个小镇,买到三匹坐骑已经很不容易,自不
是什么骏马良驹,行到天黑也不过赶了两百来里。三人贪赶
路程,错过了宿头,眼见三匹马困乏不堪,已经不能再走,只
得在一座小树林中就地野宿。
程灵素实在支持不住了,倒在胡斐找来的一堆枯草上,不
久便即睡去。锺兆文叫胡斐也睡,说自己昨晚已经睡过。今
晚可以守夜。
胡斐睡到半夜,忽听得东边隐隐有虎啸之声,一惊而醒。
那虎啸声不久便即远去,胡斐却再也难以入睡,说道:“锺二
哥你睡吧,反正我睡不着,后半夜我来守。”
他打坐片刻,听程灵素和锺兆文呼吸沉稳,睡得甚酣,心
想:“这一次多管闲事,耽搁了好几天,追寻凤天南便更为不
易了,却不知他去不去北京参与掌门人大会?”东思西想,不
能宁定,从怀中取出布包,打了开来,又将那束蓝花包在包
里,忽然想起王铁匠所唱的那首情歌,心中一动:“难道她当
真对我很好,我却没瞧出来么?”
正自出神,忽听得程灵素笑道:“你这包儿中藏着些什么
宝贝?给我瞧瞧成不成?”胡斐回过头来,淡淡月光之下,只
见她不知何时已然醒来,坐在枯草之上。
胡斐道:“我当是宝贝,你瞧来或许不值一笑。”将布包
摊开了送到她面前,说道:“这是我小时候平四叔给我削的一
柄小竹刀,这是我结义兄长赵三哥给的一朵红绒花;这是我
祖传的拳经刀谱……”指到袁紫衣所赠的那只玉凤,顿了一
顿,说道:“这是朋友送的一件玩意儿。”
那玉凤在月下发出柔和的莹光,程灵素听他语音有异,抬
起头来,说道:“是一个姑娘朋友吧?”胡斐脸上一红,道:
“是!”程灵素笑道:“这还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吗?”说着微
微一笑,将布包还给胡斐,径自睡了。
胡斐呆了半晌,也不知是喜是愁,耳边似乎隐隐响起了
王铁匠的歌声: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第十一章恩仇之际
次日一早,三人上马又行,来时两人快马,只奔驰了一
日,回去时却到次日天黑,方到苗人凤所住的小屋之外。
锺兆文见屋外的树上系着七匹高头大马,心中一动,低
声道:“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先去瞧瞧。”绕到屋后,听得屋
中有好几人在大声说话,悄悄到窗下向内一张,只见苗人凤
用布蒙住了眼,昂然而立,厅门口站着几条汉子,手中各执
兵刃,神色甚是凶猛。锺兆文环顾室内,不见兄长兆英、兄
弟兆能的影踪,心想他二人责在保护苗大侠,却不知何以竟
会离去,心中不禁忧疑。
只听得那五个汉子中一人说道:“苗人凤,你眼睛也瞎了,
活在世上只不过是多受些儿活罪。依我说啊,还不如早点自
己寻个了断,也免得大爷们多费手脚。”苗人凤哼了一声,并
不说话。又有一名汉子说道:“你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在江
湖上也狂了几十年啦。今日乖乖儿爬在地下给大爷们磕几个
响头,爷们一发善心,说不定还能让你多吃几年窝囊饭。”
苗人凤低哑着嗓子道:“田归农呢?他怎么没胆子亲自来
跟我说话?”首先说话的汉子笑道:“料理你这瞎子,还用得
着田大爷自己出马么?”苗人凤涩然说道:“田归农没来?他
连杀我也没胆么?”
便在此时,锺兆文忽觉得肩头有人轻轻一拍,他吃了一
惊,向前纵出半丈,回过头来,见是胡斐和程灵素两人,这
才放心。胡斐走到他身前,向西首一指,低声道:“锺大哥和
三哥在那边给贼子围上啦,你快去相帮。我在这儿照料苗大
侠。”锺兆文知他武功了得,又挂念着兄弟,当下从腰间抽出
判官笔,向西疾驰而去。
他这么一纵一奔,屋中已然知觉。一人喝道:“外边是谁?”
胡斐笑道:“一位是医生,一个是屠夫。”那人怒喝:“什么医
生屠夫?”胡斐笑道:“医生给苗大侠治眼,屠夫杀猪宰狗!”
那人怒骂一声,便要抢出。另一名汉子一把拉住他臂膀,低
声说道:“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田大爷只叫咱们杀这姓苗的,
旁的事不用多管。”那人喉头咕噜几声,站定脚不动了。胡斐
原怕苗人凤眼睛不便吃亏,要想诱敌出屋,逐一对付,哪知
他们却不上这当。
苗人凤道:“小兄弟,你回来了?”胡斐朗声道:“在下已
请到了毒手药王他老人家来,苗大侠的眼准能治好。”
他说“毒手药王”,原是虚张声势,恫吓敌人,果然屋中
五人尽皆变色,一齐回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个粗壮少年,另
有一个瘦怯怯的姑娘,哪里有什么“毒手药王”?
苗人凤道:“这里五个狗崽子不用小兄弟操心,你快去相
助锺氏三雄。贼子来的人不少,他们要倚多为胜。”
胡斐还未回答,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个清朗的声音
说道:“苗兄料事如神,我们果然是倚多为胜啦!”
胡斐回头一望,吃了一惊,只见高高矮矮十几条汉子,手






中各持兵刃,慢慢走近。此外尚有十余名庄客僮仆,高举火
把。锺氏三雄双手反缚,已被擒住。一个中年相公腰悬长剑,
走在各人前头。胡斐见这人长眉俊目,气宇轩昂,正是数年
前在商家堡中见过的田归农。当年胡斐只是个黄皮精瘦的童
子,眼下身形相貌俱已大变,田归农自然不认得他。
苗人凤仰头哈哈一笑,说道:“田归农,你不杀了我,总
是睡不安稳。今天带来的人可不少啊!”田归农道:“我们是
安份守己的良民,怎敢说要人性命?只不过前来恭请苗大侠
到舍下盘桓几日。谁叫咱们有故人之情呢。”这几句话说得轻
描淡写,可是洋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今日连威震湘鄂的锺
氏三雄都已被擒,苗人凤双目已瞎,此外更无强援,哪里更
有逃生的机会?至于站在门口的胡斐和程灵素,他自然没放
在眼角之下,便似没这两个人一般。
胡斐见敌众我寡,锺氏三雄一齐失手,看来对方好手不
少,如何退敌救人,实是不易。他游目察看敌情,田归农身
后站着两个女子。此外有一个枯瘦老者手持点穴橛,另一个
中年汉子拿着一对铁牌,双目精光四射,看来这两人都是劲
敌。此外有七八名汉子拉着两条极长极细的铁链,不知有什
么用途。
胡斐微一沉吟,便即省悟:“是了,他们怕苗大侠眼瞎后
仍是十分厉害,这两条铁链明明是绊脚之用,欺他眼睛不便,
七八人拉着铁链远远一绊一围,他武功再强,也非摔倒不可。”
他向田归农望了一眼,胸口忍不住怒火上升,心想:“你诱拐
人家妻子,苗大侠已饶了你,竟要一个毒计接着一个,非将
人置之死地不可。如此凶狠,当真禽兽不如。”






其实田归农固然阴毒,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自从与苗
人凤的妻子南兰私奔之后,想起她是当世第一高手的妻子,每
日里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疑心是苗
人凤前来寻仇。
南兰初时对他是死心塌地的热情痴恋,但见他整日提心
吊胆,日日夜夜害怕自己的丈夫,不免生了鄙薄之意。因为
这个丈夫苗人凤,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在她心中,只
要两心真诚的相爱,便是给苗人凤一剑杀了,那又有什么?她
看到田归农对他自己性命的顾念,远胜于珍重她的情爱。她
是抛弃了丈夫,抛弃了女儿,抛弃了名节来跟随他的,而他
却并不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宝贵的。
因为害怕,于是田归农的风流潇洒便减色了,于是对琴
棋书画便不大有兴致了,便很少有时候伴着她在妆台前调脂
弄粉了。他大部分时候在练剑打坐。
这位官家小姐,却一直是讨厌人家打拳动刀的。就算武
功练得跟苗人凤一般高强,又值得什么?何况,她虽然不会
武功,却也知道田归农永远练不到苗人凤的地步。
田归农却知道,只要苗人凤不死,自己一切图谋终归是
一场春梦,什么富可敌国的财宝,什么气盖江湖的权势,终
究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因此虽然是自己对不起苗人凤,但他非杀了这人不可。现
在,苗人凤的眼睛已弄瞎了,他武功高强的三个助手都已擒
住了,室内有五名好手在等待自己下手的号令,屋外有十多
名好手预备截拦,此外,还有两条苗人凤看不见的长长的铁
链……






程灵素靠在胡斐的身边,一直默不作声,但一切情势全
瞧在眼里。她缓缓伸手入怀,摸出了半截蜡烛,又取出火摺。
只要蜡烛一点着,片刻之间,周围的人全非中毒晕倒不可。她
向身后众人一眼也不望,晃亮了火摺,便往烛芯上凑去,在
夜晚点一枝蜡烛,那是谁也不会在意的事。
那知背后突然飕地一声,打来了一枚暗器。这暗器自近
处发来,既快且准,程灵素猝不及防,蜡烛竟被暗器打成两
截,跌在地下。她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十六岁左
右的小姑娘厉声道:“你给我规规矩矩的站着,别捣鬼!”
众人目光一时都射到了程灵素身上,均有讶异之色。程
灵素见那暗器是一枚铁锥,淡淡的道:“捣什么鬼啊?”心中
却暗自着急:“怎么这个小姑娘居然识破了我的机关?这可有
点难办了。”
田归农只斜晃一眼,并不在意,说道:“苗兄,跟我们走
吧!”
他手下一名汉子伸手在胡斐肩头猛力一推,喝道:“你是
什么人?站开些。这里没热闹瞧。”他见胡程二人貌不惊人,
还道是苗人凤的邻居。胡斐也不还手,索性装傻,便站开一
步。
苗人凤道:“小兄弟,你快走,别再顾我!只要设法救出
锺氏三雄,苗某永感大德。”胡斐和锺氏三雄均是大为感动:
“苗大侠仁义过人,虽然身处绝境,仍是只顾旁人,不顾自己。”
田归农心中一动,向胡斐横了一眼,心想:“难道这小子
还会有什么门道?”喝道:“请苗大侠上路。”






这六个字一出口,屋中五人刀枪并举,同时向苗人凤身
上五处要害杀去。
小屋的厅堂本就不大,六个人挤在里面,眼见苗人凤无
可闪避,岂知他双掌一错,竟是硬生生从两人之间挤了过去。
五人兵刃尽数落空,喀喇喇几声响,一张椅子被两柄刀同时
劈成数块。
苗人凤回转身来,神威凛凛的站在门口,他赤手空拳,眼
上包布,却堵住门不让五个敌人逃走。胡斐本待冲入相援,但
见他回身这么一站,已知他有恃无恐,纵无不胜,一时也不
致落败。
那五名汉子心中均道:“我们五个人联手,今日若还对付
不了一个瞎子,此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在江湖行走?”
苗人凤叫道:“小兄弟,你再不走,更待何时?”胡斐道:
“苗大侠放心,凭这些狗崽子,还挡不了我的路!”苗人凤说
道:“好,英雄年少,后生可畏!”说了这几个字,突然抢入
人丛,铁掌飞舞,肘撞足踢,威不可当。
室中这五人均非寻常之辈,一见苗人凤掌力沉雄,便各
退开,靠着墙壁,俟隙进击。混乱中桌子倾倒,室中灯火熄
灭。屋外两人高举火把,走到门口,因苗人凤双目既瞎,有
无火光全是一样,那五人却可大占便宜。
突听一人大吼一声,挺枪向苗人凤刺去,这一枪对准他
的小腹,去势极是狠辣。苗人凤右腿横跨,伸掌欲抓枪头,那
知西南角上一人悄没声的伏着,倏地挥刀砍出,噗的一声,正
中他右腿。原来这人颇有智计,知道苗人凤全仗耳朵听敌,闻
风辨器。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蹲着,苗人凤激斗方酣,自






不知他的所在,直候到苗人凤的右腿伸到自己跟前,这才一
刀砍落。
屋内屋外众人见苗人凤受伤,一齐欢呼。
锺兆英喝道:“小兄弟,快去救苗大侠,再待一会可来不
及了。”
便在此时,苗人凤左肩又中了一鞭。他心中想:“今日之
势,若无兵刃,空手杀不出重围。”
胡斐也早已看清楚局面,须得将手中单刀抛给苗人凤,他
方能制胜,但门外劲敌不少,自己没了兵刃,却也难以抵挡,
如何两全,一时彷徨无计,眼见情势紧急,不暇细思,叫道:
“苗大侠接刀!”挥起内力,呼的一声,将单刀掷了进去。这
一掷力道奇猛,室中五个敌人便要伸手来接,手腕非折断不
可,只有苗人凤一人,才接得了这一掷。
哪知此时苗人凤的左膀正伸到西南角处诱敌,待那人又
是一刀砍出,手腕一翻,夹手已将单刀抢过,听着胡斐单刀
掷来的风势,刀背对刀背一碰,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竟将
掷进来的单刀砸出门去,叫道:“你自己留着,且瞧我瞎子杀
贼。”
他身上虽受了两处伤,但手中有了兵刃,情势登时大不
同,呼呼两刀,将五名敌人逼得又贴住了墙壁。
屋中五人素知“苗家剑”的威名,但精于剑术之人极少
会使单刀,均想你纵然夺得一把刀,未必比空手更强,各人
吆喝一声,挺着兵刃又上。只见门外亮光一闪,又掷进一把
刀来,这一次却是掷给那单刀被夺的汉子。那人伸手接住,他
适才兵刃脱手,颇觉脸上无光,非立功难以挽回颜面,当下






舞刀抢攻,向苗人凤迎面砍去。
苗人凤凝立不动,听得正面刀来,左侧鞭至,仍是不闪
不架,待得刀鞭离身不过半尺,猛地转身,刷的一刀,正中
持鞭者右臂,手臂立断,钢鞭落地。那人长声惨呼。持刀者
吓了一跳,伏身向旁滚开。
胡斐心中一动:“这一招‘鹞子翻身刀’明明是我胡家刀
法,苗大侠如何会使?而他使得居然比我更是精妙!”
屋中其余四人一愣之下,有人开口叫了起来:“苗瞎子也
会使刀!”
田归农猛地记起:当年胡一刀和苗人凤曾互传刀法剑法,
又曾交换刀剑比武,心中一凛,叫道:“他使的是胡家刀法,
与苗家剑全然不同。大伙儿小心些!”
苗人凤哼了一声,说道:“不错,今日叫鼠辈见识胡家刀
法的厉害!”踏上两步,一招“怀中抱月”,回刀一削,乃是
虚招,跟着“闭门铁扇”,单刀一推一横,又有一人腰间中刀,
倒在地下。
胡斐又惊又喜:“他使的果然是我胡家刀法!原来这两招
虚虚实实,竟可以如此变化!”要知苗人凤得胡一刀亲口指点
刀法的妙诣要旨,他武功根底又好,比之胡斐单从刀谱上自
行琢磨,所知自然更为精深。
但见苗人凤单刀展开,寒光闪闪,如风似电,吆喝声中,
一招“沙僧拜佛”,一人花枪折断,斜肩被劈,跟着“上步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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