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说不定能治苗大侠的伤目,那便不须去求什么毒手药
王了。”于是问道:“灵姑娘,你知道解治断肠草毒性的法子
吗?”程灵素道:“难说。”
胡斐听她说了这两个字,便没下文,不便就提医治之请,
只见她脚步轻盈,在前不疾不徐地走着,虽不是施展轻功,但
没过多少时光已走了六七里路,瞧方向是走向正东,不是去
药王庄的道路,忽然又想到一事,说道:“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适才我和锺二哥去药王庄,你说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故意
叫我们绕道多走了二十几里路。这其中的用意,我一直没能
明白。”
程灵素道:“你真正想问我的,还不是这件事。我猜你是
想问:药王庄明明是在西北,咱们怎么向东走?”胡斐笑道:
“你既猜到了,那我一并请问便是。”程灵素道:“咱们所以不
朝药王庄走,因为并不是去药王庄。”这一下,胡斐又是出于
意料之外,“啊”了一声。
程灵素又道:“白天我要你浇花,一来是试试你,二来是
要你耽搁些时光,后来再叫你绕道多走二十几里,也是为了
要你多耗时刻,这样便能在天黑之后再到药王庄外。只因药
王庄外所种的血矮栗,一到天黑,毒性便小,我给你的蓝花
才克得它住。”
胡斐听了,心中钦服无已,万想不到用毒使药,竟有这
许多学问,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用心深至,更非常人所及,






当下说到在洞庭湖见到的两名死者。程灵素听说两名死者脸
上满是黑点,肌肉扭曲,哼了一声,道:“这种鬼蝙蝠的毒无
药可治。他们什么也不顾了。”胡斐心道:“‘鬼蝙蝠’是什
么毒,她说了我也不懂。反正一意听她吩咐行事便了,多说
多问,徒然显得自己一无是处。”于是不再询问,跟在她身后
一路向东。
又走了五六里路,进了一座黑黝黝的树林。程灵素低声
道:“到了。他们还没来,咱们在这树林子中等候,你把这只
竹箩放在那株树下。”说着向一株大树一指。胡斐依言提了那
只份量甚重的竹箩过去放好。程灵素走到离大树八九丈处的
一丛长草之旁,道:“这一只竹箩给我提过来。”随即拨开长
草,钻进了草丛之中。
胡斐也不问谁还没来,等候什么,记着不离开她三步的
约言,便提了另一只竹箩,也钻进草丛,挨在她的身旁。仰
头向天,只见月轮西斜,已过夜半。树林中虫声此起彼伏,偶
然也听到一二声枭鸣。程灵素递给他一粒药丸,低声道:“含
在口里,别吞下!”胡斐看也不看便放入嘴中,但觉味道极苦。
两人静静的坐着,过了小半个时辰,胡斐东想西想,只
觉这一日一晚的经历,实在大是诡异,可说是生平从所未遇
之奇。突然之间,想到了袁紫衣:“不知她这时身在何处?如
果这时在我身畔的,不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不
知她要跟我说什么?”一想到她,便伸手入怀,去摸玉凤。
忽然程灵素伸手拉了他的衣角,向前一指。胡斐顺着她
手指瞧去,只见远处一盏灯笼,正在渐渐移近。本来灯笼的






火光必是暗红之色,但这盏灯笼发出的却是碧油油的绿光。
灯笼来得甚快,不多时已到身前十余丈外,灯下瞧得明
白,提灯的是个驼背女子,走起路来左高右低,看来右脚是
跛的。她身后紧随着一个汉子,身材魁梧,腰间插着明晃晃
的一把尖刀。
胡斐想起锺兆文的说话,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锺二哥
说,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屠夫模样的大汉,又有人说药王是
个又驼又跛的女子。那么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个是药王。”斜
眼向程灵素一看,黑暗之中,瞧不见她的脸色,但见她一对
清澈晶莹的大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神情显甚紧张。胡
斐登时起了侠义之心:“这毒手药王如要不利于她,我便是拚
着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那一男一女越走越近。只见那女子容貌甚是文秀,虽然
身有残疾,仍可说得上是个美女,那大汉却是满脸横肉,形
相凶狠。两人都是四十来岁年纪。胡斐一身武功,便是遇到
江湖上最厉害的巨寇大贼环攻,也是无所畏惧,但这时却不
由自主的心中怦怦乱跳,自觉武功有时而穷,对付这种人,武
功未必便能管用。
那两人走到胡斐身前七八丈处,忽然折而向左,又走了
十余丈,站定身子。那大汉朗声叫道:“慕容师兄,我夫妇依
约前来,便请露面相见吧!”
他站立之处距胡斐并不甚远,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又大,
只把他吓了一跳。那大汉说了两遍,无人答话,胡斐心想:
“这里除了咱们四人,再没旁人,哪里还有什么慕容师兄?这
两人原来是一对夫妻。”






那驼背女子细声细气地道:“慕容师兄既然不肯现身,我
夫妇迫得无礼了。”
胡斐暗暗好笑:“这叫做一报还一报。适才我到药王庄来
拜访,说什么你们也不理睬。这时候别人也给一个软钉子你
们碰碰。”只见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束草来,伸到灯笼中去点
燃了,立时发出一股浓烟。过不多时,林中便白雾瀰漫,烟
雾之中微有檀香气息,倒也并不难闻。
胡斐听她说“迫得无礼”四字。知道这股烟雾定然厉害,
但自己却也不感到有何不适,想必是口中含了药丸之功,转
头向程灵素望了一眼。这时她也正回眸瞧他,目光中充满了
关注之色。胡斐心中感激,微微点了点头。
那烟雾越来越浓,突然大树下的竹箩中有人大声打了个
喷嚏。
胡斐大吃一惊:“怎么竹箩中有人?我挑了半天一点也没
知情。那么我跟程姑娘的说话,都让他听去了?”自忖对毒物
医药之道虽然一窍不通,但练了这许多年武功,决不能挑着
一个人走这许多路而茫然不觉,除非这是个死人,那又作别
论。他心中大是惊奇,只听竹箩中那人又连打几个喷嚏,箩
盖掀开,跃了出来。但见他长袍儒巾,正是日间所见在小山
上采药的那个老者。
这时他衣衫凌乱,头巾歪斜,神情甚是狼狈,已没半点
日间所见的儒雅神态,一见到那男女二人,怒声喝道:“好啊,
姜师弟、薛师妹。你们下手越来越阴毒了。”
那夫妇俩见他这般模样,也似颇出意料之外。那大汉冷
笑说道:“还说我们下了阴毒?你躲在竹箩之中,谁又料得到






了?慕容师兄……”他话未说完,那老者嗅了几下,神色大
变,急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放入口中。
那驼背女子将散发浓烟的草药一足踏灭,放回怀中,说
道:“大师兄,来不及啦,来不及啦!”
那老者脸如土色,颓然坐在地下,过了半晌,说道:“好,
算我栽了。”
那大汉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色瓷瓶,举在手里,道:“解药
便在这里。你师侄中了你的毒手,得拿解药来换啊。”那老者
道:“胡说八道!你们说是小铁哥么?我几年没见他了,下什
么毒手?”那驼背女子道:“你约我们到这里,只是要说这句
话么?”转头向那大汉说道:“铁山,咱们走吧。“说着掉头便
走。那大汉尚有犹豫,道:“小铁……”那女子道:“他恨咱
们入骨,宁可自己送了性命,也决不肯饶过小铁。这些年来,
难道你还想不通?”那大汉想走又不肯走,说道:“大师兄,咱
们多年以前的怨恨,到这时何必再放在心上?小弟奉劝一句,
还是交换解药,把这个结子也同时解开了吧!”这几句话说得
甚是诚恳。
那老者问道:“薛师妹,小铁中了什么毒?”那女子冷笑
一声,并不回答。那大汉道:“大师兄,到这地步,也不用假
惺惺了。小弟恭贺你种成了七心海棠……”那老者大声道:
“谁种成了七心海棠?难道小铁中的是七心海棠之毒?我没有
啊,我没有啊。”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惶急,恐惧之意见于颜
色。
两夫妇对望了一眼,心中均想:“难道他假装得这般像?”
那女子道:“好,慕容师兄,废话少说。你约我们到这里来相






会,有什么吩咐?”那老者搔头道:“我没有约啊。是你们把
我搬到这里来,怎么反说是我相约?”说到这里,又气又愧,
突然飞起一腿,将竹箩踢出了六七丈外。
那女子冷冷地道:“难道这封信也不是你写的?师兄的字
迹,我生平瞧得也不算少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左
手一扬,那纸笺便向老者飞了过去。那老者伸手欲接,突然
缩手,跟着一掌发出。掌风将那纸笺在空中挡了一挡,左手
中指一弹,发出了一枚暗器。这暗器是一枚长约三寸的透骨
钉,射向纸笺,拍的一声,将纸笺钉在树上。
胡斐暗自寒心:“跟这些人打交道,对方说一句话,喷一
口气,都要提防他下毒。这老者不敢用手去接笺,自是怕笺
上有毒了。”只见驼背女子提高灯笼。火光照耀纸笺,白纸上
两行大字,胡斐虽在远处,也看得清楚,见纸上写着道:
“姜薛两位:三更后请赴黑虎林,有事相商,知名不具。”
那两行字笔致枯瘦,却颇挺拔,字如其人,和那老者的
身形隐隐然有相类之处。
那老者“咦”的一声,似乎甚是诧异。
那大汉问道:“大师兄,有什么不对了?”那老者冷冷地
道:“这信不是我写的。”此言一出,夫妇两人对望了一眼。那
驼背女子冷笑了一声,显是不相信他的说话。那老者道:“信
上的笔迹,倒真和我的书法甚是相像,这可奇了。”他伸左手
摸了摸颏下胡须,勃然怒道:“你们把我装在竹箩之中,抬到
这里,到底干什么来啦?”那女子道:“小铁中了七心海棠之
毒,你到底给治呢,还是不给治?”那老者道:“你拿得稳么?
当真是七心……七心海棠么?”说到“七心海棠”四字时声音






微颤,语音中流露了强烈的恐惧之意。
胡斐听到这里,心中渐渐明白,定是另外有一个高手从
中拨弄,以致这三人说来说去,言语总是不能接榫。那么这
高手是谁呢?
他不自禁地转头向身旁程灵素望了一眼,但见她一双朗
若明星的大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难道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姑
娘竟有这般能耐?这可太也令人难以相信!
他正自凝思,猛听得一声大喝,声音呜呜,极是怪异,忙
回过头来,只见那老者和那对夫妇已欺近在一起,各自蹲着
身子,双手向前平推,六掌相接,口中齐声“呜呜”而呼。老
者喝声峻厉,大汉喝声粗猛,那驼背女子的喝声却高而尖锐。
三人的喝声都是一般漫长,连续不断。突然之间,喝声齐止,
只见那老者纵身后跃,寒光一闪,发出一枚透骨钉,将灯笼
打灭,跟着那大汉大叫一声:“啊哟!”显是中了老者的暗算,
身上受伤。
这时林中黑漆一团,只觉四下里处处都是危机,胡斐顺
手拉着程灵素的手向后一扯,自己已挡在她的身前。这一挡
他实是未经思索,只觉凶险迫近,非尽力保护这个弱女子不
可,至于凭他之力是否保护得了,却绝未想到。
那大汉叫了这一下之后,立即寂然无声,树林中虽然共
有五人,竟是没半点声息。
胡斐又听到了草间的虫声,听到远处猫头鹰的咕咕而鸣。
忽然之间,一只软软的小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掌。
胡斐身子一颤,随即知道这是程灵素的手,只觉柔嫩纤细,倒
像十一二岁女童的手掌一般。






在一片寂静之中,眼前忽地升起两股袅袅的烟雾,一白
一灰,两股烟像两条活蛇一般,自两旁向中央游去,互相撞
击。同时嗤嗤的轻响不绝,胡斐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观看,隐
约见到左右各有一点火星。一点火星之后是那个老者,另一
点火星之后是那驼背女子。两人各自蹲着身子,用力鼓气将
烟雾向对方吹去,自是点燃了草药,发出毒烟,要令对方中
毒。
两人吹了好一会,林中烟雾瀰漫,越来越浓。突然之间,
那老者“咦”的一声,抬头瞧着先前钉在大树上的那张纸笺。
胡斐见那纸笺微微摇晃,上面发出闪闪光芒,竟是写着发光
的几行字。那夫妇二人也大是惊奇,转头瞧去,只见那几行
字写道:
“字谕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徒知悉:尔等互相残害,
不念师门之谊,余甚厌之,宜即尽释前愆,继余遗志,是所
至嘱。余临终之情,素徒当为详告也。僧无嗔绝笔。”
那老者和女子齐声惊呼:“师父死了么?程师妹,你在哪
里?”
程灵素轻轻挣脱了胡斐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根蜡烛,晃
火折点燃了,缓步走出。
老者慕容景岳、驼背女子薛鹊都是脸色大变,厉声道:
“师父的‘药王神篇’呢?是你收着么?”程灵素冷笑道:“慕
容师兄,薛师姊,师父教养你们一生,恩德如山,你们不关
怀他老人家生死,却只问他的遗物,未免太过无情。姜师兄,
你怎么说?”
那大汉姜铁山受伤后倒在地下,听程灵素问及,抬起头






来,怒道:“小铁之伤,定是你下的毒手,这里一切,也必是
你这丫头从中捣鬼!快将‘药王神篇’交出来!”程灵素凝目
不语。慕容景岳喝道:“师父偏心,定是交了给你!”薛鹊道:
“小师妹,你将神篇取出来,大伙儿一同观看吧。”口吻中诱
骗之意再也明白不过。
程灵素说道:“不错,师父的‘药王神篇’确是传了给我。”
她顿了一顿,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笺,说道:“这是师父写给
我的谕字,三位请看。”说着交给薛鹊。薛鹊伸手待接,姜铁
山喝道:“师妹,小心!”薛鹊猛地省悟,退后了一步,向身
前的一棵大树一指。
程灵素叹了口气,在头发上拔下一枚银簪,插在笺上,手
一扬,连簪带笺飞射出去,钉在树上。
胡斐见她这一下出手,功夫甚是不弱,心想:“真想不到
这么一个瘦弱幼女,竟会跟这三人是同门的师兄妹。”眼望纸
笺,借着她手中蜡烛的亮光,见笺上写道:
“字谕灵素知悉:余死之后,尔即传告师兄师姊。三人中
若有念及老僧者,尔以药王神篇示之。无悲恸思念之情者,恩
义已绝,非我徒矣。切切此嘱。僧无嗔绝笔。”
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人看了这张谕字,面面相觑,
均思自己只关念着师父的遗物,对师父因何去世固然不问一
句,更无半分哀痛悲伤之意。三人只呆了一瞬之间,突然大
叫一声,同时发难,齐向程灵素扑来。
胡斐叫道:“灵姑娘小心!”飞纵而出,眼见薛鹊的双掌
已拍到程灵素面前,忙运掌力向前击出,单掌对双掌,腾的
一声,将薛鹊震出二丈以外,右掌随即回转,一勾一带,刁






住姜铁山的手腕,运起太极拳的“乱环诀”,借势一抛,姜铁
山一个肥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掷得比薛鹊更远,结结实实
地摔在地下。
原来这两人虽然擅于下毒,武功却非一流高手!
他回过身来,待要对付慕容景岳,只见他晃了两晃,忽
地一交跌倒,俯在地下,再也站不起来。
薛鹊气喘吁吁地道:“小师妹,你伏下好厉害的帮手啊,
这小伙子是谁?”
胡斐接口道:“我姓胡名斐,贤夫妇有事尽管找我便是
……”程灵素顿足道:“你还说些什么?”
胡斐一怔,只见姜铁山慢慢站起身来,夫妇俩向胡斐狠
狠望了一眼,相互持扶,跌跌撞撞地出了树林。






第十章 七心海棠
程灵素吹灭了蜡烛,放入怀中,一声不响。胡斐道:“灵
姑娘,你这慕容师兄怎么了?”程灵素“嘿”的一声,并不回
答。过了半晌,胡斐又问一句,程灵素又是“哼”的一下。胡
斐低声道:“怎么?你心里不痛快么?”程灵素幽幽地道:“我
说的话,你没一句放在心上?”
胡斐一怔,这才想起,她和自己约法三章,自己可一条
也没遵守:“她要我不跟旁人说话,我不但说话,还自报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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