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
直到傍晚,刘鹤真夫妇始终没有露面。胡斐心想:”前辈
做事真是仔细,他们定要待天黑透了方才启程。”果然待到二
更天时,望见刘鹤真夫妇从那民居中出来,疾奔出镇,脚步
迅捷,显然身上并未受伤。
胡斐心想:“原来他们先前的受伤全是假装,不但瞒过了
锺氏兄弟,连我也给瞒过了。”他不敢怠慢,跃出窗户,跟随
在后。只见刘鹤真腋下挟着一个长长的包裹,不知包着什么
东西。他的轻身功夫比刘鹤真高明得多,悄悄跟随在后,料
想刘氏夫妇定然毫不知觉。
跟着二人走了五六里路,来到孤零零的一所小屋之前,只
见刘鹤真打个手势,命妻子伏在草丛之中,走上几步,朗声
道:“金面佛苗大侠在家么?有朋友远道来访。”
只听屋中一人说道:“是哪一位朋友?恕苗人凤眼生,素
不相识。”这话声并不十分响亮,胡斐听在耳中只觉又是苍凉,
又是醇厚。
刘鹤真道:“小人姓锺,奉鄂北鬼见愁锺氏兄弟之命,有
要函一通送交苗大侠。”胡斐大是惊奇:“怎么那信是锺氏兄
弟的?他们却何以又要拦阻?”只听苗人凤道:“请进吧!”屋
中点起灯火,呀的一声,木门打开。胡斐伏在一株栗树之后,
但见一个极高极瘦的人影站在门框之间,头顶几要碰到门框,
右手执着一只烛台。
刘鹤真拱手行礼,走进屋中。胡斐待两人进屋,便悄悄
绕到左边窗户下偷瞧。苗人凤道:“另外两位不进来么?”刘
鹤真心想:“哪里还有两位?”口中含糊答应。
胡斐一听苗人凤说到“另外两位”,心中一惊:“这苗人
凤果然厉害之极,我脚步声虽轻,他却早知共有三人同来。”
心想在此偷看,他也必定知觉,正想退开,忽听刘鹤真道:
“锺氏兄弟八年前领教了苗大侠的高招,佩服得五体投地,现
下另行练了三件兵刃,特命小人先送给苗大侠瞧瞧,以免动
手之际,苗大侠说他们兵刃怪异,占了便宜。”说着打开包裹,
呛啷啷几声响,将三件兵器抖在桌上。
胡斐觉得他的举动越来越是不可思议,俯眼到窗缝上向
内张望,但见桌上三件兵器正是那铁灵牌、哭丧棒和招魂幡,
兵刃上泥污斑斑,兀自未擦干净。
苗人凤哼了一声,向三件兵刃瞧了一眼,并不答话。刘
鹤真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了上去,说道:“请苗大侠
拆看,小人信已送到,这便告辞。”说着双手一拱,就要退出。
苗人凤接过信来,说道:“慢着。我瞧信之后,烦你带一句回
话。”他心知这封定是战书,当下撕开封皮,取出信来。
胡斐乘苗人凤看信,仔细打量他的形貌,但见他比之数
年前在商家堡相见之时,似已老了许多,脸上神色也大是憔
悴。苗人凤看着书信,双眉登竖,眼中发出愤怒之极的光芒。
胡斐瞧得害怕,正想退开,突见他双手抓住书信,嗤的一下,
撕成两半。
书信一破,忽然间他面前出现一团黄色浓烟,苗人凤叫
声:“啊哟!”双手揉眼,脸现痛苦之色。刘鹤真急纵向后,跃
出丈余。
这变故起于俄顷,但便在这一霎之间,胡斐心中已然雪
亮:“原来这刘鹤真在信中暗藏毒药,毒害苗大侠的双目。”他
大叫:“狗贼休走!”飞身向刘鹤真扑去。
刘鹤真挫膝沉肘,从腰间拔出链子枪,回手便戳。胡斐
心中愧怒交攻,侧身闪避,伸手去夺他链子枪,猛觉背后风
声劲急,一股刚猛无比的掌力直扑自己背心,只得双掌反击,
运力相卸。
他知道苗人凤急怒之下,这掌力定然非同小可,不敢硬
接硬架,当下使出赵半山所授的太极拳妙术“阴阳诀”,想卸
开对方掌力,岂知双手与对方手掌甫接,登时眼前一黑,胸
口气塞,腾腾腾连退三步,苗人凤的掌力只卸去了一半,余
一半还是硬接了过来。胡斐叫道:“苗大侠,我帮你拿贼
……”
两人这一交掌,刘鹤真已乘空溜走。
苗人凤只觉双目剧痛,宛似数十枚金针同时攒刺,他与
胡斐交了一招,觉得此人武功甚强,实是个劲敌,不由得暗
自心惊,胡斐那句“我帮你拿贼”的话竟没听见。
胡斐眼见刘鹤真夫妇往西逃去,正要拔步追赶,忽见大
路上三人快步奔来。这三人披麻戴孝,不用瞧面目,便知是
锺氏三雄了。
胡斐回过头来,见苗人凤双手按住眼睛,脸上神情痛楚,
待要上前救助,又怕他突然发掌,于是朗声说道:“苗大侠,
我虽不是你朋友,可也决计不会加害,你信也不信?”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苗人凤虽未见到他面目,自己
又刚中了奸人暗算,双目痛如刀剜,但一听此言,自然而然
觉得这少年绝非坏人,真所谓英雄识英雄,片言之间,已是
意气相投,于是说道:“你给我挡住门外的奸人。”他不答胡
斐“信也不信?”的问话,但叫他挡住外敌,那便是当他至交
好友一般。
胡斐胸口一热,但觉这话豪气干云,若非胸襟宽博的大
英雄大豪杰,决不能说得出口,当真是有白头如新,有倾盖
如故,苗人凤只一句话,胡斐立时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眼见
锺氏三兄弟相距屋门尚有二十来丈,当即拿起烛台,奔至后
进厨房中,拿水瓢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递给苗人凤,道:
“快洗洗眼睛。”
苗人凤眼睛虽痛,心智仍极清明,听得正面大路上有三
人奔来,另有四个人从屋后窜上了屋顶。他接过水瓢,走进
内房,先在床上抱起了小女儿,这才低头到水瓢中洗眼。这
毒药实是猛恶之极,经水一洗,更是剧痛透骨钻心。
那小女孩睡得迷迷糊糊,说道:“爹爹,你同兰儿玩么?”
苗人凤道:“嗯,乖兰儿,爹抱着你,别睁开眼睛,好好的睡
着。”那女孩道:“那老狼真的没吃了小白羊吗?”苗人凤道:
“自然没有,猎人来了,老狼就逃走啦!”那女孩安心地叹了
口气,将脸蛋儿靠在父亲胸口,又睡着了。
胡斐听他父女俩对答,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女孩在睡
觉之前,曾听父亲说过老狼想吃小白羊的故事,在睡梦之中
兀自记着。
此时锺氏兄弟距大门已不到十丈,只听得噗噗两声,两
个人从屋顶跃入了院子。胡斐关上大门,拖过桌子顶住,叫
锺氏兄弟不能立即入屋,以免前后受攻,跟着左手一煽,烛
火熄灭。跃入院子的两人见屋中没了火光,不敢立时闯进。
苗人凤低声道:“让四个人都进来。”胡斐道:“好!”取
出火刀火石,又点燃了蜡烛,将烛台放在桌上。
只听得大门外锺兆英叫道:“鄂北锺兆英、兆文、兆能三
兄弟拜见苗大侠,有急事奉告。”苗人凤“哼”了一声,并不
理睬。
院子中的两人一人执刀,另一人拿着一条三节棍,眼见
苗人凤双目紧闭,睁不开来,但震于“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威名,哪敢贸然进屋?那持刀的人向屋上一招手,叫道:“他
眼睛瞎了!”屋上两人大喜,一齐跃下。
胡斐瞧这两人身手矫捷,比先前两人强得多,当下身形
一闪,抢到了两人背后,双掌向前推出。喝道:“进去!”这
一推力道刚猛,两人不敢硬接,向前急冲了几步,跨过门槛,
进了客堂。
胡斐守在边门之外,轻轻吸一口气,猛力一吐,波的一
声,一丈多外的烛火登时又灭了。客堂中黑漆一团。
来袭的四人吓了一跳,一怔之下,各挺兵刃向苗人凤攻
了上去。
那女孩睡在苗人凤怀中,转了过身,问道:“爹,什么声
音?是老狼来了么?”苗人凤道:“不是老狼,只是四只小耗
子。”听到兵刃劈风之声袭向头顶,中间夹着锁链扭动的声音,
知是三节棍、链子枪一类武器,右手倏地伸出,抓住三节棍
的棍头一抖,那人“啊”的一声,手臂酸麻,三节棍已然脱
手。苗人凤顺手挥出,拍的一响,击在他腰眼之上。那人立
时闭气,晕了过去。其余两人使刀,一人使一条铁鞭,默不
作声的分从三面攻上。三人知道苗人凤视力已失,全凭听觉
辨敌,是以不敢稍有声响。
那女孩道:“爹,耗子会咬人么?”苗人凤道:“耗子想偷
偷摸摸的来咬人,不过见到老猫,耗子便只好逃走了。”那女
孩道:“什么声音响?是刮大风吗?爹,是不是要下雨了?”苗
人凤道:“是啊!待会儿还要打雷呢!”那女孩道:“雷公菩萨
只打恶人,不打好人。是不是?”苗人凤道:“是啊!雷公菩
萨喜欢乖女孩儿。”苗人凤单手拆解三般兵刃,口中和女儿一
问一答,竟没将身旁三个敌人放在心上。
那三人连出狠招,都给苗人凤伸右手抢攻化解。一个使
刀的害怕起来,叫道:“风紧,扯呼!”转身出外,冲到门边
时,胡斐左腿扫出,将他踢倒在地,顺手将他的单刀夺了过
来。
苗人凤道:“乖宝贝,你听。要打雷啦!”一拳击出,正
中那使铁鞭的下颚,砰的一声,这人飞了起来,越过胡斐头
顶,摔在院子之中。另一个使刀的武功最强,手脚滑溜。苗
人凤连发两拳,竟都给他避开。苗人凤生怕惊吓了女儿,只
是坐在椅上,并不起身追出。
那人这时已明白苗人凤眼睛虽瞎,自己可奈何他不得,又
知守在门口那人也是个极厉害的脚色,自己困在小屋之中,变
成了瓮中之鳖,难道束手待毙不成?突然向苗人凤猛砍一刀,
乘他侧身避让,一闪身进了卧室,他晃亮火折,点燃了床上
的纱帐,跟着从窗中窜出,上了屋顶。
纱帐着火极快,转瞬之间,已是浓烟满屋。
锺兆英在门外叫道:“苗大侠,我三兄弟是来找你比武较
量,但此时决不乘人之危,你放心便是。”锺兆文见窗中透出
火光,叫道:“起火,起火!”锺兆能叫道:“贼子如此卑鄙。
大哥,咱们先救火要紧。”三兄弟跃上屋顶。
胡斐知道锺氏兄弟武功了得,非适才四人可比,苗人凤
本事再强,总是双目不能见物,怀中又抱着女儿,定然难以
抵敌,须得自己出手助他打发,于是大声喝道:“无耻奸徒,
不许进来!”
那女孩道:“爹,好热!”苗人凤推开桌子,一足踢出,门
板向外飞出四五丈。他抱着女孩踏出大门,向屋顶上的锺氏
兄弟招招手,说道:“下来动手便是。”他怕惊吓了女儿,虽
对敌人说话,仍是低声细气。
心中不自禁想到:八年之前,也是与锺氏三雄对敌,也
是屋中起火,也是自己身上有伤,只是陪着自己的却不是女
儿,而是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不,她没有陪,是在危
急之际先逃出去了……
胡斐眼见火势猛烈,转眼便要成灾,料想苗人凤必可支
持得一时,倒是先救火要紧,抛下单刀奔进厨房,见灶旁并
列着三只七石缸,缸中都贮着清水,于是伸臂抱住了一只,喝
一声:“起!”一只装了五六百斤水的大缸竟给他抱了起来。饶
是他此时功力已臻第一流好手之境,也不禁脚步蹒跚。他不
敢透气,奋力将水缸抱到卧室之外,连缸带水,一并掷了进
去。
火头给这缸水一浇,登时小了,但兀自未熄。胡斐又去
抱了一缸水,走到卧室门外,正要奋力掷出,忽听背后呼的
一响,有人偷袭。原来先前被他踢倒的那人拾起地下单刀,向
他背心砍落。
胡斐双手抱着水缸。无法挡格躲闪,急忙反脚向后勾踢。
这一踢怪异之极,当年阎基学得这一招,连马行空这等著名
武师都难以拆解。这时胡斐反脚踢出,正中那人小腹。砰的
一响,那人连刀带人飞了起来,掠过胡斐头顶,跌在他抱着
的水缸之中。
他抱着那口七石缸本已十分吃力,手上突然又加了一百
五六十斤重量,如何支持得住?顺手一推,水缸与人一齐飞
入火中。水缸破裂,只割得那人满身是伤,好在火头已熄,才
不致葬身火窟。
胡斐将火救熄,正要出去相助苗人凤,忽听屋后传来大
声喝骂,又有拳打足踢之声,有两人斗得极是激烈。听那喝
骂的声音,却是刘鹤真所发,只听他喝道:“好奸贼,给我上
这个大当!”
胡斐心想:“他与谁动手?此人是罪魁祸首,说什么也得
将他抓住。”从后门奔将出去,只见刘鹤真正和一人近身纠缠,
赤手厮打。瞧这人身形,便是纵火的那人。胡斐大是奇怪,心
想今日之事当真难以索解,这两人明明是一路,怎么自相火
拚起来了?反正两个都不是好人,当下纵身而前,施展大擒
拿手,一抓下去便擒住了两人后心要穴,两人正自恶斗,分
不出手相抗,否则二人武功都颇不弱,也不能给他一拿便即
得手。
胡斐侧耳没听到大门外有相斗的声音,生怕苗人凤目光
不便,遭了锺氏兄弟的毒手,眼见身头有一口井,于是一手
一个,将刘鹤真和那人都投入井中,又到厨房中抱出第三口
大缸压在井上,这才绕过屋子,奔到前门。
但见锺氏兄弟已跃在地下,与苗人凤相隔七八丈,手中
各拿着一对判官笔,却不欺近动手、胡斐道:“苗大侠,我给
你抱孩子。”
苗人凤正想自己双目已瞎,纵然退得眼前的锺氏三兄弟,
但由于“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个外号太恶,生平结下仇家无
数,只要江湖上一传开自己眼睛瞎了,强仇纷至沓来,那时
如何抵御?看来性命难以保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女儿。
他以耳代目,听得胡斐却敌救火,干净利落,智勇兼全,这
人素不相识。居然如此义气,女儿实可托付给他,于是问道:
“小兄弟,你尊姓大名,与我可有渊源?”
胡斐心想我爹爹不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下,此刻不
便提起,当下说道:“丈夫结交,何重义气,只须肝胆相照,
何必提名道姓?苗大侠若是信托得过,在下便是粉身碎骨,也
要保护令爱周全。”
苗人凤道:“好,苗人凤独来独往,生平只有两个知交,
一个是辽东大侠胡一刀,另一个便是你这位不知姓名、没见
过面的小兄弟。”说着抱起女儿,递了过去。
胡斐虽与他一见心折,但唯恐他是杀父仇人,恩仇之际,
实所难处,待听他说自己父亲是他生平知交,心头一喜,双
手接过女孩,只见她约莫六七岁年纪,但生得甚是娇小,抱
在手里,又轻又软,淡淡星光之下见她合眼睡着,呼吸低微,
嘴角边露着一丝微笑。
锺氏三雄见胡斐也在此处,又与苗人凤如此对答,心中
都感奇怪。
苗人凤撕下一块衣襟,包在眼上,双手负在背后,低沉
着嗓子道:“无耻奸贼,一齐上吧。我女儿睡着了,可莫大声
吵醒了她。”
锺兆英踏上一步,怒道:“苗大侠,当年我徒儿死在你手
下,我兄弟来跟你算帐,后来得知我徒儿觊觎别人利器,行
止不端,死有应得,这事还得多谢你助我清理门户。”苗人凤
“哼”了一声,道:“说话小声些,我听得见。”
锺兆英怒气更增,大声道:“只是那时你腿上受伤,我三
兄弟仍非敌手,心中不服,苦练了八年武功之后,今日再要
来讨教。在途中得悉有奸人要对你暗算,我兄弟兼程赶来,要
请你提防。眼下奸人已去,你肯不肯赐教,但凭于你,何以
口出恶言?又何以自缚双眼,难道我锺氏三雄如此不肖,你
连一眼都不屑看么?还是你自以为武功精绝,闭着眼睛也能
打败我三兄弟?”
苗人凤听他语气,似乎自己双目中毒之事,他并不知情,
沉着嗓子道:“我眼睛瞎了!”
锺兆英大惊,颤声道:“啊唷,这可错怪了你苗大侠,我
兄弟苦练八年,武功也没什么长进,跟你讨教之事,那不用
提了。你可知韦陀门有个名叫刘鹤真之人吗!适才你打走的
人中,并没他在内。此人一两日内,定会来访。苗大侠你眼
睛不便,此人来时,务须小心在意。”
胡斐插口说道:“锺大爷,那刘鹤真下毒之事,你当真不
知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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