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萧峰之父萧远山,自称在少林寺潜居三十年,
尽得少林派武学秘籍。今日大伙儿若不齐心合力将他除去,他
回到辽国之后,广传得自中土的上乘武功,契丹人如虎添翼,
再来进攻大宋,咱们炎黄子孙个个要做亡国奴了。”
群雄都觉这话甚是有理,只是玄慈圆寂、庄聚贤脚断,少
林派和丐帮这中原武林两大支柱,都变成了群龙无首,没有
人主持大局。
全冠清道:“便请少林寺玄字辈三位高僧,与丐帮宋陈吴
三位长老共同发号施令,大伙儿齐听差遣。先杀了萧远山、萧
峰父子,除去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其余善后事宜,不妨慢慢
从长计议。”他见游坦之身败名裂,自己在帮中失了大靠山,
杀易大彪等人之事又已泄露,心下甚是惶惧,急欲另兴风波,
以为卸罪脱身之计。他虽也是丐帮四长老之一,但此刻已不
敢与宋陈吴三长老并肩。
群雄登时纷纷呼叫:“这话说得是,请三高僧、三长老发
令。”“此事关及天下安危,六位前辈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咱们同遵号令,扑杀这两名番狗!”霎时间千百人乒乒乓乓
的拔出兵刃,更有人便要向一十八各契丹武士攻杀过去。
余婆叫道:“众位契丹兄弟,请过来说话。”那十八名契
丹武士不知余婆用意何居,却不过去,各人挺刀在手,并肩
而立,明知寡不敌众,却也要决一死战,余婆叫道:“灵鹫八
部,将这十八位朋友护住了。”八部诸女奔将前去,站在十八
名契丹武士身前,诸洞主、岛主翼卫在旁。星宿派门人急欲
在新主人前立功,帮着摇旗呐喊,这一来声势倒也甚盛。
余婆躬身向虚竹道:“主人,这十八名武士乃主人义兄的
属下,若在主人眼前让人乱刀分尸,大折灵鹫宫的威风。咱
们且行将他们看管,敬候主人发落。”
虚竹心伤父母之亡,也想不出甚么主意,点了点头,朗
声说道:“我灵鹫宫与少林派是友非敌,大伙不可伤了和气,
更不得斗殴残杀。”
玄寂见了灵鹫宫这等声势,情知大是劲敌,听虚竹这么
说,便道:“这十八名契丹武士杀与不杀,无关大局,冲着虚
竹先生的脸面,暂且搁下。虚竹先生,咱们擒杀萧峰,你相
助何方?”
虚竹踌躇道:“少林派是我出身之地,萧峰是我义兄,一
者于我有恩,一者于我有义。我……我……我只好两不相助。
只不过……只不过……师叔祖,我功你放我萧大哥去罢,我
劝他不来攻打大宋便是。”
玄寂心道:“你枉自武功高强,又为一派之主,说出话来
却似三岁小儿一般。”说道:“‘师叔祖’三字,虚竹先生此
后再也休提。”虚竹道:“是,是,这我可忘了。”
玄寂道:“灵鹫宫既然两不相助,少林派与贵派那便是友
非敌,双方不得伤了和气。”转头向丐帮三长老道:“三位长
老,咱们齐到敝寺去瞧瞧动静如何?”宋陈吴三长老齐声道:
“甚好!甚好!丐帮众兄弟,同赴少林寺去!”
当下少林僧领先,丐帮与中原群雄齐声发喊,冲向山上。
邓百川喜道:“三弟,真有你的,这一番说辞,竟替主公
和公子拉到了这么多的得力帮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
耽搁了这么久,不知主公和公子是祸是福,胜负如何。”
王语嫣急道:“快走!别‘非也非也’的了。”一面说,一
面提步急奔,忽见段誉跟随在旁,问道:“段公子,你又要助
你义兄、跟我表哥为难么?”言辞中大有不满之意。适才慕容
复横剑自尽,险些身亡,全系因败在段誉和萧峰二人手下、羞
愤难当之故,王语嫣忆起此事,对段誉大是恚怒。
段誉一怔,停了脚步。他自和王语嫣相识以来,对她千
依百顺,为了她赴危蹈险,全不顾一己生死,可从未见过她
对自己如此神色不善,一时惊慌失措,心乱如麻,隔了半晌,
才道:“我……我并不想和慕容公子为难……”抬起头来时,
只见身旁群雄纷纷奔跃而过,王语嫣和邓百川等众人早已不
知去向。
他又是一呆,心道:“王姑娘既已见疑,我又何必上去自
讨没趣?”但转念又想:“这千百人蜂涌而前,对萧大哥群相
围攻,他处境实是凶险无比。虚竹二哥已言明两不相助,我
若不竭力援手,金兰结义之情何在!纵使王姑娘见怪,却也
顾不得了。”于是跟随群众,奔上山去。
其时段正淳见到段延庆的目光正冷冷向自己射来,当即
手握剑柄,运气待敌。大理群豪也均全神戒备,于段誉匆匆
走开,都未在意。
段誉到得少林寺前,径自闯进山门。少林寺占地甚广,前
殿后舍,也不知有几千百间,但见一众僧侣与中原群豪在各
处殿堂中转来转去,吆喝呐喊,找寻萧远山父子和慕容博父
子的所在。更有许多人跃上屋顶,登高瞭望,四下里扰攘纷
纭,乱成一团。众人穿房入舍,奔行来去,人人都在询问:
“在哪里,见到了没有?”少林寺庄严古刹,霎时间变作了乱
墟闹市一般。
段誉乱走了一阵,突见两个胡僧快步从侧门闪了出来,东
张西望,闪缩而行。段誉心念一动:“这两个胡僧不是少林僧,
他们鬼鬼祟祟的干甚么?”好奇心起,当下展开“凌波微步”
轻功,悄没声跟在两名胡僧之后,向寺旁树林中奔去。沿着
一条林间小径,径向西北,转了几个弯,眼前突然开朗,只
听得水声淙淙,山溪旁耸立着一座楼阁,楼头一块匾额,写
着“藏经阁”三字。段誉心道:“少林寺藏经阁名闻天下,却
原来建立此处。是了,这楼阁临水而筑,远离其他房舍,那
是唯恐寺中失火,毁了珍贵无比的经典。”
见两名胡僧矮了身子,慢慢欺近藏经阁,段誉便也跟随
而前。突见两名中年僧人闪将出来,齐声咳嗽,说道:“两位
到这里有何贵干?”一名胡僧道:“我师兄久慕少林寺藏经阁
之名,特来观光。”说话的正是波罗星。他和师兄哲罗星见寺
中大乱,便想乘火打劫,到藏经阁来盗经。
一名少林僧道:“大师请留步,本寺藏经重地,外人请勿
擅入。”说话之间,又有四名僧人手持禅杖,拦在门口。哲罗
星和波罗星相互瞧了一眼,知所谋难成,只得废然而退。
段誉跟着转身,正想去找寻萧峰,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
音从阁中高处传了出来:“你见到他们向何方而去?”认得是
玄寂的口音。另一人道:“我们四个守在这里,那灰衣僧闯了
进来,出手便点了我们的昏睡穴,师伯救醒我时,那灰衣僧
已不知去向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此处窗房破损,想
必是到了后山。”玄寂道:“不错。”那老僧道:“但不知他们
是否盗了阁中的经书。”玄寂道:“这二人在本寺潜伏数十年,
咱们上下僧众浑浑噩噩,一无所觉,可算得无能。他们若要
盗经,数十年来哪一日不可盗,何待今日?”那老僧道:“师
兄说得是。”二僧齐声长叹。
段誉心想他们在说少林寺的丢脸之事,不可偷听,其实
玄寂等僧说话声甚低,只因段誉内力深厚,这才听闻,段誉
慢慢走开,寻思:“他们说萧大哥到了后山,我这就去瞧瞧。”
少室后山地势险峻,林密路陡,段誉走出数里,已不再
听到下面寺中的嘈杂之声,空山寂寂,唯有树间鸟雀鸣声。山
间林中阳光不到,颇有寒意。段誉心道:“萧大哥父子一到此
处,脱身就甚容易,群雄难再围攻。”欣慰之下,突然想到王
语嫣怨怒的神色,心头大震:“倘若大哥已将慕容公子打死了,
那……那便如何是好?”背上不由得出了一阵冷汗,心道:
“慕容公子若死,王姑娘伤心欲绝,一生都要郁郁寡欢了。”
他迷迷惘惘的在树林中信步慢行,一忽儿想到慕容复,一
忽儿想到萧大哥,一忽儿想到爹爹、妈妈和伯父,但想得最
多的毕竟还是王语嫣,尤其是她适才那恚怒怨怼的神色。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少时候,忽听得左首随风飘来几句
诵经念佛之声:“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
离心非佛,离佛非心……”声音祥和浑厚,却是从来没听见
过的。段誉心道:“原来此处有个和尚,不妨去问问他有没有
见到萧大哥。”当即循声走去。
转过一片竹林,忽见林间一块草坪上聚集着不少人。一
个身穿敝旧青袍的僧人背向坐在石上,诵经之声便自他口出,
他面前坐着多人,其中有萧远山、萧峰父子,慕容博、慕容
复父子,不久前在藏经阁前见到的胡僧哲罗星、波罗星,以
及来自别寺的几位高僧、少林寺好几位玄字辈高僧,也都坐
在地下,双手合十、垂首低眉,恭恭敬敬的听法。四五丈外
站着一人,却是吐蕃国师鸠摩智,脸露讥嘲之色,显是心中
不服。
段誉出身于佛国,自幼即随高僧研习佛法,于佛经义理
颇有会心,只是大理国佛法自南方传来,近于小乘,非少林
寺的禅宗一派,所学颇有不同,听那老僧所说偈语,虽似浅
显,却含至理,寻思:“瞧这位高僧的服色,乃是少林寺中僧
侣,而且职司极低,只不过是烧茶扫地的杂役,怎地少林寺
的高僧和萧大哥他们都听他讲经说法?”
他慢慢绕将过去,要瞧瞧那高僧何等容貌,究竟是何许
人物。但要看到那僧人正面,须得走到萧峰等人身后,他不
敢惊动诸人,放轻脚步,远远兜了个圈子,斜身缩足,正要
走近鸠摩智身畔时,突见鸠摩智转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段
誉也以笑容相报。
突然之间,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当胸射来。段誉叫声:
“啊哟!”欲施六脉神剑抵御,已然不及,只觉胸口一痛,迷
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念道:“阿弥陀佛!”便已人事不知了。
慕容博被玄慈揭破本来面目,又说穿当日假传讯息、酿
成雁门关祸变之人便即是他,情知不但萧氏父子欲得己而甘
心,且亦不容于中原豪雄,当即飞身向少林寺中奔去。少林
寺房舍众多,自己熟悉地形,不论在哪里一藏,萧氏父子都
不容易找到。但萧峰和萧远山二人恨之切骨,如影随行般跟
踪而来。萧远山和他年纪相当,功力相若,慕容博即先奔了
片刻,萧远山便难追及,萧峰却正当年壮,武功精力,俱是
登峰造极之候,发力疾赶之下,当慕容博奔到少林寺山门口
时,萧峰于数丈外一掌拍出,掌力已及后背。
慕容博回掌一挡,全身一震,手臂隐隐发麻,不禁大吃
一惊:“这契丹小狗功力如此厉害!”一侧身,便即闪进了山
门。
萧峰哪容他脱身,抢步急赶。只是慕容博既入寺中,到
处回廊殿堂,萧峰掌力虽强,却已拍不到他,三人一前二后,
片刻间便已奔到了藏经阁中。
慕容博破窗而入,一出手便点了守阁四僧的昏睡穴,转
过身来,冷笑道:“萧远山,是你父子二人齐上呢,还是咱二
老单打独斗,拚个死活?”萧远山拦住阁门,说道:“孩儿,你
挡着窗口,别让他走了。”萧峰道:“是!”闪身窗边,横掌当
胸,父子二人合围,眼看慕容博再难脱身。萧远山道:“你我
之间的深仇大怨,不死不解。这不是较量武艺高下,自然我
父子联手齐上,取你性命。”
慕容博哈哈一笑,正要回答,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
上一个人来,正是鸠摩智。他向慕容博合十一礼,说道:“慕
容先生,昔年一别,嗣后便闻先生西去,小僧好生痛悼,原
来先生隐居不出,另有深意,今日重会,真乃喜煞小僧也。”
慕容博抱拳还礼,笑道:“在下因家国之故,蜗伏假死,致劳
大师挂念,实深惭愧。”鸠摩智道:“岂敢,岂敢。当日小僧
与先生邂逅相逢,讲武论剑,得蒙先生指点数日,生平疑义,
一旦尽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要旨相赠,更是铭
感于心。”
慕容博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向萧氏父子道:
“萧老侠、萧少侠,这位鸠摩智神僧,乃吐蕃国大轮明王,佛
法渊深,武功更远胜在下,可说当世罕有其比。”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了一眼,均想:“这蕃僧虽然未必能强
于慕容博,但也必甚为了得,他与慕容博渊源如此之深,自
然要相助于他,此战胜败,倒是难说了。”
鸠摩智道:“慕容先生谬赞。当年小僧听先生论及剑法,
以大理国天龙寺‘六脉神剑’为天下诸剑第一,恨未得见,引
为平生憾事。小僧得知先生噩耗,便前赴大理天龙寺,欲求
六脉神剑剑谱,焚化于先生墓前,以报知己。不料天龙寺枯
荣老僧狡诈多智,竟在紧急关头将剑谱以内力焚毁。小僧虽
存季札挂剑之念,却不克完愿,抱憾良深。”
慕容博道:“大师只存此念,在下已不胜感激。何况段氏
六脉神剑尚存人间,适才大理段公子与犬子相斗,剑气纵横,
天下第一剑之言,名不虚传。”
便在此时,人影一晃,藏经阁中又多了一人,正是慕容
复。他落后数步,一到寺中,便失了父亲和萧峰父子的踪迹,
待得寻到藏经阁中,反被鸠摩智赶在头里。他刚好听得父亲
说起段誉以六脉神剑胜过自己之事,不禁羞惭无地。
慕容博又道:“这里萧氏父子欲杀我而甘心,大师以为如
何?”
鸠摩智道:“忝在知己,焉能袖手?”
萧峰见慕容复赶到,变成对方三人而己方只有二人,慕
容复虽然稍弱,却也未可小觑,只怕非但杀慕容博不得,自
己父子反要毙命于藏经阁中。但他胆气豪勇,浑不以身处逆
境为意,大声喝道:“今日之事,不判生死,决不罢休。接招
罢!”呼的一掌,便向慕容博急拍过去。慕容博左手一拂,凝
运功力,要将他掌力化去。喀喇喇一声响,左首一座书架木
片纷飞,断成数截,架上经书塌将下来。萧峰这一掌劲力雄
浑,慕容博虽然将之拂开,却未得消解,只是将掌力转移方
位,击上了书架。
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南慕容,北乔峰!果然名下无
虚!萧兄,我有一言,你听是不听!”萧远山道:“任凭你如
何花言巧语,休想叫我不报杀妻之仇。”慕容博道:“你要杀
我报仇,以今日之势,只怕未必能够。我方三人,敌你父子
二人,请问是谁多占胜面?”萧远山道:“当然是你多占胜面。
大丈夫以寡敌众,又何足惧?”慕容博道:“萧氏父子英名盖
世,生平怕过谁来?可是惧虽不惧,今日要想杀我,却也甚
难。我跟你做一桩买卖,我让你得遂报仇之愿,但你父子却
须答允我一件事。”
萧远山、萧峰均感诧异:“这老贼不知又生甚么诡计?”
慕容博又道:“只须你父子答允了这件事,便可上前杀我
报仇。在下束手待毙,决不抗拒,鸠摩师兄和复儿也不得出
手救援。”他此言一出,萧峰父子固然大奇,鸠摩智和慕容复
也是惊骇莫名。慕容复叫道:“爹爹,我众彼寡……”鸠摩智
也道:“慕容先生何出此言?小僧但叫有一口气在,决不容人
伸一指加于先生。”慕容博道:“大师高义,在下交了这样一
位朋友,虽死何憾?萧兄,在下有一事请教。当年我假传讯
息,致酿巨祸,萧兄可知在下干此无行败德之事,其意何在?”
萧远山怒气填膺,戟指骂道:“你本是个卑鄙小人,为非
作歹,幸灾乐祸,又何必有甚么用意?”踏上一步,呼的一拳
便击了过去。
鸠摩智斜刺里闪至,双掌一封,波的一声响,拳风掌力
相互激荡,冲将上去,屋顶灰尘沙沙而落。这一掌拳相交,竟
然不分高下,两人都暗自钦佩。
慕容博道:“萧兄暂抑怒气,且听在下毕言。慕容博虽然
不肖,在江湖上也总算薄有微名,和萧兄素不相识,自是无
怨无仇。至于少林寺玄慈方丈,在下更和他多年交好。我既
费尽心力挑拨生事,要双方斗个两败俱伤,以常理度之,自
当有重大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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