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
慕容复的武功虽较萧峰稍弱,也不至一招之间便为所擒,只
因其时愤懑填膺,一心一意要杀段誉,全没顾到自身。萧峰
这一下又是精妙之极的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要穴,慕容复
再也动弹不得。
萧峰身形魁伟,手长脚长,将慕容复提在半空,其势直
如老鹰捉小鸡一般。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
齐叫:“休伤我家公子!”一齐奔上。王语嫣也从人丛中抢出,
叫道:“表哥,表哥!”慕容复恨不得立时死去,免受这难当
羞辱。
萧峰冷笑道:“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齐名!”手






臂一振,将他掷了出去。
慕容复直飞出七八丈外,腰板一挺,便欲站起,不料萧
峰抓他神道穴之时,内力直透诸处经脉,他无法在这瞬息之
间解除手足的麻痹,砰的一声,背脊着地,只摔得狼狈不堪。
邓百川等忙转身向慕容复奔去。慕容复运转内息,不待
邓百川等奔到,已然翻身站起。他脸如死灰,一伸手,从包
不同腰间剑鞘中拔出长剑,跟着左手划个圈子,将邓百川等
挡在数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转,横剑便往脖子中抹去。王语
嫣大叫:“表哥,不可……”
便在此时,只听得破空声大作,一件暗器从十余丈外飞
来,横过广场,撞向慕容复手中长剑,铮的一声响,慕容复
长剑脱手飞出,手掌中满是鲜血,虎口已然震裂。
慕容复震骇莫名,抬头往暗器来处瞧去,只见山坡上站
着一个灰衣僧人,脸蒙灰布。
那僧人迈开大步,走到慕容复身边,问道:“你有儿子没
有?”语音颇为苍老。
慕容复道:“我尚未婚配,何来子息?”那灰衣僧森然道:
“你有祖宗没有?”慕容复甚是气恼,大声道:“自然有!我自
愿就死,与你何干?士可杀不可辱,慕容复堂堂男子,受不
得你这些无礼的言语。”灰衣僧道:“你高祖有儿子,你曾祖、
祖父、父亲都有儿子,便是你没有儿子!嘿嘿,大燕国当年
慕容皝、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却不料都变成
了断种绝代的无后之人!”
慕容皝、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诸人,都是当年燕国






的英主名王,威震天下,创下轰轰烈烈的事业,正是慕容复
的列祖列宗。他在头昏脑胀、怒发如狂之际突听得这四位先
人的名字,正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心想:“先父昔年谆谆告
诫,命我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今日我以一时之忿,自寻
短见,我鲜卑慕容氏从此绝代。我连儿子也没有,还说得上
甚么光宗复国?”不由得背上额头全是冷汗,当即拜伏在地,
说道:“慕容复识见短绌,得蒙高僧指点迷津,大恩大德,没
齿难忘。”
灰衣僧坦然受他跪拜,说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
不历尽千辛万苦?汉高祖有白登求和之困,唐高祖有降顺突
厥之辱,倘若都似你这么引剑一割,只不过是个心窄气狭的
自了汉罢了,还谈得上甚么开国建基?你连勾践、韩信也不
如,当真是无知无识之极。”
慕容复跪着受教,悚然惊惧:“这位神僧似乎知道我心中
抱负,居然以汉高祖、唐高祖这等开国之主来相比拟。”说道:
“慕容复知错了!”灰衣僧道:“起来!”慕容复恭恭敬敬磕了
三个头,站起身来。
灰衣僧道:“你姑苏慕容氏的家传武功神奇精奥,举世无
匹,只不过你没学到家而已,难道当真就不及大理国段氏的
‘六脉神剑’了?瞧仔细了!”伸出食指,凌虚点了三下。
这时段正淳和巴天石二人站在段誉身旁,段正淳已用一
阳指封住段誉伤口四周穴道,巴天石正要将判官笔从他肩头
拔出来,不料灰衣僧指风点处,两人胸口一麻,便即摔倒,跟
着那判官笔从段誉肩头反跃而出,拍的一声,插入地下。段
正淳和巴天石摔倒后,立即翻身跃起,不禁骇然。这灰衣僧






显然是手下留情,否则这两下虚点便已取了二人性命。
只听那灰衣僧朗声说道:“这便是你慕容家的‘参合指’!
当年老衲从你先人处学来,也不过一知半解、学到一些皮毛
而已,慕容氏此外的神妙武功不知还有多少。嘿嘿,难道凭
你少年人这一点儿微末道行,便创得下姑苏慕容氏‘以彼之
道,还施彼身’的大名么?”
群雄本来震于“姑苏慕容”的威名,但见慕容复一败于
段誉,再败于萧峰,心下都想:“见面不如闻名!虽不能说浪
得虚名,却也不见得惊世骇俗,艺盖当代。”待见那灰衣僧显
示了这一手神功,又听他说只不过学得慕容氏“参合指”的
一些皮毛,不禁对“姑苏慕容”四字重生敬意,只是人人心
中奇怪:“这灰衣僧是谁?他和慕容氏又有甚么干系?”
灰衣僧转过身来,向着萧峰合十说道:“乔大侠武功卓绝,
果然名不虚传,老衲想领教几招!”萧峰早有提防,当他合十
施礼之时,便即抱拳还礼,说道:“不敢!”两股内力一撞,二
人身子同时微微一晃。
便在此时,半空中忽有一条黑衣人影,如一头大鹰般扑
将下来,正好落在灰衣僧和萧峰之间。这人蓦地里从天而降,
突兀无比,众人惊奇之下,一齐呼喊起来,待他双足落地,这
才看清,原来他手中拉着一条长索,长索的另一端系在十余
丈外的一株大树顶上。只见这人光头黑衣,也是个僧人,黑
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
黑衣灰衣二僧相对而立,过了好一阵,始终谁都没开口
说话。群雄见这二僧身材都是甚高,只是黑衣僧较为魁梧,灰
衣僧则极瘦削。






只有萧峰却又是喜欢,又是感激,他从这黑衣僧挥长索
远掠而来的身法之中,已认出便是那日在聚贤庄救他性命的
黑衣大汉。当时那黑衣大汉头戴毡帽,身穿俗家衣衫,此刻
则已换作僧装。此刻聚在少室山上的群雄之中,颇有不少当
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只是其时那黑衣大汉一瞥即逝,谁也
没看清他的身法,这时自然也认他不出。
又过良久,黑衣灰衣二僧突然同时说道:“你……”但这
“你”字一出口,二僧立即住口。再隔半晌,那灰衣僧才道:
“你是谁?”黑衣僧道:“你又是谁?”
群雄听黑衣僧说了这四个字,心中都道:“这和尚声音苍
老,原来也是个老僧。”
萧峰听到这声音正是当日那大汉在荒山中教训他的声
调,一颗心剧烈跳动,只想立时便上去相认,叩谢救命之恩。
那灰衣僧道:“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为了何事?”
黑衣僧道:“我也正要问你,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
又为了何事?”
二僧这几句话一出口,少林群僧自玄慈方丈以下无不大
感诧异,各人面面相觑,都想:“这两个老僧怎么在本寺已有
数十年,我却丝毫不知?难道当真有这等事?”
只听灰衣僧道:“我藏身少林寺中,为了找寻一些东西。”
黑衣僧道:“我藏身少林寺中,也为了找寻一些东西。我要找
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想来也已找到。否则的话,
咱们三场较量,该当分出了高下。”灰衣僧道:“不错,尊驾
武功了得,实为在下生平罕见,今日还再比不比?”黑衣僧道:
“兄弟对阁下的武功也十分佩服,便再比下去,只怕也不易分






出胜败。”
众人忽听这二僧以“阁下、兄弟”口吻相称,不是出家
人的言语,更加摸不着头脑。
灰衣僧道:“你我互相钦服,不用再较量了。”黑衣僧道:
“甚好。”二僧点了点头,相偕走到一株大树之下,并肩而坐,
闭上了眼睛,便如入定一般,再也不说话了。
慕容复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寻思:“这位高僧识得我的
先人,不知相识的是我爷爷,还是爹爹?今后兴复大事,势
非请这高僧详加指点不可,今日可决不能交臂失之。”当下退
在一旁,不敢便去打扰,要待那灰衣僧站起身来,再上去叩
领教益。
王语嫣想到他适才险些自刎,这时候兀自惊魂未定,拉
着他的衣袖,泪水涔涔而下。慕容复心感厌烦,不过她究是
一片好意,却也不便甩袖将她摔开。
灰衣黑衣二僧相继现身来,直到偕赴树下打坐,虚竹和
丁春秋始终在剧斗不休。这时群雄的目光又都转到他二人身
上来。
灵鹫四姝中的菊剑忽然想起一事,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
士身前,说道:“我主人正在和人相斗,须要喝点儿酒,力气
才得大增。”一名契丹武士道:“这儿酒浆甚多,姑娘尽管取
用。”说着提起两只大皮袋。菊剑笑道:“多谢,我家主人酒
量不大,有一袋也就够了。”提起一袋烈酒,拔开了袋上木塞,
慢慢走近虚竹和丁春秋相斗之处,叫道:“主人,你给星宿老
怪种生死符,得用些酒水罢!”横转皮袋,用力向前一送,袋






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向虚竹射去。梅兰竹三姝拍手叫道:
“菊妹,妙极!”
忽听得山坡后有一个女子声音娇滴滴的唱道:“一枝秾艳
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我乃杨贵妃是也,好酒啊好酒,奴
家醉倒沉香亭畔也!”
虚竹和丁春秋剧斗良久,苦无制他之法,听得灵鹫宫属
下男女众人叫他以“生死符”对付,见菊剑以酒水射到,当
即伸手一抄,抓了一把,只见山后转出九个人来,正是琴颠
康广陵、棋魔范百龄、书呆苟读、画狂吴领军、神医薛慕华、
巧匠冯阿三、花痴石清露、戏迷李傀儡等“函谷八友”。这八
人见虚竹和丁春秋拳来脚往,打得酣畅淋漓,当即齐声大叫
助威:“掌门师叔今日大显神通,快杀了丁春秋,给我们祖师
爷和师父报仇!”
其时菊剑手中烈酒还在不住向虚竹射去,她武功平平,一
部份竟喷向丁春秋。星宿老怪恶斗虚竹,辗转打了半个时辰,
但觉对方妙着层出不穷,给他迫住了手脚,种种邪术无法施
展,陡然见到酒水射来,心念一动,左袖拂出,将酒水拂成
四散飞溅的酒雨,向虚竹泼去。这时虚竹全身功劲行开,千
千万万酒点飞到,没碰到衣衫,便已给他内劲撞了开去,蓦
听得“啊啊”两声,菊剑翻身摔倒。丁春秋将酒水化作雨点
拂出来时,每一滴都已然染上剧毒。菊剑站得较近,身沾毒
雨,当即倒地。
虚竹关心菊剑,甚是惶急,却不知如何救她才是,更听
得薛慕华惊叫:“师叔,这毒药好生厉害,快制住老贼,逼他
取解药救治。”虚竹叫道:“不错!”右掌挥舞,不绝向丁春秋






进攻,左掌掌心中暗运内功,逆转北冥真气,不多时已将掌
中酒水化作七八片寒冰,右掌飕飕飕连拍三掌。
丁春秋乍觉寒风袭体,吃了一惊:“这小贼秃的阳刚内力,
怎地陡然变了?”忙凝全力招架,猛地里肩头“缺盆穴”上微
微一寒,便如碰上了一片雪花,跟着小腹“天枢穴”、大腿
“伏兔穴”、上臂“天泉穴”三处也觉凉飕飕地。丁春秋加催
掌力抵挡,忽然间后颈“天柱穴”、背心“神道穴”、后腰
“志室穴”三处也是微微一凉,丁春秋大奇:“他掌力便再阴
寒,也决不能绕了弯去袭我背后,何况寒凉处都是在穴道之
上,到底小贼秃有甚么古怪邪门?可要小心了。”双袖拂处,
袖间藏腿,猛力向虚竹踢出。
不料右腿踢到半途,突然间“伏兔穴”和“阳交穴”上
同时奇痒难当,情不自禁的“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右脚
尖明明已碰到虚竹僧衣,但两处要穴同时发痒,右脚自然而
然的垂了下来。他一声“啊哟”叫过,跟着又是“啊哟、啊
哟”两声。
众门人高声颂赞:“星宿老仙神通广大,双袖微摆,小妞
儿便身中仙法倒地!”“他老人家一蹬足天崩地裂,一摇手日
月无光!”“星宿老仙大袖摆动,口吐真言,叫你们旁门左道
牛鬼蛇神,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歌功颂德声中,夹杂着星
宿老仙“啊哟”又“啊哟”的一声声叫唤,实在大是不称。众
门人精乖的已愕然住口,大多数却还是放大了嗓门直嚷。
丁春秋霎时之间,但觉缺盆、天枢、伏兔、天泉、天柱、
神道、志室七处穴道中同时麻痒难当,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
同时在咬啮一般。这酒水化成的冰片中附有虚竹的内力,寒






冰入体,随即化去,内力却留在他的穴道经脉之中。丁春秋
手忙脚乱,不断在怀中掏模,一口气服了七八种解药,通了
五六次内息,穴道中的麻痒却只有越加厉害。若是换作旁人,
早已滚倒在地,丁春秋神功惊人,苦苦撑持,脚步踉跄,有
如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乱舞,情状可
怖已极。虚竹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与寻常寒冰又自不
同。
星宿派门人见到师父如此狼狈,一个个静了下来,有几
个死硬之人仍在叫嚷:“星宿老仙正在运使大罗金仙舞蹈功,
待会小和尚便知道厉害了。”“星宿老仙一声‘啊哟’,小和尚
的三魂六魄便给叫去了一分!”但这等死撑面子之言,已说得
毫不响亮。
李傀儡大声唱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哈哈,我乃李太白是也!饮中八仙,第一
乃诗仙李太白,第二乃星宿老仙丁春秋!”群雄见到丁春秋醉
态可掬的狼狈之状,听了李傀儡的言语,一齐轰笑。
过不多时,丁春秋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乱扯自己胡须,将
一丛银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随风飞舞,跟着便撕裂衣衫,露
出一身雪白的肌肤,他年纪已老,身子却兀自精壮如少年,手
指到处,身上便鲜血迸流,用力撕抓,不住口的喊叫:“痒死
我了,痒死我了!”又过一刻,左膝跪倒,越叫越是惨厉。
虚竹颇感后悔:“这人虽然罪有应得,但所受的苦恼竟然
这等厉害。早知如此,我只给他种上一两片生死符,也就够
了。”
群雄见这个童颜鹤发、神仙也似的武林高人,霎时间竟






然形如鬼魅,嘶唤有如野兽,都不禁骇然变色,连李傀儡也
吓得哑口无言。只有大树下的黑衣灰衣二僧仍是闭目静坐,直
如不闻。
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虚竹,你便解去了丁施主
身上的苦难罢!”虚竹应道:“是!谨遵方丈法旨!”玄寂忽道:
“且慢!方丈师兄,丁春秋作恶多端,我玄难、玄痛两位师兄
都命丧其手,岂能轻易饶他?”康广陵道:“掌门师叔,你是
本派掌门,何必去听旁人言语?我师祖、师父的大仇,焉可
不报?”
虚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薛慕华道:“师叔,
先要他取解药要紧。”虚竹点头道:“正是。梅剑姑娘,你将
镇痒丸给他服上半粒。”梅剑应道:“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绿
色小瓶,倒出一粒豆大的丸药来,然见到丁春秋如颠如狂的
神态,不敢走近身去。
虚竹接过药丸,劈成两半,叫道:“丁先生,张开口来,
我给你服镇痒丸!”丁春秋荷荷而呼,张大了口,虚竹手指轻
弹,半粒药丸飞将过去,送入他喉咙。药力一时未能行到,丁
春秋仍是痒得满地打滚,过了一顿饭时分,奇痒稍戢,这才
站起身来。
他神智始终不失,知道再也不能反抗,不等虚竹开口,自
行取出解药,乖乖的去交给薛慕华,说道:“红色外搽,白色
内服!”他号叫了半天,说出话来已是哑不成声。薛慕华料他
不敢作怪,依法给菊剑敷搽服食。
梅剑朗声道:“星宿老怪,这半粒止痒丸可止三日之痒。
过了三天,奇痒又再发作,那时候我主人是否再赐灵药,要






瞧你乖不乖了。”丁春秋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星宿派门人中登时有数百人争先恐后的奔出,跪在虚竹
面前,恳求收录,有的说:“灵鹫宫主人英雄无敌,小人忠诚
归附,死心塌地,愿为主人效犬马之劳。”有的说:“这天下
武林盟主一席,非主人莫属。只须主人下令动手,小人赴汤

Prev | Next
Pg.: 1 ...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 218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