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火,万死不辞。”更有许多显得赤胆忠心,指着丁春秋痛骂
不已,骂他“灯烛之火,居然也敢和日月争光”,说他“心怀
叵测,邪恶不堪”,又有人要求虚竹速速将丁春秋处死,为世
间除此丑类。只听得丝竹锣鼓响起,众门人大声唱了起来:
“灵鹫主人,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除了将“星
宿老仙”四字改为“灵鹫主人”之外,其余曲词词句,便和
“星宿老仙颂”一模一样。
虚竹虽为人质朴,但听星宿派门人如此颂赞,却也不自
禁的有些飘飘然起来。
兰剑喝道:“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怎么将吹拍星宿老怪的
陈腔烂调,无耻言语,转而称颂我主人?当真无礼之极。”星
宿门人登时大为惶恐,有的道:“是,是!小人立即另出机杼,
花样翻新,包管让仙姑满意便是。”有的道:“四位仙姑,花
容月貌,胜过西施,远超贵妃。”星宿众门人向虚竹叩拜之后,
自行站到诸洞主、岛主身后,一个个得意洋洋,自觉光彩体
面,登时又将中原群豪、丐帮帮众、少林僧侣尽数不放在眼
下了。
玄慈说道:“虚竹,你自立门户,日后当走侠义正道,约
束门人弟子,令他们不致为非作歹,祸害江湖,那便是广积






福德资粮,多种善因,在家出家,都是一样。”虚竹哽咽道:
“是。虚竹愿遵方丈教诲。”玄慈又道:“破门之式不可废,那
杖责却可免了。”
忽听得一人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少林寺重视戒律,
执法如山,却不料一般也是趋炎附势之徒。嘿嘿,灵鹫主人,
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却
是吐蕃国师鸠摩智。
玄慈脸上变色,说道:“国师以大义见责,老衲知错了。
玄寂师弟,安排法杖。”玄寂道:“是!”转身说道:“法杖伺
候!”向虚竹道:“虚竹,你目下尚是少林弟子,伏身受杖。”
虚竹躬身道:“是!”跪下向玄慈和玄寂行礼,说道:“弟子虚
竹,违犯本寺大戒,恭领方丈和戒律院首座的杖责。”
星宿派众门人突然大声鼓噪:“尔等少林僧众,岂可冒犯
他老人家贵体?”“你们若是碰了他老人家的一根寒毛,我非
跟你们拚个你死我活不可。我为他老人家粉身碎骨,虽死犹
荣。”“我忠字当头,一身血肉,都要献给灵鹫宫主人!”
余婆婆喝道:“‘我家主人’四字,岂是你们这些妖魔鬼
怪叫得的?快些给我闭上了狗嘴。”星宿派众人听她一喝,登
时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少林寺戒律院执法僧人听得玄寂喝道:“用杖!”便即捋
起虚竹僧衣,露出他背上肌肤,另一名僧人举起了“守戒
棍”。虚竹心想:“我身受杖责,是为了罚我种种不守戒律之
罚,每受一棍,罪业便消去一分。倘若运气抵御,自身不感
痛楚,这杖却是白打了。”
忽听得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叫道:“且慢,且慢!你……






背上是甚么?”
众人齐向虚竹背上瞧去,只见他腰背之间竟整整齐齐的
烧着九点香疤。僧人受戒,香疤都是烧在头顶,不料虚竹除
了头顶的香疤之外,背上也有香疤。背上的疤痕大如铜钱,显
然是在他幼年时所烧炙,随着身子长大,香疤也渐渐增大,此
时看来,已非十分圆整。
人丛中突然奔出一个中年女子,身穿淡青色长袍,左右
脸颊上各有三条血痕,正是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叶二
娘。她疾扑而前,双手一分,已将少林寺戒律院的两名执法
僧推开,伸手便去拉虚竹的裤子,要把他的裤子扯将下来。
虚竹吃了一惊,转身站起,向后飘开数尺,说道:“你……
你干甚么?”叶二娘全身发颤,叫道:“我……我的儿啊!”张
开双臂,便去搂抱虚竹。虚竹一闪身,叶二娘便抱了个空。众
人都想:“这女人发了疯?”叶二娘接连抱了几次,都给虚竹
轻轻巧巧闪开。她如痴如狂,叫道:“儿啊,你怎么不认你娘
了?”
虚竹心中一凛,有如电震,颤声道:“你……你是我娘?”
叶二娘叫道:“儿啊,我生你不久,便在你背上、两边屁股上,
都烧上了九个戒点香疤。你这两边屁股上是不是各有九个香
疤?”
虚竹大吃一惊,他双股之上确是各有九点香疤。他自幼
便是如此,从来不知来历,也羞于向同侪启齿,有时沐浴之
际见到,还道自己与佛门有缘,天然生就,因而更坚了向慕
佛法之心。这时陡然听到叶二娘的话,当真有如半空中打了
个霹雳,颤声道:“是,是!我……我两股上各有九点香疤,






是你……是娘……是你给我烧的?”
叶二娘放声大哭,叫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我给你烧
的,我怎么知道?我……我找到儿子了,找到我亲生乖儿子
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抚虚竹的面颊。虚竹不再避让,任
由她抱在怀里。他自幼无爹无娘,只知是寺中僧侣所收养的
一个孤儿,他背心双股烧有香疤,这隐秘只有自己一个人知
道,叶二娘居然也能得悉,哪里还有假的?突然间领略到了
生平从所未知的慈母之爱,眼泪涔涔而下,叫道:“娘……娘,
你是我妈妈!”
这件事突如其来,旁观众人无不大奇,但见二人相拥而
泣,又悲又喜,一个舐犊情深,一个至诚孺慕,群雄之中,不
少人为之鼻酸。
叶二娘道:“孩子,你今年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来,我
白天也想你,黑夜也想念你,我气不过人家有儿子,我自己
儿子却给天杀的贼子偷去了。我……我只好去偷人家的儿子。
可是……可是……别人的儿子,哪有自己亲生的好?”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说道:“三妹!你老是去偷人家白白
胖胖的娃儿来玩,玩够了便捏死了他,原来为了自己儿子给
人家偷去啦。岳老二问你甚么缘故,你总是不肯说!很好!妙
极!虚竹小子,你妈妈是我义妹,你快叫我一声‘岳二伯’!”
想到自己的辈份还在这武功奇高的灵鹫宫主人之上,这份乐
子可真不用说了。云中鹤摇头道:“不对,不对!虚竹子是你
师父的把兄,你得叫他一声师伯。我是他母亲的义弟,辈份
比你高了两辈,你快叫我‘师叔祖’!”南海鳄神一怔,吐了
一口浓痰,骂道:“你奶奶的,老子不叫!”






叶二娘放开了虚竹头颈,抓住他肩头,左看右瞧,喜不
自胜,转头向玄寂道:“他是我的儿子,你不许打他!”随即
向虚竹大声道:“是哪一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的孩儿,害得
我母子分离二十四年?孩儿,孩儿,咱们走遍天涯海角,也
要找到这个狗贼,将他千刀万剐,斩成肉浆。你娘斗他不过,
孩儿武功高强,正好给娘报仇雪恨。”
坐在大树下一直一言不动的黑衣僧人忽然站起身来,缓
缓说道:“你这孩儿是给人家偷去的,还是抢去的?你面上这
六道血痕,从何而来?”
叶二娘突然变色,尖声叫道:“你……你是谁?你……你
怎知道?”黑衣僧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么?”叶二娘尖声大叫:
“啊!是你,就是你!”纵身向他扑去,奔到离他身子丈余之
处,突然立定,伸手戟指,咬牙切齿,愤怒已极,却已不敢
近前。
黑衣僧道:“不错,你孩子是我抢去的,你脸上这六道血
痕,也是我抓的。”叶二娘叫道:“为甚么?你为甚么要抢我
孩儿?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你……害得我好
苦。你害得我这二十四年之中,日夜苦受煎熬,到底为甚么?
为……为甚么?”黑衣僧指着虚竹,问道:“这孩子的父亲是
谁?”叶二娘全身一震,道:“他……他……我不能说。”
虚竹心头激荡,奔到叶二娘身边,叫道:“妈,你跟我说,
我爹爹是谁?”
叶二娘连连摇头,道:“我不能说。”
黑衣僧缓缓说道:“叶二娘,你本来是个好好的姑娘,温
柔美貌,端庄贞淑。可是在你十八岁那年,受了一个武功高






强、大有身份的男子所诱,失身于他,生下了这个孩子,是
不是?”叶二娘木然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不
过不是他引诱我,是我去引诱他的。”黑衣僧道:“这男子只
顾到自己的声名前程,全不顾念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未
嫁生子,处境是何等的凄惨。”叶二娘道:“不,不!他顾到
我的,他给了我很多银两,给我好好安排了下半世的生活。”
黑衣僧道:“他为甚么让你孤零零的飘泊江湖?”
叶二娘道:“我不能嫁他的。他怎么能娶我为妻?他是个
好人,他向来待我很好。是我自己不愿连累他的。他……他
是好人。”言辞之中,对这个遗弃了她的情郎,仍是充满了温
馨和思念,昔日恩情,不因自己深受苦楚、不因岁月消逝而
有丝毫减退。
众人均想:“叶二娘恶名素著,但对她当年的情郎,却着
实情深义重。只不知这男人是谁?”
段誉、阮星竹、范骅、华赫艮、巴天石等大理一系诸人,
听二人说到这一桩昔年的风流事迹,情不自禁的都偷眼向段
正淳瞄了一眼,都觉叶二娘这个情郎,身份、性情、处事、年
纪,无一不和他相似。更有人想起:“那日四大恶人同赴大理,
多半是为了找镇南王讨这笔孽债。”连段正淳也是大起疑心:
“我所识女子着实不少,难道有她在内?怎么半点也记不起来?
倘若当真是我累得她如此,纵然在天下英雄之前声名扫地,段
某也决不能丝毫亏待了她。只不过……只不过……怎么全然
记不得了?”
黑衣僧人朗声道:“这孩子的父亲,此刻便在此间,你干
么不指他出来?”叶二娘惊道:“不,不!我不能说。”黑衣僧






问道:“你为甚么在你孩儿的背上、股上,烧了三处二十七点
戒点香疤?”叶二娘掩面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
别问我了。”
黑衣僧声音仍是十分平淡,一似无动于衷,继续问道:
“你孩儿一生下来,你就想要他当和尚么?”叶二娘道:“不是,
不是的。”黑衣僧人道:“那么,为甚么要在他身上烧这些佛
门的香疤?”叶二娘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黑衣僧朗声
道:“你不肯说,我却知道。只因为这孩儿的父亲,乃是佛门
子弟,是一位大大有名的有道高僧。”
叶二娘一声呻吟,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
群雄登时大哗,眼见叶二娘这等神情,那黑衣僧所言显
非虚假,原来和她私通之人,竟然是个和尚,而且是有名的
高僧。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虚竹扶起叶二娘,叫道:“妈,妈,你醒醒!”过了半晌,
叶二娘悠悠醒转,低声道:“孩儿,快扶我下山去。这……这
人是妖怪,他……甚么都知道。我再也不要见他了。这仇也
……也不用报了。”虚竹道:“是,妈,咱们这就走罢。”
黑衣僧道:“且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要报仇,我却
要报仇。叶二娘,我为甚么抢你孩儿,你知道么?因为……
因为有人抢去了我的孩儿,令我家破人亡,夫妇父子,不得
团聚。我这是为了报仇。”
叶二娘道:“有人抢你孩儿?你是为了报仇?”
黑衣僧道:“正是,我抢了你的孩儿来,放在少林寺的菜
园之中,让少林僧将他扶养长大,授他一身武艺。只因为我
自己的亲身孩儿,也是给人抢了去,抚养长大,由少林僧授






了他一身武艺。你想不想瞧瞧我的真面目?”不等叶二娘意示
可否,黑衣僧伸手便拉去了自己的面幕。
群雄“啊”的一声惊呼,只见他方面大耳,虬髯丛生,相
貌十分威武,约莫六十岁左右年纪。
萧峰惊喜交集,抢步上前,拜伏在地,颤声叫道:“你……
你是我爹爹……”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儿,好孩儿,我正是你的爹
爹。咱爷儿俩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
的老子。”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露出一个刺花的狼头,左
手一提,将萧峰拉了起来。
萧峰扯开自己衣襟,也现出胸口那张口露牙、青郁郁的
狼头来。两人并肩而行,突然间同时仰天而啸,声若狂风怒
号,远远传了出去,只震得山谷鸣响,数千豪杰听在耳中,尽
感不寒而栗。“燕云十八骑”拔出长刀,呼号相和,虽然一共
只有二十人,但声势之盛,直如千军万马一般。
萧峰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包打开,取出一块缝缀而成的
大白布,展将开来,正是智光和尚给他的石壁遗文的拓片,上
面一个个都是空心的契丹文字。
那虬髯老人指着最后几个字笑道:“‘萧远山绝笔,萧远
山绝笔!’哈哈,孩儿,那日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哪知道
命不该绝,堕在谷底一株大树的枝干之上,竟得不死。这一
来,为父的死志已去,便兴复仇之念。那日雁门关外,中原
豪杰不问情由,便杀了你不会武功的妈妈。孩儿,你说此仇
该不该报?”
萧峰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焉可不报?”






萧远山道:“当日害你母亲之人,大半已为我当场击毙。
智光和尚以及那个自称‘赵钱孙’的家伙,已为孩儿所杀。丐
帮前任帮主汪剑通染病身故,总算便宜了他。只是那个领头
的‘大恶人’,迄今兀自健在。孩儿,你说咱们拿他怎么办?”
萧峰急问:“此人是谁?”
萧远山一声长啸,喝道:“此人是谁?”目光如电,在群
豪脸上一一扫射而过。
群豪和他目光接触之时,无不栗栗自危,虽然这些人均
与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无关,但见到萧氏父子的神情,谁也不
敢动上一动,发出半点声音,唯恐惹祸上身。
萧远山道:“孩儿,那日我和你妈怀抱了你,到你外婆家
去,不料路经雁门关外,数十名中土武士突然跃将出来,将
你妈妈和我的随从杀死。大宋与契丹有仇,互相斫杀,原非
奇事,但这些中土武士埋伏山后,显有预谋。孩儿,你可知
那是为了甚么缘故?”
萧峰道:“孩儿听智光大师说道,他们得到讯息,误信契
丹武士要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为他日辽国谋夺大宋江
山的张本,是以突然袭击,害死了我妈妈。”
萧远山惨笑道:“嘿嘿,嘿嘿!当年你老子并无夺取少林
寺武学典籍之心,他们却冤枉了我。好,好!萧远山一不作,
二不休,人家冤枉我,我便做给人家瞧瞧。这三十年来,萧
远山便躲在少林寺中,将他们的武学典籍瞧了个饱。少林寺
诸位高僧,你们有本事便将萧远山杀了,否则少林武功非流
入大辽不可。你们再在雁门关外埋伏,可来不及了。”
少林群僧一听,无不骇然变色,均想此人之言,多半不






假,本派武功倘若流入了辽国,令契丹人如虎添翼,那便如
何是好?连同武林群豪,也人人都想:“今日说甚么也不能让
此人活着下山。”
萧峰道:“爹爹,这大恶人当年杀我妈妈,还可说是事出
误会,虽然鲁莽,尚非故意为恶。可是他却去杀了我义父义
母乔氏夫妇,令孩儿大蒙恶名,那却是大大不该了。到底此
人是谁,请爹爹指出来。”
萧远山哈哈大笑,道:“孩儿,你这可错了。”萧峰愕然
道:“孩儿错了?”萧远山点点头,道:“错了。那乔氏夫妇,
是我杀的!”
萧峰大吃一惊,颤声道:“是爹爹杀的?那……那为甚么?”
萧远山道:“你是我的亲身孩儿,本来我父子夫妇一家团
聚,何等快乐?可是这些南朝武人将我契丹人看作猪狗不如,
动不动便横加杀戮,将我孩儿抢了,去交给别人,当作他的
孩儿。那乔氏夫妇冒充是你的父母,既夺了我的天伦之乐,又
不跟你说明真相,那便该死。”
萧峰胸口一酸,说道:“我义父义母待孩儿极有恩义,他
二位老人家实是大大的好人。然则放火焚烧单家庄,杀死谭
公、谭婆等等,也都是……”
萧远山道:“不错,都是你爹爹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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