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虚竹又练两遍,第一遍左掌出手太快,第二
遍手指却点歪了方位。他性子却很坚毅,正待再练,忽听得
脚步声响,不平道人如飞般奔上坡来,笑道:“小和尚,你逃
得很快啊!”双足一点,便扑将过来。
虚竹眼见他来势凶猛,转身欲逃。那女童喝道:“依法施
为,不得有误。”虚竹不及细想,张开市袋的大口,真气运上
左臂,挥掌向不平道人拍去。
不平道人骂道:“小和尚,居然还敢向你道爷动手?”举
掌一迎。虚竹不等双掌相交,出脚便勾。说也奇怪,这一脚
居然勾中,不平道人向前一个踉跄,虚竹左手圈转,运气向
他后腰拍落。这一下可更加奇了,这个将三十六洞洞主、七
十二岛岛主浑没放在眼里的不平道人,竟然挨不起这一掌,身
形一晃,便向袋中钻了进去。虚竹大喜,跟着食指径点他
“意舍穴”。这“意舍穴”在背心中脊两侧,脾俞之旁,虚竹
不会点穴功夫,匆忙中出指略歪,却点中了“意舍穴”之上
的“阳纲穴”。
不平道人大叫一声,从布袋中钻了出来,向后几个倒翻
筋斗,滚下山去。
那女童连叫:“可惜,可惜!”又骂虚竹:“蠢才,叫你点
意舍穴,便令他立时动弹不得,谁叫你去点阳纲穴?”
虚竹又惊又喜,道:“这法门当真使得,只可惜小僧太蠢,
不过这一下虽然点错了,却已将他吓得不亦乐乎!”眼见乌老
大抢了上来,虚竹提袋上前,说道:“你来试试罢。”
乌老大见不平道人一招便即落败,滚下山坡,心下又是
骇异,又是警惕,提起绿波香露刀斜身侧进,一招“云绕巫
山”,向虚竹腰间削来,虚竹急忙闪避,叫道:“啊哟,不好!
这人用刀,我……我可对付不了。你没教我怎么对付。这会
儿再教,也来不及了。”
那女童叫道:“你过来抱着我,跳到树顶上去!”这时乌
老大已连砍了三刀,幸好他心存忌惮,不敢过份进逼,这三
刀都是虚招。但虚竹抱头鼠窜,情势已万分危急,听得那女
童这般叫唤,心中一喜:“上树逃命,这一法门我倒是学过的。”
正待奔过去抱那女童,乌老大已刀进连环,迅捷如风,向他
要害砍来。虚竹叫道:“不得了!”提气一跃,身子笔直上升,
犹如飞腾一般,轻轻落在一株大松树顶上。
这松树高近三丈,虚竹说上便上,倒令乌老大吃了一惊。
他武功精强,轻功却是平平,这么高的松树万万爬不上去,但
他着眼所在,本不在虚竹而在女童,喝道:“死和尚,你便在
树顶上呆一辈子,永远别下来罢!”说着拔足奔向那女童,伸
手抓住她后颈。他还是要将这女童擒将下去,要大伙人人砍
她一刀,饮她人血,歃血为盟,使得谁也不能再起异心。
虚竹见那女童又被擒住,心中大急,寻思:“她叫我抱她
上树,我却自己逃到树顶,这轻身功夫是她传授我的,这不
是忘恩负义之至吗?”一跃便从树顶纵下。他手中拿着布袋,
跃下时袋口恰好朝下,顺手一罩,将乌老大的脑袋套在袋中,
左手食指便向他背心上点去,这一指仍没能点中他“意舍
穴”,却偏下寸许,戳到了他的“胃仓穴”上。
乌老大只听得头顶生风,跟着便目不见物,大惊之下,挥
刀砍出,却砍了个空,其时正好虚竹伸指点中了他胃仓穴。乌
老大并不因此而软瘫,双臂一麻,当的一声,绿波香露刀落
地,左手也即放松了那女童后颈。他急于要摆脱罩在头上的
布袋,忙翻身着地急滚。
虚竹抱起那女童,又跃上树顶,连说:“好险,好险!”那
女童脸色苍白,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我老人家教了你功夫,
却两次都搅错了。”虚竹好生惭愧,说道:“是,是!我点错
了他穴道。”那女童道:“你瞧,他们又来了。”虚竹向下望去,
只见不平道人和乌老大已回上坡来,另外还有三人,远远的
指指点点,却不敢逼近。
忽见一个矮胖子大叫一声,急奔抢上,奔到离松树数丈
外便着地滚倒,只见他身上有一丛光圈罩住,原来是舞动两
柄短斧,护着身子,抢到树下,跟着铮铮两声,双斧砍向树
根。此人力猛斧利,看来最多砍得十几下,这棵大松树便给
他砍倒了。
虚竹大急,叫道:“那怎么是好?”那女童冷冷的道:“你
师父指点了你门路,叫你去求那图中的贱婢传授武功。你去
求她啊!这贱婢教了你,你便可下去打倒这五只猪狗了。”虚
竹急道:“唉,唉!”心想:“在这当口,你还有心思去跟这图
中女子争强斗胜。”铮铮两响,矮胖子双斧又在松树上砍了两
下,树干不住晃动,松针如雨而落。
那女童道:“你将丹田中的真气,先运到肩头巨骨穴,再
送到手肘天井穴,然后送到手腕阳池穴,在阳豁、阳谷、阳
池三穴中连转三转,然后运到无名指关冲穴。”一面说,一面
伸指摸向虚竹身上穴道。她知虚竹连身上的穴道部位也分不
清楚,单提经穴之名,定然令他茫然无措,非亲手指点不可。
虚竹自得无崖子传功后,真气在体内游走,要到何处便
何处,略无窒滞,听那女童这般说,便依言运气,只听得铮
铮两声,松树又晃了一晃,说道:“运好了!”那女童道:“你
摘下一枚松球,对准那矮胖子的脑袋也好,心口也好,以无
名指运真力弹出去!”虚竹道:“是!”摘下一枚松球,扣在无
名指上。
女童叫道:“弹下去!”虚竹右手大拇指一松,无名指上
的松球便弹了下去。只听得呼的一声响,松球激射而出,势
道威猛无俦,只是他从来没有学过暗器功夫,手上全无准头,
松球拍的一声,钻入土中,没得无形无踪,离那矮子少说也
有三尺之遥,力道虽强,却全无实效。那矮子吓了一跳,但
只怔得一怔,又抡斧向松树砍去。
那女童道:“蠢和尚,再弹一下试试!”虚竹心中好生惭
愧,依言又运真气弹出一枚松球。他刻意求中,手腕发抖,结
果离那矮子的身子更在五尺之外。
那女童摇头叹息,说道:“此处距左首那株松树太远,你
抱了我后跳不过去,眼前情势危急,你自己逃生去罢。”虚竹
道:“你说哪里话来?我岂是贪生负义之辈?不管怎样,我总
要尽心尽力救你。当真不成,我陪你一起死便了。”那女童道:
“蠢和尚,我跟你非亲非故,何以要陪我送命?哼哼,他们想
杀我二人,只怕没那么容易。你摘下十二枚松球,每只手握
六枚,然后这么运气。”说着便教了他运气之法。
虚竹心中记住了,还没依法施行,那松树已剧烈晃动,跟
着喀喇喇一声大响,便倒将下来。不平道人、乌老大、那矮
子以及其余二人欢呼大叫,一齐抢来。
那女童喝道:“把松球掷出去!”其时虚竹掌中真气奔腾,
双手一扬,十二枚松球同时掷出,拍拍拍拍几响,四个人翻
身摔倒。那矮子却没给松球掷中,大叫:“我的妈啊!”抛下
双斧,滚下山坡去了。五人之中那矮子武功要算最低,但虚
竹这十二枚松球射出时迅捷无比,声到球至,其余那四人绝
无余暇闪避。
虚竹掷出松球之后,生怕摔坏了那女童,抱住她腰轻轻
落地,只见雪地上片片殷红,四人身上汩汩流出鲜血,不由
得呆了。
那女童一声欢呼,从他怀中挣下地来,扑到不平道人身
上,将嘴巴凑上他额头伤口,狂吸鲜血。虚竹大惊,叫道:
“你干什么?”抓住她后心,一把提起。那女童道:“你已打死
他了,我吸他的血治病,有什么不可以?”
虚竹见她嘴旁都是血液,说话时张口狞笑,不禁心中害
怕,缓缓将她身子放下,颤声道:“我……我已打死了他?”那
女童道:“难道还有假的?”说着俯身又去吸血。
虚竹见不平道人额角上有个鸡蛋般大的洞孔,心下一凛:
“啊哟!我将松球打进了他脑袋!这松球又轻又软,怎打得破
他脑壳?”再看其余三人时,一人心口中了两枚松球,一人喉
头和鼻梁各中一枚,都已气绝,只乌老大肚皮上中了一枚,不
住喘气呻吟,尚未毙命。
虚竹走到他身前,拜将下去,说道:“乌先生,小僧失手
伤了你,实非故意,但罪孽深重,当真对你不起。”乌老大喘
气骂道:“臭和尚,开……开什么玩笑?快……快……一刀将
我杀了。你奶奶的!”虚竹道:“小僧岂敢和前辈开玩笑?不
过,不过……”突然间想起自己一出手便连杀三人,看来这
乌老大也是性命难保,自是犯了佛门不得杀生的第一大戒,心
中惊惧交集,浑身发抖,泪水滚滚而下。
那女童吸饱鲜血,慢慢挺直身子,只见虚竹手忙脚乱的
正在替乌老大裹伤。乌老大动弹不得,却不住口的恶毒咒骂。
虚竹只是道歉:“不错,不错,确是小僧不好,真是一万个对
不起。不过你骂我的父母,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
我父母是谁,因此你骂了也是无用。我不知我父母是谁,自
然也不知我奶奶是谁,不知我十八代祖宗是谁了。乌先生,你
肚皮上一定很痛,当然脾气不好,我决不怪你。我随手一掷,
万万料想不到这几枚松球竟如此霸道厉害。唉!这些松球当
真邪门,想必是另外一种品类,与寻常松球大大不同。”
乌老大骂道:“操你奶奶雄,这松球有什么与众不同?你
这死后上刀山,下油锅,进十八层阿鼻地狱的臭贼秃,你……
你……咳咳,内功高强,打死了我,乌老大艺不如人,死而
无怨,却又来说……咳咳……什么消遣人的风凉话?说什么
这松球霸道邪门?你练成了‘北冥神功’,也用不着这么强……
强……凶……凶霸道……”一口气接不上来,不住大咳。
虚竹奇道:“什么北……北……”
那女童笑道:“今日当真便宜了小和尚,姥姥这‘北冥神
功’本是不传之秘,可是你心怀至诚,确是甘愿为姥姥舍命,
已符合我传功的规矩,何况危急之中,姥姥有求于你,非要
你出手不可。乌老大,你眼力倒真不错啊,居然叫得出小和
尚这手功夫的名称。”
乌老大睁大了眼睛,惊奇难言,过了半晌,才道:“你……
你是谁?你本来是哑巴,怎么会说话了?”
那女童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是谁?”从怀中取出一个
瓷瓶,倒出两枚黄色药丸,交给虚竹道:“你给他服下。”虚
竹应道:“是!”心想这是伤药当然最好,就算是毒药,反正
乌老大已然性命难保,早些死了,也免却许多痛苦,当下便
送到乌老大口边。
乌老大突然闻到一股极强烈的辛辣之气,不禁打了几个
喷嚏,又惊又喜,道:“这……这是九转……九转熊蛇丸?”那
女童点头道:“不错,你见闻渊博,算得是三十六洞中的杰出
之士。这九转熊蛇丸专治金创外伤,还魂续命,灵验无比。”
乌老大道:“你如何要救我性命?”他生怕失了良机,不等那
女童回答,便将两颗药丸吞入了肚中。那女童道:“一来你帮
了我一个大忙,须得给你点好处,二来日后还有用得着你之
处。”乌老大更加不懂了,说道:“我帮过你什么忙?姓乌的
一心想要取你性命,对你从来没安过好心。”
那女童冷笑道:“你倒光明磊落,也还不失是条汉子
……”抬头看了看天,见太阳已升到头顶,向虚竹道:“小和
尚,我要练功夫,你在旁给我护法。倘若有人前来打扰,你
便运起我授你的‘北冥神功’,抓起泥沙也好,石块也好,打
将出去便是。”
虚竹摇头道:“倘若再打死人,那怎么办?我……我可不
干。”
那女童走到坡边,向下望一望,道:“这会儿没有人来,
你不干便不干罢。”当即盘膝坐下,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
指地,口中嘿的一声,鼻孔中喷出了两条淡淡白气。
乌老大惊道:“这……这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虚竹道:“乌先生,你服了药丸,伤势好些了么?”乌
老大骂道:“臭贼秃,王八蛋和尚,我的伤好不好,跟你有什
么相干?要你这妖僧来假惺惺的讨好。”但觉腹上伤处疼痛略
减,又素知九转熊蛇丸乃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金创灵药,实
有起死回生之功,说不定自己这条性命竟能捡得回来,只是
见这女童居然能练这功夫,心中惊疑万状,他曾听人说过,这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是灵鹫宫至高无上的武功,须以最上
乘的内功为根基,方能修练,这女童虽然出自灵鹫宫,但不
过九岁、十岁年纪,如何攀得到这等境界?难道自己所知有
误,她练的是另外一门功夫?
但见那女童鼻中吐出来的白气缠住她脑袋周围,缭绕不
散,渐渐愈来愈浓,成为一团白雾,将她面目都遮没了,跟
着只听得她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犹如爆豆。虚竹和乌老大面
面相觑,不明所以。乌老大一知半解,这“八荒六合唯我独
尊功”他得自传闻,不知到底如何。过了良久,爆豆声渐轻
渐稀,跟着那团白雾也渐渐淡了,见那女童鼻孔中不断吸入
白雾,待得白雾吸尽,那女童睁开双眼,缓缓站起。
虚竹和乌老大同时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眼花,只觉那
女童脸上神情颇有异样,但到底有何不同,却也说不上来。那
女童瞅着乌老大,说道:“你果然渊博得很啊,连我这‘八荒
六合唯我独尊功’也知道了。”乌老大道:“你……你是什么
人?是童姥的弟子吗?”
那女童道:“哼!你胆子确是不小。”不答他的问话,向
虚竹道:“你左手抱着我,右手抓住乌老大后腰,以我教你的
法子运气,跃到树上,再向峰顶爬高几百丈。”
虚竹道:“只怕小僧没这等功力。”当下依言将那女童抱
起,右手在乌老大后腰一抓,提起时十分费力,哪里还能跃
高上树?那女童骂道:“干么不运真气?”
虚竹歉然笑道:“是,是!我一时手忙脚乱,竟尔忘了。”
一运真气,说也奇怪,乌老大的身子登时轻了,那女童竟是
直如无物,一纵便上了高树,跟着又以女童所授之法一步跨
出,从这株树跨到丈许外的另一株树上,便似在平地跨步一
般。他这一步本已跨到那树的树梢,只是太过轻易,反而吓
了一跳,一惊之下,真气回入丹田,脚下一重,立时摔了下
来,总算没脱手摔下那女童和乌老大。他着地之后,立即重
行跃起,生怕那女童责骂,一言不发的向峰上疾奔。
初时他真气提运不熟,脚下时有窒滞,后来体内真气流
转,竟如平常呼吸一般顺畅,不须存想,自然而然的周游全
身。他越奔越快,上山几乎如同下山,有点收足不住。那女
童道:“你初练北冥真气,不能使用太过,若要保住性命,可
以收脚了。”虚竹道:“是!”又向上冲了数丈,这才缓住势头,
跃下树来。
乌老大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又有几分艳羡,向那女童
道:“这……这北冥真气,是你今天才教他的,居然已如此厉
害。缥缈峰灵鹫宫的武功,当真深如大海。你小小一个孩童,
已……已经……咳咳……这么了不起。”
那女童游目四顾,望出去密密麻麻的都是树木,冷笑道:
“三天之内,你这些狐群狗党们未必能找到这里罢?”乌老大
惨然道:“我们已然一败涂地,这……这小和尚身负北冥真气
神功,全力护你,大伙儿便算找到你,却也已奈何你不得了。”
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倚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便即
闭目睡去。
虚竹这一阵奔跑之后,腹中更加饿了,瞧瞧那女童,又
瞧瞧乌老大,说道:“我要去找东西吃,只不过你这人存心不
良,只怕要加害我的小朋友,我有点放心不下,还是随身带
了你走为是。”说着伸手抓起他后腰。
那女童睁开眼来,说道:“蠢才,我教过你点穴的法子。
难道这会儿人家躺着不动,你仍然点不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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