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道:“葛杜二人呢?”鲍大楚道:
“他们于两个多时辰之前,出去诱引岳不群到来,至今未见,
只怕……只怕……”盈盈道:“你去搜一搜岳不群身上。”鲍
大楚应道:“是!”过去搜检。
他从岳不群怀中取出一面锦旗,那是五岳剑派的盟旗,十
几两金银,另有两块铜牌。鲍大楚声音愤激,大声道:“启禀
大小姐:莫杜二长老果然已遭了这厮毒手,这是二位长老的






教牌。”说着提起脚来,在岳不群腰间重重踢了一脚。
令狐冲大声道:“不可伤他。”鲍大楚恭恭敬敬的应道:
“是。”
盈盈道:“拿些冷水来,浇醒了他。”莫长老取过腰间水
壶,打开壶塞,将冷水淋在岳不群头上。过了一会,岳不群
呻吟一声,睁开眼来,只觉头顶和腰间剧痛,又呻吟了一声。
盈盈问道:“姓岳的,本教葛杜二长老,是你杀的?”鲍
大楚拿着那两块铜牌,在手中抛了几抛,铮铮有声。
岳不群料知无幸,骂道:“是我杀的。魔教邪徒,人人得
而诛之。”鲍大楚本欲再踢,但想令狐冲跟教主交情极深,又
是大小姐的未来夫婿,他说过“不可伤他”,便不敢违命。盈
盈冷笑道:“你自负是正教掌门,可是干出来的事,比我们日
月神教教下邪恶百倍,还有脸来骂我们是邪徒。连你夫人也
对你痛心疾首,宁可自杀,也不愿再和你做夫妻,你还有脸
活在世上吗?”岳不群骂道:“小妖女胡说八道!我夫人明明
是给你们害死的,却来诬赖,说她是自杀。”
盈盈道:“冲哥,你听他的话,可有多无耻。”令狐冲嗫
嚅道:“盈盈,我想求你一件事。”盈盈道:“你要我放他?只
怕是缚虎容易纵虎难。此人心计险恶,武功高强,日后再找
上你,咱们未必再有今日这般幸运。”令狐冲道:“今日放他,
我和他师徒之情已绝。他的剑法我已全盘了然于胸,他胆敢
再找上来,我教他决计讨不了好去。”
盈盈明知令狐冲决不容自己杀他,只要令狐冲此后不再
顾念旧情,对岳不群也就无所畏惧,说道:“好,今日咱们就
饶他一命。鲍长老、莫长老,你们到江湖之上,将咱们如何






饶了岳不群之事四处传播。又说岳不群为了练那邪恶剑法,自
残肢体,不男不女,好教天下英雄众所知闻。”鲍大楚和莫长
老同声答应。
岳不群脸如死灰,双眼中闪动恶毒光芒,但想到终于留
下了一条性命,眼神中也混和着几分喜色。
盈盈道:“你恨我,难道我就怕了?”长剑几挥,割断了
绑缚住他的绳索,走近身去,解开了他背上一处穴道,右手
手掌按在他嘴上,左手在他后脑一拍。岳不群口一张,只觉
嘴里已多了一枚药丸,同时觉得盈盈右手两指已捏住了自己
鼻孔,登时气为之窒。
盈盈替岳不群割断绑缚、解开他身上被封穴道之时,背
向令狐冲,遮住了他眼光,以丸药塞入岳不群口中,令狐冲
也就没瞧见,只道她看在自己份上放了师父,心下甚慰。
岳不群鼻孔被塞,张嘴吸气,盈盈手上劲力一送,登时
将那丸药顺着气流送入他腹中。
岳不群一吞入这枚丸药,只吓得魂不附体,料想这是魔
教中最厉害的“三尸脑神丹”,早就听人说过,服了这丹药后,
每年端午节必须服食解药,以制住丹中所裹尸虫,否则尸虫
脱困而钻入脑中,嚼食脑髓,痛楚固不必言,而且狂性大发,
连疯狗也有所不如。饶是他足智多谋,临危不乱,此刻身当
此境,却也额上出汗如浆,脸如土色。
盈盈站直身子,说道:“冲哥,他们下手太重,这穴道点
得很狠,余下两处穴道,稍待片刻再解,免得他难以抵受。”
令狐冲道:“多谢你了。”盈盈嫣然一笑,心道:“我暗中做了
手脚,虽是骗你,却是为了你好。”过了一会,料知岳不群肠






中丸药渐化,已无法运功吐出,这才再替他解开余下的两处
穴道,俯身在他身边低声道:“每年端午节之前,你上黑木崖
来,我有解药给你。”
岳不群听了这句话,确知适才所服当真是“三尸脑神
丹”了,不由得全身发抖,颤声道:“这……这是三尸……三
尸……”
盈盈格格一笑,大声道:“不错,恭喜阁下。这等灵丹妙
药,制炼极为不易,我教下只有身居高位、武功超卓的头号
人物,才有资格服食。鲍长老,是不是?”
鲍大楚躬身道:“谢教主的恩典,这神丹曾赐属下服过。
属下忠心不二,奉命唯谨,服了神丹后,教主信任有加,实
有说不尽的好处。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令狐冲吃了一惊,问道:“你给我师……给他服了三尸脑
神丹?”
盈盈笑道:“是他自己忙不迭的张口吞食的,多半他肚子
饿得狠了,甚么东西都吃。岳不群,以后你出力保护冲哥和
我的性命,于你大为有益。”
岳不群心下恨极,但想:“倘若这妖女遭逢意外,给人害
死,我……我可就惨了。甚至她性命还在,受了重伤,端午
节之前不能回到黑木崖,我又到哪里去找她?又或者她根本
就不想给我解药……”想到这里,忍不住全身发抖,虽然一
身神功,竟是难以镇定。
令狐冲叹了口气,心想盈盈出身魔教,行事果然带着三
分邪气,但此举其实是为了自己着想,可也怪不得她。
盈盈向鲍大楚道:“鲍长老,你去回禀教主,说道五岳派






掌门岳先生已诚心归服我教,服了教主的神丹,再也不会反
叛。”鲍大楚先前见令狐冲定要释放岳不群,正自发愁,生怕
回归总坛之后教主怪责,待见岳不群被逼服食“三尸脑神
丹”,登时大喜,当下喜孜孜的应道:“全仗大小姐主持,方
得大功告成,教主他老人家必定十分喜欢。教主中兴圣教,泽
被苍生。”盈盈道:“岳先生既归我教,那么于他名誉有损之
事,外边也不能提了。他服食神丹之事,更半句不可泄漏。此
人在武林中位望极高,智计过人,武功了得,教主必有重用
他之处。”鲍大楚应道:“是,谨遵大小姐吩咐。”
令狐冲见到岳不群这等狼狈的模样,不禁恻然,虽然他
此番意欲相害,下手狠辣,但过去二十年中,自己自幼至长,
皆由他和师娘养育成人,自己一直当他是父亲一般,突然间
反脸成仇,心中甚是难过,要想说几句话相慰,喉头便如鲠
住了一般,竟说不出来。
盈盈道:“鲍长老、莫长老,两位回到黑木崖上,请替我
问爹爹安好,问向叔叔好,待得……待得他……他令狐公子
伤愈,我们便回总坛来见爹爹。”
倘若换作了另一位姑娘,鲍大楚定要说:“盼公子早日康
复,和大小姐回黑木崖来,大伙儿好尽早讨一杯喜酒喝。”对
于年少情侣,此等言语极为讨好,但对盈盈,他却哪里敢说
这种话?向二人正眼也不敢瞧上一眼,低头躬身,板起了脸,
唯唯答应,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气,生怕盈盈疑心他腹中偷笑。
这位姑娘为了怕人嘲笑她和令狐冲相爱,曾令不少江湖豪客
受累无穷,那是武林中众所周知之事。他不敢多耽,当即向
盈盈和令狐冲告辞,带同众人而去,告别之时,对令狐冲的






礼貌比之对盈盈尤更敬重了三分。他老于江湖,历练人情,知
道越是对令狐冲礼敬有加,盈盈越是喜欢。
盈盈见岳不群木然而立,说道:“岳先生,你也可以去了。
尊夫人的遗体,你带去华山安葬吗?”岳不群摇了摇头,道:
“相烦二位,便将她葬在小山之旁罢!”说着竟不向二人再看
一眼,快步而去,顷刻间已在树丛之后隐没,身法之快,实
所罕见。
黄昏时分,令狐冲和盈盈将岳夫人的遗体在岳灵珊墓旁
葬了,令狐冲又大哭了一场。
次日清晨,盈盈问道:“冲哥,你伤口怎样?”令狐冲道:
“这一次伤势不重,不用担心。”盈盈道:“那就好了。咱俩住
在这里,已为人所知。我想等你休息几天,咱们换一个地方。”
令狐冲道:“那也好。小师妹有妈妈相伴,也不怕了。”心下
酸楚,叹道:“我师父一生正直,为了练这邪门剑法,这才性
情大变。”
盈盈摇头道:“那也未必。当日他派你小师妹和劳德诺到
福州去开小酒店,想谋取辟邪剑谱,就不见得是君子之所为。”
令狐冲默然,这件事他心中早就曾隐隐约约的想到过,却从
来不敢好好的去想一想。
盈盈又道:“这其实不是辟邪剑法,该叫作‘邪门剑法’
才对。这剑谱流传江湖,遗害无穷。岳不群还活在世上,林
平之心中也记着一部,不过我猜想,他不会全本背给左冷禅
和劳德诺听。林平之这小子心计甚深,岂肯心甘情愿的将这
剑谱给人?”令狐冲道:“左冷禅和林平之眼睛都盲了,劳德






诺却眼睛不瞎,占了便宜。这三人都是十分聪明深沉,聚在
一起,勾心斗角,不知结果如何。以二对一,林平之怕要吃
亏。”
盈盈道:“你真要想法子保护林平之吗?”令狐冲瞧着岳
灵珊的墓,说道:“我实不该答应小师妹去保护林平之。这人
猪狗不如,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如何又能去帮他?只是
我答应过小师妹的,倘若食言,她在九泉之下,也是难以瞑
目。”盈盈道:“她活在世上之时,不知道谁真的对她好,死
后有灵,应该懂了。她不会再要你去保护林平之的!”
令狐冲摇头道:“那也难说。小师妹对林平之一往情深,
明知他对自己存心加害,却也不忍他身遭灾祸。”
盈盈心想:“这倒不错,换作了我,不管你待我如何,我
总是全心全意的待你好。”
令狐冲在山谷中又将养了十余日,新伤已大好了,说道
须到恒山一行,将掌门之位传给仪清,此后心无挂碍,便可
和盈盈浪迹天涯,择地隐居。
盈盈道:“那林平之的事,你又如何向你过世的小师妹交
代?”令狐冲搔头道:“这是我最头痛的事,你最好别提,待
我见机行事便是。”盈盈微微一笑,不再说了。
两人在两座墓前行了礼,相偕离去。






三十七迫娶
令狐冲和盈盈出得山谷,行了半日,来到一处市镇,到
一家面店吃面。
令狐冲筷子上挑起长长几根面条,笑吟吟的道:“我和你
还没拜堂成亲……”盈盈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嗔道:“谁和你
拜堂成亲了?”令狐冲微笑道:“将来总是要成亲的。你如不
愿,我捉住了你拜堂。”盈盈似笑非笑的道:“在山谷中倒是
乖乖的,一出来就来说这些不正经的疯话。”令狐冲笑道:
“终身大事,最是正经不过。盈盈,那日在山谷之中,我忽然
想起,日后和你做了夫妻,不知生几个儿子好。”盈盈站起身
来,秀眉微蹙,道:“你再说这些话,我不跟你一起去恒山啦。”
令狐冲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因为那山谷中有许
多桃树,倒像是个桃谷,要是有六个小鬼在其间鬼混,岂不
是变了小桃谷六仙?”
盈盈坐了下来,问道:“哪里来六个小鬼?”一语出口,便
即省悟,又是令狐冲在说风话,白了他一眼,低头吃面,心
中却十分甜蜜。
‘令狐冲道:“我和你同上恒山,有些心地龌龊之徒,还
以为我和你已成夫妻,在他自己的脏肚子里胡说八道,只怕
你不高兴。”这一言说中了盈盈的心事,道:“正是。好在我






现下跟你都穿了乡下庄稼人的衣衫,旁人未必认得出。”令狐
冲道:“你这般花容月貌,不论如何改扮,总是惊世骇俗。旁
人一见,心下暗暗喝采:‘嘿,好一个美貌乡下大姑娘,怎地
跟着这一个傻不楞登的臭小子,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了?’待得仔细多看上几眼,不免认出这朵鲜花原来是日月神
教的任大小姐,这堆牛粪呢,自然是大蒙任小姐垂青的令狐
冲了。”盈盈笑道:“阁下大可不用如此谦虚。”
令狐冲道:“我想,咱们这次去恒山,我先乔装成个毫不
起眼之人,暗中察看。如果太平无事,我便独自现身,将掌
门之位传了给人,然后和你在甚么秘密地方相会,一同下山,
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好?”
盈盈听他这么说,知他是体贴自己,甚是喜欢,笑道:
“那好极了,不过你上恒山去,尤其是去见那些师太,只好自
己剃光了头,也扮成个师太,旁人才不起疑。冲哥,来,我
就给你乔装改扮,你扮成个小尼姑,只怕倒也俊俏得紧。”令
狐冲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一见尼姑,逢赌必输。令
狐冲扮成尼姑,今后可倒足了大霉,那决计不成。”盈盈笑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却偏有这许多忌讳。我非剃光你的头不
可。”
令狐冲笑道:“扮尼姑倒也不必了,但要上见性峰,扮女
人却是势在必行。只是我一开口说话,就给听出来是男人。我
倒有个计较,你可记得恒山磁窑口翠屏山悬空寺中的一个人
吗?”盈盈一沉吟,拍手道:“妙极,妙极!悬空寺中有个又
聋又哑的仆妇,咱们在悬空寺上打得天翻地覆,她半点也听
不到。问她甚么,她只是呆呆的瞧着你。你想扮成这人?”令






狐冲道:“正是。”盈盈笑道:“好,咱们去买衣衫,就给你乔
装改扮。”
盈盈用二两银子向一名乡妇买了一头长发,细心梳好了,
装在令狐冲头上,再让他换上农妇装束,宛然便是个女子,再
在脸上涂上黄粉,画上七八粒黑痣,右腮边贴了块膏药。令
狐冲对镜一看,连自己也认不出来。盈盈笑道:“外形是像了,
神气却还不似,须得装作痴痴呆呆、笨头笨脑的模样。”令狐
冲笑道:“痴痴呆呆的神气最是容易不过,那压根儿不用装,
笨头笨脑,原是令狐冲的本色。”盈盈道:“最要紧的是,旁
人倘若突然在你身后大声吓你,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一路之上,令狐冲便装作那个又聋又哑的仆妇,先行练
习起来。二人不再投宿客店,只在破庙野祠中住宿。盈盈时
时在他身后突发大声,令狐冲竟充耳不闻。不一日,到了恒
山脚下,约定三日后在悬空寺畔聚头。令狐冲独自上见性峰
去,盈盈便在附近游山玩水。
到得见性峰峰顶,已是黄昏时分,令狐冲寻思:“我若径
行入庵,仪清、郑萼、仪琳师妹她们心细的人多,察看之下,
不免犯疑。我还是暗中窥探的好。”当下找个荒僻的山洞,睡
了一觉,醒来时月已天中,这才奔往见性峰主席无色庵。
刚走近主庵,便听得铮铮铮数下长剑互击之声,令狐冲
心中一动:“怎么来了敌人?”一摸身边暗藏的短剑,纵身向
剑声处奔去。兵刃撞击声从无色庵旁十余丈外的一间瓦屋中
发出,瓦屋窗中透出灯光。令狐冲奔到屋旁,但听兵刃撞击
声更加密了,凑眼从窗缝中一张,登时放心,原来是仪和与






仪琳两师姊妹正在练剑,仪清和郑萼二人站着旁观。
仪和与仪琳所使的,正是自己先前所授、学自华山思过
崖后洞石壁上的恒山剑法。二人剑法已颇为纯熟。斗到酣处,
仪和出剑渐快,仪琳略一疏神,仪和一剑刺出,直指前胸,仪
琳回剑欲架,已然不及,“啊”的一声轻叫。仪和长剑的剑尖
已指在她心口,微笑道:“师妹,你又输了。”
仪琳甚是惭愧,低头道:“小妹练来练去,总是没甚么进
步。”仪和道:“比之上次已有进步了,咱们再来过。”长剑在
空中虚劈一招。仪清道:“小师妹累啦,就和郑师妹去睡罢,
明日再练不迟。”仪琳道:“是。”收剑入鞘,向仪和、仪清行
礼作别,拉了郑萼的手推门出外。她转过身时,令狐冲见她
容色憔悴,心想:“这个小师妹心中总是不快乐。”
仪和掩上了门,和仪清二人相对摇了摇头,待听得仪琳
和郑萼脚步声已远,说道:“我看小师妹总是静不下心来。心
猿意马,那是咱们修道人的大忌,不知怎生劝劝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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