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剑法,是不是?”林平之道:“正是。”
岳灵珊道:“那是天意如此。冥冥之中,老天爷一切早有
安排,要你由此而报公公、婆婆的大仇。那……那……那也
很好。”
林平之道:“可是有一件事,我这几天来几乎想破了头,
也是难以明白。为甚么左冷禅也会使辟邪剑法?”岳灵珊
“嗯”了一声,语音冷漠,显然对左冷禅会不会使辟邪剑法,
全然没放在心上。林平之道:“你没学过这路剑法,不知其中
的奥妙所在。那一日左冷禅与你爹爹在封禅台上大战,斗到
最后,两人使的全是辟邪剑法。只不过左冷禅的剑法全然似
是而非,每一招都似故意要输给你爹爹,总算他剑术根底奇
高,每逢极险之处,急变剑招,才得避过,但后来终于给你
爹爹刺瞎了双眼。倘若……嗯……倘若他使嵩山剑法,被你
爹爹以辟邪剑法所败,那并不希奇。辟邪剑法无敌于天下,原
非嵩山剑法之所能匹敌。左冷禅没有自宫,练不成真正的辟
邪剑法,那也不奇。我想不通的是,左冷禅这辟邪剑法却是
从哪里学来的,为甚么又学得似是而非?”他最后这几句话说
得迟疑不定,显是在潜心思索。
盈盈心想:“没有甚么可听的了。左冷禅的辟邪剑法,多
半是从我教偷学去的。他只学了些招式,却不懂这无耻的法
门。东方不败的辟邪剑法比岳不群还厉害得多。你若见了,管
教你就有三个脑袋,一起都想破了,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她正欲悄悄退开,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二十余骑在官
道上急驰而来。
三十六伤逝
盈盈生怕令狐冲有失,急展轻功,赶到大车旁,说道:
“冲哥,有人来了!”
令狐冲笑道:“你又在偷听人家杀鸡喂狗了,是不是?怎
地听了这么久?”盈盈呸了一声,想到刚才岳灵珊确是便要在
那大车之中,和林平之“做真正夫妻”,不由得满脸发烧,说
道:“他们……他们在说修习……修习辟邪剑法的事。”令狐
冲道:“你说话吞吞吐吐,一定另有古怪,快上车来,说给我
听,不许隐瞒抵赖。”盈盈道:“不上来!好没正经。”令狐冲
笑道:“怎么好没正经?”盈盈道:“不知道!”这时蹄声更加
近了,盈盈道:“听人数是青城派没死完的弟子,果真是跟着
报仇来啦!”
令狐冲坐起身来,说道:“咱们慢慢过去,时候也差不多
了。”盈盈道:“是。”她知令狐冲对岳灵珊关心之极,既有敌
人来袭,他受伤再重,也是非过去援手不可,何况任由他一
人留在车中,自己出手救人,也不放心,当下扶着他跨下车
来。
令狐冲左足踏地,伤口微觉疼痛,身子一侧,碰了碰车
辕。拉车的骡子一直悄无声息,大车一动,只道是赶它行走,
头一昂,便欲嘶叫。盈盈短剑一挥,一剑将骡头切断,干净
利落之极。令狐冲轻声赞道:“好!”他不是赞她剑法快捷,以
她这等武功,快剑一挥,骡头便落,毫不希奇,难得的是当
机立断,竟不让骡子发出半点声息。至于以后如何拉车,如
何赶路,那是另一回事了。
令狐冲走了几步,听得来骑蹄声又近了些,当即加快步
子。盈盈寻思:“他要抢在敌人头里,走得快了,不免牵动伤
口。我如伸手抱他负他,岂不羞人?”轻轻一笑,说道:“冲
哥,可要得罪了。”不等令狐冲回答,右手抓住他背后腰带,
左手抓住他衣领,将他身子提了起来,展开轻功,从高粱丛
中疾行而前。令狐冲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心想自己堂堂恒
山派掌门,给她这等如提婴儿般抓在手里,倘若教人见了,当
真颜面无存,但若非如此,只怕给青城派人众先到,小师妹
立遭凶险,她此举显然是深体自己心意。
盈盈奔出数十步,来骑马蹄声又近了许多。她转头望去,
只见黑暗中一列火把高举,沿着大道驰来,说道:“这些人胆
子不小,竟点了火把追人。”令狐冲道:“他们拚死一击,甚
么都不顾了,啊哟,不好!”盈盈也即想起,说道:“青城派
要放火烧车。”令狐冲道:“咱们上去截住了,不让他们过来。”
盈盈道:“不用心急,要救两个人,总还办得到。”令狐冲知
她武功了得,青城派中余沧海已死,余人殊不足道,当下也
放宽了心。
盈盈抓着令狐冲,走到离岳灵珊大车的数丈处,扶他在
高粱丛中坐好,低声道:“你安安稳稳的坐着别动。”
只听得岳灵珊在车中说道:“敌人快到了,果然是青城派
的鼠辈。”林平之道:“你怎知道?”岳灵珊道:“他们欺我夫
妻受伤,竟人人手执火把追来,哼,肆无忌惮之极。”林平之
道:“人人手执火把?”岳灵珊道:“正是。”林平之多历患难,
心思缜密,可比岳灵珊机灵得多,忙道:“快下车,鼠辈要放
火烧车!”岳灵珊一想不错,道:“是!否则要这许多火把干
甚么?”一跃下车,伸手握住林平之的手。林平之跟着也跃了
下来。两人走出数丈,伏在高粱丛中,与令狐冲、盈盈两人
所伏处相距不远。
蹄声震耳,青城派众人驰近大车,先截住了去路,将大
车团团围住。一人叫道:“林平之,你这狗贼,做乌龟么?怎
地不伸出头来?”众人听得车中寂静无声,有人道:“只怕是
下车逃走了。”只见一个火把划过黑暗,掷向大车。
忽然车中伸出一只手来,接住了火把,反掷出来。
青城众人大哗,叫道:“狗贼在车里!
狗贼在车里!”车中突然有人伸手出来,接住火把反掷,
令狐冲和盈盈自是大出意料之外,想不到大车之中另有强援。
岳灵珊却更大吃一惊,她和林平之说了这许久话,全没想到
车中竟有旁人,眼见这人掷出火把,手势极劲,武功显是颇
高。
青城弟子掷出八个火把,那人一一接住,一一还掷,虽
然没伤到人,余下青城弟子却也不再投掷火把,只远远围着
大车,齐声呐喊。火光下人人瞧得明白,那只手干枯焦黄,青
筋突起,是老年人之手。有人叫道:“不是林平之!”另有人
道:“也不是他老婆。”有人叫道:“龟儿子不敢下车,多半也
受了伤。”
众人犹豫半晌,见车中并无动静,突然间发一声喊,二
十余人一涌而上,各挺长剑,向大车中插去。
只听得波的一声响,一人从车顶跃出,手中长剑闪烁,窜
到青城派群弟子之后,长剑挥动,两名青城弟子登时倒地。
这人身披黄衫,似是嵩山派打扮,脸上蒙了青布,只露
出精光闪闪的一双眼珠,出剑奇快,数招之下,又有两名青
城弟子中剑倒地。令狐冲和盈盈双手一握,想的都是同一个
念头:“这人使的又是辟邪剑法。”
但瞧他身形绝不是岳不群。两人又是同一念头:“世上除
了岳不群、林平之、左冷禅三人之外,居然还有第四人会使
辟邪剑法。”岳灵珊低声道:“这人所使的,似乎跟你的剑法
一样。”林平之“咦”的一声,奇道:“他……他也会使我的
剑法?你可没看错?”
片刻之间,青城派又有三人中剑。但令狐冲和盈盈都已
瞧了出来,这人所使剑招虽是辟邪剑法,但闪跃进退固与东
方不败相去甚远,亦不及岳不群和林平之的神出鬼没,只是
他本身武功甚高,远胜青城诸弟子,加上辟邪剑法的奇妙,以
一敌众,仍大占上风。
岳灵珊道:“他剑法好像和你相同,但出手没你快。”林
平之吁了口气,道:“出手不快,便不合我家剑法的精义。可
是……可是,他是谁?为甚么会使这剑法?”
酣斗声中,青城弟子中又有一人被他长剑贯胸,那人大
喝一声,抽剑出来,将另一人拦腰斩为两截。余人心胆俱寒,
四下散开。那人一声呼喝,冲出两步。青城弟子中有人
“啊”的一声叫,转头便奔,余人泄了气,一窝蜂的都走了。
有的两人一骑,有的不及乘马,步行飞奔,刹那间走得不知
去向。
那人显然也颇为疲累,长剑拄地,不住喘气。令狐冲和
盈盈从他喘息之中,知道此人适才一场剧斗,为时虽暂,却
已大耗内力,多半还已受了颇重的暗伤。
这时地下有七八个火把仍在燃烧,火光闪耀,明暗不定。
这黄衫老人喘息半晌,提起长剑,缓缓插入剑鞘,说道:
“林少侠、林夫人,在下奉嵩山左掌门之命,前来援手。”他
语音极低,嗓音嘶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含糊不清,似乎口中
含物,又似舌头少了一截,声音从喉中发出。
林平之道:“多谢阁下相助,请教高姓大名。”说着和岳
灵珊从高粱丛中出来。那老人道:“左掌门得悉少侠与夫人为
奸人所算,受了重伤,命在下护送两位前往稳妥之地,治伤
疗养,担保令岳无法找到。”
令狐冲、盈盈、林平之、岳灵珊均想:“左冷禅怎会知道
其中诸般关节?”
林平之道:“左掌门和阁下美意,在下甚是感激。养伤一
节,在下自能料理,却不敢烦劳尊驾了。”那老人道:“少侠
双目为塞北明驼毒液所伤,不但复明甚难,而且此人所使毒
药极为阴狠厉害,若不由左掌门亲施刀圭药石,只怕……只
怕……少侠的性命亦自难保。”
林平之自中了木高峰的毒水后,双目和脸上均是麻痒难
当,恨不得伸指将自己眼珠挖了出来,以大耐力,方始强行
克制,知道此人所言非虚,沉吟道:“在下和左掌门无亲无故,
左掌门如何这等眷爱?阁下若不明言,在下难以奉命。”
那老人嘿嘿一笑,说道:“同仇敌忾,那便如同有亲有故
一般了。左掌门的双目为岳不群所伤。阁下双目受伤,推寻
源由,祸端也是从岳不群身上而起。岳不群既知少侠已修习
辟邪剑法,少侠便避到天涯海角,他也非追杀你不可。他此
时身为五岳派掌门,权势熏天,少侠一人又如何能与之相抗?
何况……何况……嘿嘿,岳不群的亲生爱女,便朝夕陪在少
侠身旁,少侠便有通天本领,也难防床头枕边的暗算……”
岳灵珊突然大声道:“二师哥,原来是你!”
她这一声叫了出来,令狐冲全身一震。他听那老者说话,
声音虽然十分含糊,但语气听来甚熟,发觉是个相稔之人,听
岳灵珊一叫,登时省悟,此人果然便是劳德诺。只是先前曾
听岳灵珊说道,劳德诺已在福州为人所杀,以致万万想不到
是他,然则岳灵珊先前所云的死讯并非事实。
只听那老者冷冷的道:“小丫头倒也机警,认出了我的声
音。”他不再以喉音说话,语音清晰,确是劳德诺。
林平之道:“二师哥,你在福州假装为人所杀,然则……
然则八师哥是你杀的?”
劳德诺哼了一声,说道:“不是。英白罗是小孩儿,我杀
他干么?”
岳灵珊大声道:“还说不是呢?他……他……小林子背上
这一剑,也是你砍的。我一直还冤枉了大师哥。哼,你做得
好事,你又另外杀了一个老人,将他面目剁得稀烂,把你的
衣服套在死人身上,人人都道你是给人害死了。”劳德诺道:
“你所料不错,若非如此,岳不群岂能就此轻易放过了我?但
林少侠背上这一剑,却不是我砍的。”岳灵珊道:“不是你?难
道另有旁人?”
劳德诺冷冷的道:“那也不是旁人,便是你的令尊大人。”
岳灵珊叫道:“胡说!自己干了坏事,却来含血喷人。我爹爹
好端端的,为甚么要剑砍平弟?”劳德诺道:“只因为那时候,
你爹爹已从令狐冲身上得到了辟邪剑谱。这剑谱是林家之物,
岳不群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的平弟。林平之倘若活在世上,
你爹爹怎能修习辟邪剑法?”
岳灵珊一时无语,在她内心,知道这几句话甚是有理,但
想到父亲竟会对林平之忽施暗算,总是不愿相信。她连说几
句“胡说八道”,说道:“就算我爹爹要害平弟,难道一剑会
砍他不死?”
林平之忽道:“这一剑,确是岳不群砍的,二师哥可没说
错。”
岳灵珊道:“你……你……你也这么说?”
林平之道:“岳不群一剑砍在我背上,我受伤极重,情知
无法还手,倒地之后,立即装死不动。那时我还不知暗算我
的竟是岳不群,可是昏迷之中,听到八师哥的声音,他叫了
句:‘师父!’八师哥一句‘师父’,救了我的性命,却送了他
自己的性命。”岳灵珊惊道:“你说八师哥也……也……也是
我爹爹杀的?”林平之道:“当然是啦!我只听得八师哥叫了
‘师父’之后,随即一声惨呼。我也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劳德诺道:“岳不群本来想在你身上再补一剑,可是我在
暗中窥伺,当下轻轻咳嗽了一声。岳不群不敢逗留,立即回
入屋中。林兄弟,我这声咳嗽,也可说是救了你的性命。”
岳灵珊道:“如果……如果我爹爹真要害你,以后……以
后机会甚多,他怎地又不动手了?”林平之冷冷的道:“我此
后步步提防,教他再也没下手的机会。那倒也多亏了你,我
成日和你在一起,他想杀我,就没这么方便。”岳灵珊哭道:
“原来……原来……你所以娶我,既是为了掩人耳目,又……
又……不过将我当作一面挡箭牌。”
林平之不去理她,向劳德诺道:“劳兄,你几时和左掌门
结交上了?”劳德诺道:“左掌门是我恩师,我是他老人家的
第三弟子。”林平之道:“原来你改投了嵩山派门下。”劳德诺
道:“不是改投嵩山门下。我一向便是嵩山门下,只不过奉了
恩师之命,投入华山,用意是在查察岳不群的武功,以及华
山派的诸般动静。”
令狐冲恍然大悟。劳德诺带艺投师,本门中人都是知道
的,但他所演示的原来武功驳杂平庸,似是云贵一带旁门所
传,万料不到竟是嵩山高弟。原来左冷禅意图吞并四派,蓄
心已久,早就伏下了这着棋子;那么劳德诺杀陆大有、盗紫
霞神功的秘谱,自是顺理成章,再也没甚么希奇了。只是师
父为人机警之极,居然也会给他瞒过。
林平之沉思片刻,说道:“原来如此,劳兄将紫霞神功秘
笈和辟邪剑谱从华山门中带到嵩山,使左掌门习到这路剑法,
功劳不小。”
令狐冲和盈盈都暗暗点头,心道:“左冷禅和劳德诺所以
会使辟邪剑法,原来由此。林平之的脑筋倒也动得甚快。”
劳德诺恨恨的道:“不瞒林兄弟说,你我二人,连同我恩
师,可都栽在岳不群这恶贼手下了。这人阴险无比,咱们都
中了他的毒计。”林平之道:“嘿,我明白了。劳兄盗去的辟
邪剑谱,已给岳不群做了手脚,因此左掌门和劳兄所使的辟
邪剑法,有些不大对头。”
劳德诺咬牙切齿的道:“当年我混入华山派门下,原来岳
不群一起始便即发觉,只是不动声色,暗中留意我的作为。岳
不群所录的辟邪剑谱上,所记的剑法虽妙,却都似是而非,更
缺了修习内功的法门。他故意将假剑谱让我盗去,使我恩师
所习剑法不全。一到生死决战之际,他引我恩师使此剑法,以
真剑法对假剑法,自是手操胜券了。否则五岳派掌门之位,如
何能落入他手?”
林平之叹了口气,道:“岳不群奸诈凶险,你我都堕入了
他的彀中。”
劳德诺道:“我恩师十分明白事理,虽然给我坏了大事,
却无一言一语责怪于我,可是我做弟子的却于心何安?我便
拚着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杀了岳不群这奸贼,为恩师报仇
雪恨。”这几句话语气激愤,显得心中怨毒奇深。
林平之嗯了一声。劳德诺又道:“我恩师坏了双眼,此时
隐居嵩山西峰。西峰上另有十来位坏了双目之人,都是给岳
不群与令狐冲害的。林兄弟随我去见我恩师,你是福州林家
辟邪剑门的唯一传人,便是辟邪剑门的掌门,我恩师自当以
礼相待,好生相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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