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刀砍金断
玉,锋利无比。张阿生在蒙古大漠死于陈玄风之手,柯镇恶
心念义弟,这柄刀带在身畔,片刻不离。欧阳锋近身肉搏,拔
了出来,左手弯过,举刀便往敌人腰胁刺落。恰在此时,柯
镇恶正放脱铁杖,右拳挥出,砰的一声,将欧阳锋打了个筋
斗。欧阳锋眼前金星直冒,迷迷糊糊中挥手将尖刀往敌人掷
去。柯镇恶听得风声,闪身避过,只听当的一声,钟声嗡嗡
不绝,原来这把刀正掷中殿上的铁钟。欧阳锋这一掷虽然无
甚手劲,但因刀刃十分锋利,竟然刺入铁钟,刀身不住颤动。
杨过站在钟旁,尖刀贴面飞过,险些给刺中脸颊,只吓
得心中怦怦而跳,急忙快手快脚的爬上钟架。
欧阳锋灵机一动,绕到了钟后。此时钟声未绝,柯镇恶
一时听不出他呼吸所在。侧头细辨声息。大殿中月光斜照,但
见他满头乱发,拄杖倾听,神态极是可怕。杨过瞧出了其中
关键,当即拔出屠牛刀,将刀柄往钟上重重撞去,镗的一声,
将两人呼吸声尽皆盖过。
柯镇恶听到钟声,向前疾扑,欧阳锋已绕到了钟后。柯
镇恶横杖击出,欧阳锋向旁闪避,这一杖便击中了铁钟,只
听得镗的一声巨响,当真是震耳欲聋。杨过只觉耳鼓隐隐作
痛。柯镇恶性起,挥铁杖不住击钟,前声未绝,后声又起,越
来越响。欧阳锋心想不妙,他这般敲击下去,虽然郭靖受伤,
黄蓉却只怕要来应援。乘着钟声震耳,放轻脚步,想从后殿
溜出。哪知柯镇恶耳音灵敏之极,虽在钟声镗镗巨响之中,仍
分辨得出别的细微声息,听得欧阳锋脚步移动,当下只作不
知,仍是舞杖狂敲,待他走出数步,离钟已远,突然纵跃而
前,挥杖往他头顶击落。
欧阳锋劲力虽失,但他一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这
些接战时的虚虚实实,岂有不知?眼见柯镇恶右肩微抬,早
知他的心意,不待他铁杖挥出,又已逃回钟后。他重伤后本
已步履艰难,但此刻生死系于一发,竟然从数十年的深厚内
力之中,激发了连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
柯镇恶大怒,叫道:“就算打你不死。累也累死了你。”绕
钟来追。
杨过见二人绕着铁钟兜圈子,时候一长,义父必定气力
不加,眼见情势危急,忽然心生一计,爬在钟架上双手乱舞,
大做手势。欧阳锋全神躲闪敌人追击,并未瞧见,再兜两个
圈子,才见杨过的影子映在地下,正做手势叫他离开,一时
未明其意,但想他既叫我离开,必有用意,当下冒险向外奔
去。
柯镇恶停步不动,要分辨敌人的去向。杨过除下脚上两
只鞋子,向后殿掷去,拍拍两声,落在地下。柯镇恶大奇,明
明听得欧阳锋走向大门,怎么后殿又有声响?就在他微一迟
疑之际,杨过执起屠牛尖刀,发力向吊着铁钟的木架横梁上
斩去。这横梁极粗,杨过力气又小,宝刀虽利,数刀急砍又
怎斩它得断?但铁钟沉重之极,横梁给接连斩出了几个缺口,
已吃不住巨钟的重量。喀喇喇几声响,横梁折断,那口大铁
钟夹着一股疾风,对准柯镇恶的顶门直砸下来。
柯镇恶早听得头顶忽发异声,正自奇怪,巨钟已落将下
来,这当儿已不及逃窜,百忙中铁杖直竖,当的一声猛响,巨
钟边缘正压在杖上,就这么一挡,他已乘隙从钟底滚出。但
听喀、砰、嘭、轰,接连几响,铁杖断为两截,铁钟翻滚过
去,在柯镇恶肩头猛力一撞,将他抛出山门,连翻了几个筋
斗,只跌得鼻子流血,额角上也破了一大块。柯镇恶目不见
物,不知变故因何而起,只怕殿中躲着什么怪物作祟,爬起
身来,一跷一拐的走了。
欧阳锋在旁瞧着,也不由得微微心惊,不住口叫道:“可
惜,可惜!”又道:“乖孩儿,好聪明!”杨过从钟架上爬下,
喜道:“这瞎子不敢再来啦。”欧阳锋摇头道:“此人与我仇深
似海,只要他一息尚存,必定再来。”杨过道:“那么咱们快
走。”欧阳锋仍是摇头,道:“我受伤甚重,逃不远。”他这时
危难暂过,只觉四肢百骸都如要散开来一般,实是一步也不
能动了。杨过急道:“那怎么办?”欧阳锋沉吟半晌,道:“有
个法子,你再斩断另一口钟的横梁,将我罩在钟下。”杨过道:
“那你怎么出来?”欧阳锋道:“我在钟下用功七日,元功一复,
自己就能掀钟出来。这七日之中,那柯瞎子纵然再来寻仇,谅
他这点点微末道行,也揭不开这口大钟。只要黄蓉这女娃娃
不来,未必有人能识破机关。黄蓉一来,那可大事去矣。”
杨过心想除此之外,确也没有旁的法子,问清楚他确能
自行开钟,不须别人相助,又问:“你七天没东西吃,能行吗?”
欧阳锋道:“你去找只盆钵,装满了清水,放在我身旁。这里
还有好几个馒头,慢慢吃着,尽可支持得七日。”
杨过去厨房中找到一只瓦钵,装了清水,放在另一口仍
然高悬的大钟之下,然后扶了欧阳锋端端正正的坐在钟下。欧
阳锋道:“孩儿,你尽管随那姓郭的前去,日后我必来寻你。”
杨过答应了,爬上钟架,斩断横梁,大铁钟落下,将欧阳锋
罩住了。
杨过叫了几声“爸爸”,不听欧阳锋答应,知他在钟内听
不见外边声息,正要离去,心念忽动,又到后殿拿一只瓦钵,
盛满了清水。将瓦钵放在地下,然后倒转身子,左手伸在钵
中,依照欧阳锋所授逆行经脉之法,将手上毒血逼了一些出
来。只是使这功夫极是累人,他又只学得个皮毛,虽只挤得
十几滴黑血,却已闹得满头大汗。歇了一阵,扯下神像前的
几条布幡,缠在一只签筒之上,然后醮了碗中血水,在那口
钟上到处都遍涂了,心想若是柯瞎子再至,想撬开铁钟,手
掌碰到钟身,叫他非中毒不可。
忽又想到,义父罩在钟内,七天之中可别给闷死了,于
是用尖刀挖掘钟边之下的青砖,在地下挖了个拳头大的洞孔,
以便通风透气。挖掘之间,那尖刀碰到青砖底下的一块硬石,
竟尔拍的一声折断了。这屠牛刀锋锐之极,刃锋却是甚薄,给
杨过当作铁凿般乱挖乱掘,一柄宝刀竟尔断送。他不知此刀
珍贵,反正不是自己之物,也不可惜,随手抛在一旁,伏在
地下,对准钟底洞孔叫道:“爸爸,我去了,你快来接我。那
口钟外面有毒,你出来时小心些。”随即侧头,俯耳洞孔,只
听欧阳锋微弱的声音道:“好孩子,我不怕毒,毒才怕我。你
自己小心,我定来接你。”
杨过悄立半晌,颇有恋恋不舍之意,这才快步奔回客店,
越墙时提心吊胆,只怕柯镇恶惊觉,哪知进房后见柯镇恶尚
未回来,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次日一早,忽听得有人用棍棒嘭嘭嘭的敲打房门。杨过
跃下床来,打开房门,只见柯镇恶持着一根木棍,脸色灰白,
刚踏进门便向前扑出,摔在地下。杨过见他双手乌黑,果然
又去寻过欧阳锋,终究不免中了自己市下之毒,暗暗心喜,当
下假装吃惊,大叫:“柯公公,你怎么了?”
郭靖、黄蓉听得叫声,奔过来查看,见柯镇恶倒在地下,
吃了一惊。此时郭靖虽能行走,却无力气,当下黄蓉将柯镇
恶扶在床上,问道:“大师父。你怎么啦?”柯镇恶摇了摇头,
并不答话。黄蓉见到他掌心黑气,恨恨的道:“又是那姓李的
贱人,靖哥哥,待我去会她。”说着一束腰带,跨步出去。
柯镇恶低声道:“不是那女子。”黄蓉止步回头,奇道:
“咦,那是谁?”柯镇恶自觉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对付
不了,反弄到自己受伤回来,也可算无能之极。他性子刚硬,
真所谓辛姜老而弥辣,对受伤的原由竟一句不提。靖蓉二人
知他脾气,若他愿说,自会吐露,否则愈问愈惹他生气。好
在他只皮肤中毒,毒性也不厉害,只是一时昏晕,服了一颗
九花玉露丸后便无大碍。
黄蓉心下计议,眼前郭靖与柯镇恶受伤,那李莫愁险毒
难测,须得先将两个伤者、两个孩子送到桃花岛,日后再来
找她算帐,方策万全。这日上午在客店中休息半天,下午雇
船东行。
杨过见黄蓉不去找欧阳锋,心下暗喜,又想:“爸爸很怕
郭伯母去找他,难道郭伯母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儿,比
柯瞎子还厉害得多吗?”
舟行半日,天色向晚,船只靠岸停泊,船家淘米做饭。郭
芙见杨过不理自己,又是生气又是无聊,倚在船窗向外张望,
忽见柳荫下两个小孩子在哀哀痛哭,瞧模样正是武敦儒、武
修文兄弟。郭芙大声叫道:“喂,你们在干甚么?”武修文回
头见是郭芙,哭道:“我们在哭,你不见么?”郭芙道:“干甚
么呀,你妈打你们么?”武修文哭道:“我妈死啦!”
黄蓉听到他说话,吃了一惊,跃上岸去。只见两个孩子
抚着母亲的尸身哀哀痛哭。武三娘满脸漆黑,早已死去多时。
黄蓉再问武三通的下落,武敦儒哭道:“爸爸不知到哪里去
啦。”武修文道:“妈妈给爸爸的伤口吸毒,吸了好多黑血出
来。爸爸好了,妈妈却死了。爸爸见妈死了,心里忽然又胡
涂啦。我们叫他,他理也不理就走了。”说着又哭了起来。黄
蓉心想:“武三娘子舍生救夫,实是个义烈女子。”问道:“你
们饿了罢?”两兄弟不住点头。
黄蓉叹了口气,命船夫带他们上船吃饭,到镇上买了一
具棺木,将武三娘收殓了。当晚不及安葬,次晨才买了一块
地皮,将棺木葬了。武氏兄弟在坟前伏地大哭。
郭靖道:“蓉儿,这两个孩儿没了爹娘,咱们便带到桃花
岛上,以后要多费你心照顾啦。”黄蓉点头答应,当下劝住了
武氏兄弟,上船驶到海边,另雇大船,东行往桃花岛进发。
第三回 求师终南
郭靖在舟中潜运神功,数日间伤势便已痊愈了大半。夫
妇俩说起欧阳锋十余年不见,不但未见衰迈,武功犹胜往昔,
这一掌若是打中了郭靖胸口要害,那便非十天半月之内所能
痊可了。两人谈到洪七公,不知他身在何处,甚是记挂。黄
蓉虽在桃花岛隐居,仍是遥领丐帮帮主之位,帮中事务由鲁
有脚奉黄蓉之名处分勾当。她此番来到江南,原拟乘便会见
帮中诸长老会商帮务,并打听洪七公近况,但郭靖受伤,只
有先行归岛。其后说到杨过,黄蓉便将他叫进内舱,询问前
事。杨过说了母亲因病逝世、自己流落嘉兴的经过,郭靖夫
妇想起和穆念慈的交情,均是不胜伤感。
待杨过回出外舱,郭靖说道:“我向来有个心愿,你自然
知道。今日天幸遇到过儿,我的心愿就可得偿了。”当年郭靖
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义结兄弟,两家妻室同时怀
孕。二人相约,日后生下的若均是男儿,就结为兄弟,若均
是女儿则结为金兰姊妹,如是一男一女,则为夫妇。后来两
家生下的各为男儿,郭靖与杨过之父杨康如约结为兄弟。但
杨康认贼作父,多行不义,终于惨死于嘉兴王铁枪庙中。郭
靖念及此事,常耿耿于怀。此时这么一说,黄蓉早知他的心
意,摇头道:“我不答应。”
郭靖愕然道:“怎么?”黄蓉道:“芙儿怎能许配给这小子。”
郭靖道:“他父虽然行止不端,但郭杨两家世代交好,我瞧他
相貌清秀,聪明伶俐,今后跟着咱俩,将来不愁不能出人头
地。”黄蓉道:“我就怕他聪明过份了。”郭靖道:“你不是聪
明得紧么?那有甚么不好?”黄蓉笑道:“我却偏喜欢你这傻
哥哥呢。”郭靖一笑,道:“芙儿将来长大,未必与你一般也
喜欢傻小子。再说,如我这般傻瓜,天下只怕再也难找第二
个。”黄蓉刮脸羞他道:“好希罕么?不害臊。”
两人说笑几句,郭靖重提话头,说道:“我爹爹就只这么
一个遗命,杨铁心叔父临死之际也曾重托于我。可是于杨康
兄弟与穆世姊份上,我实没尽了甚么心。若我再不将过儿当
作亲人一般看待,怎对得起爹爹与杨叔父?”言下长叹一声,
甚有怃然之意。黄蓉柔声道:“好在两个孩子都还小,此事也
不必急。将来若是过儿当真没甚坏处,你爱怎么就怎么便了。”
郭靖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正色道:“多谢相允,我实是
感激不尽。”黄蓉也正色道:“我可没应允。我是说,要瞧那
孩子将来有没有出息。”郭靖一揖到地,刚伸腰直立,听她此
言,不禁楞住,随即道:“杨康兄弟自幼在金国王府之中,这
才学坏。过儿在我们岛上,却决计坏不了,何况他这名字当
年就是我给取的,他名杨过,字改之,就算有了过失,也能
改正,你放心好啦。”黄蓉笑道:“名字怎能作数?你叫郭靖,
好安静吗?从小就跳来跳去的像只大猴子。”郭靖瞠目结舌,
说不出话来。黄蓉一笑,转过话头,小再谈论此事。
舟行无话。到了桃花岛上。郭芙突然多了三个年纪相若
的小朋友,自是欢喜之极。
杨过服了黄蓉的解药后,身上余毒便即去净。他和郭芙
初见面时略有嫌隙,但小孩性儿。过了几日,大家自也忘了。
这几天中,四人都在捕捉蟋蟀相斗为戏。
这一日杨过从屋里出来,又要去捉蟋蟀,越弹指阁,经
两忘峰,刚绕过清啸亭,忽听得山后笑语声喧,忙奔将过去,
只见郭芙和武氏兄弟翻石拨草,也正在捕捉蟋蟀。武敦儒拿
着个小竹筒,郭芙捧着一只瓦盆。
武修文翻开一块石头,嗤的一响,一只大蟋蟀跳了出来。
武修文纵身扑上,双手按住,欢声大叫。郭芙叫道:“给我,
给我。”武修文拿起蟋蟀,道:“好罢,给你。”揭开瓦盆盖,
放在盆里,只见这蟋蟀方头健腿、巨颚粗腰,甚是雄骏。武
修文道:“这只蟋蟀定是无敌大将军,杨哥哥,你那许多蟋蟀
儿都打它不过。”
杨过不服,从怀中取出几竹筒蟋蟀,挑出最凶猛的一只
来与之相斗。斗得几个回合,那大蟋蟀张开巨口咬去,将杨
过的那只拦腰咬住,摔出盆外,随即振翅而鸣,洋洋得意。郭
芙拍手欢叫:“我的打赢啦!”杨过道:“别忙,还有呢。”可
是他连出三蟀,尽数败下阵来,第三只甚至被巨蟀一口咬成
两截。
杨过脸上无光,道:“不玩啦!”转身便走。忽听得后面
草丛中叽叽叽的叫了三声,正是蟋蟀鸣叫,声音却颇有些古
怪。武敦儒道:“又是一只。”拨开草丛,突然向后急跃,惊
道:“蛇,蛇!”杨过转过身来,果见一条花纹斑澜的毒蛇,昂
首吐舌的盘在草中。杨过拾起一块石子,对准了摔去,正中
蛇头,那毒蛇扭曲了几下,便即死了。只见毒蛇所盘之旁有
一只黑黝黝的小蟋蟀,相貌奇丑,却展翅发出叽叽之声。
郭芙笑道:“杨哥哥,你捉这个黑鬼啊。”杨过听出她话
中有讥嘲之意,激发了胸中傲气,说道:“好,捉就捉。”当
下将黑蟋蟀捉了过来。郭芙笑道:“你这只小黑鬼,要来干甚
么?想跟我的无敌大将军斗斗吗?”杨过怒道:“斗就斗,小
黑鬼也不是给人欺负的。”将黑蟀放在郭芙的瓦盆之中。
说也奇怪,那大蟋蟀见到小黑蟀竟有畏惧之意,不住退
缩。郭芙与武氏兄弟大声吆喝,为大蟋蟀加劲助威。小黑蟋
蟀昂头纵跃而前,那大蟀不敢接战,想跃出盆去。小黑蟀也
即跃高,在半空咬住大蟀的尾巴,双蟀齐落,那大蟋蟀抖了
几抖,翻转肚腹而死。原来蟋蟀之中有一种喜与毒虫共居,与
蜈蚣共居的称为“蜈蚣蟀”,与毒蛇共居的称为“蛇蟀”,因
身上染有毒虫气息,非常蟀之所能敌。杨过所捉到的小黑蟀
正是一只蛇蟀。
郭芙见自己的无敌大将军一战即死,很不高兴,转念一
想,道:“杨哥哥,你这头小黑鬼给了我罢。”杨过道:“给你
么,本来没甚么大不了,但你为甚么骂它小黑鬼?”郭芙小嘴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