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年老的正是马钰、丘处机和王处一,年轻的四人中只
识得一个尹志平。七人依天枢以至摇光列成北斗阵,端坐不
动。七人之前正有一个道士俯伏在地,不知生死,但见他白
发苍然,却看不到面目。郭靖见马钰等处境危急,胸口热血
涌将上来,也不管敌人是谁,舌绽春雷,张口喝道:“大胆贼
子,竟敢到重阳宫来撒野?”双手伸处,已抓住两名敌人背心,
待要摔将出去,哪知两人均是好手,双足牢牢钉在地上,竟
然摔之不动。郭靖心想:“哪里来的这许多硬手?难怪全真教
今日要吃大亏。”突然松手,横脚扫去。那二人正使千斤坠功
夫与他手力相抗,不意他蓦地变招,在这一扫之下登时身子
腾空,破门而出。
敌人见对方骤来高手,都是一惊,但自恃胜算在握,也
不以为意,早有两人扑过来喝问:“是谁?”郭靖毫不理会,呼
呼两声,双掌拍出。那两人尚未近身,已被他掌力震得立足
不住,腾腾两下,背心撞上墙壁,口喷鲜血。其余敌人见他
一上手连伤四人,不由得大为震骇,一时无人再敢上前邀斗。
马钰、丘处机、王处一认出是他,心喜无已,暗道:“此人一
到,我教无忧矣!”
郭靖竟不把敌人放在眼里,跪下向马钰等磕头,说道:
“弟子郭靖拜见。”马钰、丘处机、王处一微笑点头,举手还
礼。尹志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郭靖听得脑后风响,知
道有人突施暗算,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撑,身子腾空,堕
下时双膝顺势撞出,正中偷袭的两人背心“魂门穴”,那二人
登即软瘫在地。郭靖仍是跪着,膝下却已多垫了两个肉蒲团。
马钰微微一笑,说道:“靖儿请起,十余年不见,你功夫
大进了啊!”郭靖站起身来,道:“这些人怎么打发,但凭道
长吩咐。”马钰尚未回答,郭靖只听背后有二人同时打了一声
哈哈,笑声甚是怪异。
他当即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二人。一个身披红袍,头
戴金冠,形容枯瘦,是个中年藏僧。另一个身穿浅黄色锦袍,
手拿折扇,作贵公子打扮,约莫三十来岁,脸上一股傲狠之
色。郭靖见两人气度沉穆,与其余敌人大不相同,当下不敢
轻慢,抱拳说道:“两位是谁?到此有何贵干?”那贵公子道:
“你又是谁?到这里干甚么来着?”口音不纯,显非中土人氏。
郭靖道:“在下是这几位师长的弟子。”那贵公子冷笑道:
“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他年纪比郭靖还小了
几岁,但说话老气横秋,甚是傲慢。郭靖本欲分辩自己并非
全真派弟子,但听他言语轻佻,心中微微有气,他本来不善
说话,也就不再多言,只道:“两位与全真教有何仇怨?这般
兴师动众,放火烧观?”那贵公子冷笑道:“你是全真派后辈,
此间容不到你来说话。”郭靖道:“你们如此胡来,未免也太
横蛮。”此时火焰逼得更加近了,眼见不久便要烧到重阳宫主
院。
那贵公子折扇一开一合,踏上一步,笑道:“这些朋友都
是我带来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饶了这群牛鼻子
老道如何?”
郭靖眼见情势危急,不愿多言,右手探出,已抓住他折
扇,猛往怀里一带,他若不撒手放扇,就要将他身子拉将过
来。
这一拉之下,那贵公子的身子晃了几晃,折扇居然并未
脱手。郭靖微感惊讶:“此人年纪不大,居然抵得住我这一拉,
他内力的运法似和那藏僧灵智上人门户相近,可比灵智上人
远为机巧灵活,想来是西藏一派。他这扇子的扇骨是钢铸的,
原来是件兵刃。”当即手上加劲,喝道:“撒手!”那贵公子脸
上斗然间现出一层紫气,但霎息间又即消退。郭靖知他急运
内功相抗,自己若在此时加劲,只要他脸上现得三次紫气,内
脏非受重伤不可,心想此人练到这等功夫实非易事,不愿使
重手伤他,微微一笑,突然张开手掌。
折扇平放掌心,那贵公子夺劲未消,但郭靖的掌力从折
扇传到对方手上,将他的夺劲尽数化解了,贵公子使尽平生
之力,始终未能有丝毫劲力传上扇柄,也就拿不动扇子半寸。
贵公子心下明白,对方武功远胜于己,只是保全自己颜面,未
曾硬夺折扇,当下撒手跃开,满脸通红,说道:“请教阁下尊
姓大名。”语气中已大为有礼了。郭靖道:“在下贱名不足挂
齿,这里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师。”
那贵公子将信将疑,心想适才和全真众老道斗了半日,他
们也只一个天罡北斗阵厉害,若是单打独斗,个个不是自己
对手,怎地他们的弟子却这等厉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但
见他容貌朴实,甚是平庸,一身粗布衣服,实和寻常庄稼汉
子一般无异,但手底下功夫却当真深不可测,便道:“阁下武
功惊人,小可极易拜服,十年之后,再来领教。小可于此处
尚有俗务未了,今日就此告辞。”说着拱了拱手。郭靖抱拳还
礼,说道:“十年之后,我在此相候便了。”
那贵公子转身出殿,走到门口,说道:“小可与全真派的
过节,今日自认是栽了。但盼全真教各人自扫门前雪,别来
横加阻挠小可的私事。”依照江湖规矩,一人若是自认栽了筋
斗,并约定日子再行决斗,那么日子未至之时,纵是狭路相
逢也不能动手。郭靖听他这般说,当即答允,说道:“这个自
然。”
那贵公子微微一笑,以藏语向那藏僧说了几句,正要走
出,丘处机忽然提气喝道:“不用等到十年,我丘处机就来寻
你。”他这一声呼喝声震屋瓦,显得内力甚是深厚。那贵公子
耳中鸣响,心头一凛,暗道:“这老道内力大是不弱,敢情他
们适才未出全力。”不敢再行逗留,径向殿门疾趋。那红袍藏
僧向郭靖狠狠望了一眼,与其余各人纷纷走出。
郭靖见这群人之中形貌特异者颇为不少,或高鼻虬髯,或
曲发深目,并非中土人物,心中存了老大疑窦,只听得殿外
广场上兵刃相交与吆喝酣斗之声渐止,知道敌人正在退去。
马钰等七人站起身来,那横卧在地的老道却始终不动。郭
靖抢上一看,原来是广宁子郝大通,才知道马钰等虽然身受
火厄,始终端坐不动,是为了保护同门师弟。只见他脸如金
纸,呼吸细微,双目紧闭,显是身受重伤。郭靖解开他的道
袍,不禁一惊,但见他胸口印着一个手印,五指箕张,颜色
深紫,陷入肉里,心想:“敌人武功果是西藏一派,这是大手
印功夫。掌上虽然无毒,功力却比当年的灵智上人为深。”再
搭郝大通的脉搏,幸喜仍是洪劲有力,知他玄门正宗,多年
修为,内力不浅,性命当可无碍。
此时后院的火势逼得更加近了。丘处机将郝大通抱起,
道:“出去罢!”郭靖道:“我带来的孩子呢?是谁收留着?莫
要被火伤了。”丘处机等全心抗御强敌,未知此事,听他问起,
都问:“是谁的孩子?在哪里?”
郭靖还未回答,忽然火光中黑影一晃,一个小小的身子
从梁上跳了下来,笑道:“我在这里。”正是杨过。郭靖大喜,
忙问:“你怎么躲在梁上?”杨过笑道:“你跟那七个臭道士
……”郭靖喝道:“胡说!快来拜见祖师爷。”
杨过伸了伸舌头,当下向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三人磕
头,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时,见他年轻,转头问郭靖道:“这位
不是祖师爷了罢?我瞧不用磕头啦。”郭靖道:“这位是尹师
伯,快磕头。”杨过心中老大不愿意,只得也磕了。郭靖见他
站起身来,不再向另外三个中年道人磕头见礼,喝道:“过儿,
怎么这般无礼?”杨过笑道:“等我磕完了头,那就来不及啦,
你莫怪我。”
郭靖问道:“甚么事来不及了?”杨过道:“有一个道士给
人绑在那边屋里,若不去救,只怕要烧死了。”郭靖急问:
“哪一间?快说!”杨过伸手向东一指,说道:“好像是在那边,
也不知道是谁绑了他的。”说着嘻嘻而笑。
尹志平横了他一眼,急步抢到东厢房,踢开房门不见有
人,又奔到东边第三代弟子修习内功的静室,一推开门,但
见满室浓烟,一个道人被缚在床柱之上,口中呜呜而呼,情
势已甚危殆。尹志平当即拔剑割断绳索,救了他出来。
此时马钰、丘处机、王处一、郭靖、杨过等人均已出了
大殿,站在山坡上观看火势。眼见后院到处火舌乱吐,火光
照红了半边天空,山上水源又小,只有一道泉水,仅敷平时
饮用,用以救火实是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望着一座崇伟宏
大的后院渐渐梁折瓦崩,化为灰烬。全真教众弟子合力阻断
火路,其余殿堂房舍才不受蔓延。马钰本甚达观,心无挂碍。
丘处机却是性急暴躁,老而弥甚,望着熊熊大火,咬牙切齿
的咒骂。
郭靖正要询问敌人是谁,为何下这等毒手,只见尹志平
右手托在一个胖大道人腋下,从浓烟中钻将出来。那道人被
烟熏得不住咳嗽,双目流泪,一见杨过,登时大怒,纵身向
他扑去。杨过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后。那道人也不知郭靖
是谁,伸手便在他胸口一推,要将他推开,去抓杨过。哪知
这一下犹如推在一堵墙上,竟是纹丝不动。那道人一呆,指
着杨过破口大骂:“小杂种,你要害死道爷!”王处一喝道:
“净光,你说甚么?”
那道人鹿清笃是王处一的徒孙,适才死里逃生,心中急
了,见到杨过就要扑上厮拚,全没理会掌教真人、师祖爷和
丘祖师都在身旁,听得王处一这么一喝,才想到自己无礼,登
时惊出一身冷汗,低头垂手,说道:“弟子该死。”王处一道:
“到底是甚么事?”鹿清笃道:“都是弟子无用,请师祖爷责罚。”
王处一眉头微皱,愠道:“谁说你有用了?我问你是甚么事?”
鹿清笃道:“是,是。弟子奉赵志敬赵师叔之命,在后院
把守,后来赵师叔带了这小……小……小……”他满心想说
“小杂种”,终于想到不能在师祖爷面前无礼,改口道:“……
小孩子来交给弟子,说他是我教一个大对头带上山来的,为
赵师叔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让他逃了。于是弟子带他
到东边静室里去,坐下不久,这小……小孩儿就使诡计,说
要拉屎,要我放开缚在他手上的绳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一个
孩童,也不怕他走了,于是给他解了绳索。哪知这小孩儿坐
在净桶上假装拉屎,突然间跳起身来,捧起净桶,将桶中臭
屎臭尿向我身上倒来。”
鹿清驾说到此处,杨过嗤的一笑。鹿清笃怒道:“小……
小……你笑甚么?”杨过抬起了头,双眼向天,笑道:“我自
己笑,你管得着么?”鹿清笃还要跟他斗口,王处一道:“别
跟小孩子胡扯,说下去。”鹿清笃道:“是,是,师祖爷你不
知道,这小孩子狡猾得紧。我见尿屎倒来,匆忙闪避,他却
笑着说道:‘啊哟,道爷,弄脏了你衣服啦!……’”众人听
他细着嗓门学杨过说话,语音不伦不类,都是暗暗好笑。王
处一皱起了眉头,暗骂这徒孙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鹿清笃续道:“弟子自然很是着恼,冲过去要打,哪知这
小孩举起净桶,又向我身上抛来。我大叫:‘小杂种,你干甚
么?’忙使一招‘急流勇退’,立时避开,一脚却踩在屎尿之
中,不由得滑了两下,总算没有摔倒,不料这小……小孩儿
乘我慌乱之中,拔了我腰间佩剑,用剑顶在我心头,说我若
是动一动,就一剑刺了下来。我想君子不吃眼前亏,只好不
动。这小孩儿左手拿剑,右手用绳索将我反绑在柱子上,又
割了我一块衣襟,塞在我嘴里,后来宫里起火,我走又走不
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师叔相救,岂不是活生生教这小孩
儿烧死了么?”说着瞪眼怒视杨过,恨恨不已。
众人听他说毕,瞧瞧杨过,又转头瞧瞧他,但见一个身
材瘦小,另一个胖大魁梧,不自禁都纵声大笑起来。鹿清笃
给众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无措。
马钰笑道:“靖儿,这是你的儿子罢?想是他学全了母亲
的本领,是以这般刁钻机灵。”郭靖道:“不,这是我义弟杨
康的遗腹子。”
丘处机听到杨康的名字,心头一凛,细细瞧了杨过两眼,
果然见他眉目间依稀有几分杨康的模样。杨康是他唯一的俗
家弟子,虽然这徒儿不肖,贪图富贵,认贼作父,但丘处机
每当念及,总是自觉教诲不善,以致让他误人歧途,常感内
疚,现下听得杨康有后,又是伤感,又是欢喜,忙问端详。
郭靖简略说了杨过的身世,又说是带他来拜入全真派门
下。丘处机道:“靖儿,你武功早已远胜我辈,何以不自己传
他武艺?”郭靖道:“此事容当慢慢禀告。只是弟子今日上山,
得罪了许多道兄,极是不安,谨向各位道长谢过,还望恕罪
莫怪。”当将众道误己为敌、接连动手等情说了。马钰道:
“若不是你及时来援,全真教不免一败涂地。大家是自己人,
甚么赔罪、感谢的话,谁也不必提了。”
丘处机剑眉早已竖起,待掌教师兄一住口,立即说道:
“志敬主持外阵,敌友不分,当真无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
边安下了这么强的阵势,竟然转眼间就让敌人冲了进来,攻
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哼,原来他调动北斗大阵去阻拦你来
着。”说着须眉戟张,极是恼怒,当即呼叫两名弟子上来,询
问何以误认郭靖为敌。
两名弟子神色惶恐,那年纪较大的弟子说道:“守在山下
的冯师弟、卫师弟传上讯来,说这……这位郭大侠在普光寺
中拍击石碑,只道他定……定是敌人一路。”
郭靖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误会全是由此而起,说道:
“那可怪不得众位道兄。弟子在山下普光寺中,无意间在道长
题诗的碑上重重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众道友的误会。”丘
处机道:“原来如此,事情可也真凑巧。我们事先早已得知,
今日来攻重阳宫的邪魔外道就是以拍击石碑为号。”郭靖道:
“这些人到底是谁?竟敢这么大胆?”
丘处机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靖儿,我带你去
看一件物事。”说着向马钰与王处一点点头,转身向山后走去。
郭靖向杨过道:“过儿,你在这儿别走开。”当下跟在丘处机
后面。只见他一路走向观后山上,脚步矫捷,精神不减少年。
二人来到山峰绝顶。丘处机走到一块大石之后,说道:
“这里刻得有字。”
此时天色昏暗,大石背后更是漆黑一团。郭靖伸手石后,
果觉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来是一首诗,诗云:
“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
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重阳
起全真,高视仍阔步,矫矫英雄姿,乘时或割据。妄迹复知
非,收心活死墓。人传入道初,二仙此相通。于今终南下,殿
阁凌烟雾。
他一面摸,一面用手指在刻石中顺着笔划书写,忽然惊
觉,那些笔划与手指全然吻合,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写出来
一般,不禁脱口而出:“用手指写的?”
丘处机道:“此事说来骇人听闻,但确是用手指写的!”郭
靖奇道:“难道世间当真是有神仙?”丘处机道:“这首诗是两
个人写的,两个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书写前面那八句
之人,身世更是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绝伦,虽非神仙,却
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杰。”郭靖大是仰慕,忙道:“这位前
辈是谁?道长可否引见,得让弟子拜会。”丘处机道:“我也
从来没见过此人。你坐下罢,我跟你说一说今日之事的因缘。”
郭靖依言在石上坐下,望着山腰里的火光渐渐减弱,忽道:
“只可惜此番蓉儿没跟我同来,否则一起坐在这里听丘道长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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