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下手重了,师父师伯问起来如何对答?可是杨过瞎缠猛打,
倒似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虽然身上连中拳脚,疼痛不
堪,竟丝毫没退缩之意。
赵志敬对杨过拳打足踢,心中却是好生后悔,眼见他虽
然全身受伤,却是越战越勇,最后迫于无奈,左手伸指在他






胁下一点,封闭了他的穴道。杨过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
满含怒色。赵志敬道:“你这逆徒,服不服了?”杨过双眼瞪
着他,毫无屈服之意。赵志敬坐在一块大石上,呼呼喘气。他
若与高手比武过招,打这一时三刻绝不致呼吸急喘,现下手
脚自然不累,只是心中恼得厉害,难以宁定。
一师一徒怒目相对,赵志敬竟想不出善策来处置这顽劣
的孩儿,正烦恼间,忽听钟声镗镗响起,却是掌教召集全教
弟子。赵志敬吃了一惊,对杨过道:“你若不再忤逆,我就放
了你。”伸手解开了他穴道。
哪知杨过猛地跃起,纵身扑上。赵志敬退开两步,怒道:
“我不打你,你还要怎地?”杨过道:“你以后还打我不打?”赵
志敬听得钟声甚急,不敢耽误,只得道:“你若是乖乖地,我
打你作甚?”杨过道:“那也好。师父,你不打我,我就叫你
师父。你再打我一记,我永不认你。”赵志敬气得只有苦笑,
点了点头,道:“掌教召集门人,快跟我去罢。”他见杨过衣
衫扯烂,面目青肿,只怕旁人查问,给他略略整理一下,拉
了他手,奔到宫前聚集。
赵志敬与杨过到达时,众道已分班站立。马钰、丘处机、
王处一三人向外而坐。马钰双手击了三下,朗声说道:“长生
真人与清净散人从山西传来讯息,说道该处之事极为棘手。本
座和两位师弟会商决定,长春真人和玉阳真人带同十名弟子,
即日前去应援。”众道人面面相觑,有的骇异,有的愤激。丘
处机当下叫出十名弟子的姓名,说道:“各人即行收拾,明天
一早随玉阳真人和我前去山西。余人都散了。”
众道散班,这才悄悄议论,说道:“那李莫愁不过是个女






子,怎地这生了得。连长生子刘师叔也制她不住?”有的道:
“清净散人刘师叔难道不是女子?可见女子之中也尽有能人,
却小觑不得。”有的道:“丘师伯与王师叔一去,那李莫愁自
当束手就缚。”
丘处机走到赵志敬身边,向他道:“我本要带你同去,但
怕耽误了过儿功夫,这一趟你就不用去了。”一眼瞥见杨过满
脸伤痕,不觉一怔,道:“怎么?跟谁打架了?”赵志敬大急,
心想丘师伯得知实情,必然严责,忙向杨过连使眼色。杨过
心中早有主意,见到赵志敬惶急之情,只作不知,支支吾吾
的却不回答。丘处机怒道:“是谁将你打得这个样子?到底是
谁不好?快说。”赵志敬听丘师伯语气严厉,心中更是害怕。
杨过说:“不是打架,是弟子摔了一交,掉下了山坑。”丘
处机不信,怒道:“你说谎,好好的怎会摔一交?你脸上这些
伤也不是摔的。”杨过道:“适才师祖爷教训弟子要乖乖的学
艺……”丘处机道:“是啊,那怎么了?”杨过道:“师祖爷走
开之后,弟子想师祖爷教训得是,弟子今后要力求上进,才
不负了师祖爷的期望。”他这几句花言巧语,丘处机听得脸色
渐和,嗯了一声。杨过接着道:“哪知突然之间来了一条疯狗,
不问情由的扑上来便咬,弟子踢它赶它,那疯狗却越来越凶。
弟子只得转身逃走,一不小心,摔入了山坑。幸好我师父赶
来,救了我起来。”
丘处机将信将疑,眼望赵志敬,意思询问这番话是真是
假。赵志敬大怒,心道:“好哇,你这臭小子胆敢骂我疯狗?”
但形格势禁,不得不为他圆谎,只得点头道:“是弟子救他起
来的。”






丘处机这才信了,道:“我去之后,你好好传他本门玄功,
每隔十天,由掌教师伯复查一次,指点窍要。”赵志敬心中老
大不愿,但师伯之言哪敢违抗,只得躬身答应。杨过此时只
想着逼得师父自认疯狗的乐趣,丘师祖之言全未听在耳里。待
丘处机走开了十几步,赵志敬怒火上冲,忍不住伸手又要往
杨过头顶击去。杨过大叫:“丘师祖!”丘处机愕然回头,问
道:“甚么?”赵志敬的手伸在半空,不敢落下,情势甚是尴
尬,勉强回臂用手指去搔鬓边头发。杨过奔向丘处机,叫道:
“师祖爷,你去之后,没人看顾我,这里好多师伯师叔都要打
我。”丘处机脸一板,喝道:“胡说!哪有这等事?”他外表严
厉,内心却甚慈祥,想起孤儿可怜,朗声道:“志敬,你好好
照料这个孩儿,若有差失,我回来唯你是问。”赵志敬只得又
答应了。
当日晚饭过后,杨过慢吞吞的走到师父所住的静室之中,
垂手叫了声:“师父!”此刻是传授武功之时,赵志敬盘膝坐
在榻上早已盘算了半日,心想:“这孩子这等顽劣,此时已是
桀骜不驯,日后武功高了,还有谁更能制得住他?但丘师伯
与师父命我传他功夫,不传可又不成。”左思右想,好生委决
不下,见他慢慢进来,眼光闪动,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更
可是老大生气,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他于本门功夫一窍不
通,我只传他玄功口诀,修练之法却半点不教。他记诵得几
百句歌诀又有何用?师父与师伯们问起,我尽可推诿,说他
自己不肯用功。”琢磨已定,和颜悦色的道:“过儿,你过来。”
杨过道:“你打不打我?”赵志敬道:“我传你功夫,打你作甚?”
杨过见他如此神情,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当下慢慢走近,心






中严加戒备,生怕他有甚诡计。赵志敬瞧在眼里,只作不知,
说道:“我全真派功夫,乃是从内练出外,与外家功夫自外向
内者不同。现下我传你本门心法,你要牢牢记住了。”当下将
全真派的入门内功口诀,说了一遍。
杨过只听了一遍,就已记在心里,寻思:“这长胡子老山
羊恼我恨我,岂肯当真传授功夫?他多半教我些没用的假口
诀作弄人。”过了一会,假装忘却,又向赵志敬请教。赵志敬
照旧说了。次日,杨过再问师父,听他说的与昨日一般无异,
这才相信非假,料得他若是胡乱捏造,连说三次,不能字字
相同。
如此过了十日,赵志敬只是授他口诀,如何修练的实在
法门却一字不说。到第十天上,赵志敬带他去见马钰,说已
授了本门心法,命杨过背给掌教师祖听。杨过从头至尾背了
一遍,一字不错。马钰甚喜,连赞孩子聪明。他是敦厚谦冲
的有道之士,君子可欺以方,哪想得到赵志敬另有诡计。
夏尽秋至,秋去冬来,转瞬过了数月,杨过记了一肚皮
的口诀,可是实在功夫却丝毫没有学到,若论武艺内功,与
他上山之时实无半点差别。杨过于记诵口诀之初,过不了几
天,即知师父是在作弄自己,但他既不肯相授,却也无法可
想,眼见掌教师祖慈和,若是向他诉说,他也不过责备赵志
敬几句,只怕这长胡子山羊会另使毒计来折磨自己,只有待
丘师祖回来再说。但数月之间丘师祖始终不归。好在杨过对
全真派武功本来瞧不起,学不学也不在乎,但赵志敬如此相
欺,心中怀恨愈来愈烈,只是不肯吃眼前亏,脸上可越加恭
顺。赵志敬暗自得意,心道:“你忤逆师父,到头来瞧是谁吃






亏?”
转眼到了腊月,全真派中自王重阳传下来的门规,每年
除夕前三日,门下弟子大较武功,考查这一年来各人的进境。
众弟子见较武之期渐近,日夜勤练不息。
这一天腊月望日,全真七子的门人分头较艺,称为小较。
各弟子分成七处,马钰的徒子徒孙成一处,丘处机、王处一
等的徒子徒孙又各成一处。谭处端虽然已死,他的徒子徒孙
仍是极盛。马钰、丘处机等怜念他早死,对他的门人加意指
点,是以每年大较,谭氏门人倒也不输于其余六子的弟子。这
一年重阳宫遇灾,全真派险遭颠覆之祸,全派上下都想到全
真教虽然号称天下武学正宗,实则武林中各门各派好手辈出,
这名号岌岌可危,因此人人勤练苦修,比往日更着意了几分。
全真教由王重阳首创,乃创教祖师。马钰等七子是他亲
传弟子,为第二代。赵志敬、尹志平、程瑶迦等为七子门徒,
属第三代。杨过等一辈则是第四代了。这日午后,玉阳子门
下赵志敬、崔志方等人齐集东南角旷地之上,较武论艺。王
处一不在山上,由大弟子赵志敬主持小较。第四代弟子或演
拳脚,或使刀枪,或发暗器,或显内功,由赵志敬等讲评一
番,以定甲乙。
杨过入门最迟,位居末座,眼见不少年纪与自己相若的
小道士或俗家少年武艺精熟,各有专长,并无羡慕之心,却
生怀恨之意。赵志敬见他神色间忿忿不平,有意要使他出丑,
待两名小道士比过器械,大声叫道:“杨过出来!”
杨过一呆,心道:“你又没传我半点武艺,叫我出来干么?”
赵志敬又叫道:“杨过,你听见没有?快出来!”杨过只得走






到座前,打了一躬,道:“弟子杨过,参见师父。”全真门人
大都是道人,但也有少数如杨过这般俗家子弟,行的是俗家
之礼。
赵志敬指着场中适才比武得胜的小道士,说道:“他也大
不了你几岁,你去和他比试罢。”杨过道:“弟子又不会丝毫
武艺,怎能和师兄比试?”赵志敬怒道:“我传了你大半年功
夫,怎说不会丝毫武艺?这大半年中你干甚么来着?”杨过无
话可答,低头不语。赵志敬道:“你懒惰贪玩,不肯用功,拳
脚自然生疏。我问你:‘修真活计有何凭?心死群情念不生。’
下两句是甚么?”杨过道:“精气充盈功行具,灵光照耀满神
京。”赵志敬道:“不错,我再问你:‘秘语师传悟本初,来时
无欠去无余。’下两句是甚么?”杨过答道:“历年尘垢揩磨尽,
偏体灵明耀太虚。”赵志敬微笑道:“很好,一点儿也不错。你
就用这几句法门,下场和师兄过招罢。”杨过又是一怔道:
“弟子不会。”赵志敬心中得意,脸上却现大怒之色,喝道:
“你学了功诀,却不练功,只是推三阻四,快快下场去罢。”
这几句歌诀虽是修习内功的要旨,教人收心息念,练精
养气,但每一句均有几招拳脚与之相配,合起来便是一套简
明的全真派入门拳法。众道士亲耳听到杨过背诵口诀,丝毫
无误,只道他临试怯场,好心的出言鼓励,幸灾乐祸的便嘲
讽讪笑。全真弟子大都是良善之士,只因郭靖上终南山时一
场大战,把群道打得一败涂地,得罪的人多了,是以颇有不
少人迁怒于杨过,盼他多受挫折,虽然未必就是恶意,可是
求出一口胸中肮脏之气,却也是人之常情。
杨过见众人催促,有些人更冷言冷语的连声讥刺,不由






得怒气转盛,把心一横,暗道:“今日把命拚了就是。”当下
纵跃入场,双臂舞动,直上直下的往那小道士猛击过去。那
小道士见他一下场既不行礼,亦不按门规谦逊求教,已自诧
异,待见他发疯般乱打,更是吃惊,不由得连连倒退。杨过
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猛击上去着着进逼。那小道士退了几步,
见他下盘虚浮,斜身出足,一招“风扫落叶”,往他腿上扫去。
杨过不知闪避之法,立足不住,扑地倒了,跌得鼻血长流。
群道见他跌得狼狈,有的笑了起来。杨过翻身爬起,也
不抹拭鼻血,低头向小道士猛扑。小道士见他来得猛恶,侧
身让过。杨过出招全然不依法度,双手一搂,已抱住对方左
腿。小道士右掌斜飞,击他肩头,这招“揩磨尘垢”原是拆
解自己下盘被袭的正法,但杨过在桃花岛既未学到武艺,在
重阳宫又未得传授实用功夫,于对方甚么来招全不知晓,只
听蓬的一声,肩头热辣辣的一阵疼痛,已被重重的击中了一
拳。他愈败愈狠,一头撞正对方右腿,小道士立足不定,已
被他压倒在地。杨过抡起拳头,狠命往他头上打去。
小道士败中求胜,手肘猛地往他胸口撞去,乘他疼痛,已
借势跃起,反手一推,重重将杨过摔了一交,使的正是一招
“无欠无余”。他打个稽首道:“杨师弟承让!”同门较艺,本
来一分胜败就须住手,哪知杨过势若疯虎,又是疾冲过来。两
三招之间,又被摔倒,但他越战越勇,拳脚也越出越快。
赵志敬叫道:“杨过,你早已输了,还比甚么?”杨过哪
里理会,横踢竖打,竟无半分退缩。群道初时都觉好笑,均
想:“我全真门中哪有这般蛮打的笨功夫?”但后来见他情急
拚命,只怕闯出祸来,纷纷叫道:“算啦,算啦。师兄弟切磋






武艺,不必认真。”
再斗一阵,那小道士已大有怯意,只是闪避挡躲,不敢
再容他近身。常言道:一人拚命,万夫莫当。杨过在终南山
上受了大半年怨气,此时禁不住尽情发泄出来。小道士的武
功虽远胜于他,却哪有这等旺盛的斗志?眼见抵敌不住,只
得在场中绕圈奔逃。杨过在后疾追,骂道:“臭道士,你打得
我好,打过了想逃么?”
此时旁观的十人中倒有八九个是道士,听他这么臭道士,
贼道士的乱骂,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人人都道:“这
小子非好好管教不可。”那小道士给赶得急了,惊叫:“师父,
师父!”盼赵志敬出言喝止。赵志敬连声怒喝,杨过却毫不理
睬。
正没做理会处,人群中一声怒吼,窜出一名胖大道人,纵
上前去,一把抓住杨过的后领,提将起来,拍拍拍三记耳光,
下的竟是重手,打得他半边面颊登时肿了起来。杨过险些给
这三下打晕了,一看之下,原来是与自己有仇的鹿清笃。杨
过首日上山,鹿清笃被他使诈险些烧死,此后受尽师兄弟的
讪笑,说他本事还不及一个小小孩儿。他一直怀恨在心,此
时见杨过又在胡闹,忍不住便出来动手。
杨过本就打豁了心,眼见是他,更知无幸,只是后心被
他抓住了,动弹不得。鹿清笃一阵狞笑,又是拍拍拍三记耳
光,叫道:“你不听师父的言语,就是本门叛徒,谁都打得。”
说着举手又要打落。
赵志敬的师弟崔志方见杨过出手之际竟似不会半点本门
功夫,又知赵志敬心地狭隘,只怕其中另有别情,眼见鹿清






笃落手凶狠,恐防打伤了人,当即喝道:“清笃,住手!”
鹿清笃听师叔叫喝,虽然不愿,只得将杨过放下,道:
“师叔你有所不知,这小子狡猾无赖之极,不重重教训,我教
中还有甚么规矩?”
崔志方不去理他,走到杨过面前,只见他两边面颊肿得
高高的,又青又紫,鼻底口边都是鲜血,神情甚是可怜,当
下柔声道:“杨过,你师父教了你武艺,你怎不好好用功修习,
却与师兄们撒泼乱打?”杨过恨恨的道:“甚么师父?他没教
我半点武功。”崔志方道:“我明明听到你背诵口诀,一点也
没背错。”
杨过想起黄蓉在桃花岛上教他背诵四书五经,只道赵志
敬所教的也是与武功绝无关连的经书,道:“我又不想考试中
状元,背这些劳什子何用?”崔志方假意发怒,要试一试他是
否当真不会半点本门功夫,当下板起脸道:“对尊长说话,怎
么这等无礼?”倏地伸出手去,在他肩头一推。
崔志方是全真门下第三代的高手之一,武功虽不及赵志
敬、尹志平等人,却也是内外兼修,功力颇深。这一推轻重
疾徐恰到好处,触手之下,但觉杨过肩头微侧,内力自生,竟
把他的推力卸开了一小半,虽然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竟不
跌倒。崔志方一惊,心头疑云大起,寻思:“他小小年纪,入
我门不过半年,怎能有此功力?他既具此内力,适才比武就
绝不该如此乱打,难道当真有诈么?”他哪知杨过修习欧阳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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