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虽然并无歹意,但和每个少女调笑几句,招惹一下,害
得人家意乱情迷,却是他心之所喜。
那女郎奔出数丈,忽地停住,站在一株情花树下面,垂
下了头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回过头来,微笑道:“若是一个
丑八怪把名字跟你说了,那定是你祖宗十八代坏事做得太多,
以致贻祸子孙了。”杨过走近身去,笑道:“你偏生爱说反面
话儿。我祖宗十八代做了这许多好事,到我身上,总该好有
好报罢。”这几句话还是在赞对方之美。她脸上微微一红,低
声道:“说便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跟第二个说,更不许在旁人
面前叫我。”杨过伸了伸舌头道:“唐突美人,我不怕绝子绝
孙么?”
那女郎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爹爹复姓公孙……”她总
是不肯直说己名,要绕个弯儿。杨过插嘴道:“但不知姑娘姓
甚么?”那女郎抿嘴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啦。我爹爹曾给他
的独生女儿取个名字,叫做绿萼。”杨过赞道:“果然名字跟
人一样美。”
公孙绿萼将姓名跟杨过说了,跟他又亲密了几分,道:
“待会儿爹爹要请你相见,你可不许对我笑。”杨过道:“笑了






便怎地?”公孙绿萼叹道:“唉,若是他知道我对你笑过,又
知我将名字跟你说了,真不知会怎样罚我呢?”杨过道:“也
没听见过这样严厉的父亲,女儿对人笑一下也不行。这般如
花似玉的女儿,难道他就不爱惜么?”
公孙绿萼听他如此说,不禁眼眶一红,道:“从前爹爹是
很爱惜我的,但自我六岁那年妈妈死后,爹爹就对我越来越
严厉了。他娶了我新妈妈之后,不知还会对我怎样?”说着流
下了两滴泪水。杨过安慰道:“你爹爹婚后心中高兴,定是待
你更加好些。”绿萼摇头道:“我宁可他待我更凶些,也别娶
新妈妈。”
杨过父母早死,对这般心情不大了然,有意要逗她开心,
道:“你新妈妈一定没你一半美。”绿萼忙道:“你偏说错了,
我这新妈妈才真是美人儿呢。爹爹可为她……为她……昨儿
我们把那姓周的老头儿捉了来,若不是爹爹忙着安排婚事,决
不会再让这老顽童逃走。”杨过又惊又喜,问道:“老顽童又
逃走了?”绿萼秀眉微蹙,道:“可不是吗?”
二人说了一阵子,朝阳渐渐升高,绿萼蓦地惊觉,道:
“你快回去罢,别让师兄们撞见我们在一起说话,去禀告我爹
爹。”杨过对她处境油然而生相怜之意,伸左手握住了她手,
右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意示安慰。公孙绿萼眼中露
出感激之色,低下头来,突然满脸红晕。杨过生怕想到小龙
女,手指又痛,快步回到所居的石屋。
他尚未进门,就听得马光佐大叫大嚷,埋怨清水青菜怎
能果腹,又说这些苦不苦、甜不甜的花瓣也叫人吃,那不是
谋财害命么?尹克西笑道:“马兄,你身上有甚么宝贝,当真






得好好收起,我瞧这谷主哪,有点儿不怀好意。”马光佐不知
他是取笑,连连点头称是。杨过走进屋去,只见石桌上堆了
几盘情花的花瓣,人人都吃得愁眉苦脸,想起连金轮法王这
大和尚也受情花之累,不禁暗暗好笑。
他拿起水杯来喝了两口,只听门外脚步声响,走进一个
绿衫人来,拱手躬身,说道:“谷主有请六位贵客相见。”
法王、尼摩星等人均是一派宗师,不论到甚么处所,主
人总是亲自远迎,连大蒙古国四王子忽必烈也是礼敬有加,却
不道来到这深山幽谷之中,主人却如此大剌剌的无礼相待,各
人都是心头有气,均想:“待会儿见到这鸟谷主,可要他知道
我的厉害。”
六人随着那绿衫人向山后走去,行出里许,忽见迎面绿
油油的好大一片竹林。北方竹子极少,这般大的一片竹林更
是罕见。七人在绿竹篁中穿过,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登觉
烦俗尽消。穿过竹林,突然一阵清香涌至,眼前无边无际的
全是水仙花。原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水塘,深不逾尺,种满
了水仙。这花也是南方之物,不知何以竟会在关洛之间的山
顶出现?法王心想:“必是这山峰下生有温泉之类,以致地气
奇暖。”
水塘中每隔四五尺便是一个木桩,引路的绿衫人身形微
晃,纵跃踏桩而过。六人依样而为,只有马光佐身躯笨重,轻
功又差,跨步虽大,却不能一跨便四五尺,踏倒了几根木桩
之后,索性涉水而过。
青石板路尽处,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七人走近,只
见两名绿衫僮儿手执拂尘,站在门前。一个僮儿进去禀报,另






一个便开门迎客。杨过心道:“不知谷主是否出门迎接?”思
念未定,石屋中出来一个身穿绿袍的长须老者。
这老者身材极矮,不逾四尺,五岳朝天,相貌清奇,最
奇的是一丛胡子直垂至地,身穿墨绿色布袍,腰束绿色草绳,
形貌极是古怪。杨过心道:“这谷主这等怪模怪样,生的女儿
却美。”那老者向六人深深打躬,说道:“贵客光临,幸何如
之,请入内奉茶。”
马光佐听到这个“茶”字,眉头深皱,大声道:“喝茶么!
甚么地方没茶了?又何必定要到这里来?”长须老者不明其意,
向他望了一眼,躬身让客。
尼摩星心想:“我是矮子,这里的谷主却比我更矮。矮是
你矮,武功却是看谁强。”他抢前先行,伸出手去,笑道:
“幸会,幸会。”拉住了老头的手,随即手上使劲。余人一见
两人伸手相握,各自让开几步,要知两大高手较劲,非同小
可。
尼摩星手上先使两分劲,只觉对方既不还击,亦不抗拒,
微感奇怪,又加了两分劲,但觉手中似乎握着一段硬木。他
跟着再加两分劲,那老者脸上微微闪过一阵绿气,那只手仍
似木头一般僵直。尼摩星大感诧异,最后几分劲不敢再使将
出来,生怕全力施为之际,对方突然反击,自己抵挡不住,当
下哈哈一笑,放脱了他的手。
金轮法王走在第二,见了尼摩星的情状,知他没能试出
那老者的深浅,心想对方虚实不明,自己不必妄自出手,当
下双手合十,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潇湘子、尹克西二人鱼
贯而入,更其次是马光佐。他见那老者长须垂地,十分奇特,






他一早没吃过甚么东西,几朵情花只有越吃越饿,这时饥火
与怒火交迸,进门时突然伸出大脚,往那老者长须上踹去,一
脚将他的须尖踏在足底。那老者不动声色,道:“贵客小心了。”
马光佐另一只脚也踏到了他须上,道:“怎么?”那老者微一
摇头,马光佐站立不稳,猛地里仰天一交摔倒。这样一个巨
人摔将下来,实是一件大事。杨过走在最后,急忙抢上两步,
伸掌在他屁股上一托,掌上发劲,将他庞大的身躯弹了进去。
马光佐站桩立稳,双手摸着自己屁股发楞。
那老者恍若未见,请六人在大厅上西首坐下,朗声说道:
“贵客已至,请谷主见客。”杨过等都是一惊:“原来这矮子并
非谷主。”
只见后堂转出十来个绿衫男女,在左边一字站开,公孙
绿萼也在其内。又隔片刻,屏风后转出一人,向六人一揖,随
随便便的坐在东首椅上。那长须老者垂手站在他椅子之侧。瞧
那人的气派,自然是谷主了。
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面目英俊,举止潇洒,只这么出
厅来一揖一坐,便有轩轩高举之概,只是面皮蜡黄,容颜枯
槁,不似身有绝高武功的模样。他一坐下,几个绿衣童子献
上茶来。大厅内一切陈设均尚绿色,那谷主身上一件袍子却
是崭新的宝蓝缎子,在万绿之中,显得甚是抢眼。
谷主袍袖一拂,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马光佐
见一碗茶冷冰冰的,水面上漂浮着两三片茶叶,想见其淡无
比,发作道:“主人哪,你肉不舍得吃,茶也不舍得喝,无怪
满脸病容了。”那谷主皮肉不动,喝了一口茶,说道:“本谷
数百年来一直茹素。”马光佐道:“那有甚么好处?可是能长






生不老么?”谷主道:“自敝祖上于唐玄宗时迁来谷中隐居,茹
素之戒,子孙从不敢破。”
金轮法王拱手道:“原来尊府自天宝年间便已迁来此处,
真是世泽绵长了。”谷主拱手道:“不敢。”
潇湘子突然怪声怪气的道:“那你祖宗见过杨贵妃么?”这
声音异常奇特。尼摩星、尹克西等听惯了他说话,均觉有异,
都转头向他脸上瞧去。一看之下,更是吓了一跳,只见他脸
容忽地全然改变,他本来生就一张僵尸脸,这时显得更加诡
异。法王、尼摩星等心下暗自忌惮,均想:“原来此人的内功
竟然如此厉害,连容貌也全变了。他暗自运功,是要立时发
难,对这谷主一显颜色么?”各人想到此处,各自戒备。
只听谷主答道:“敝姓始迁祖当年确是在唐玄宗朝上为
官,后见杨国忠混乱朝政,这才愤而隐居。”潇湘子咕咕一笑,
说道:“那你祖宗一定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
此言一出,大厅上人人变色。这句话自是向谷主下了战
书,顷刻间就要动手。法王等都觉诧异:“这潇湘子本来极为
阴险,诸事都让旁人去挡头阵,今日怎地如此奋勇当先?”
那谷主并不理睬,向站在身后的长须老头一拂手。那老
者大声道:“谷主敬你们是客,以礼相待,如何恁地胡说?”
潇湘子又是咕咕一笑,怪声怪气的道:“你们老祖宗当年
非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不可,倘若没喝过,我把头割下来给
你。”马光佐大感奇怪,问道:“潇湘兄,你怎知道?难道你
当日一起喝了?”潇湘子哈哈大笑,声音又是一变,说道:
“要不是喝洗脚水喝反了胃,怎么不吃荤腥?”马光佐鼓掌大
笑,叫道:“对了,对了,定是这个道理。”






法王等却眉头深皱,均觉潇湘子此言未免过火,想各人
饮食自有习性,如何拿来取笑?何况六人深入谷中,眼见对
方决非善类,就算动手较量,也该留下余地为是。
那长须老头再也忍耐不住,走到厅心,说道:“潇湘先生,
我们谷中可没得罪你啊。阁下既然定要伸手较量,就请下场。”
潇湘子道:“好!”只见他连人带椅跃过身前桌子,登的一声,
坐在厅心,叫道:“长胡子老头,你叫甚么名字?你知道我名
字,我可不知道你的,动起手来太不公平。这个眼前亏我是
万万吃不起的。”这几句话似通非通,那长须老人更增怒气,
只是他见潇湘子连椅飞跃这手功夫飘逸灵动,非同凡俗,戒
心却又深了一层。那谷主道:“你跟他说罢,不打紧。”
长须老人道:“好,我姓樊,名叫一翁,请站起来赐招罢。”
潇湘子道:“你使甚么兵器,先取出来给我瞧瞧。”樊一翁道:
“你要比兵刃?那也好。”右足在地下一顿,叫道:“取来!”两
名绿衣童子奔入内室,出来时肩头扛了一根长约一丈一尺的
龙头钢杖。杨过等都是一惊:“如此长大沉重的兵刃,这矮子
如何使用?”只见潇湘子理也不理,从长袍底下取出一柄极大
的剪刀,说道:“你可知道这剪刀用来干甚么的?”
众人见了这把大剪刀不过觉得希奇,杨过却是大吃一惊,
他也不用伸手到衣囊中去摸,背脊微微一挺,便察觉囊中大
剪刀已然失去,心想:“这大剪刀是冯铁匠给我打的,原本要
用以剪断李莫愁的拂尘,怎么这僵尸竟在夜中偷偷摸了去,我
可半点也没知觉?”
樊一翁接过钢杖,在地下一顿。石屋大厅极是开阔,钢
杖一顿之下,震出嗡嗡之声,加上四壁回音,实是声势非凡。






潇湘子右手拿起剪刀,手指尽力撑持,方能使剪刀开合,
叫道:“喂,矮胡子,你不知我这宝剪的名字,可要我教你?”
樊一翁怒道:“你这般旁门左道的兵刃,能有甚么高雅名字
了。”潇湘子哈哈大笑,道:“不错,名字确是不雅,这叫做
狗毛剪。”杨过心下不快:“我好好一柄剪刀,谁要你给取这
样一个难听名字。”只听潇湘子又道:“我早知这里有个长胡
子怪物,因此去定造了这柄狗毛剪,用来剪你的胡子。”
马光佐与尼摩星纵声大笑,尹克西与杨过也忍不住笑出
声来,只有金轮法王端严自持,和那谷主隔坐相对,两人竟
似没有听见。
樊一翁提起钢杖,微微一摆,激起一股风声,说道:“我
的胡子原嫌太长,你爱做剃头的待诏,那是再好也没有,请
罢!”
潇湘子抬头望着大厅的横梁,呆呆出神,似乎全没听到
他的说话,猛地里右臂闪电般向前伸出,喀的一响,大剪刀
往他胡子上剪去。樊一翁万料不到他身坐椅子,竟会斗然发
难,危急中不及闪避,钢杖急撑,身子向上跃起,一个筋斗
翻高丈余,钢杖却仍是支在地下。潇湘子这一下发动极快,樊
一翁也闪得甚是迅捷,这一剪一避,两位高手在一霎之间都
露了上乘武功。但樊一翁终于吃亏在给对方攻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让开了这一剪,还是有三茎胡子给剪刀尖头剪断了。
潇湘子甚是得意,左手提起胡子,张口一吹,三茎胡子
向桌上自己那碗茶飞去,乒乓一声,茶碗落在地下打得粉碎。
杨过等皆知潇湘子故弄玄虚,推落茶碗的只是他所吹的那一
口劲气。马光佐却不明其理,只道三根胡子被他这么一吹,竟






能生出恁大力量,大声叫道:“潇湘子,你的胡子好厉害啊!”
潇湘子哈哈一笑,剪刀一开一夹,叫道:“矮胡子,你想不想
再试试我的狗毛剪?”
众人见他虽然纵声长笑,脸上却是皮肉不动,越来越是
惊异,心想:“内功练到上乘境界,原可喜怒不形于色,甚至
无嗔无喜,但如他这般笑得极为喜欢,脸上却是阴森可怖,实
是从所未见。”他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众人只瞧上一眼,便即
转头。
樊一翁连遭戏弄,怒火大炽,向谷主躬身说道:“师父,
弟子今日不能再以敬客之礼待人了。”杨过甚是奇怪:“这矮
子年纪比谷主老得多,怎地称他师父?”那谷主微微点头,左
手轻摆。樊一翁挥动钢杖,呼的一声,往潇湘子坐椅上横扫
过去,他身子虽矮,却是神力惊人,这重逾百斤的钢杖挥将
出来,风声甚是劲急。
杨过等虽与潇湘子等同来,但他真正功夫到底如何,却
也不甚了然,当下凝神观看二人拚斗,眼见那钢杖离椅脚不
到半尺,潇湘子左臂垂下,竟然伸手去抓杖头,同时剪刀张
开,又去剪对方长须。樊一翁怒极,心想:“你竟如此小觑于
我?”脑袋一侧,长须甩开,钢杖却仍往他手上扫去,这一下
正好击中他的手掌。众人“噫”的一声,同时站起,均想这
一下潇湘子手掌定受重伤。樊一翁却感钢杖犹如击在水中,柔
若无物,心知不妙,急忙收杖,哪知潇湘子手腕斗翻,已然
抓住了杖头。
樊一翁只觉对方立即向里拉夺,当下将钢杖向前疾送,这
一挺力道威猛,眼见潇湘子非离椅不可,不料他突然间又是






连人带椅的跃起,向左一让,钢杖登时落空,但他手指却也
不得不放开了杖头。樊一翁左手在头顶一转,钢杖打个圈子,
往敌人头上挥击过去。潇湘子有意卖弄,连人带椅的跃高丈
许,竟从钢杖之上越过。众人见这手功夫既奇特又轻捷,他
虽身在椅中,实与空身无殊,都是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
樊一翁见对手功夫如此高强,全神接战,将一根钢杖使
得呼呼风响,心知要打中他身子大是不易,但若打碎他的坐
椅,也是占了先着。哪知潇湘子的武功竟尔神出鬼没,右手
剪刀忽张忽合,不住往他长胡子上招呼,左手却使出擒拿手
法乘隙夺他钢杖。二人在大厅中翻翻滚滚,转瞬间斗了数十
合,似乎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败,其实潇湘子身不离椅,全
不将对手放在眼里。法王等心中暗惊:“瞧不出这僵尸般的怪
物,竟有这等了不起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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