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要接这柄长剑自是浑不当一回事。他拔剑出鞘,与耶律
齐联手双战。
这时酒楼上凳翻台歪,碗碎碟破,众酒客早已走避一空。
洪凌波自跟师父出道以来,从未见她在战阵中落过下风,古
墓中受挫于小龙女,只为了不识水性;拂尘虽曾被杨过夺去,
转眼便即夺回,仍是逼得杨过落荒而逃,是以虽见二人向她
夹攻,心中毫不担忧,只是站在一旁观战。三人斗到酣处,李
莫愁招数又变,拂尘上发出一股劲风,迫得二人站立不定,霎
时之间,耶律齐与杨过迭遇险招。
耶律燕与完颜萍叫声:“不好。”同时上前助战。只拆得
三招,耶律燕左腿给拂尘拂中,登时踉跄跌出,腰间撞上桌
缘,才不致摔倒。耶律齐见妹子受伤,心神微乱,被李莫愁
几下猛攻,不由得连连倒退。
那青衣少女见情势危急,纵上前来扶起耶律燕退开。李
莫愁于恶斗之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那少女纵起时身法
轻盈,显是名家弟子,挥拂尘往她脸上掠去,问道:“姑娘尊
姓?尊师是哪一位?”
二人相隔丈余,但拂尘说到就到,晃眼之间,拂尘丝已
掠到她脸前。青衣少女吓了一跳,右手急扬,袖中挥出一根
兵刃,将拂尘挡开。李莫愁见这兵刃甚是古怪,晶莹生光,长
约三尺,似乎是根牙箫玉笛,心中琢磨:“这是哪一家哪一派
的兵刃?”数下急攻,要逼她尽展所长。那少女抵挡不住,杨
过与耶律齐忙抢上相救。但实在难敌李莫愁那东发一招、西
劈一掌、飘忽灵动的战法,顷刻间险象环生。
杨过心想:“我们只要稍有疏虞,眼前个个难逃性命。”张
口大叫:“好媳妇儿,我的好妹子、穿青衣的好姊姊、耶律好
师妹,大家快下楼去散散心罢!这贼婆娘厉害得紧。”四个女
子听他乱叫胡嚷,人人脱不了一个“好”字,都不禁皱起了
眉头,眼见情势确是紧迫已极。陆无双首先下楼,青衣少女
也扶着耶律燕下去。
两个化子见这几个少年英侠为了自己而与李莫愁打得天
翻地覆,有心要上前助战,苦于臂膀断折,动手不得。他两
人甚有义气,虽然李莫愁无暇相顾,二人却始终站着不动,不
肯先杨过等人逃命。
杨过与耶律齐并肩而斗,抵挡李莫愁愈来愈凌厉的招术,
接着完颜萍也退下楼去。杨过道:“耶律兄,这里手脚施展不
开,咱们下楼打罢。”他想到了人多之处,就可乘机溜走。耶
律齐道:“好!”两人并肩从楼梯一步步退下。李莫愁步步抢
攻,虽然得胜,心中却大为恼怒:“我生平要杀谁就杀谁,今
日却教这两个小子挡住了,若是陆无双这贱人竟因此逃脱,赤
练仙子威名何存?”她一意要擒回陆无双,跟着追杀下楼。
众人各出全力,自酒楼斗到街心,又自大街斗到荒郊。杨
过不住叫囔:“亲亲媳妇儿,亲亲好妹子,走得越快越好。耶
律师妹、青衫姑娘,你们快走罢,咱两个男子汉死不了。”耶
律齐却一言不发,他年纪只比杨过稍大几岁,但容色威严,沉
毅厚重,全然不同于杨过的轻捷剽悍、浮躁跳脱。二人断后
挡敌,耶律齐硬碰硬的挡接敌人毒招,杨过却纵前跃后,扰
乱对方心神。
李莫愁见小龙女始终没有现身,更是放心宽怀,全力施
展。杨过和耶律齐毕竟功力和她相差太远,战到此时,二人
均已面红心跳,呼呼气喘。李莫愁见状大喜,心道:“不用半
个时辰,便可尽取这批小鬼的性命。”
正激斗间,忽听得空中几声唳鸣,声音清亮,两头大雕
往她头顶疾扑下来,四翅鼓风,只带得满地灰沙飞扬,声势
惊人。杨过识得这对大雕是郭靖夫妇所养,自己幼时在桃花
岛上也曾与双雕一起玩耍,心想双雕既来,郭靖夫妇必在左
近,自己反出重阳宫,可不愿再与他相见,忙跃后数步,取
出人皮面具戴上。
双雕倏左倏右,上下翻飞,不住向李莫愁翅扑喙啄。原
来双雕记心甚好,当年吃过她冰魄银针的苦头,一直怀恨在
心,此时在空中远远望见,登时飞来博击,但害怕她银针的
厉害,一见她扬手,立即振翅上翔。
耶律齐瞧得好生诡异,见双雕难以取胜,叫道:“杨兄,
咱们再上,四面夹击,瞧她怎地?”正要猱身抢上,忽听东南
方马蹄声响,一乘马急驰而至。
那马脚步迅捷无比,甫闻蹄声,便已奔到跟前,身长腿
高,遍体红毛,神骏非凡。李莫愁和耶律齐都是一惊:“这马
怎地如此快法?”马上骑着个红衣少女,连人带马,宛如一块
大火炭般扑将过来,只有她一张雪白的脸庞才不是红色。杨
过见了双雕红马,早料到马上少女是郭靖、黄蓉的女儿郭芙。
只见她一勒马缰,红马倏地立住。这马在急奔之中说定便定,
既不人立,复不嘶鸣,神定气闲。耶律齐自幼在蒙古长大,骏
马不知见过多少,但如此英物却是从所未见,不由得更是惊
讶。他不知此马乃郭靖在蒙古大漠所得的汗血宝马,当年是
小红马,此时马齿已增,算来已入暮年,但神物毕竟不同凡
马,年岁虽老,仍是筋骨强壮,脚力雄健,不减壮时。
杨过与郭芙多年不见,偶尔想到她时,总记得她是个骄
纵蛮横的女孩,哪知此时已长成一个颜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
一阵急驰之后,额头微微见汗,双颊被红衣一映,更增娇艳。
她向双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齐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扫到杨
过脸上时,见他身穿蒙古装束,戴了面具后又是容貌怪异,不
由得双蛾微蹙,神色间颇有鄙夷之意。
杨过自幼与她不睦,此番重逢,见她仍是憎恶自己,自
卑自伤之心更加强了,心道:“你瞧我不起,难道我就非要你
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当世大侠、你妈妈是丐帮帮主、你外
公是武学大宗师,普天下武学之士,无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
是我父母呢?我妈是个乡下女子,我爹不知是谁,又死得不
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来命苦,受人侮辱。
你再来侮辱,我也不在乎。”他站在一旁暗暗伤心,但觉天地
之间无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无意味。只有师父小龙女对
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时又不知去了何方?不知今生今世,是
否还有重见她的日子?
心中正自难过,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来。两匹
马一青一黄,也都是良种,但与郭芙的红马相形之下,可就
差得太远。每匹马上骑着一个少年男子,均是身穿黄衫。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见到这恶女人啦。”马上少年
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一见李莫愁,她是杀死母亲
的大仇人,数年来日夜不忘,岂知在此相见,登时急跃下马,
各抽长剑,左右攻了上去。郭芙叫道:“我也来。”从马鞍旁
取出宝剑,下马上前助战。
李莫愁见敌人越战越多,却个个年纪甚轻,眼见两个少
年一上来就是面红目赤,恶狠狠的情同拚命,剑法纯正,显
然也是名家弟子,接着那红衣美貌少女也攻了上来,一出手
剑尖微颤,耀目生光,这一剑斜刺正至,暗藏极厉害的后着,
功力虽浅,剑法却甚是奥妙,心中一凛,叫道:“你是桃花岛
郭家姑娘?”
郭芙笑道:“你倒识得我。”刷刷连出两剑,均是刺向她
胸腹之间的要害。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心道:“小女孩儿骄横
得紧,凭你这点儿微末本领,竟也敢来向我无礼,若不是忌
惮你爹娘,就有十个也一起毙了。”拂尘回转,正想夺下她长
剑,突然两胁间风声飒然,武氏兄弟两柄长剑同时指到。他
哥儿俩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亲传的武艺,三人在桃花岛上朝
夕共处,练的是同样剑法。三人剑招配合得紧密无比,此退
彼进,彼上此落,虽非甚么阵法,三柄剑使将开来,居然声
势也大是不弱。
三人二雕连环搏击,将李莫愁围在垓心。若凭他三人真
实本领,时刻稍长,李莫愁必能俟机伤得一人,其余二人就
绝难自保。但她眼见敌方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倒是不
易对敌,若再惹得郭靖夫妇出手,更是讨不了好去,当下拂
尘回卷,笑道:“小娃娃们,且瞧瞧赤练仙子耍猴儿的手段!”
呼呼呼连进六招,每一招都是直指要害,逼得郭芙与武氏兄
弟手忙脚乱,不住跳跃避让,当真有些猴儿的模样。李莫愁
左足独立,长笑声中,滴溜溜一个转身,叫道:“凌波,去罢!”
师徒俩向西北方奔去。
郭芙叫道:“她怕了咱们,追啊!”提剑向前急追。武氏
兄弟展开轻功,随后赶去。李莫愁将拂尘在身后一挥一拂,潇
洒自如,足下微尘不起,轻飘飘的似是缓步而行。洪凌波则
是发足急奔。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气,却与她师徒俩愈离
愈远。只有两只大雕才比李莫愁更快,不断飞下搏击。武敦
儒眼见今日报仇无望,吹动口哨,召双雕回转。
耶律齐等生怕三人有失,随后赶来接应,见郭芙等回转,
当下上前行礼相见。众人都是少年心性,三言两语就说得极
为投机。耶律齐忽然想起,叫道:“杨兄呢?”完颜萍道:“他
一个儿走啦。我问他去哪里,他理也不理。”说着垂下头来。
耶律齐奔上一个小丘,四下瞭望,只见那青衣少女与陆
无双并肩而行,走得已远,杨过却是没半点影踪。耶律齐茫
然若失,他与杨过此次初会,联手拒敌,为时虽无多久,但
数次性命出入于呼吸之间,已大起敌忾同仇之心,见他忽然
不别而行,倒似不见了一位多年结交的良友一般。
原来杨过见武氏兄弟赶到,与郭芙三人合攻李莫愁,三
人神情亲密,所施展的剑法又是极为精妙,数招之间竟将李
莫愁赶跑。他不知李莫愁是忌惮郭靖夫妇这才离去,还道三
人的剑招之中暗藏极厉害的内力,逼得她非逃不可。当日郭
靖送他上终南山学艺,曾大展雄威,打败无数全真道士,武
功之高,在他小小心灵中留下了极深印痕,心想郭靖教出来
的弟子,武功自然胜己十倍,有了这先入为主的念头,见郭
芙等三人一招寻常剑法,也以为其中必含奥妙后着。他越看
越是不忿,想起幼时在桃花岛上被武氏兄弟两番殴打,郭芙
则在旁大叫:“打得好,用力打!”又想起黄蓉故意不教自己
武功,郭靖武功如此高强,却不肯传授,将自己送到重阳宫
去受一群恶道折磨,只觉满腔怨愤,不能自己,眼见完颜萍、
陆无双、青衣少女、耶律燕四女都是眼望自己,脸有诧异之
色,心想:“李莫愁污言骂我姑姑,你们便都信了。你们瞧不
起我,那也罢了,怎敢轻视我姑姑?我此刻脸色难看,那是
我气不过武氏兄弟和郭芙,气不过郭伯伯、郭伯母,你们便
当我跟姑姑有了苟且、因而内心有愧吗?”突然发足狂奔,也
不依循道路,只在荒野中乱走。此时他心神异常,只道普天
下之人都要与自己为难,却没想自己戴着人皮面具,虽然满
脸妒恨不平之色,完颜萍等又如何瞧得见?平白无端的,旁
人又怎会笑他?李莫愁恶名满江湖,又是众人公敌,所说的
言语谁能信了?
他本来自西北向东南行,现下要与这些人离得越远越好。
反而折返西北。心中混乱,厌憎尘世,摘下面具,只在荒山
野岭间乱走,肚子饥了,就摘些野果野菜果腹。越行越远,不
到一个月,已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烂不堪,到了一处高山丛
中。他也不知这是天下五岳之一的华山,但见山势险峻,就
发狠往绝顶上爬去。
他轻功虽高,但华山是天下之险,却也不能说上就上。待
爬到半山时,天候骤寒,铅云低压,北风渐紧,接着天空竟
飘下一片片的雪花。他心中烦恼,尽力折磨自己,并不找地
方避雪,风雪越大,越是在巉崖峨壁处行走,行到天色向晚,
雪下得一发大了,足底溜滑,道路更是难于辨认,若是踏一
个空,势必掉在万仞深谷中跌得粉身碎骨。他也不在乎,将
自己性命瞧得极是轻贱,仍是昂首直上。
又走一阵,忽听身后发出极轻的嗤嗤之声,似有甚么野
兽在雪中行走,杨过立即转身,只见后面一个人影晃动,跃
入了山谷。
杨过大惊,忙奔过去,向谷中张望,只见一人伸出三根
手指钩在石上,身子却是凌空。杨过见他以三指之力支持全
身,凭临万仞深谷,武功之高,实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于
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老前辈请上来!”
那人哈哈大笑,震得山谷鸣响,手指一捺,已从山崖旁
跃了上来,突然厉声喝问:“你是藏边五丑的同党不是?大风
大雪,半夜三更,鬼鬼崇祟在这里干甚么?”
杨过被他这般没来由的一骂,心想:“大风大雪,三更半
夜,我鬼鬼祟祟的到底在这里干甚么了?”触动心事,突然间
放声大哭,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轻贱,自己敬爱之极的小龙
女,却又无端怪责,抉绝而去,此生多半再无相见之日,哭
到伤心处,真是愁肠千结,毕生的怨愤屈辱、尽数涌上心来。
那人起初见他大哭,不由得一怔,听他越哭越是伤心,更
是奇怪,后来见他竟是哭得没完没了,突然之间纵声长笑,一
哭一笑,在山谷间交互撞击,直震得山上积雪一大块一大块
的往下掉落。
杨过听他大笑,哭声顿止,怒道:“你笑甚么?”那人笑
道:“你哭甚么?”杨过待要恶声相加,想起此人武功深不可
测,登时将愤怒之意抑制了,恭恭敬敬的拜将下去,说道:
“小人杨过,参见前辈。”那人手中拿着一根竹棒,在他手臂
上轻轻一挑,杨过也不觉有甚么大力逼来,却身不由自主的
向后摔去。依这一摔之势,原该摔得爬也爬不起来,但他练
过头下脚上的蛤蟆功,在半空顺势一个筋斗,仍是好端端的
站着。
这一下,两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凭杨过目前的武功,要
一出手就摔他一个筋斗,虽是李莫愁、丘处机之辈也万万不
能;而那人见他一个倒翻筋斗之后居然仍能稳立,也不由得
另眼相看,又问:“你哭甚么?”
杨过打量他时,见他是个须发俱白的老翁,身上衣衫破
烂,似乎是个化子,虽在黑夜,但地下白雪一映,看他满脸
红光,神采奕奕,心中肃然起敬,答道:“我是个苦命人,活
在世上实是多余,不如死了的干净。”
那老丐听他言辞酸楚,当真是满腹含怨,点了点头,问
道:“谁欺侮你啦?快说给你公公听。”杨过道:“我爹爹给人
害死,却不知是何人害他。我妈又生病死了,这世上没人怜
我疼我。”那老丐“嗯”了一声,道:“这是可怜哪。教你武
功的师父是谁?”杨过心想:“郭伯母名儿上是我师父,却不
教我半点武功。全真教的臭道士们提起来就令人可恨。欧阳
锋是我义父,并非师父。我的武功是姑姑教的,但她说要做
我妻子,我如说她是我师父,她是要生气的。王重阳祖师、林
婆婆石室传经,又怎能说是我师父?我师父虽多,却没一个
能提。”那老丐这一问触动他的心事,猛地里又放声大哭,叫
道:“我没师父,我没师父!”那老丐道:“好啦,好啦!你不
肯说也就罢了。”杨过哭道:“我不是不肯说,是没有。”
那老丐道:“没有就没有,又用得着哭?你识得藏边五丑
么?”杨过道:“不识。”那老丐道:“我见你一人黑夜行走,还
道是藏边五丑的同党,既然不是,那便很好。”
此人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他将丐帮帮主的位子传了给
黄蓉后,独个儿东飘西游,寻访天下的异味美食。广东地气
和暖,珍奇食谱最多。他到了岭南之后,得其所在,十余年
不再北返中原。
那百粤之地毒蛇作羹,老猫熟盅,斑鱼似鼠,巨虾称龙,
肥蚝炒响螺,龙虱蒸禾虫,烤小猪而皮脆,煨果狸则肉红,洪
七公如登天界,其乐无穷。偶尔见到不平之事,便暗中扶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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