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李优正在水房里哼着恶俗的大众音乐把脑袋放在水管下面冲得痛快。寝室里就只有刘畅一个,他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红线,拿起来在手里把玩。
  这是谁的啊?有人要没有?不要我拿走了啊!他装模作样地在无人的寝室里吆喝了一嗓子,自然是没有人应。嘿嘿,归我了,他笑着把它缠在了左手上,嗯,大小还正合适,说不定就是送我的!说着就抱了书去教室上晚自习了。
  李优洗了澡一看时间也发现马上就上课了。他连头都顾不上擦干就穿了衣服向教室冲去。而海生也是出去上网刚刚才回来。
  李优虽然很热情,待人也豪爽,可是难免神经却粗得可以。刚才一路小跑就把答应过小寒的事情给跑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给捡回来。
  于是那根裹了小寒头发的红线就这样缠在了刘畅的手腕上。

4
  当天夜里,刘畅因为白捡了一根做工十分精美的红线所以心情格外好。他躺在床上不想睡觉,也没人和他聊天。他于是随意地翻转那根红线,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根线仿佛是有生命的,随着自己的脉搏一起跳动着,轻轻的在皮肤上摩擦着。刘畅惊喜不已,很晚才睡。
  一片红,那种最精良的调色师也望尘莫及的最纯正的红色。厚重而粘稠,踏上去就似乎会深陷一般。空气中有密集的线,细细交织,不露声色的紧紧缠绕,相交处无数个死结像是一根根烧红的铁钉。恍然还有心脏被摘离了本体悬挂在红线之上,喷涌出的鲜血拿红线作为血管汩汩的流动着。那种盲目而执着的液态火在地上氤氲弥漫,岩浆一样发出刺鼻的硫磺气味,它们压抑缓慢的流动升涨,让人无处可逃的被粘连,缓缓的升到腰身,在滚烫的灼烧之中绝望的没过头顶。
  一个诡异的噩梦,刘畅深夜被这个恐怖的梦境惊醒。他发现自己满头的虚汗,皮肤滚烫不已。坐在床上回过神,起身去洗手间,在灯光亮起后的一秒钟发现自己的皮肤竟然是通红的。他愣了一下眨眼再看,却又是平常的样子,也许是幻觉吧,他想。
  回到床前,男生可没有睡觉拉窗帘的习惯。透过窗户他看见灰蒙蒙的夜空被城市的灯光映成幽暗的红,对面女生寝室楼上,有一扇窗户似乎被擦得特别干净,如同一面聚光镜,剧烈的红刺痛双眼。
  而相同的时间里,小寒却是另一个梦境,梦中的她是快乐满足的,宁愿永远不会醒来的一个梦境。但是也觉得不适应,同样的一抹红光,掩盖了苍穹之外的灼灼星群。像是一条红幕,把一切都归罪于那颗年轻而容易相信的心。
  就这样,第二天,第三天。小寒以为那根红线已经安静地缠绕着海生,憧憬中的她一直在等海生前来。
  是小夕最先发现问题的,很偶然的一次,自己没有去上体育课,留在班里。海生先回来了,穿着短袖,手臂是裸露的。小夕看见海生的手腕上空空如也,突然想起小寒的事情,心里咯噔一下。于是去告诉小寒。
  李优这时才想起来,面对小寒的质问,他一拍脑门顿悟一样地说,啊!真对不起,我那天回去之后没见海生,把线放在桌子上就去洗澡了,然后赶着回班,我把这茬给忘了。真对不起。
  那给你的那根红线呢?你去给我找回来!
  哎,对了,那天晚上放学之后我回寝室就没有再见到了,是呀,要是看见了我也能想起来啊。
  你!你!小寒怒不可遏的指着李优说,算我看错你了!
  三个人正僵持着,班里面的同学都聚拢过来打听是怎么回事,小寒黑着脸不说话。她的头花松了,头发散落下来。于是伸出右手去绑。
  哎呀!你也戴这种红线啊,一个声音从教室里传来,然后刘畅走过来说,我当你们吵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一根绳子吗!你看,我也有一根,在我们寝室的桌上找到的,也不知道是谁的,竟然和你的一样哈!说着就举起左手,那根红线就缠绕在他的手腕上,过了几天没有先前那么崭新了,像是一圈烧红的铁丝。
  你没问问是谁的?小夕说,你怎么自己就戴上了?
  又不值钱,就当给我的呗。刘畅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着又故意把手臂举起亮到其他人面前晃了晃。
  就连原本在看书的海生也走过来问,怎么了?这么热闹?
  小寒顿时觉得又羞愧又气恼,她尴尬的不知道要把视线放在何处。猛然看到前面桌子里放着一个古董打火机,她俯身去把打火机攥在手里,利索地把自己手上的红线取下来,不容大家反应,迅速把红线点燃烧尽。小夕被小寒的举动吓了一跳。
  大家都诧异着,小寒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小夕来不及试图向海生解释什么就跟了上去。
  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优答应过不能说,愣愣神回到座位上。刘畅看着小寒跑出去,不知道自己如何惹了她,调侃一般地摇摇头耸耸肩。 5
  小夕觉得,红线的事情,也许就只能这样子不如愿的中断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再去一次那家店找那个叫青沙的老妇再买一根?可是小寒失落地坐在操场上的篮球架下,忍住不哭,什么可以让两个人永远在一起,让那根破红线见鬼去吧!我再也不相信这些了。
  这样也好,至少,小寒从此就可以面对现实,不再整日沉浸在对海生的幻想中了,这样多少也算是一件好事。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第二天一早,小寒和小夕刚跑完早操还没吃饭就到教室上早读了,一进门却发现平日里总是最晚才进班的李优刘畅他们早就在教室里了。
  正纳闷着,小寒还因为昨天的事情不想搭理刘畅,却看见两个男生神色紧张的走过来。李优说,你们跟我来一下好不好,我有话要说,很重要。刘畅低头不说话,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目光呆滞的下垂。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他们的神色,也莫名地紧张起来。小寒带了点敌意的说好吧,我们到天台上说。
  四个人上到天台,早上的天色晦明微凉,风冷冷清清的刮着,六楼的高度让人觉得人间遥远,天堂却在更高的地方。
  刚刚站定刘畅就用恐慌的语气问,小寒,那根红线是你的对不对。
  小寒点点头算是回答。
  你在哪里买的?那到底是什么啊?
  就是一根线而已啊,小夕也不解地回答,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畅沉默着把左手伸出来,手腕上那根红线明显的被所有人看见,红得却更鲜活了。
  可是她们很快就发现,那根红线已经不是原先的样子了,它竟然如同一根血管横亘在刘畅的手腕上,钻进了皮肤生长在刘畅的血肉之中。一根红色藤蔓连筋带骨的在那里扎根,像是一枚锋利的刀片用力的划过手腕之后留下的深刻血口子。
  这下小寒和小夕都愣住了,红线怎么会长在你手上了?她们异口同声。
  刘畅几乎就要哭出来,我怎么会知道?我该怎么办啊?
  李优也说,刘畅跟我一说,我当时就傻眼了,我想这根线是小寒给我的,于是来问你们能摘掉它吗?
  小夕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说,刘畅你先别急,我们先回去上课,等后天放假了我带你去找青沙。
  青沙?
  就是卖给我们红线的一个老太太,她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 6
  又一次站在那家诡异的小店面前,还是老样子,双色相间的门面。因了再次到此是怀着焦虑恐惧的心情,这色彩于是显得格外瘆人,红若生命,黑若死亡。
  推门进去,小夕一眼就看见青沙,她依旧穿着黑色的大得不合适的罩衫,坐在狭小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低头编织红线。听见有人进来了,抬起头懒懒看了一眼,见是小寒,似乎是记得这个女孩子,于是说,你来了,我给你的红线起作用了吗?
  作用太大了,小夕没好脾气地说,都长到肉里了,更惨的是,我们弄错了,把红线系错了对象。
  听了这话,青沙猛然抬头,什么!她的语气有一瞬间的惊讶,但马上就回复冷漠的状态,那样子的话,我也没有办法,我编织红线的时候已经把你们的生命连在一起,只要两根红线各自属于对方,就会产生效果,可是如果红线发现它缠绕的对象并不是我编制进去的那个人,就会没有节制的肆意生长。
  那最后会怎么样?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它会惩罚被他缠绕的人,因为它不属于这个人。青沙缓缓地说,我的线是很灵验的,你们知道为什么会是这种红色吗?它们都是在鲜血里浸染过的,是有生命的。
  一席话说的四个人不明所以,但是不寒而栗。
  可是我已经把我的那根烧了,小寒说,那会怎么样?
  烧了?那就和你无关了。青沙瞪了小寒一眼,她的目光阴冷而混浊,蔓延着的一场风沙。
  可是奶奶你看,刘畅说着伸出手臂,你看我。
  青沙看了看说,这个我也没有办法,这要看红线自己是要怎么样了。她转而又对小寒说,小姑娘,我的红线没帮上你,我也就不要报酬了,反正这个男孩会付给我你买这根红线的代价。好了,我知道也就这么多,你们走吧,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我嫌闹。说着她又回到藤椅上,懒懒地盘弄那团红线。小夕又问了几句,她始终低着头像是一尊塑像,缄口不答。
  四个人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疑惑离开这家小店回到学校。
  谁也没有在对此事说些什么,好像都已经默认了它的无可挽回,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会必然来临,可究竟会发生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刘畅觉得自己一不留神就已经坠入一个深渊,他挣扎不出来,只能由着恐惧把自己吞噬淹没。
  那个夜晚,他又一次做了那个噩梦,梦中的一片红咄咄逼人已经抵达眼前身边,他似乎无处可逃,因为无论他跑到哪里,总会有一股强制的巨大热力将他紧紧包围束缚,像是某一种无用的兴奋热情,比如盲目而执拗的自以为是的单方面的爱情。直到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痛苦错觉中惊醒。
  刘畅浑浑噩噩地预感到某一刻的时间已经踏着笃定的脚步渐渐临近。他进到洗手间,打开灯,不由得低头看自己的手臂,紧接着附近熟睡中的同学都被一声惊恐不已的哭喊吵醒。
  李优也因为这几天的事情心神不定,他第一个醒过来,冲进洗手间紧张的问坐在地上的刘畅你怎么了?
  刘畅不说话,他抬手露出手腕给他看。这下子连李优都站不住了。
  那根红线果然是有生命的,而且相当旺盛。它现在已经完全生长开了,鲜红的丝络在手腕上蔓延,现在像是一道细密的网,条条红线以最初的那一根作为中心延展开,将刘畅的皮肤分割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白色不规则方块,布满了整个手臂,也开始向他的躯干上蔓延,在脖子肩膀上,都已经隐约可以看见红色的丝线在皮肤下面穿梭生长。他原本小麦色的健康皮肤似乎被这红线攫取了气血,显得苍白而没有生气,像是一张皱巴巴的布纹纸。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刘畅园实有力的左手手臂就好像被抽干了水分和营养,如同数千年前的楼兰古尸,骷髅一般削瘦干瘪的让人目不忍视。
  刘畅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神情涣散,他口中喃喃地说道,饶了我,饶了我,我不是故意的,饶了我。他说着用抱住脑袋用力的摇晃,求求你,求你不要再叫我了,我受不了了。也许是幻听,刘畅好像被一个不存在的声音声声呼唤临近崩溃。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咔嚓一声,他的左臂从尺骨和桡骨关节处瞬间应声折断,掉在地上,像是折断一节枯枝那样轻而易举。李优被这一幕吓得动弹不得,那节手臂就这样昭然的躺在地板上,白炽灯照的它森然可怖。刘畅也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地没了声响。
  海生也推门进来。看见眼前的一幕,先是一惊,但是他仿佛有巨大的镇定力量一样,颇为平静地说了一句有道理的话,刘畅,要不然我们去医院吧。
  等到救护车呼啸而去。寝室楼里这才渐渐平息下来,人们因为巨大的惊恐甚至不敢提及。
  海生站在门口,看着长长幽暗的走廊,廊灯不是很亮,穿堂风低低的刮过来又挂过去,满是诡异的潮湿气味,那节枯折的手臂被医生取走了,地板上有遗落的残余碎屑。灯光下海生的皮肤是细瓷一般病态的白,他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关上灯,啪的一声像是一个生命幻灭时的痛苦却微弱的挣扎。他的身影没入又一次覆盖充斥宿舍楼的阴冷与黑暗之中。

7
  刘畅住进了医院,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男生又告诉给女生,于是整个学校里都传的沸沸扬扬。传言的版本甚多,大家都在猜测。可是真正知道整个过程的人,就只有小寒小夕还有李优,或者,海生也是知道的。
  大家都很担心刘畅,可是没有人真的敢去。小寒因为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所以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面对他,小夕毕竟是女孩子也没有那个胆量。李优到是去过一次,可是一回来就呆坐在座位上不说话,一看就知道又被吓傻了。
  而海生却一直是沉默的,他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好像已经洞悉了这一切。于是教室里便沉闷而没有声响,令人觉得时间流逝太慢,恐慌持续得太长。
  后来的一天,小夕偶然看见刘畅的作业本被发到了海生的手里。海生低头看着作业本上写着刘畅的名字,脸上突然又出现了似曾相识的笑容,很微弱很短暂,但是莫名的一股确切的寒意。然后他拿起红笔,在刘畅的作业本上画了一个红叉,把刘畅的名字划掉了。
  就在那一刻,小夕女生性格里天生的敏锐预感告诉自己,也许这一切,都会和海生有关系,说不定海生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要好好的查一查海生,就可以揭开冰山一角。
  可就在小夕萌生了要查海生的这个念头之后没多久。老师进班说,刘畅已经去世了。所有人都愕然,不是因为出乎意料之外,而是觉得太突然,怎么会这样快?从送进医院到现在,才不过三天时间。而从小寒买来红线的日子算起来,也只有十天而已。
  小寒红着眼睛来找小夕,她说,小夕我心里有负罪感,我觉得是我害了刘畅,如果我没有多事去那家店,编那根红线,这些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小夕拍拍小寒的肩劝慰她说,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叫青沙的老婆子。
  小寒略略释然地点点头,那小夕,我们去医院,再看看刘畅,就算是我们作为同学去送送他,不管怎样,他太冤了。
  于是当天下午,小寒小夕和李优还有海生以及平时和刘畅关系不错的几个同学向老师请了假。去医院看望他,刘畅的尸体。
  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在地板上踏出让人心情的沉重的步调。医生护士穿着素白的大褂匆匆的进进出出,他们在问讯处打听太平间的位置,这些平素见惯了生死的医护人员面无表情的问,看哪一个?
  刘畅?小夕说,实验中学的学生,想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就是身上缠着红线的那个。
  那护士的脸上马上显现出惊慌惧怕的神色,她说,地下室二层西头就是,号码B-09。连声线里都透着颤抖的语气。
  下到地下室的第二层,人工冷气让出来的人不禁打着寒颤,越往里越觉得脚步凝重,思维迟缓。一个又一个窄门排列在墙壁上,黑色铸铁的大抽屉映证着静躺在此处的人已经消弭了生命的最后一丝游光。
  在这里工作的人把笨重的铁抽屉拉开,随着一具惨不忍睹的遗体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惊悚就像是一场风暴让人无处可逃。刘畅的身体蜷缩着,也许是经历剧烈而痛苦的痉挛,他的肢体畸形的扭曲着,像是冬日里嶙峋的枯树干虬乱不已。那张红线织就的网还在,布满了全身,脸上,身上还有四肢,毛细血管一样无孔不入,也许就是这张由红线萌生的血色的网吸取了刘畅的血液体温和生命的所有力量,一道一道凹陷下去,是随着时间侵蚀之后的凛然伤口。
  他死不瞑目。可是就连他的眼睛也荡然无存了,只留下两个黑乎乎的空洞,茫然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小寒依靠着小夕站着,她哭泣不已。她口中不住的说,刘畅对不起,对不起。
  大家都不敢动,即使想转身离去可脚步也不听使唤了。但是海生却始终神色凝重。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愕然的事情,海生向前一步用手轻轻退了一下刘畅的身体,只听见吱吱呀呀如同朽木折断的一阵声响,刘畅的身体破裂成几块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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