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荡开,回旋在安伯尘盘坐的礁石间,安伯尘身躯一震,口吐长气,睁开双目,风水火雷奔涌激荡,势如奔天。
  少时,安伯尘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可惜,还是没能突破。”
  西江府中的四日算是安伯尘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全心全意的修行,弥足珍贵。
  去拘泥,存变通,安伯尘心境再度攀升,每日已能入定四个时辰,也就是神仙府中的四载光阴,四日十六载,安伯尘没日没夜的修炼风水火雷四势,已蓄满大半周天经络,却被百日随行符的破解打断。
  起身,安伯尘看向身长十丈,高五丈,龙背为座,龙首为控的銮驾,深吸口气,将野马王套在车前。
  飞龙驾似战车,又似龙舟,可载五六人,流光溢彩,龙鳞密布,背插风雷羽,华美中透着威武雄壮的气概。
  安伯尘正欲跨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壮士将去,龙驾不足为赠,何不共饮一碗。”


第239章 齐东关,飞雪熊,李严
  “可都布置好了?”
  “是。”
  “下去吧。”
  退散手下偏将,一身金甲的将军闭目养神,乳白色的长气从他鼻下呼出,游走半空,转瞬不见了踪影,紧接着又是一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匆促的脚步声从营帐外传来。
  “将军,那怪物已到十里外。”
  斥候半跪于地,毕恭毕敬道。
  耷拉着的眼皮猛地张开,精光四射,少时恢复如常。
  “下去吧。”
  斥候告退,一身金甲的将军收敛功法,若有所思的看向面前的沙盘。
  他奉命看守齐东关,此关在西江之东,和由西北向东南一路上的关镇一样,不属于任何诸侯、行省,却又掐断从西北到东南的咽喉要道。
  五日前,匡帝下旨,调三虎七熊前往十方关镇。
  众人虽知匡帝此举无外乎为他新娶的狼妃护驾,可都觉太小题大做,且不谈随行的迎亲队中高手如云,光是匡帝选中的妃子这一名头,试问天下间又有谁敢捣乱?直到昨日,那个被追杀了整整百日,却依然活着的叛将安伯尘驾着一辆会飞的战车从西江跃出,冲杀五百多齐兵,一路飞向东南,天下诸侯、虎狼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条旨意最后说杀安伯尘者封万户侯,原来匡帝是在防他。
  从西江到大匡东南,有三条道可走,一是先东行再南行,却需经过天峡关、关南三国,还有魏国。第二条是先南下,再往东,却需经过陈国和落云行省。即便安伯尘拥有能飞的战车,可无论是诸侯国还是落云行省,都有擅长道法的修士,七品往上的道符,数不清的将士,因此这两条路对安伯尘而言却是死路一条。
  如此,还剩一条,也是无需绕道、两点之间最近的那一条,不属于诸侯、行省的关南荒道。
  正是在这条道上,匡帝设下三镇七关,从各方诸侯、行省调来天下最顶尖的上将来镇守,七熊守关,三虎辖镇,对于只有地品境界的安伯尘来说,仍是死路一条。
  “单枪匹马和帝王抢女人,且还这么明目张胆,从古到今恐怕也就你一人了。”
  李严叹声道,话音中三分钦佩,七分讥讽。
  他身为齐国上将,名动天下的飞雪熊,自然眼界高绝。即便知道安伯尘有斩杀霸侯骏、西府骏的战绩,他也从没放在心上,名将谱上的排名虽将那二十五人归为一流,可私心底下都心知肚明,十三骏的实力和五虎七熊相差甚远,除了墨雪骏外,其余十二骏对上七熊毫无悬念,至多撑上十合。
  同为天品,可天品中人的实力差距也很是悬殊,光臂力就从五千斤到万斤不等,遑论五虎七熊之辈所斩获的天地玄奥。天地玄奥加诸道技,不是道法却胜似道法,绝非那十二骏所能匹敌,更何况那个安伯尘连天品都不到。
  李严今年四十有八,元气正当盛时,粗糙的面庞线条坚硬,棱角分明,一看便是出自极西苦寒之地,也只有那里的风雪才能将人的内心和外貌磨砺得坚如铁石。
  乳白的长气从鼻息间溢出,眸瞳中闪过点点白光,渐渐变大,好似从天而降的大雪,转瞬后越眸而出,直飞西北。
  齐东关西北十的天头,宛如天龙的銮驾被一匹背插四翅的黑马拉着,腾云御风,直逼齐东关。可就在这时,风雪来袭,并非真正的大雪,而是一波接着一波宛如鹅毛大雪的白火。野马王眼疾脚快,连忙闪身避开,惊慌失措的扇动羽翅,扇飞射向它的白火,剩余的白火击中飞龙驾的旁侧,却被密密麻麻的龙鳞弹飞。
  “好宝贝!”
  齐东关内的将军目露精光,将白火从十里外收回,喜声道:“那个有名无实的万户侯不当也罢,可这宝贝却端的举世无双,若能到手也不虚此行。”
  起身,李严踱步走出营帐,一个纵身跃上三十丈高的城关,举目望向盘旋在十里外高空的飞龙驾,低喝道:“牵马,备刀!”
  自有齐兵抬着银白的镔铁长刀送至李严手下,与此同时,关门缓缓拉开,青骢骏马撒蹄奔出。
  李严也不走城梯,单手按住城头,翻身跳下高城,在即将落地时长刀划过残影点中地面,而他的身体则如出弦的利箭般弹射向奔驰的骏马,随后轻飘飘的坐上,长刀不断点中地面,马借刀势,眨眼间已在百丈外。
  眼见自家将军难得的显露身手,城上的将士们无不欢呼助威,却也看出将军今天心情好。
  齐北关头,八百余齐兵或是挑目远望,或是手持千里筒,跃跃欲试的紧随将军矫健的身影,一边还饶有兴致的打量向远天的飞龙驾。
  “听说没,想抢琅妃的正是前些日子名头很响的那个琉将?”
  “切,就你知道,百败之将嘛,天下闻名。”
  “你说将军去杀那个百败之将,要花几招?”
  “难说。据昨日的败军说,那个会飞的战车刀枪不入……”
  “刀枪不入管个屁用!将军一刀可是有劈山之力,就算真的刀枪不入,大不了将军花点力气,将那战车一刀劈下来,还不是照样能将那个百败之将宰了。”
  “也是,俗话说……怎么说来着,凡是宝贝都有它的主人,美女也一样。那个琉将既有会飞的战车,还想要抢陛下的女人,真是自嫌命长。”
  城关上的将士们你一眼我一语,说笑开来,嘻嘻哈哈,满脸轻松。
  被匡帝一旨调到齐东关,对他们而言也只不过苦上几日,等将军杀了那员琉将,摘得大功,回转齐国后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一个是闻名天下的七熊上将,一个是素有百败之名的叛将,孰高孰低,一眼判定。李严的部下跟随他征战多年,对自家将军崇敬有加,连带着对安伯尘也不屑起来,安伯尘好歹也有斩杀十三骏的战绩,在这些齐兵口中却变得一文不值,谁也没想过此役会出什么差子,一个个信心十足,翘首以盼,等待李严凯旋而归。
  十里外,李严翻身下马,长刀砸地,双膝微弯,随后一跃千丈,手持长刀劈向盘旋天云间的飞龙驾。
  齐东关头的将士们遥遥观望,满脸火热之色,欢呼雀跃,只等着他们的将军把那辆会飞的战车劈成粉碎。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事发生了。
  当李严跃至飞龙驾旁,举刀欲劈时,却好像突然遇到什么令他震惊的事,不但没有劈下那一刀,反而疾降地面,也不骑马,几个闪身,飞奔向东齐关。
  城头上的将士们一片哗然,满脸错愕。
  “将军这是怎么了?”
  “是啊,这可是唾手可得的大功啊……”
  “将军……”
  ……
  “你们家将军大概是在找我吧。”
  就在齐兵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含着笑意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却宛如凛冬的雪,初时的惊愕后,无不脊背发寒,全身僵硬。
  无影无形的火苗攀爬而上,渐渐化作一个长发及腰的少年。
  头戴冲天冠,身穿锁子甲,脚踏水火靴,安伯尘站在齐东关头,冷眼盯着八九里外的李严,随后扫向满脸呆滞的八百齐兵。
  懒得再说什么,安伯尘伸手探向肩头的无邪,臂如残影,银枪奔出。
  无邪·雷潮。


第240章 离江关,欺山熊,夏侯伯
  清晨的日光掠过枯草连绵的荒道,携着枯黄的光泽落向三十丈城关,一缕,两缕,三缕……每一缕坠落,都好似生命的挽歌,破碎在残尸血水间。
  出了西江,安伯尘马不停蹄奔往东南。
  飞龙驾出世,冲杀八百齐军,自瞒不过天下诸侯、虎狼,安伯尘神魂出窍俯瞰天地,也发现了横亘在他与红拂间的七关三镇,每一关每一镇都隐隐散发着强绝的气息,一柱柱扶摇冲天,掐断关南荒道。最当前的便是齐东关,飞龙驾虽暴露,可安伯尘也不想硬拼,这一路过关闯镇也不知会遇上多少强者,元气能省便省。
  于是乎,安伯尘让愈发通灵的野马王拖着飞龙驾腾于天头,佯装闯关,他则施展火行术直奔齐东关。
  果不出他所料,未等飞龙驾到达城关,守城的大将便迫不及待的杀向飞龙驾,全然不知安伯尘并不在车驾中。
  城关上,是一面倒的屠杀,九天雷潮岂是这些寻常士卒所能抵挡。前一刻他们还在肆无忌惮的讥讽安伯尘,下一刻便已被他们口中的“百败之将”杀得哭爹喊娘,任凭他们如何求饶,横扫齐东关的银枪也没停顿丝毫。
  若是天性太过善良,就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点,如此才不会陷入命运为善良所设的陷阱。
  安伯尘不想死,更不想失败,只能用一路心狠手辣一路腥风血雨来斩断命运的荆棘枷锁。
  斩杀八百齐兵,毁去城头弩车,安伯尘收枪于背,立于残尸遍地的城关之巅,漠然望向四里外状若疯癫、疾奔而来的李严,随后看向天头。在李严回转的同时,飞龙驾也不再盘旋,直飞齐东关,李严距离城关还剩四五里,飞龙驾却已后发先至。
  “临!”
  口念真言,脚底生风,万里水火靴下云雾缭绕,安伯尘眸中掠过紫华,左手凭空探向天头。
  无邪·雷索!
  宛若锁链的雷光稠密如浆,从安伯尘手心射出,转眼间缠上飞龙驾,安伯尘借势而起,向百丈之上的飞龙驾跃去。
  疾奔中的李严眼见安伯尘将去,面露怒容,猛地止住身形,眼中精光暴绽。
  右臂划过一道残影,雪山长刀已然在手。
  鼻中呼出白稠的长气,飞雪熊李严双膝稍曲,直直盯着安伯尘,面色渐渐恢复平静。
  天云间似有什么在翻涌,却是李严鼻息中呼出的长气竟蹿上天头,天地一线,没入雪山长道。
  下一刻,李严手举长刀,弹身跃起,朝阳竟在这一刻被雪白无痕的刀影遮掩,齐东关头,皑皑一片,天地白如纸。
  “死!”
  李严张口暴喝,长刀劈出的那瞬,他的身体停滞在半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他被“冻”住,可雪山长刀却没。
  横亘在天头长刀在这一刻化作极西之地的雪山,冰棱密布,雪花翩跹,刀光闪过,刀力化作连绵飞雪,一片片一重重,密密麻麻的扑向安伯尘。
  安伯尘身在半空,若再往上定会被宛如飞雪的刀力搅成粉碎,无奈之下只能收手。
  雷索断开,安伯尘坠下百丈天头。
  四里外的李严冷笑一声,收回长刀继续向前疾奔。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面色陡然一僵。
  就见安伯尘在下坠中忽地反手抽出无邪,一扭腰,踩上银枪。而那银枪却并没坠落,摇晃片刻,竟在安伯尘的驾驭下再度飞向飞龙驾。
  “剑修……”
  李严怔在当场,难以置信的望向御枪而飞的安伯尘,不由自主的想起少年时候于极西之地修炼时的见闻。可传说中的那些修士之所以能御剑而飞,概因他们修炼剑种,乃是不传之秘,却从未听过枪种之说。
  眼见安伯尘凌风御枪,摇摇晃晃,即将到达飞龙驾,李严强压下脑中的胡思乱想,屈膝跃起,正欲再劈出一刀。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大概就是说的将军这种吧。”
  爽朗的笑声随风传来,不温不火,可越是这般,越令李严羞愤难当。
  堂堂齐国第一将,飞雪熊李严,竟被那个只有地品境界的“百败之将”单枪匹马,声东击西,连衣服都没粘着便折损了八百儿郎,即将破关而去,对于战功赫赫的他而言,实乃天大的讽刺。
  一世威名,毁于此役。
  目光落向一片狼藉的关头,李严脸色发白,手中的雪山刀当真重若雪山,再无法劈下。
  血气攻心,李严脸色由白转红,仰头喷出猩红的鲜血,摇摇欲坠。
  再看去时,那个比传言中还要莫测无数倍的少年已坐入飞龙驾,枪点飞马,乘风而去。
  齐东关,斩卒八百,毁弩车十辆,倘若安伯尘知道被他气得吐血的上将是七熊之一的李严,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即便不知道对方是何人,只凭刚才那一刀,安伯尘也能感觉到他的强大。
  “若非时不待我,还真想试一试那刀。”
  驾驭着野马王,安伯尘低声道。
  于西江底修炼了四日,安伯尘虽未突破天品,可周天元气已然今非昔比,双臂之力也已攀升至五千斤,和最弱的天品修士相去不远,而雷道真意也有所斩获,使用起来愈发的灵动。
  “破去一关,还剩六关三镇,接下来该如何行之?”
  坐于车銮中,安伯尘喃喃自语。
  若非昨日一时兴起,驾驭新得的飞龙驾冲出西江,安伯尘大可以将飞龙驾收入珠链,然后施展水火二行术匿形赶往东南,神不知鬼不觉,一路上的关卡自然也就形同虚设。
  现如今飞龙驾已暴露,若是安伯尘连同飞龙驾一起消失,无影无踪,稍有点想法者都能猜到安伯尘拥有匿形神通,无邪居士那个身份暴露与否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安伯尘这一路将会更为艰难。天品上将祭白火为眼,便能看破水火二行术,更有可能的是,匡帝调遣修为高深的道法修士、秘术大家参与到这场围剿中。
  荒草凄凄,正午已过,安伯尘透过炽热的阳光,隐隐间已能看到那座矗立在荒道间的雄关。
  关头书着三个大字……离江关。
  大旗招展,亦书三个龙飞凤舞的篆字……欺山熊。
  瞳孔陡缩,旋即恢复如常,安伯尘紧握无邪,喃喃道。
  “原来是七熊守关……好大的手笔。”
  ……
  “什么风把鲁兄吹来了?”
  “夏侯兄可是明知故问,自然是那雪山上的风。”
  离江关头,两个同样雄壮的男子,一个面容清白,一个皮肤黝黑,相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只不过都是皮笑肉不笑。
  齐东关之后便是离江关,安伯尘气伤李严,破关而出,不消半个时辰驻守离江关的落云行省上将夏侯伯便已得知,正当他好奇安伯尘是如何破关而出时,下一关的守将鲁图志竟率领五百铁骑不告而来。
  “本以为那场大功连同那辆战车会被李严所得,不料他竟这么不顶事,将功劳拱手送给我二人。”
  皮肤黝黑的鲁图志也是落云行省的上将,和夏侯伯一东一西,甚少往来,顶多是点头之交。
  闻言,夏侯伯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瞥了眼鲁图志,哂笑道:“原来鲁兄是来抢功的。”
  “非是抢功。”
  鲁图志轻撸长须,意味深长道:“七熊守关,三虎辖镇,陛下摆下这么大阵势,所对付的只是一区区叛将,而这叛将一个早上便杀败李严,破关而出,夏侯兄就不觉得此中大有文章?”
  夏侯伯皱了皱眉,并没开口。
  能当上一方上将,跻身七熊,自然都是有勇有谋之辈,鲁图志稍一提点,夏侯伯便看出几分蹊跷。
  摆下这么大阵势,只为了防范一个地品修为的小将,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只除非那个想和匡帝抢女人的安伯尘真正的实力远在他修为之上,匡帝方才如此重视。
  逃亡百日,百战百败,却屡屡活命,于关东斩杀群匪后,又杀两骏,百败之后,至今未逢一败。此行东南,连飞雪熊李严都在他手下吃了大亏,只凭他这一役,足以令他的声望再提升一筹,隐隐压过十三骏。
  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夏侯伯看了眼鲁图志,许久,点了点头。
  “也罢,鲁兄且为某压阵。那李严已丢尽吾等颜面,若再让安伯尘施展诡计过我离江关,吾等七熊恐怕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了。”
  “哈哈哈,夏侯兄此言大妙……不知那战车……”
  “果然,鲁兄还是奔那宝贝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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