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小车辆人马行李,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前望金沙摊来。上得岸,松树径里,众多好
汉随着晁头领,全副鼓乐来接。晁盖为头,与九个好汉相见了,迎上关来,各自乘马坐轿,
直到聚义厅上;一对对讲礼罢。左边一带交椅上却是晁盖、吴用、公孙胜、林銶、刘唐、阮
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白胜(那时白日鼠白胜,数月之前,已从济州
大牢里越狱,逃走到山上入夥,皆是吴学究使人去用度,救他脱身);右边一带交椅上却是
花荣、秦明、黄信、燕顺、王英、郑天寿、吕方、郭盛、石勇;列两行坐下。中间焚起一炉
香来,各设了誓。当日大吹大擂,杀牛宰马筵宴。一面叫新到火伴,厅下参拜了,自和小头
目管待筵席。收拾了后山房舍,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顿了。秦明、花荣在席上称赞宋公明许多
好处,清风山报冤相杀一事,众头领听了大喜。后说吕方、郭盛两个比试戟法、花荣一箭射
断绒□,分开画戟。晁盖听罢,意思不信,口里含糊应道:“直如此射得亲切?改日却看比
箭。”当日酒至半酣,食供数品,众头领都道:“且去山前闲一回,再来赴席。”当下众头
领,相谦相让,下阶闲步乐情,观看山景。行至寨前第三关上,只听得空中数行宾鸿嘹。花
荣寻思道:“晁盖却意思,不信我射断绒□。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们众人看,日
后敬伏我?”把眼一观,随行人伴数内却有带弓箭的。花荣便问他讨过一张弓来,在手看
时,却是一张泥金鹊画细弓,正中花荣意;急取过一枝好箭,便对晁盖道:“恰兄长见说花
荣射断绒□,众头领似有不信之意。远远的有一行雁来,花荣未敢夸口,这枝箭要射雁行内
第三只雁的头上。射不中时,众头领休笑。”花荣搭上箭,拽满弓,觑得亲切,望空中只一
箭射去,果然正中雁行内第三只,直坠落山坡下,急叫军士取来看时,那枝箭正穿在雁头
上。晁盖和众头领看了,尽皆骇然,都称花荣做“神臂将军”。吴学究称赞道:“休言将军
比李广,便是养由基也不及神手!真乃是山寨有幸!”自此,梁山泊无一个不钦敬花荣。众
头领再回厅上会,到晚各自歇息。次日,山寨中再备筵席,议定坐次。本是秦明及花荣,因
为花荣是秦明大舅,众人推让花荣在林銶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刘唐坐第七位,
黄信坐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顺、王矮虎、吕方、郭盛、郑天寿、石勇、杜迁、宋万、
朱贵、白胜:一行共是二十一个头领坐定。庆贺筵宴已毕。山寨中添造大船屋宇,车辆什
物;打造刀军器,铠甲头盔;整顿旌旗袍袄,弓弩箭矢,准备抵敌官军。不在话下。却说宋
江自离了村店,连夜赶归。当日申牌时候,奔到本乡村口张社长酒店里暂歇一歇。那张社长
却和宋江家来往得好。张社长见了宋江容颜不乐,眼泪暗流。张社长动问道:“押司有年半
来不到家中,今日且喜归来,如何尊颜有些烦恼,心中为甚不乐?且喜官事已遇赦了,必是
减罪了。”宋江答道:“老叔自说得是。家中官事且靠后。只有一个生身老父,殁了,如何
不烦恼?”张社长大笑道:“押司真个也是作耍?令尊太公却在我这里酒了回去,只有半个
时辰来去,如何却说这话?”宋江道:“老叔休要取笑小侄。”便取出家书教张社长看了,
“兄弟宋清明明写道: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殁了,专等我归来奔丧。”张社长看罢,说道:
“呸!那得这般事!只午时前后,和东村王太公在我这里酒了去,我如何肯说谎!”宋江听
了;心中疑影,没做道理处:寻思了半晌,只等天晚,别了社长,便奔归家;入得庄门,看
时,没些动静。庄客见了宋江,都来参拜。宋江便问道:“我父亲和四郎有么?”庄客道:
“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今得归来,却是欢喜。方和东村里王社长在村口张社长店里酒了
回来,睡在里面房内。”宋江听了大惊,撇了短棒,迳入草堂上来。只见宋清迎着哥哥便
拜。宋江见他果然不戴孝,心中十分大怒,便指着宋清骂道:“你这忤逆畜生,是何道理!
父亲见今在堂,如何却写书来戏弄我?教我两三遍自寻死处,一哭一个昏迷。你做这等不孝
之子!”宋清却待分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宋太公来,叫道:“我儿不要焦躁。这个不干
你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量见你一面,因此教四郎只写道我殁了,你便归来得快。我又听得
人说,白虎山地面多有强人,又怕你一时被人撺掇,落草去了,做个不忠不孝的人;为此,
急急寄书去唤你归家。又得柴大官人那里来的石勇,寄书去与你。这件事尽都是我主意,不
干四郎之事。你休埋怨他。我却在张社长店里回来,睡在房里,听得是你归来了。”宋江听
罢,纳头便拜太公,忧喜相伴。宋江又问父亲道:“不知近日官司如何?已经赦宥,必然减
罪。适间张社长也这般说了。”宋太公道:“你兄弟宋清未回之时,多得朱仝、雷横的气
力。向后只动了一个海捕文书,再也不曾来勾扰。我如今为何唤你归来?近闻朝廷册立皇太
子,已降下一道赦书,应有民间犯了大罪尽减一等科断,俱已行开各处施行。便是发露到
官,也只该个徒流之罪,不到得害了性命。且由他,却又别作道理。”宋江又问道:“朱、
雷二都头曾来庄上么?”宋清说道:“我前日听得说来,这两个都差出去了:朱仝差往东京
去,雷横不知差到那里去了。如今县里却是新添两个姓赵的勾摄公事。”宋太公道:“我儿
远路风尘,且去房里将息几时。”合家欢喜。不在话下。天色看着将晚,玉兔东生。约有一
更时分,庄上人都睡了,只听得前后门发喊起来。看时,四下里都是火把,团团围住宋家
庄,一片声叫道:“不要走了宋江!”太公听了,连声叫苦。不因此起,有分教:大江岸
上,聚集好汉英雄;闹市丛中,来显忠肝义胆。毕竟宋公明在庄上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
解。
第三十五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话说当时宋太公掇个梯子上墙来看时,只见火把丛中约有一百余人。当头两个便是郓城
县新参的都头。却是弟兄两个:一个叫做赵能,一个叫赵得。两个便叫道:“宋太公!你若
是晓事的,便把儿子宋江送出来,我们自将就他;若是不教他出官时,和你这老子一发捉了
去!”宋太公道:“宋江几时回来?”赵能道:“你便休胡说!有人在村口见他从张社长家
店里了酒来。亦有人跟到这里。你如何赖得过?”宋江在梯子边说道:“父亲和他论甚口?
孩儿便挺身出官也不妨:县里府上都有相识;况已经赦宥的事了,必当减罪。求告这们做甚
么?赵家那是个刁徒;如今暴得做个都,知道甚么义理?他又和孩儿没人情,空自求他。”
宋太公哭道:“是我苦了孩儿!”宋江道:“父亲休烦恼。官司见了,倒是有幸。明日孩儿
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儿杀人放火的弟兄们,打在网里,如何能彀见父亲面?便断配在他州
外府,也须有程限,日后归来,也得早晚伏侍父亲终身。”宋太公道:“既是孩儿恁的说
时,我自来上下使用,买个好去处。”宋江便上梯来叫道:“你们且不要闹。我的罪犯今已
赦宥,定是不死。且请二位都头进敝庄少叙三杯,明日一同见官。”赵能道:“你休使见识
赚我入来!”宋江道:“我如何连累父亲兄弟?你们只顾进家里来。”宋江便下梯子来,开
了庄门,请两个都头到庄里堂上坐下;连夜杀鸡宰鹅,置酒相待。那一百士兵人等,都与酒
食管待,送些钱物之类;取二十两花银,把来送与两位都头做“好看钱。”当夜两个都头就
在庄上歇了。次早五更,同到县前;等待天明,解到县里来时,知县出升堂只见都头赵能,
赵得,押解宋江出官。知县时文彬见了大喜,责令宋江供状。当下宋江笔供招:“不合于前
年秋间典赡到阎婆惜为妾。为因不良,一时恃酒,争论殴,致被误杀身死,一向避罪在逃。
今蒙缉捕到官,取前情,所供甘罪无词。”知县看罢,且叫收禁牢里监候。满县人见说拿得
宋江,谁不爱惜他。都替他去知县处告说讨饶,备说宋江平日的好处。知县自心里也有八分
开豁他,当时依准了供状,免上长枷手,只散禁在牢里。宋太公自来买了告下使用钱帛。那
时阎婆已自身故了半年,没了苦主;这张三又没了粉头,不来做甚冤家。县里叠成文案,待
六十日限满,结解上济州听断。本州府尹看了申解情由,赦前恩宥之事,已成减罪,把宋江
脊杖了十,刺配江州牢城。本州官吏亦有认得宋江的,更兼他又有钱帛使用,名唤做断杖刺
配,又无苦主执证,众人维持下来。都不甚深重,当厅带上行枷,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
公人,无非是张千,李万。当下两个公人领了公文,监押宋江到州衙前。宋江的父亲宋太公
同兄弟宋清都在那里等候;置酒管待两个公人,发了些银两。教宋江换了衣服,打拴了包
里,穿了麻鞋。宋太公唤宋江到僻静处,叮嘱道:“我知江州是个好地面,-鱼米之乡,-
特地使钱买将那里去。你可宽心守耐。我自使四郎来望你。盘缠,有便人常常寄来。你如今
此去正从梁山泊过;倘或他们下山来劫痔你入夥,切不可依随他,教人骂做不忠不孝。-此
一节牢记于心。孩儿,路上慢慢地去、天可怜见,早得回来,父子团圆,兄弟完聚!”宋江
泪拜辞了父亲。兄弟宋清送一程路。宋江临别时,嘱付兄弟道:“我此去不要你们忧心;只
有父亲年纪高大,我又累被官司缠扰,背井离乡而去,兄,你早晚只在家侍奉,休要为我到
江州来,弃掷父亲,无人看顾。我自江湖上相识多,见的那一个不相助,盘缠自有对付处。
天若见怜,有一日归来也。”宋清泪拜辞了,自回家中去侍奉父亲宋太公,不在话下。只说
宋江和两公人上路。那张千,李万,已得了宋江银两,又因他是好汉,因此于路上只是伏侍
宋江。三个人上路行了一日,到晚投客店安歇了,打火做些饭,又买些酒肉请两个公人。宋
江对他说道:“实不瞒你两个说:我们今日此去正从梁山泊边过。山寨上有几个好汉闻我的
名字,怕他下山来夺我,枉惊了你们。我和你两个明日早起些,只拣小路里过去,宁可多走
几里不肪。”两个公人道:“押司,你不说,俺们如何得知。我等自认得小路过去,定不得
撞着他们。”当夜计议定了,次日,起个五更来打火。两个公人和宋江离了客店。只从小路
里走。约莫也走了三十里路,只见前面山坡背后转出一夥人来。宋江看了,只叫得苦。来的
王是别人,为头的好汉正是赤发鬼刘唐,将领着三五十人,便来杀那两个公人。这张千,李
万,做一堆儿跪在地下。宋江叫道:“兄弟!你要杀谁?”刘唐道:“哥哥,不杀了这两个
男女,等甚么!”宋江道:“不要你污了手,把刀来我杀便了。”两个人只叫得苦。刘唐把
刀递与宋江。宋江接过,问刘唐道:“你杀公人何意?”刘唐说道:“奉山上哥哥将令,特
使人打听得哥哥官司,直要来郓城县劫牢,却知哥哥不曾在牢里,不曾受苦。今番打听得断
配江州,只怕路上错了路头,教大小头领分付去四路等候,迎接哥哥,便请上山。这两个公
人不杀了如何?”宋江道:“这个不是你们兄弟抬举宋江,倒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若是
如此来挟我只是逼宋江性命,我自不如死了!”把刀望喉下自刎。刘唐慌忙攀住膊,道:
“哥哥!且慢慢地商量!”就手里夺了刀。宋江道:“你弟兄们若是可怜见宋江时,容我去
江州牢城听候限满回来,那时却待与你们相会。”刘唐道:“哥哥这话,小弟不敢主张。前
面大路上有军师吴学究同花知寨在那里专等迎迓哥,容小弟着小校请来商议。”宋江道:
“我只是这句话,由你们怎地商量。”小喽罗去报,不多时,只见吴用,花荣,两骑在前,
后面数十骑马跟着,飞到面前。下马叙礼罢,花荣便道:“如何不与兄长开了枷?”宋江
道:“贤弟,是甚么话?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吴学究笑道:“我知兄长的意了。
这个容易,只不留兄长在山寨便了。晁头领多时不曾得与仁兄相会,今次也正要和兄长说几
句心腹的话。略请到山寨少叙片时,便送登程。”宋江听了道:“只有先生便知道宋江的
意。扶起两个公人来。宋江道:“要他两个放心;宁可我死,不可害他。”两个公人道:
“全靠押司救命!”一行人都离了大路,来到芦苇岸边,已有船只在彼。当时载过山前大路
却把山轿教人抬了,直断金亭上歇了,叫小喽罗四下里去请众头领来聚会。迎接上山,到聚
义厅上相见。晁盖谢道:“自从郓城救了性命,兄弟们到此,无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荐
诸位豪杰上山,光辉草寨,思报无门!”宋江答道:“小哥自从别后,杀死淫妇逃在江湖
上,去了年半。本欲上山相探兄长面,偶然村占里遇得石勇,捎寄家书,只说父亲弃世,不
想却是父亲恐怕宋江随众孚汉入夥去了,因此写书来唤我回家。虽然明官司,多得上下之人
看觑,不曾重伤。今配江州,亦是好处。适蒙呼唤,不敢不至。今来既见了尊颜,奈我限期
相逼,不敢久住,只此告辞。”晁盖道:“直如此忙!且请少坐。”两个中间坐了。宋江便
叫两个公人只在交椅后坐,与他寸步不离。晁盖叫许多头领都来参拜了宋江,分两行坐下,
小头目一面斟酒。先是晁把盏了;向后军师吴学究,公孙胜,起至白胜把盏下来。酒至数
巡,宋江起身相谢道:“足见兄弟们相爱之情!宋江是个犯罪囚人,不敢久停,就此告
辞。”晁盖道:“仁兄直如此见怪?虽然仁兄不肯要坏两个公人,多与他些金银,发付他回
去,只说在梁山泊抢掳了去,不到得治罪于他。宋江道:兄这话休题!这等不是抬举宋江,
明明的是苦我。家中上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敬得一日,如何敢违了他的教训,负累了
他?前者一时乘兴与众位来相投,天幸使令石勇在村店里撞见在下,指引回家。父亲说出这
个缘故,情愿教小可明了官司;及断配出来,又频频嘱付;临行之时,又千叮万嘱,教我休
为快乐,苦害家中,免累老父怆惶惊恐:因此,父亲明明训教宋江。小可不争随顺弓,便是
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虽生何益?如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只就众
位手里乞死!”说罢,泪如雨下,便拜倒在地。晁盖,吴用,公孙胜,一齐扶起。众人道:
“既是哥哥坚意要往江州,今日且请宽心住一日,明日早送下山。三回五次,留得宋江,就
山寨里了一日酒。教去了,也不肯除,只和两个公人同起同坐。当晚住了一夜,次日早起
来,坚心要行。吴学究道:“兄长听禀:吴用有个至爱相识,见在江州充做两院押牢节级,
姓戴名宗。本处人称为戴院长。为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唤他做神行太保。此人
十分仗义疏财。夜来小生修下一封书在此与兄长去,到彼时可和本人做个相识。但有甚事,
可教众兄弟知道。”众头领挽留不住,安排宴送行;取出一盘金银送与宋江;又将二十两银
子送与两个公人;就宋江挑了包里,都送下山来。一个个都作别弓。吴学究和花荣直送过
渡,到大路二十里外,众头领回上山去。只说宋江自和两防送公人取路投江州来。那个公人
见了山寨里许多人马,众头领一个个都拜宋江,又得他那里若干银两,一路上只是小心伏侍
宋江。三个人在路约行了半月之上早来到一个去处,望见前面一座高岭。两个公人说道:
“好了!过得这条揭阳岭便是浔阳江。到江州却是水路,相去不远。”宋江道:“天色暄,
趁早走过岭去,寻个宿头。”公人道:“押司说得是。”三个人赶着,奔过岭来。行了半
日,巴过岭头,早看见岭脚边一个酒店,背靠颠崖,门临怪树,前后都是草房,去那树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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