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老小,尽都杀了。王矮虎自先夺了那个妇人。小喽罗尽把应有家私--金银财物宝货之
资--都装上车子;再有马匹牛羊,尽数牵了。花荣自到家中,将应有财物等项装载上车,
搬取妻小、妹子。内有清风镇上人数,都发还了。众多好汉收拾已了,一行人马离了清风
镇,都回到山寨里来。车辆人马都到山寨。郑天寿迎接向聚义厅上相会。黄信与众好汉讲礼
罢,坐于花荣肩下。宋江叫把花荣老小安顿一所歇处;将刘高财物分赏与众小喽罗。王矮虎
拿得那妇人,将去藏在自己房内。燕顺便问道:“刘高的妻今在何处?”王矮虎答道:“今
番须与小弟做个押寨夫人。”燕顺道:“与却与你;且唤他出来,我有一句话说。”宋江便
道:“我正要问他。”王矮虎便唤到厅前。那婆娘哭着告饶。宋江喝道:“你这泼妇!我好
意救你下山,念你是个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将冤报?今日擒来,有何理说?”燕顺跳起身
来,便道:“这等淫妇,问他则甚!”拔出腰刀,一刀挥为两段。王矮虎见砍了这妇人,心
中大怒,夺过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顺交并。宋江等起身来劝住。宋江便道:“燕顺杀了这妇
人也是。兄弟,你看我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团圆完聚,尚兀自转过脸来,叫丈夫
害我。贤弟,你留在身边,久后有损无益。宋江日后别娶一个好的,教贤弟满意。”燕顺
道:“兄弟便是这等寻思,不杀他,久后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众人劝了,默默无言。燕
顺喝叫小喽罗打扫过尸首血迹,且排筵席庆贺。次日,宋江和黄信主婚,燕顺、王矮虎、郑
天寿做媒说合,要花荣把妹子与秦明。一应礼物都是宋江和燕顺出备。了三五日筵席。自成
亲之后,又过了五七日,小喽罗探得事情,上山来报道:“青州慕容知府申将文书去中书
省,奏说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众人听罢,商量道:“此间小寨不是久
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四面围住,如何迎敌?”宋江道:“小可有一计,不知中得诸位心
否?”众好汉都道:“愿闻良策。”宋江道:“自这南方有个去处,地名唤做梁山泊,方圆
八百余里,中间宛子城、蓼儿。晁天王聚集着三五千军马,把住着水泊,官兵捕盗,不敢正
眼觑他。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马,去那里入夥?”秦明道:“既然有这个去处却是十分好。只
是没人引进,他如何肯便纳我们?”宋江大笑,却把这打劫“生辰纲”金银一事,直说到刘
唐寄书,将金子谢我,因此上杀了阎婆惜,逃去在江湖上。秦明听了大喜道:“恁地,兄长
正是他那里大恩人。事不宜迟,何以收拾起快去。”只就当日商量定了,便打并起十数辆车
子,把老小并金银、财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装在车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马。小喽罗们
有不愿去的,发他些银两,任从他下山去投别主;有愿去的,编入队里,就和秦明带来的军
汉,通有三五百人。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军。山上都收拾得停
当,装上车子,放起火来,把山寨烧作光地。分为三队下山:宋江便与花荣引着四五十人,
三五十骑马,簇拥着五七辆车子,老小队仗先行;秦明、黄信引领八九十匹马和这应用车
子,作第二起;后面便是燕顺、王矮虎、郑天寿三个,引着四五十匹马,一二百人。离了清
风山,取路投梁山泊来。于路中见了这许多军马,旗号上又明明写着“收捕草寇官军”,因
此无人敢来阻当。在路行五七日,离得青州远了。且说宋江、花荣两个骑马在前头,背后车
辆载着老小,与后面人马,只隔着二十来里远近。前面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对影山,两边两
座高山,一般形势,中间却是一条大驿路。两个在马上正行之间,只听得前山里锣鸣鼓响。
花荣便道:“前面必有强人!”把带住,取弓箭来,整顿得端正,再插放飞鱼袋内;一面叫
骑马的军士催趱后面两起军马上来,且把车辆人马扎住了。宋江和花荣两个,引了二十余骑
军马向前探路。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见一簇人马,约有一百余人,尽是红衣红甲,拥有一个
笔红少年壮士,横戟立马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试,分个胜败,见个输赢!”
只见对过山冈子背后,早拥出一队人马来,也有百十余人,都是白衣白甲,也拥着一个穿白
少年壮士,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画戟。这边都是素白旗号,那壁都是绛红旗号。只见两边红白
旗摇,震地花腔鼓擂,那两个壮士,更不打话,各人挺手中戟,纵坐下马。两个就中间大阔
路上礩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花荣与宋江两个在马上看了喝采。花荣一步步趱马向前看
时,只看那两个壮士礩到间深里,这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却搅
做一团,上面绒□结住了,那里分拆得开?花荣在马上看了,便把马带住,左手去飞鱼袋内
取弓,右手向走兽壶中拔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豹尾绒□较亲处,飕的一箭,恰好正把
绒□射断。只见两枝画戟分开做两下。那二百余人一齐喝声采。那两个壮士便不,都纵马
跑来,直到宋江、花荣马前,就马上欠身声喏:都道,“愿求神箭将军大名。。”花荣在马
上答道:“我这个义兄,乃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两宋公明。我便是清风镇知寨小李广花
荣。”那两壮士听罢,扎住了戟,便下马,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闻名久矣!”宋
江、花荣慌忙下马,扶起那两位壮士道:“且请问二位壮士,高姓大名?”那个穿红的说
道:“小人姓吕,名方,祖贯潭州人氏。平昔爱学吕布为人,因此习学这枝方天画戟。人都
唤小人做‘小温候’吕方。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了本钱,不能彀还乡,权且占住这对影
山,打家劫舍。近日走这个壮士来,要夺吕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
下山杀。不想原来缘法注定,今日得遇尊颜。”宋江又问这穿白的壮士高姓。那人答道:
“小人姓郭,名盛,祖贯四川嘉陵人氏。因贩水银货卖,黄河里遭风翻了船,回乡不得。原
在嘉陵学得本处兵马张提辖的方天戟;向后使得精熟,人都称小人做‘赛仁贵’郭盛。江湖
上听得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占住了山头,打家劫舍;因此一迳来来比并戟法。连连战了十
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与之幸。”宋江把上件事都告诉了,便道:“既幸
相遇,就与二位劝和,如何?”两个壮士大喜,都依允了。后队人马已都到齐,一个个都引
着相见了。吕方先请上山,杀牛宰马筵会。次日,却是郭盛置酒设席筵宴。宋江就说他两个
撞寿入夥,凑队上梁山泊去投奔晁盖聚义。欢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将两山人马点起,收拾
了财物,待要起身,宋江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假如我这里有三五百人马投梁山泊
去,他那里亦有探细的人在四下里探听;倘或只道我们真是来收捕他,不是耍处。等我和燕
顺先去报知了,你们随后却来。还作三起而行。”花荣、秦明道:“兄长高见。正是如此计
较,陆续进程。兄长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马,随后起身来。”且不说对影山人马陆续登
程。只说宋江和燕顺各骑了马,带领随行十数人,先投梁山泊来。在路上行了两日,当日行
到晌午时分,正走之间,只见官道傍边一个大酒店。宋江看了道:“孩儿们走得困乏,都叫
买些酒了过去。”当时宋江和燕顺下了马,入酒店里来;叫孩儿们松了马肚带,都入酒店里
坐。宋江和燕顺先入店里来看时,只有三副大座头,小座头不多几副。只见一副大座头上,
先有一个在那里占了。宋江看那人时,里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金不换扭丝铜环;
上穿一领皂衫,腰系一条白搭膊;下面腿护膝,八搭麻鞋;桌子边倚着短棒;横头上放着个
衣包;生得八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宋江便叫酒保过来说道:“我的
伴当多,我两个借你里面坐一坐。你叫那个客人,移换那副大座头与我伴当们,坐地些
酒。”酒保应道:“小人理会得。”宋江与燕顺里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来:“大碗先与伴
当一人三碗。有肉便买些来与他众人,却来我这里斟酒。”酒保又见伴当们都立满在炉边,
酒保却去看着那个公人模样的客人道:“有劳上下,那借这副大座头与里面两个官人的伴当
坐一坐。”那汉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个先来后到!甚么官人的伴当要换
座头!老爷不换!”燕顺听了,对宋江道:“你看他无礼么?”宋江道:“由他便了,你也
和他一般见识。”却把燕顺按住了。只见那汉转头,看了宋江、燕顺冷笑。酒保又陪小心
道:“上下,周全小人的买卖,换一换有何妨?”那汉大怒,拍着桌子道:“你这鸟男女好
不识人!欺负老爷独自一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鸟不换。高做声,大□子拳不
认得你!”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说甚么。”那汉喝道:“量你这厮,敢说甚么!”燕顺听
了,那里忍耐得住?便说道:“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便罢,没可得鸟吓他。”那汉便
跳起来,绰了短棒在手里,便应道:“我自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余
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燕顺焦躁,便提起板凳,却待要打将去。宋江因见那人出语不
俗,横身在里面劝解:“且都不要闹。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让得,那两个人?”那汉道:
“我说与你,惊得你呆了!”宋江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那汉道:“一个是沧州横
海郡柴世宗的子孙,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宋江暗暗地点头;又问:“那一个是
谁?”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顺
暗笑,燕顺早把板凳放下了。“老爷只除了这两个,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宋江道:
“你且住。我问你: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却都认得。你在那里与他两个会?”那汉道:
“你既认得,我不说谎。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余,只不曾见得宋公明。”宋
江道:“你便要认黑三郎么?”那汉道:“我如今正要去寻他。”宋江问道:“谁教你寻
他?”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宋江听了大喜,向前拖住
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汉相了一面,便
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争些儿错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宋江便把那
汉,拖入里面,问道:“家中近日没甚事?”那汉道:“哥哥听禀: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
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赌为生。本乡起小人一个异名,唤做‘石将军’。为因赌博上,一拳
打死了个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庄上。多听得往来江湖上人说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郓城县投奔
哥哥。却又听得说道,为事出外;因见四郎,听得小人说起柴大官人来,却说哥哥在白虎山
孔太公庄上。因小弟要拜识哥哥,四郎特写这封家书,与小人寄来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
矽时,可叫兄长作急回来’。”宋江见说,心中疑惑,便问道:“你到我庄上住了几日?曾
见我父亲么?”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来了,不曾得见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
一节,都对石勇说了。石勇道:“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上只闻得哥哥大名,縌财
仗义,济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夥,是必携带。”宋江道:“这不必你说,何争你一
个人?且来和燕顺见。”叫酒保且来这里斟酒。三杯酒罢,石勇便去包里内,取出家书,慌
忙递与宋江。宋江接来看时,封皮逆封着,又没“平安”二字。宋江心内越是疑惑,连忙扯
开封皮,从头读至一半,后面写道:……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因病身故,见今做丧在家,
专等哥哥来家迁葬。千万千万!一切不可误!弟清泣血奉书。宋江读罢,叫声苦,不知高
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自骂道:“不孝逆子,做下非为!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
生何异!”自把头去壁上磕撞,大哭起来。燕顺、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苏醒。
燕顺、石勇两个劝道:“哥哥,且省烦恼。”宋江便分付燕顺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实
只有这个老父记挂。今已殁了,只是星夜赶归去。教兄弟们自上山则个。”燕顺劝道:“哥
哥,太公既已殁了,便到家时,也不得见了。‘天下无不死的父母’,且请宽心,引我们弟
兄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归去奔丧,未为晚了。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仁兄
去时,他那里如何肯收留我们?”宋江道:“若等我送你们上山去时,误了我多少日期,却
是使不得。我只写封备细书札,都说在内,就带了石勇,一发入夥,等他们一处上山。我如
今不知便罢,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烧眉之急。我马也不要,从人也不带一个,
连夜自赶回家。”燕顺、石勇那里留得住。宋江问酒保借笔砚,对了一幅纸,一头哭着,一
面写书;再三叮咛在上面,写了,封皮不粘,交与燕顺收了;脱石勇的八搭麻穿上,取了些
银两藏放在身边,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门要走。燕顺
道:“哥哥,也等秦总管,花知寨都来相见一面了去也未迟。”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
书去,并无阻滞。石家贤弟,自说备细,可为我上覆众兄弟们,可怜见宋江奔丧之急,休怪
则个。”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飞也似独自一个去了。且说燕顺同石勇,只就那店里了
些酒食点心,还了酒钱,却教石勇骑了宋江的马,带了从人,只离酒店三五里路,寻个大客
店,歇了等候。次日辰牌时分,全夥都到。燕顺、石勇接着,备细说宋江哥哥奔丧去了。众
人都埋怨燕顺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说道:“他闻得父亲殁了,恨不得自也寻
死,如何肯停脚?巴不得飞到家里。写了一封备细书札在此,教我们只顾去,他那里看了
书,并无阻滞。”花荣与秦明看了书,与众人商议道:“事在途中,进退两难:回又不得,
散了又不成。只顾且去。还把书来封了,都到山上看;那里不容,却别作道理。”九个好
汉,并作一夥,带了三五百人马,渐近梁山泊来,寻大路上山。一行人马正在芦苇中过,只
见水面上锣鼓振响。众人看时,漫山遍野都是杂彩旗。水泊中棹出两只快船来:当先一只船
上,摆着三五十个小喽罗,船头上中间坐着一个头领,乃是豹子头林銶;背后那只哨船上,
也是三五十个小喽罗,船头上也坐着一个头领,乃是赤发鬼刘唐。前面林銶在船上喝问道:
“汝等是甚么人?那里的官军?敢来收捕我们!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你也须知俺梁山
泊的大名。”花荣、秦明等都下马立岸边,答应道:“我等众人非是官军;有山东及时雨宋
公明哥哥书札在此,特来相投大寨入夥。”林銶听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长的书札,且请过
前面,到朱贵酒店里,先请书来看了,却来相请会。”船上把青旗只一招,芦苇里棹出一只
小船,内有三个渔人,一个看船,两个上岸来说道:“你们众位将军都跟我来。”水面上那
两只哨船,一只船上,把白旗招动。铜锣响处,两只哨船一齐去了。一行众人看了,都惊呆
了,说道:“端的此处官军,谁敢侵傍!我等山寨如何及得!”众人跟着两个渔人,从大宽
转,直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朱贵见说了,迎接众人,都相见了,便叫放翻两头黄牛,散
了分例酒食;讨书札看了,先向水亭上放一枝响箭,射过对岸,芦苇中早摇过一只快船来。
朱贵便唤小喽罗分付罢,叫把书先上山去报知;一面店里杀宰猪羊,管待九个好汉。把军马
屯住,在四散歇了。第二日,辰牌时分,只见军师吴学究自来朱贵酒店里迎接众人。一个个
都相见了。叙礼罢,动问备细,早有二三十只大白棹船来接。吴用、朱贵邀请九位好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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