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十天,刘望还是没有消息。董俷忍不住了,在一天晚上,等到了蔡邕。
   “阿丑,还没有休息?”
   蔡邕带着微醺之意走进了书房,看到董俷的时候,也不由得一怔。和阿丑相处的时间长了,蔡邕对这个孩子倒也颇为欣赏。至少有时候董俷会说出一些很精彩的话,值得人回味许久。而且,他的理解力不错,这一点远超过了同龄中人。
   本来就有打算,等眼前的这些应酬结束了,就好好的教导董俷一番。
   得良才而授之,也是人生一大美事。蔡邕本来已经打好了主意,准备过两天和董俷说这件事。可没想到,董俷会主动的来找他,让蔡邕倒是颇有些感到奇怪。
   董俷沉吟了一下,轻声道:“先生,您还记得刘望大哥吗?”
   “刘望?你是说已吾人刘望吗?我怎能不记得他。你不提我也正要问你,你那刘望大哥不是说要来圉城吗?为何到现在连点消息都没有?唉,走卒贩夫,都是如此。”
   言语间,对刘望的职业还是有些轻视。
   董俷嘴巴张了张,想要辩解一番。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一时间沉默下来。
   蔡邕一见,不由得失笑,“阿丑,我说这话,倒也不是看不起他。刘望贤侄和我相处时间不长,谈吐倒也深得我心。只是他不一心向学,却做那贩夫走卒的逐利之事……我倒是希望,他有一日能全心求学,若有所成,他日成就一定不差。”
   其实,不仅仅是蔡邕,在这个时代,人们对商人都抱有轻视之意。
   甚至董家,当年也从事过商人的事情。但到了后来,还是要尽力的抹去商人痕迹。
   所以,商人虽有钱财,却没有半点地位。
   若求你的钱时,自然会帮你。若对你无所求,那就随时都会把你干掉。
   董俷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对商人的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毕竟山村闭塞,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和商人的接触,并不算太多。也就是他在县城上初中的时候,曾接触过一些商人。当然,这种接触也只是局限于他去购买东西。
   “先生,俷这两日也觉得奇怪。刘望大哥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却迟迟没有音讯。俷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情,所以想要向您请辞,去已吾一趟,看看他是否需要帮助。”
   “你要走?”
   蔡邕的酒意全消,带着一点不舍之意。
   毕竟膝下无子,原先最疼爱的女儿已经嫁了出去,诺大的蔡府,时常是冷冷清清。对于已经上了年纪的蔡邕而言,家里的人多一些,也就可以排解掉许多寂寞。
   至于和那些名士清流的交际,也是无奈之举。
   蔡邕并不喜欢整日的风花雪月,故而听董俷这么一说,不免感到很不舒服。
   董俷察言观色,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也能看出蔡邕对自己的离开有些舍不得。
   连忙说:“先生莫担心,俷去已吾,若是刘望大哥没事儿,还会回来,聆听先生教诲。说不定,到时候会与刘望大哥一同来拜访先生,还望先生到时候接纳。”
   蔡邕笑了,摇摇头说:“老了,老了……也罢,你就去已吾走一趟,也算是全了兄弟的情义。若刘望愿意来,就带他来;若是他不愿意的话,你也不要太勉强。”
   董俷插手道:“俷牢记先生的话!”
   ******
   第二天一大早,董俷带着董铁和二十名亲卫,离开了圉城。
   黄劭和剩下的三十名随从留在了蔡府,一方面是因为黄劭想要读书,另一方面那三十名随从也能保护蔡府的安全。虽说圉城是蔡邕的地盘,可董俷还是不放心。
   天晓得,那些黄巾贼会不会卷土重来呢?
   圉城和已吾的距离并不算太远,走的慢,也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
   董俷一行人马不停蹄,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离开圉城,夜幕时分就看到了已吾镇。
   已吾属睢阳县的治下,人口不多,一共只有两三千人。
   镇里的防卫不是很严密,低矮的土墙……董俷自认一个纵身就能从墙上跳过去。
   镇门口,有几个乡勇看守。
   董俷等人抵达已吾镇的时候,正是半夜。
   乡勇迷迷糊糊的被董俷惊醒,自然很不高兴。不过看到董俷一行人都是高头大马,盔甲鲜明,武器精良,那一丝不满立刻就不见,非常马虎的检验了一下,就放董俷等人入镇。
   董俷突然勒住马询问:“请问,这镇上可有一个叫做刘望的人?”
   那乡勇一怔,警惕的看着董俷,表情看上去非常的犹豫。见四下没有旁人,一个头目似的乡勇上前,轻声问道:“敢问阁下是刘望的什么人吗?”
   “哦,我和刘望是在路上相识,途经已吾,想来拜访他一下。”
   头目说:“刘望家,进镇之后顺着大街一直走,尽头左拐的第三个门。门口有一颗大树……不过,我还是劝您,如果和刘望没有什么过命交情,还是别去的好。”
   董俷眼睛一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那头目不肯说,董俷又不好在这里动武。当下拱手道了一声谢,带着董铁等人催马就进了镇子。深夜寂静,马蹄踏在碎石铺成的街道上,发出了嗒嗒的声响。
   镇子里很安静,看不到一个人。
   董俷示意董铁牵马过来,从另一匹马上摘下了大锤,挂在马背上。
   一行人沿着大街走到了尽头,向左一拐,在第三个大门口停下来。门前有一棵参天的古树,如同伞盖一样,罩在那宅院的上空,把大半个宅子都笼罩在阴影下。
   董俷犹豫了一下,跳下马大步走上台阶,抓住大门上的门环,邦邦邦敲了三下。
   门后鸦雀无声,董俷心生一丝不详预兆。
   探手推了一下大门,那门竟然是虚掩。有一股血腥气从门内传出来,令董俷的汗毛立刻乍立起来。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突然就听到一个童稚的声音:“坏人,拿命来!”
   一支手戟从院内上空的枝桠上飞出,速度非常快,带着呜呜的呼啸声。董俷探步侧身一闪,那手戟铛的一声打在地上,溅出了一流火花。紧跟着,从树桠上跳下了一个人,双手一把明晃晃的缳首大刀,看份量大约在十几斤上下,朝着董俷呼的一刀劈过来,刀挂风声,招数更是走刚猛的路数,而速度更是快的惊人。
   董俷不由得顿时愣住!
84|第五十八章 刘门血案
  持刀的人,年约八九岁,还是个童子。黑黝黝的脸膛,长发扎了一个髻。
   手中的缳首刀对这童子而言,显然是过于沉重。所以刀势虽猛,却是破绽百出。
   对于这样的攻击,董俷自然不会放在眼中。
   他单脚撑地,身形滴溜溜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儿,侧身让过缳首刀,一把就攫住了那童子的手臂。童子吃了一惊,双脚站稳后蓦地向后一褪,单手运刀,横抹过来。
   这绝非一个普通的童子,要知道这童子的刀法不但精湛,而且在进退之间丝毫没有半点的惊慌失措。只从他沉稳的反应,董俷可以确认,这童子定是经过世面。
   不过,董俷倒不惊慌,抬手一记白鹤亮翅,脚下倒踩七星,躲过童子大刀的同时,另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那童子吃不住力,啊的一声丢掉大刀。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从院中两块巨石后传来两个带着童稚音的喝声:“坏人,放开我哥哥(表哥)!”
   话音未落,唰唰两道光毫射出。
   这一次,着实让董俷吓了一跳。对方竟然用的是甩手箭,虽然力道不大,可因为距离很近,而董俷又双手抓着那童子,仓促间难以躲闪。好在董俷反应快,猛的哈腰,一把抱住了那童子,顺势一个懒驴打滚,甩手箭擦着他的后背就飞出去。
   叮、叮两声,打在墙壁上。
   怀中的童子大声叫喊,“满子,弗子,杀了这个坏人,不能让他进去。”
   他用力的挣扎,可又怎是董俷的对手?不过,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哪怕是当年杀那些家将的时候,董俷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过。杀又杀不得,可是……
   这童子是什么人?
   董俷记得刘望说过,他膝下只有二女,还有个外甥,因为父亲早亡,虽母亲寄宿在他那里。
   这手中的童子,难道是牛刚不成?
   牛刚,就是刘望的外甥。不过据说也只有七八岁。而手中的童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当然不拍出那牛刚和董俷的情况一样,小而猛,看上去会比实际年龄大。
   “出来,否则我就要杀人了!”
   董俷厉声喝道,把那童子向后轻轻一送,自有董铁飞身上前,一把就攫住了手臂。
   一名亲随奉上斩马剑,董俷一剑在手,气势更盛。
   “里面的人听着,我乃刘望大哥的朋友,姓董名俷,乃河东太守、司隶校尉董卓之子。若是刘望大哥的家人,请勿惊慌;若是贼人,乖乖走出来,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刚落,十名亲随抢入院中,一色的大盾长剑,朝着地上一磕,同时发出喊喝道:“杀!”
   那声音是故意压低,仿佛是从肺里挤出来一样,不但带着浓浓杀气,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奇异魔力。一时间,院内竟然安静了下来,想那石后的人也感到恐惧。
   “你,你真的是董叔叔!”
   咦,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叔叔了?
   董俷正疑惑,却看见正屋大厅里走出来了四五个人来。都是妇孺,两个女人,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的样子,面容憔悴,云鬓蓬乱。三个童子,二女一男,看样子都受了惊吓,躲在那两个妇人的身后,不时的偷偷朝董俷看一眼,马上又缩回去。
   看起来,他们更怕董俷。
   也是难怪,大半夜的,出现一个长相好似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剑站在自家的门口,身前还有十个手执大盾短剑的人半蹲在他身前。
   任你胆子再大,也难免会感到害怕。
   五个人走出来的时候,从巨石后也走出来了两人。
   一人手中一把短剑,一个年龄大约七八岁,另一个就比较下,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不过,年纪虽小,却长得很威武。
   董俷看看身后的孩子,又看了看那两个童子。一蹙眉,心道:这三个孩子倒是长得很像。
   “你们是谁?可是刘望大哥的家人?”
   “弗子,满子,你们都过来,他不是坏人,是你们刘伯父这次回来时认识的好朋友……董叔叔,还请您放了那孩子。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我们再遇到危险。”
   董俷想了想,抬手示意董铁放了那孩子。
   没想到,董铁刚一松手,那童子转身一脚就踢在他的小腿上。没等董铁做出反应,就刷的跑向了那妇人,一边跑一边喊:“婶婶,他们真的不是坏人,是好人吗?”
   也许,在童子的心中,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好人和坏人。
   “小铁,没事吧。!”
   董铁尴尬的说:“主人,是小铁不小心……不过,这小子的力气……呵呵,可不小啊。”
   董俷点点头,对那妇人说:“人我已经放了,你们是什么人?刘望大哥如今何在?”
   “妾身是刘望的妻子,祖籍中山。这是刘望的妹子……董叔叔,您怎么现在才来啊!”
   董俷已经信了大半,抬手示意随从收起刀枪。
   “嫂嫂,刘望大哥呢?”
   “刘望,刘望他……”
   那刘望的老婆话未说完,泪如雨下,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还是刘望的妹妹镇静一些,走上前说:“我大哥,我大哥他被人杀死了!”
   董俷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是猛然听对方说出来,依旧如同是一声霹雳在头顶炸响,震得他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刘望大哥,被谁杀了!”
   “刘伯父是被坏人杀死了……”
   先前从树桠上跳下来袭击董俷的童子大声说道:“五天前,有一群坏人闯进了刘伯父的家中,杀死了满门大小,只剩下婶婶和姑姑,还有大丫二丫和牛子活着。”
   董俷细目一眯,看着那童子道:“那你又是谁?”
   “我叫典佑,是随叔叔前来拜访刘伯父一家人,你是刘伯父的朋友吗?请为刘伯父报仇!”
   那童子说着,上前一步插手请求。
   言谈举止之间,颇有一些成人的风范。
   另外两个手持短剑的童子也一同上前,和典佑并肩站立。
   “我叫典弗!”
   “我叫典满……请为刘伯父报仇!”
   典佑、典弗、典满!
   对于董俷而言,这是三个非常陌生的名字。不过也正是从这三人的姓氏当中,他想到了一个人。
   “典韦是你们什么人?”
   典佑和典弗说:“是我们的叔叔!”
   而典满则回答:“那是我爹!”
   典韦,典韦果然出现了。董俷强忍着询问下去的冲动,目光一转,盯在了刘望一家人的身上。
   “董叔叔,还请到屋里坐。”
   两个妇人侧身邀请,董俷点点头,“董铁,带着人警戒四周。若发现有异况,立刻禀报。”
   “喏!”
   董铁一挥手,十五名随从随即散开。
   还有五人,四十多匹战马进了院子,直看的典家三兄弟眼睛发绿。这三兄弟也是好武之人,从小随典韦习武。可何曾看到过如此神骏的西凉战马,何曾看到过那些随从身上,比之官军还要高出几筹的装备。就连那牛刚,也不由得看直了眼。
   四个小孩子,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倒吸凉气。
   倒是两个女孩儿,很乖巧的抓着母亲的衣襟,走进了大厅。
   刘望的妹子,点燃了烛火,把大厅照的通透。厅中还有血腥气,董俷环视一眼,可以清楚的看到,地面上、墙壁上,还有柱子上面的血迹。家具凌乱的倒了一地,有几张长案上,还有明显的刀剑留下的痕迹。显示出,这里曾经有过激战。
   刘望的妻子有些笨拙的收拾两张席子,然后愧疚的说:“叔叔,请坐!”
   董俷的脸色铁青,点点头在一张席子上坐下,迫不及待的问道:“嫂嫂,我与刘望大哥一见如故,如兄弟一般。都是一家人,请不要客套。究竟是怎么回事?刘望大哥怎么就会被人杀了呢?被谁杀了?那凶手在何处?官府又是如何说呢?”
   一连串的问题出口,刘望的妻子神情暗淡。
   “其实,都是这家产惹的祸……刘望经商多年,这些年着实赚了不少的钱,也让很多人眼红。这次刘望回家以后,没两天就有睢阳县的李大户来找他。他们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就吵了起来。后来据刘望说,那李大户是邀他加入一个什么道……当时妾身也没有在意,故而记不清楚。反正,刘望当时有一点紧张。”
   ‘什么道‘?
   董俷沉吟片刻,突然开口说:“太平道吗?”
   刘望的妻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那小妹却抢先开口说:“对,就是太平道,太平道。”
   董俷有点糊涂了!
   怎么刘望和太平道又扯到了一起。
   大丫,也就是刘望的女儿说:“叔叔,当时我和二丫在门外偷听。李大户说,要爹爹加入太平道,还要捐出所有的财物,说什么日后会享尽富贵,但是爹爹不同意。李大户走的时候很生气,说让爹爹考虑十天,十天后他会带人在来拜访。”
   董俷明白了,原来是太平道看上了刘望的家产。
   刘望的妻子连忙捂住了大丫的嘴巴,“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她苦笑一声后,对董俷说:“叔叔,大丫后来也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不过我不太相信,以为那李大户只是在恐吓。刘望刚开始也有点紧张,可又有些舍不得这些年积攒的家产。大约过了三天,见没什么动静,也就没当回事。还说过几天要带我们去圉城,和你聚会,然后要拜见一位大人物,从今后再也不去经商了。”
   董俷神色漠然。
   刘望看起来已经决心读书,不再做商人了。只是……
   回想和刘望交往的种种,董俷不由得感到一阵揪心的痛。他沉默了半晌,抬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大约过了十天,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刘望出去看了一眼,就回来把我们藏进了地窖里。我们在地窖里听到刘望叫喊李大户的名字,后来就没了声息……当时我们很害怕,在地窖里躲到了天亮。等外面没有动静了,我们才出来……连家丁一共一百多人,如今只剩下了我们五个。”
   刘望的妻子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两个丫头也在抽泣,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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