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董俷在路上发疯一样,揪着顾雍的衣服不停的问:那个人真的是郭嘉?那个人真的是郭奉孝?
那模样活脱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别说是顾雍,就连董俷的那些亲卫都躲得老远。
******
自有县衙中的人,安排董俷一行。
直到过了晌午头,快到午饭的时候,顾雍才小心翼翼的敲响了董俷的房门。
“贤弟,老师有请。”
董俷连忙整理衣衫出去,跟在顾雍身后,轻声问道:“元叹兄长,先生可好吗?”
“呵呵,此地县尉曾听老师讲过课,礼数倒是也很周全。不过老师急着想要回家,故而有几件事要和贤弟交代。主要是关于太平教的事情,你去了就明白了。”
太平教?
董俷心里奇怪:这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也难怪他这么想。在董俷看来,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黄巾之乱是否还会爆发,太平教会不会造反,自有蔡邕做主就好。凭他的威望,想必也不是一件难事。
想不出个头绪,这边却已经到了蔡邕的房外。
董俷唱了个喏,然后随着顾雍走进屋内。屋子里有三个人,除了蔡邕之外,还有刘望。而剩下的那个人,倒是出乎董俷的意料之外,居然是那个被俘虏的黄劭。
黄劭跪在地上,看到董俷进来,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
董俷倒是没有管他,径自向蔡邕深施一礼,而后问道:“先生找俷来,有何吩咐?”
“贤侄,你且先坐下。”
蔡邕摆手,示意董俷坐在他的下首,和顾雍并排。对面,刘望不无羡慕的看着董俷,让董俷更感莫名其妙。
“贤侄,我这里有三封信,是关于太平教的事情。一封,我会让管城县尉呈报雒阳……只是我不能肯定,会转到皇上的手里。这一封,也会由此地县尉送往雒阳,我好友手中。但我一样不能确定,皇上会接纳我的建议。还有一封信,我想拜托贤侄送给令尊董河东。我知董河东结交很广,说不定能送到皇上的手里。”
那言下之意是说:我知道董卓不但和大将军走的近,而且和宦阉也有联系。
不过,蔡邕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态颇为诚恳,没有丝毫轻视或者讽刺的意味。
董俷犹豫了一下,起身从蔡邕手里接过了信件。
“俷定会立刻派人把这封信送往河东,交给我父亲……”
“那就好,那就好。若此信能交给皇上,董河东定能成为我大汉江山的不世功臣。”
蔡邕长出了一口气,“邕还有一事,就是关于黄劭,该如何处置?”
董俷扭头看了一眼黄劭,“这个……俷自当听从先生的吩咐。”
黄劭眼巴巴的看着蔡邕,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求生欲望和祈求之意。蔡邕闭目沉思片刻,轻声道:“贤侄,黄劭虽有大逆不道的行为,但其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刚才他很坦诚的把太平道的事情都说了,我想……放过他,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董俷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缝起来,盯着黄劭看了半晌。
那黄劭吓得是额头冷汗之流,更感到口干舌燥,喉咙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似的。
“先生若说放了,那就放了!”
“可若放了他,他又回到太平教为非作歹,怎么办?”
“那就现在杀了他……”
黄劭打了一个哆嗦,目光再次移到了蔡邕的身上。蔡邕笑了,“贤侄,可我刚才说了,放他一条生路。”
董俷愕然的看着蔡邕,心道:你这老头玩儿我不成?
蔡邕说:“元叹,你且带黄劭下去,我有些话,想要和董贤侄说。”
顾雍应了一声,压着黄劭往外走。那黄劭走一步,停下来向后看一眼,带着无尽期盼。
“望贤侄,你也留下。”
刘望准备出去,却被蔡邕留下。他和董俷站在一起,心中很茫然,不知道蔡邕这喉咙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蔡邕沉吟了一阵后说:“贤侄,论罪名,那黄劭是罪该万死。可我和他谈论了一会儿,发现此人倒是颇有些才能。只可惜他出身卑贱,虽有本领却得不到赏识。放他离去,我实担心他会回到太平道助那张角。那样的话,邕真是百死不能辞其罪。”
董俷听出了一些门道,犹豫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
蔡邕微笑着点点头,“贤侄果然聪明。我视贤侄为自己人,故而也不说什么客气话……董河东虽为河东太守、司隶校尉,看上去是位高而权重,可并不为士大夫所接受。贤侄若想招揽人才,只怕这里面的困难会很多。除非他日董河东能似今日大将军一般的风光,或许还有希望。否则,想要得士大夫承认,难!难!难!”
蔡邕一连串说了三个难,却把董俷说的也是心里冰凉。
虽然知道这种情况,但还抱着一些希望。可蔡邕的这番话,彻底绝了他的念头。
低着头,董俷久久不语。
蔡邕也不出声,只是用悲悯的目光看着董俷。
刘望拍了拍董俷的肩膀,“兄弟,你莫要灰心丧气。昨**不是说过,事在人为嘛?”
董俷抬起头,努力一下,“兄长莫担心,我没事。”
扭头对蔡邕说:“那先生呢?先生可看得起董俷这个鄙夫?”
蔡邕笑了,“贤侄,邕虽略有薄名,却也不是迂腐之人。若无贤侄,邕出身再高贵,如今也都成了一个死人。这卑贱高贵之说,莫要再提。但以浩然正气养身,胸怀坦荡,虽出身低下又能如何?邕若存轻视之意,今日必不会与贤侄说话。”
董俷深施一礼,“多谢先生!”
“在贤侄未得士大夫所承认之前,不妨多用寒门之士。那黄劭倒也可用,不如让他跟随贤侄,说不定将来也能谋个出身。对贤侄而言,也是个帮手,你可如何?”
董俷想了想,“俷倒是无甚异议,但不知那个黄劭……”
“呵呵,这个贤侄放心,老夫自会劝说与他。”蔡邕似乎是了了一件心事,神态也轻松了很多。他摆手让董俷和刘望坐下来,“望贤侄,你我乡亲,老夫观贤侄也颇有求学之心。此次老夫回圉,要停留些日子。贤侄若有时间,不妨去我那里呆些时日。”
刘望闻听,喜出望外。
“望,求之不得。”
董俷突然插嘴说:“先生,您什么时候启程?”
“今天下午,我就动身。”
董俷犹豫了一下说:“先生,俷担心十常侍贼心不死,那太平教徒说不定还会前来骚扰。若先生不嫌弃,俷愿毛遂自荐,护送先生回家,不知先生可愿意否?”
没等蔡邕回答,那刘望就连连称是。
“贤弟这话说的不错。先生,从管城到圉,一路也颇多险要之地。董贤弟勇武过人,其麾下之勇猛,更比之官军不遑多让。不如让他护送您一程……望若非是有要务,定要送先生一程。可惜……就让董贤弟代我护送,望多少也能放心。”
蔡邕一皱眉,“只是这样就麻烦贤侄了!”
“不麻烦,不麻烦。”董俷笑道:“俷也想在先生身边多呆些时日,好聆听教诲呢。”
“既然如此,那就请贤侄辛苦一趟。”
蔡邕答应下来,却是让董俷高兴万分。他和刘望出门,开始收拾行礼。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对刘望说:“兄长,原本想和您一同回已吾,没想到……俷可能要失约了。”
刘望说:“贤弟,话不能这么说。伯喈先生是天下尊敬的名士,你能护送他老人家,是福气,当哥哥的只有开心。真的,如果不是离家太久,我怕家里人担心,真的是想和你一起护送先生。再说了,圉城到已吾,不过两天的路。等我安顿了家里,最迟七八天,就去圉城和贤弟相聚。呵呵,到时候我再带上典韦兄弟,让先生好好评价一下,你二人谁是天下第一。”
这天下第一,自然是天下第一丑。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董俷定然会非常生气。
可刘望说这话,他心里倒是很高兴。当下点头说:“那我就在圉城恭侯兄长到来。”
81|第五十五章 行路难
董俷并不死心,虽然他明知道,那件事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
毕竟,机会不是天天都能出现,像顾雍这样的未来牛人,更不是董俷经常能遇到。在往圉城的路上,董俷和顾雍旁敲侧击的交谈起来。言谈之中,了解了一些顾雍的情况。
顾雍出身很好,家族在江东也是少有的世家大族。
早几年似乎是在家里惹了祸,跑到雒阳躲避风头。后来经人介绍,拜在蔡邕门下。
如今,家中的祸事已经消弭。
而顾雍也马上就到了弱冠的年纪,经家中的努力和地方官员的推荐,将会担任合肥长。
此行送蔡邕回家之后,顾雍也要马上回家赴任。
董俷的问话,可说是很隐晦。但那顾雍是何人,又如何听不出董俷话语中的意思。
“阿丑兄弟!”
顾雍和董俷也算是熟悉了,彼此的称呼也就显得随意了很多。董俷还没有取字,故而顾雍也就直呼他的小名,算是对董俷的一种认可。当然,董俷对此也很高兴。
顾雍说:“你的心意,雍非是不明白。说起来,伯父如今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在朝廷中颇有身份……只是,你应知道,雍出身大家族,所要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首先要考虑家族的利益。伯父虽然位高,却恐无法令雍之家族获得重利。”
这话语说的已经非常明白,董俷不仅黯然。
顾雍的意思就是说,你老子的官位虽然高,不过在世族的眼中,什么都不是。要想让我效忠你,也不难。首先你要你的父亲得到我家族的认可,同时还要为我的家族带来足够的利益。否则,哪怕你是大将军,我和我的家族,还是不会甩你。
董俷强笑一声,“多谢兄长的指点。”
说完,他忍不住向后看去。只见黄劭正策马跟随在董铁的身后,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董俷还没有发现黄劭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之所以收留他,还是看在蔡邕的面子。也许黄劭真的有些本事,可要和顾雍这等未来的牛人相比,差距定不会小。
一种失落感,在心头升起。
顾雍叹了口气,“阿丑兄弟,雍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看重我,但雍还是非常感激。老师曾说过,寒门之中藏龙卧虎。那黄劭……也许真的能给你增添臂助。另外,我那小师弟,还请兄弟暂时不要去打搅他。奉孝的学业正是关键时刻,冒然去寻找他,只怕会给他增添很多的困扰。他日若有缘,你们一定会再相聚。”
董俷如何听不出顾雍的话中之意,分明是不看好他,更不看好他背后的家族。
“俷记下了!”
说完,他两脚轻轻一磕马肚子,象龙骤然提速,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顾雍看着董俷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待董铁、黄劭两人带着队伍从身边超过后,他放慢了马速,来到车仗边上。在马上微微躬身,轻轻的叫了一声:“老师。”
车帘一挑,露出蔡邕的面容。
“元叹,你观此子如何?”
顾雍想了想,“阿丑兄弟虽相貌丑陋,但性格豪爽,更兼有亲和之气,颇有风范。若他是老师膝下,或江东世族之后,学生定会追随。可是……阿丑兄弟最大的问题是在于,他并无甚追求。学生虽对他颇为赞赏,但还不足以将身家托付。”
蔡邕一笑,“也许是他没有野心,也许是还不到时候……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既然元叹如此想,想必已经有了决断。此事不必再提,元叹回家后,可有什么计划?”
“学生希望能有些历练,从最基础的做起,把老师这些年教给学生的东西融会贯通。”
“元叹有此打算也好,雏鹰终归要长大搏击长空,如今正是好时机。”
蔡邕说完,把车帘放下。师徒两人不再交谈,车队在官道上飞快行驶,愈行愈远。
******
圉,在古时有放牧之地的意思。
位于睢水下游的冲积平原,土地肥沃,水草丰茂。许多年前,这里曾经是中原最好的牧场。但随着农耕之术的进步,人们依水筑城,渐渐的就放弃了游牧,变成今日的圉城。
蔡家是圉城的大家族,世代书香,声名彰显。
而如今,蔡家数百年来最结出的名士蔡邕回来了,自然也收到了当地人的欢迎。
不仅仅是官绅,还有许多当地的士子名流都在圉城外迎接。
蔡邕早年是出名的傲气,但经历了这多年的宦海沉浮之后,也明白了与人相处之道。
早早的就走下车仗,和前来迎接他的人们把臂相谈。
这一相谈,自然又是一番风花雪月事,车仗驶入了蔡家整整三日,竟然都没有时间整理车仗上的书简。更不用说招呼董俷等人,整日里被无数应酬缠的焦头烂额。
董俷倒也不着急。
蔡邕早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而去年女儿出嫁后,家里也就没有什么人了。
除了那些家仆奴婢之外,诺大的宅院中,倒是董俷的地位颇为超然。而蔡邕也很率性,在回家的第一天就对家中的奴仆说明:我不在时,有事可以向董家贤侄禀报。
俨然成了蔡家的主人,让董俷哭笑不得。
董俷没有虽蔡邕去出席各种应酬。那些之乎者也,吟诗作赋北窗里的快乐他更无法理解。蔡邕有时还会奏上一曲,但对于董俷而言,那铮铮之音,无异于对牛弹琴。
所以去了一次之后,他就坚决不再去了。
当然,董俷的行为在众多名士眼中,无疑是粗鄙不堪。再加上他相貌丑恶,更令人有一种扫兴的感觉。董俷不去,他们也都高兴,拉着蔡邕更是不肯放他回家。
闲来无事,董俷除了练武之外,就是帮助蔡邕整理车仗上的那些书简。
满满腾腾的足有数百斤重的书简,要想整理下来,的确是一件非常艰巨的工作。至少对于董俷而言,绝对是无比的艰巨。而这个时候,黄劭的作用也就显现出来。
他对整理书简的工作颇有条理,家奴不识字没关系,他也会安排的很得当。
董俷倒也非常乐得清闲,他知道自己过去也是添乱,索性在一旁观察黄劭的表现。
一天、两天……
董俷和黄劭并没有什么交谈,却发现此人的才能长于治理。再繁琐的事情,他都能想出最简单的应对之策。若是放在地方上,想必也是一个能吏。没错,就是能吏。
相对而言,黄劭的谋划和布局,就要差一些。
对黄劭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董俷还是很开心。有时候更主动和黄劭说话,让这个出身落魄低下的寒门士子顿时生出的感激之心。到了第三天,书简大都整理完毕。黄劭趁此机会,从蔡邕的藏书中翻出了一部五经之一《尚书》,津津有味的阅读起来。而董俷呢,在练武之后,则会抱着一卷司马迁的《史记》吃力啃读。
第四天的时候,顾雍告辞离去。
董俷代蔡邕送顾雍出了圉城,临别更是依依不舍。
此时的顾雍,声名并不彰显,甚至有年少轻狂的味道。见董俷如此重情意,他也非常的感动。若非身后有家族困扰,倒也真的想要留下来,为董俷出谋划策一番。
“阿丑兄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雍有一言,愿送于贤弟。伯父位高,却又出身粗鄙。为六郡良家子,却不得士大夫所看重。更兼主掌河东与司隶……迟早必为他人所嫉妒。贤弟,你董氏一门想要出人头地,任重而道远。”
董俷点点头。
回想评书中的董家,也确实如此。
董卓一生起起伏伏,可以说是经历忐忑。在评书出场时,就被黄巾所败,险些丢了官。后来虽然带兵入京,却成了千夫所指。一个家族的崛起,果然坚信。
“元叹兄长,可有化解之策?”
顾雍说:“兄虽不才,愿为贤弟谋之。贤弟在西凉颇有勇武之名,而董氏在雍凉两地,也算是大家。若有危险时,可以暂避雍凉,静待时机……若雍凉不可留,则可西出武威,图谋西域。总之,我与贤弟之策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忍’字。”
董俷思忖很久,自言自语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顾雍闻听不由得一怔,惊奇的凝视董俷半晌,突然笑道:“贤弟这句话,大善!”
大善?
董俷心里暗自苦笑。
忍,忍,忍……
却哪里是那么容易?他老子董卓的性情之中,又岂能用‘忍’字来化解?不过顾雍之言,倒也的确是颇有见地。雍凉之地吗?董俷的脑筋开始运转,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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