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爬到裴青边上,问他怎么回事,裴青面色铁青不说话,边上一个战士向我解释,连话也说不清楚,指着一边结结巴巴。我听了好久才听清楚,有人掉下去了,副班长他们回去拿绳子。
我此时已经听到了隆隆水声,走近一看,原来到了这里,地势突然一断,河道出现了一个断层,暗河水从这里直接就扑了下去,形成了个瀑布。不过不算高,最多二十米,手电照下去下面也全是石头,我猛然就看见和裴青一起出的那战士卡在两块石头中间,满脸是血,不知道是死是活,显然是失足掉下去的。
我脑袋嗡了一声,这已经属于重大事故了,忙问裴青具体是怎么回事情。裴青说本来他们走到这里就打算回去的,不过他看这瀑布也不高,想既然走到这里了,也不容易,想再下去深入一下。那小兵就说班长让他保护他,这么危险的事情得他来,就把枪给他自己爬了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小兵才爬了没两步,突然就摔了下去,他立即求援,叫了半天我们都没反应,只能放枪通知我们。
我经历过这种事情,失足是地质勘探队员最常面临的危险情况,我赶紧让没回去的那战士朝瀑布下喊那失足战士的名字,如果他还清醒,就不能让他睡过去。可是,那两个战士叫了半天——好像叫钟胡子,应该是个外号——失足的小战士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的心直往下沉,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
王四川他们比我后赶到,也是累的不行了,不过他一听有人掉下去了,马上就下下去救人,给我和那个战士死活拽住了。
最后在边上焦急地等了二十分钟,绳索才拿来,副班长自己挂着下去,把小战士背上来。当时他上来后满手都是血,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战士身上的,后来才现,全是副班长自己的,那瀑布里,竟然缠满了铁丝网,隐在水里看不到,估计那小战士就是因为这个失足的。
我一检查,就闭上了眼睛,已经牺牲了,而我最终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战士的名字。当时我们一下子都失语了。几个人蹲下来,开始抹眼泪。
因为带着安全帽,我从来没仔细端详过这些个工程兵,现在看起来,这个战士最多只有十九岁,要在现在,还是什么都不懂,肆意践踏青春的年级,而那时候,他却没有任何的遗言,可能连爱情都没有品尝过就轻易的死去了。
副班长是上过战场的人,此时只是抽烟,另外几个战士都哭了,王四川也哭,揪住裴青说这还是个娃,你怎么能让他干这么危险的事情。裴青什么都不说,也不反抗,但是面色很不好看。我想去劝劝那几个战士,副班长却拦住我,说让他们哭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
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很大,以往以来,我们对于勘探活动的危险非常清楚,虽然看上去我们都很轻松,但是在关键问题上,我们几个人都很警惕。可惜,长久以来的习惯让我们习惯于自己管好自己,没想过其他人。这一次我们就没有想到那些工程兵都没有地质勘探经验,这些小兵除了体质之外,其他素质和普通人一样,可以说,是我们的疏忽害死了这个小战士。
这种感觉是非常难受的,因为这就是事实,没法逃避,我想着如果是我带着他到了这里,我会不会提醒他什么?恐怕也不会。我们在专业上都很厉害,但是在其他方面,我们真的很懈怠,也怪不得裴青。想着我就感到无比的内疚。
当天晚上,我们把尸体抬回到营地,给他铺上睡袋,尸体是运不回去了,但是任务还得完成,只有等回来的时候再处理。副班长让我们早点休息,但是如何能够平静,所有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其实也无所谓是早上还是晚上,我们各自起床,收拾停当之后,给那个小战士的遗体敬了个礼,就继续前进了。
1962年,国家重于一切,当时,我们从来没有产生回去修整后再来的念头。只想着完成任务。而现代的勘探任务,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必然已经取消了。
我们在瀑布下吃了中饭,这里那些尸袋的数量已经很少了,后面的石头相对小块一点,间距也密,比较好走。那时候王四川提出来也想去探路,被我们制止了,没别的原因,感觉不妥当。
吃完午饭,有休息二十分钟的间隙,这时候就生了一件事情,让我感到很突兀,就是我掏兜想抽烟,却摸到了我口袋里有张皱巴巴的纸。我很奇怪,我口袋里以前没这个。展开来一看,现是张从劳保笔记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了几个字:小心裴青!
12|十一,纸条
我不知道这张纸头是谁塞给我的,看了看其他几个人,都没注意我。
我又看了看裴青,他正在擦枪,小战士牺牲后,那把枪一直由裴青背着,我一开始没在意,现在看着突然觉得有点刺眼。
这事情一下就变的有点腻味了,那年头国家很困难,三年自然灾害头年,国民党正在叫嚣反攻大6,我估计这一次保密措施做的这么严,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个。
但是叫嚣也是双方面的,那几年国民党的特务在大6成了敏感词语,现在说这个有点像二流间谍电视剧里的情节,但是在当时,抓美蒋特务并不是个新鲜事情,国安抓,民兵团,公社都抓,动不动就有人吆喝抓美蒋特务。王四川后来总结的好:说好听是国家安全概念深入人心,说难听,1962年,国家搞阶级斗争,文化娱乐很单调,舞会也没了,就指着抓两美蒋特务消遣。
所以我们那时候是敏感的,这种敏感是两面刃,一边的确国民党在中国的间谍活动开展的相当混乱,一边也造成了很多冤假错案,有一些还完全是因为一些小事而起,理由荒唐得吓人。
我看到那张纸条之后,第一感觉是这里有人犯了敏感了。那年头这种人多的是,全是阴谋论者,凡事想多了,大概是以为裴青是特务,那小战士不是掉下去的,是给裴青推下去的?
那这纸条***是谁塞的呢,我就很纳闷,看着王四川不像这种人,那几个战士也不会,倒是缩在那里已经完全蔫掉了的陈落户,***感觉就是那种人。出了事他一言不,我想着,估计是因为他之前说过要继续前进,由此裴青可能才想着去探路,才导致了出事,所以他怕我们会牵连到他头上来,所以干脆缩在后面什么也不说了。
我不以为意,裴青的背景我知道,我们两个还算是校友,我比他长一级,中国地质大学同系的,学校里的事情说的头头是道,怎么可能是敌特,我感觉陈落户这个人太不济了,已经有点看不起这个人了,于是把纸条扔进火里,自顾自抽烟。
这是一个小插曲,不久我就忘记了,我们继续出,到当天晚上,又走出去近一公里,这里已经没有尸袋了,我们因为头一天没睡好,晚饭都没吃就睡着了,那时候还不到晚上五点。
结果醒过来的之后才晚上十点,刚才睡的死,这一下子就睡不着了,看见一个战士还在那里给我们守夜站岗,我感觉很不好意思,让他休息,但被他拒绝了。
我也不勉强,我也经过当正规军的时候,知道那时候的心态,那时候又饿的要命,于是就自己煮东西吃。味道香起来,没吃饭的王四川他们都给6续呛醒了。
几个人围起来吃行军饭,跑了整整一天,又空腹睡了一觉,肚子是非常饿的,烧了一锅子不够,又烧了半锅。
好在上头对于这一次勘探时间的估计还是正确的,我们的食物储备量可以撑一个星期,我们也不认为会在下面呆这么长时间。压缩干粮这种东西,虽然里面有添加脱水蔬菜的粉末,但是吃多了肯定对身体不好,为数不多的压缩蔬菜,味道又特别的难吃。
吃完精神更好,饭后一只烟,快活似神仙,我们又让那战士去休息,他还是不肯,王四川只好递过去支烟,烟他倒要了。
我们腰酸背痛,在那里一边捶打,一边就琢磨明天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接下来的路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如果一直是这样,那我们大可以把皮筏子扔在这里,按照今天白天这样的进度,我们还不如回去,不然到后面肯定是弹尽粮绝。
裴青的意思,还是先派人到前面去探路,其他人在这里修整个一天,半天六七个小时,探路的人可以走出去很远,一个来回,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我还是感觉到不好,有了昨天的事情,我感觉任何离队的提议都不安全,但是王四川同意裴青的观点。主要的问题是,我们这样缓慢的前进,燃料和手电电池都经不起消耗,在这么暗的地方,没有这些东西,我们死定了。而有人探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实现熟悉前面的路线,那我们前进的时候可以减少照明的强度,这样可以节省很多的能源。
他说如果怕危险,我们可以派一半的人出去探路,做好应急的准备,昨天的意外主要是太莽撞了,有他在,他会提醒别人。
裴青听了就冷冷地看向王四川,因为王四川明显是递话给他,王四川还想戗他,我忙给他拦住,让他们都少说两句。
王西川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正义感太强。我认为事情既然已经生了,就必须接受,盯着一个人去责怪他其实是逃避现实。我相信裴青自己心里也很难受,而且就算当时裴青竭力阻止那个小战士,选择自己亲自下去,你也不能说这样的悲剧不会生,不能说裴青有攀岩的经验,就一定可以现那些铁丝网,最终失足的也可能变成裴青。不过这话王四川也听不进去。
就在气氛又不好的时候,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炸响,把我们吓了一跳。
在洞穴里,这种金属敲击的高频声音听起来特别的响,让人非常难受。
回头一看,只见是陈落户吃饭的洋盆掉到石头上,里面的饭糊洒了一地,同时他的眼睛瞪向我们身后,浑身都抖了起来。
王四川看着纳闷,问他到底干什么?这时候在陈落户背后放哨的战士也转过身来,一转之下那战士的脸也变了,咔嚓一声就拉上了枪栓,结巴大叫:“副班~ 班长!”
我们马上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全部转头顺着陈落户的眼光看去,一下子我就一身冷汗啊。
只见我们对面的一块岩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人,正直勾勾的看着我们。
13|十二,多出来的陌生人
我们早先在一块比较大的岩石上休息,边上的岩石离我们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下面流淌着暗河的水,篝火的火光照过去,除了脸,那人的身形照的非常的清楚。
我们几个人整整齐齐在这里,显然这不是我们中的一个,而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一条地下暗河的中段,离最近的地面已经有四百多米的深度,而离最近的村落鬼知道有多少米,这里怎么可能有除了我们外的其他人呢。
一瞬间我的冷汗就湿透了我的衣服,忙转身退了几步,副班长几个都睡的很浅,一听有人叫也爬了起来,看着我们的表情,又转头一看那地方,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爬起来就去抓枪上膛。一下子五杆枪全部对准了那个人。
副班长还叫了一声:谁?“
对方没有回答,僵直地站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我们都咽了口唾沫,王四川胆子最大,此时叫了一声:”裴青,手电手电,照照。“
裴青小心翼翼的打起手电,顺着那人的脚照上去,一照我们都一愣,这个人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解放军军装,连武装带都是一样的,手电再往上照,就看到他衣服上全是血,脸部给安全帽遮着,看不清楚,但是显然也全是血。
我的脸色就绿了,立马想到这人是谁了,当下就如三九天被丢在了冰窟窿,浑身冰凉
一边就听到王四川也骂了句蒙古话,一个战士叫了出来,“是钟胡子!钟胡子没死!”说着就要放下枪跑过去。
“别过去!”副班长喝斥了一声,眼睛都充血了。“你看他那样子!看清楚了!”
我们都明白副班长的意思,如果真的是钟胡子没有死,看到我们早就打招呼了,怎么会在哪里一动不动,好比一具僵尸一样看着我们,到现在都没反应。
那个战士也不敢过去了,我们僵持住了,我看那个副班长脑门上青筋都出来了,显然是无法处理现在的情况。
裴青也端起了枪,咽了口唾沫,问我道:“怎么办?”
我心说你问我我去问谁?这人要是真是钟胡子就完蛋了,我们今天早上还给他敬礼,他的死亡应该是非常确定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好像只可能是他,难道真的有诈尸这种事情?
我心里琢磨了好几个办法,突然就看到我们的洋盆了,就想递给裴青,说:“把这个砸过去,看看有什么反应。”
裴青说他扔不准,王四川是蒙古族,有投掷“布鲁”的手艺,还在七二三总营的时候,他就打过营地附近的野鸡,准的很,让他扔。
我心说也对,再找王四川,一看就蒙了,这小子不见了,再一看,**,只见不知道什么他已经爬到了对面那人站的岩石上,准备扑上去。
我张嘴就想阻止他,但已经晚了,只见这人猫着腰,从边上一下子蹿到岩石上面,一个熊抱就把那人抱住了,我们听到一声惊呼,几个人马上蒙了,那声音不是王四川的,是一个女人的叫声。
接着王四川就用摔跤的手法,想把那人直接按到,没想到对方也不含糊,一个扭身,两个人全部摔倒,一路滚下了石头,摔进了下面的水里。
副班长一看,忙脱枪耍掉上衣冲下去帮忙,石头下的水还是很深的,要是卡在石头缝里,头上不来,死一个人也就一分钟的事情,我们也跟了下来,先是把王四川扯出了水,接着那人也给我们拖了上来。
那人的帽子已经掉了,一头短,脸上的血也冲干净了,我们一看已经知道不是钟胡子,因为这人竟然是个女人,水湿了衣服,身体的曲线凹凸毕露,太明显了。
王四川吐了口水,冷的直抖,迅脱掉衣服去烤火。问我那个人死了没。
我翻开她的头,还查了查脉搏,看到那女人的脸,我就一愣,我竟然还认识她。
一边的裴青也看到了,惊叫了起来:“天,是袁喜乐?”
14|十三,袁喜乐
写到这里很多人会莫名其妙,事实上当时我也是莫名其妙,所谓小说和纪实的不同,就是小说讲究一个前后的呼应,而纪实就是事实。我在这里遇到袁喜乐,就是一个事实,我压根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到她,但是,在当时,确实,她就这样出现了。
我一开始还不信,再仔细一看,确实是她,心下骇然,心说她怎么会在这里?
袁喜乐也是搞勘探,虽然她年纪和我们差不多,但是资格要比我们老,只因为她是苏联留学回来的那一批人,受到比较特别的优待。我和她不止一次在一个勘探队里呆过,当时她是副队,外号苏联魔女,行事特别的认真,我因为是马大哈,经常挨批,不过私下里这女人很豪爽,我们处的比较愉快。她经常到各处领队,裴青认识她,显然也是差不多的理由。
我们一起来的二十四个人,显然没有女人,她在这里出现,非常让人震惊,而且我看她的脸上和身上的伤口,显然情况很不妥当,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袁喜乐的体温非常低,我们暂时没工夫讨论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几个人抽签,最后王四川给她脱掉了衣服。
她身上大面积擦伤,到处是内出血的淤青,看着十分的吓人,两只膝盖和手掌破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看这里的岩石和那些铁丝网,必然会以为她是受了酷刑逃出来的。但是这些都不致命,最严重的是她的体温,她的衣服在王西川把她扑进水里之前,已经湿了,她的身体应该低温了很长时间,嘴唇都是紫色的。
王四川着抖给她擦干身体,塞进睡袋里去,又烧了水给她喝,给她用火熏脸,一直搞到大半夜,她的体温才升上来,但神志还是相当的不清醒,叫不醒。但就算这样我们已经送了口气,看她安然的睡去。一边的裴青才自言自语:“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脑子里已经一团乱了,又想起了临走老猫和我说的话,越来越感觉到糟糕。“这事情不对了。”我对他们道:“咱们不能往里走了。”
“怎么不对?”王四川问。
“我看我们不是第一批人。”我道,“这里头肯定有文章,那个大校没和我们说实话。”
当时我的心里很乱,具体的思绪也不清楚,但是这事情是明摆着的。裴青立即点头,显然他也意识到了,眉头皱了起来。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