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子,又是怎么成为秦王第一宠臣的?”
许漠天冷冷道:“我不过是个守边的外臣,京师中的风云变幻从来不知,容公子问我,无非问道于盲。公子既与纳兰玉是好友,对纳兰家好奇,下次只管问纳兰玉,不就对了?”
容若遭他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也不生气,反而微笑起来。
这种了然的笑容,让许漠天忽然间就心浮气躁起来,悄悄把拳头捏紧,拚命提醒自己,皇宫就在眼前,一定要克制想让自己的拳头和这个自以为聪明,喜欢拚命炫耀的家伙亲热一番的念头。
一行人马,在皇宫的侧门停下。
许漠天上前,出示了令符密旨一类的东西,又和守门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回转身来,走到容若和楚韵如面前。
“容公子,请随末将入宫面见圣上。”
容若微笑起来,即将见到那少年成名,英雄盖世的君王,他不但不觉得丝毫紧张,眉眼之间,倒露出十二万分的兴奋来。
许漠天复对楚韵如道:“圣驾之前,不可暗藏利刃,夫人那把匕首能否……”
楚韵如淡淡一笑,自袖中取出匕首,交到许漠天手中:“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利器,许将军是否不放心,要搜身?”
许漠天淡淡道:“夫人言重,末将岂敢不信夫人,刚才无非重任在身,对夫人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他接过匕首,递给身边从人,又道:“宫闱重地,你等不可擅入,在此等候我出来就是。”
众人凛然称是。
许漠天就此领着容若和楚韵如,大步行入宫门。
宫门内早有两个管事太监执拂而立,身后分别放了两顶小轿,轿旁自有太监侍立。
两人见了许漠天,一起行了个礼:“皇上已经等了很久了,许将军请随奴才来。”
两名太监复又对容若和楚韵如施下礼去:“皇上知容公子与容夫人一路鞍马劳顿,甚是辛劳,已备小轿代步,请二位上轿。”
容若与楚韵如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细看秦宫布局、道路、侍卫所在,以备他日所用,此刻计划落空,都有些无奈,却也不再多说,相视一笑,各自上了轿。
前面轿帘放下,即刻把眼前景物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被抬了起来。一路上也不知过了多少路径,穿过多少门户,又经过多少殿宇,只是觉得闷在轿中的时间很长很长。
虽然轿子轻软舒适,轿中置有夜明珠,大放光明,又焚了檀香,让人闻之舒畅,但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的确让人大觉不耐烦。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轿子停下,轿帘被掀起来,外面传来太监特有的阴柔声音:“容公子、容夫人,请下轿。”
容若探身出轿,看到一旁楚韵如也徐徐自轿中而出,二人相视一笑,注意力即刻被眼前这座四周布满守卫,雄伟森严的殿宇所吸引。
有太监在耳旁轻声道:“皇上在殿中等着呢!二位请。”
容若正要举步,忽见前方紧闭的殿门,倏得打开。
容若心中一凛,立定步子,凝眸观看。
不过出来的,却不是充满传奇,让人无比好奇向往的秦王陛下,而是一位华服盛装,身姿如柳的女子。
隔着尚远,一时看不清容颜,只觉那女子袅袅婷婷,如柳迎风,倍觉清美。
那女子徐步下阶,殿外七八个宫女即刻随侍过来,众星捧月地下殿来。
女子遥遥望来,似是发觉有宫外生人在近处,急急转了身,微微侧脸,四周宫女围绕过来,即刻把容若的视线隔断。
殿外诸人无不行下大礼:“参见公主。”
许漠天也急急拜倒施礼。
人群之中,女子微微抬了抬手,身边有宫女高声道:“请起。”
许漠天和几名太监应声站起,那位公主已然在一众宫女的环护下,迅速而去,只是走得远时,仿佛还回了一下头,依稀仿佛,又多望了容若和楚韵如一眼。
楚韵如悠然笑道:“原来是她。”
容若笑问:“怎么,你认识秦国的公主?”
楚韵如笑道:“我虽不认得,也知道她是谁,秦国成年却还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一个。”
容若还没回过神来,傻乎乎地问:“谁?”
楚韵如似笑非笑地看看他,漫声问:“你真的不知道?”
容若一怔,忽觉楚韵如的笑容仿似大有深意,心中微怔,终于忆起来了。当日纳兰玉入楚,本是为了联姻之事,要把秦王的一位未出嫁的妹妹许给自己,而且这桩亲事,太后楚凤仪和摄政王萧逸都已经答应了。
容若一下子就觉得头皮发麻,人有些发晕了。
楚韵如犹自火上浇油,凑近过来,笑悠悠道:“如此佳人,如此佳人,你的福分实在不小。”
容若无可奈何又哭不得笑不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瞪她一眼:“你胡说什么?”
楚韵如浑若事不关己一般,笑道:“秦楚二国的姻缘之事,若能成就,倒也有助于两国和气。”
容若白了楚韵如一眼:“秦楚两国之间有和气这种东西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楚韵如听了倒无妨,许漠天听得却有些头皮发涨,只得用力咳嗽一声,提醒这二位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
两个太监也识趣地忙说:“二位,皇上只怕等急了,请……”
高大的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到最大,殿阁深处,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身影,静静而立,身旁并无任何一个太监、宫女或侍卫随护。
“朕久仰容公子诸般奇行异事,非常人所能及,每思一会,万里神交,今朝得见,心愿得偿,实是三生之幸。”
随着这温和而清朗的声音,秦王徐徐在阴影中步出,直走至殿门之外。
这位强大帝国的君王,衣饰并不特别华贵,只用了一块玉簪,束住头发,穿一袭极为简单的黑衣──秦人尚黑,即使是君王也喜着黑色。黑色的袍服质地极佳,却式样简单,只有衣边几道金色的饰纹和袖角小小的金龙,昭示着主人人中之龙的身份。
他在黑暗的深处,穿着宽袍大袖的黑衣,徐徐而出。殿中空旷广大,明明没有风,却让人生起一种错觉,他衣襟飘飘,直如御风而行。
那样一种纯粹的黑,衬着这广大的宫宇,如一只苍鹰,倏然冲天飞起。天空如此广大,都不足以容下他,正待尽情展开的羽翼。
这穿了一袭黑衣,却整个人仿佛在绽放足以照耀永恒光芒的少年君王,唇边笑容,尊贵而平静:“容公子、容夫人,一路辛苦了。”
第二章 伤心旧景
容若清晰地听到身边楚韵如的呼吸无由地急促了起来,然后他自己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完美的笑容,悠悠道:“秦王陛下,久仰了。”
这一对完全不同的帝王,相对而立的身影被早春尚带寒意的淡淡阳光,拉得很长,在漫长的历史图卷中,就此留下永远的剪影。
看到秦王宁昭的时候,容若的感觉是,自己面对着一个传奇。
这天下七强之一的君王出奇的年轻,唇角似笑非笑地往上勾起,眼睛黑得深不见底,英挺的眉飞扬着,似要直刺入云天。
这样的年轻,这样的英俊,站在一个国家的最顶端,俯视着芸芸众生,站在那高高金阶的最顶端,含笑看着站在下方的容若和楚韵如。
容若并不习惯仰着头看别人,但是,秦王宁昭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似乎就可以给人一种感觉,他天生就该站在最高处,让所有人真心仰望。
容若莫名地叹了口气,想起以前看小说,常看到所谓的王者之气,一直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可以让男人见了只想低头当小弟,女人见了就想荐枕席,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意淫。
身入太虚,见过最了不起的男子,也只有萧逸。但萧逸除了天生的尊贵之气之外,并没有什么逼人的威势,总是青衣素服,笑谈天下,让人如沐春风,而不会有任何压迫感。
但是,秦王宁昭却不同。他只是含笑立在殿前,却真的让人有不敢仰视,就此表示臣服的感觉。
容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唉,原来这世上,居然真的有王者之气这回事,那些写小说的人,原来真的自有道理,看来以前笑他们YY,倒是自己错了。
这一想,莫名地,那无形的压力竟消失了,他反倒笑了一笑,自然而然牵起楚韵如的手,大步向上。
太监们见多名将重臣,在君王面前,惶恐恭敬的表现,何曾见有人面对皇帝还可以这样昂首微笑,挺直着腰,大大方方向上走的。几个太监想出声呵斥,可是容若眼神明亮,笑容清澈,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坦坦荡荡,自自然然,如天地日月,清风白云,叫人一时间,竟说不得话。
早已屈膝拜倒的许漠天听得脚步之声,抬头看去,不觉微微一怔。
在他心目中,秦王的神威无人可及,只要一个眼神,足以让天下英雄俯首,可是,容若却从来不是英雄,他只是个把帝王和平民看做一般的怪物。
他一手携着心爱的女子,这样微笑着步步登阶,两个完全不同的君王一步步接近,那世人眼中的废物皇帝,居然丝毫不被一代英主给比下去。
秦王的气势世间少有,容若却根本没有任何气势,所以不需要对抗,也不会被压倒。
秦王如凌天之山,锋锐无比,直入云天,世间无一物可以抵挡他的锋芒,阻挡他的前路。容若却是浩浩海洋,宽容温和,容纳一切,接受一切。
秦王因强大而少有敌手,容若却因心中无敌,固而无敌可言。
许漠天怔怔地看着容若终于走到了台阶的最顶端,和秦王宁昭站在同一个高度,彼此微笑。他莫名地感觉到,这两个人,竟似真的可以分庭抗礼一般,但他又立刻摇头,禁止自己再去思考这个荒谬的想法。
宁昭微微一笑:“楚王陛下,宁昭已等候多时了。”
容若笑嘻嘻道:“怎么秦王陛下也这么喜欢开玩笑,楚王可不是随便找个人就敢冒充的。”
宁昭见容若执意抵赖到底,也不恼怒,只悠然一笑,道:“你若不是楚王,见朕因何不跪?”
容若笑道:“我不是秦国的子民。”
宁昭淡淡道:“我大秦臣子入楚晋见,一样执外臣之礼,莫非你们楚人都是不知礼节之辈?再说,秦楚已是姻亲之邦,你们楚王可是朕的……”
他语气一顿,看了楚韵如一眼,复又悠然一笑:“妹夫啊!”
容若一怔,再次记起当日纳兰玉入楚,就是代替秦王为秦国公主和自己寻求联姻的。无非是秦国恨不得楚国大乱,所以摆出支持小皇帝的姿态来,当时楚凤仪已是答应下来了,但是自己事后曾找机会在楚凤仪和萧逸面前竭力反对过,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已经结束了才对,难道……
宁昭凝视容若,悠悠道:“大秦与大楚已互递婚书,结为姻亲,只等择吉成亲。朕身为一国之君,又是楚王的大舅子,难道竟当不得楚人之礼?”
容若一时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他并不怎么把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种话放在心上,古代很多所谓硬汉子、大英雄,宁死也不下跪,容若却是无所谓的。但现在,当着楚韵如的面,他却是绝对不愿意下跪的,硬着头皮,在美人面前,也是要逞一次英雄的。
更何况,无论他如何抵赖,他身为楚王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若跪下,就等于楚国向秦国屈膝,这一点原则,容若是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到底的。
但这个时候,容若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这种事上,反而失声问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递的婚书?”
宁昭笑道:“两个月之前,秦楚已经互纳婚书,那封由楚王亲自盖下玉玺,迎娶朕小妹安乐的婚书如今就收藏在宫中,你可要看一看?”
“那不是……”容若脱口就想说,签字盖章那个不是他,他本人无需负法律责任,但立刻意识到失言,急忙闭上嘴,心有余悸地看看笑若春风的秦王宁昭。
容若叹了口气,转头给了楚韵如一个询问的眼神,楚韵如茫然摇摇头,显然对这桩婚事,也是一点影儿都不知道。
宁昭犹自笑道:“阁下可是不信?”
容若苦笑一声:“既然秦王开此金口,自然绝无虚假的。”
他心里暗暗用和文雅客气绝对不相关的字眼,狠狠地问候了萧逸一番。明知道自己对秦国公主没意思,明知道自己离开了皇宫,还操纵假皇帝,订这么一档子亲事,到底搞什么鬼啊!
最可恨的是,上次在济州见面,居然对这件事,连一丝风声都不露,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真想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娶进一个当公主的小老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容若现在只觉头大如斗,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如果硬要抵赖,则必须遵守面见君王的礼法,屈膝人前了。
好在宁昭也不曾逼人太甚,只是长声一笑:“认与不认,都在阁下,朕只把你当做楚王便是。殿中已备酒菜,二位一路远来辛苦,这洗尘之宴,终究是缺不得的,请……”
他信手一引,转过身来,竟是再也不看容若和楚韵如一眼,径自入殿去了,只有他清朗的声音遥遥自殿门后传来:“漠天,你也一起来吧!”
容若自到太虚以来,知道他的身份,还可以用随意的态度对待他的,只有性德这个非人和雪衣人那个怪物。现在碰到宁昭,对自己的态度竟然这样不以为意,容若暗自松了口气之余,竟然也若有所失,偷偷翻了个白眼,硬着头皮和楚韵如入了正殿。
秦王宫的殿阁和楚国相比,同样宏伟壮丽,但殿中摆设却相对简朴。秦人喜玄色,不尚奢华,就算是王宫之中,相对的装饰物也很少,殿宇显得更加宽广宏大,说话的声音、脚步行走的声音,仿佛都会不断回响,在这沉沉殿宇中,永远传递下去。
但是秦王所设的宴席,却绝对周到而完备,美酒佳肴自不必多言,主人身份尊贵,年轻英俊,更难得竟然谈笑风生。
容若既然死不承认是楚王,他就不再追问一句,也不问及楚国朝中政务,更不提楚国权力纠纷,就连前不久,他在楚国吃的那一次大亏,也无一句提及。
他只是含笑谈起秦国的风土人物、传说佚事,闲来又问起许漠天他们一路来所发生的事,时时抚杯微笑,特别是听到容若与那不知名的小姐,成亲之后立刻请求休夫的故事,不觉拍案大笑。
“很久以前就听说容公子常有奇思妙想,令人叫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朕的皇祖母深宫寂寞,年迈之人,最爱听人说古讲今,公子既有这一肚子好玩的主意、好玩的故事,是否愿意为太皇太后略解愁闷?”
容若眨眨眼:“皇宫之中,可以留男子安住吗?”说着不由得眼神往一边的太监身上扫,如果不是他自己身份特别,他可能会猜测,秦王要对他身上重要的部份下刀子了。
宁昭朗声笑道:“皇宫也有内外之分,每于朝事繁忙之际,重臣们也都是宫中宿阁,与后宫别无干涉。朕将公子安置于思恩园内,那园子清净幽雅,以一道角门与后宫相通,自有人看守照应。若是皇祖母见召,自然要麻烦公子进宫,相陪说笑,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容若耸耸肩,摊摊手:“难道我不愿意,皇上就让我离开不成?”
宁昭对他语气中的抱怨,听而不闻,含笑道:“其实皇祖母很喜欢有客人陪伴,后宫不便让男子随意行走,容夫人倒是可以……”
不等容若答话,楚韵如已淡淡道:“我夫君身体不好,恕我不能离开他身侧。”
容若不觉扭头冲楚韵如一笑,眼神间大有温暖之意,虽是酒席宴上,却还是不加忌讳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二人倒不至于怕秦王会喊打喊杀,怕的却是宁昭把他们分开,用他们彼此来威胁对方了。
宁昭被楚韵如这样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也只是淡淡一笑:“既然容公子身体不好,又长途远来,那朕也就不多耽误你们了,二位请去休息吧,若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王总管。”
话音刚落,一旁已走过一位总管太监,恭敬地弯下腰,用尖细的声音道:“公子、夫人,请。”
容若也料不到,宁昭竟然这样容易就暂时放过了他,略略一怔,即刻站了起来,笑对宁昭施了一礼,也不多说,即和楚韵如一起去了。
宁昭竟然也客客气气,起身肃客,一直送到殿外滴水檐下,这才转身而回,脸上的笑容,早已如冰雪消逝,只有他朗然的声音,在深广的大殿徐徐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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