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却毫不在意地自己掀自己的底:“孔大人想必满腹经纶,许将军也是一代儒将,在下却实在文墨欠佳,那风雅的酒令倒是不会行的,不如咱们就说故事下酒,一人讲一个故事,大家觉得好呢!就各自喝一杯,大家觉得不好呢!讲故事的人饮三杯,你们看如何?”
  孔从文和许漠天自然都一起点头称是。
  容若抢着说:“既然如此,这故事,就由我开个头吧!”
  他咳嗽一声,这才悠悠地道:“话说,在古代,有一个叫汉的国家,非常强大昌盛。汉国的宰相,能诗文,善政务,又精通兵法战阵,总揽朝中大权,实是一位了不起的风云人物。很多从异国来到汉的使者,对这位宰相都非常好奇,期盼得到宰相的接见。有一天,另一个大国,派出了使者到汉国进贡。宰相听说那位使者是很聪明的人,于是就让一名手下扮作自己,自己则穿了士兵的衣服,捧着刀,站在手下的身后……”
  容若语气微微一顿,目光淡淡一扫。
  楚韵如面现愕然之色,孔从文神色有些发僵,许漠天不知不觉又把眉头锁起来了。可惜站在三步以外的那人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容若心中暗笑,犹自悠悠然讲下去:“使者在和假宰相会过面之后,就去休息。宰相派了一个手下去使者那里探问使者对宰相的观感,使者说,他在国内时,听说汉的宰相非常了不起,可是亲眼见了,却觉得没什么,反而是宰相身后一个捧刀的侍从,不是池中之物。宰相听说之后,觉得这个使者非常厉害,眼光极为敏锐,是个很可怕的人,就派人连夜,把这个使者给杀了。”
  他悠悠止声,见其他三人,还在发呆,没有什么反应。
  容若笑了一笑:“三位,我这故事,讲得好不好?”
  三人都是一怔,这才回过神来,知道容若的故事讲完了。
  楚韵如已经明白过来,笑盈盈叫好,把自己面前的一杯酒端起来喝了。
  孔从文干笑一声,又一阵干咳:“这故事,说得……好。”
  他把酒杯拿起来,也一饮而尽。
  许漠天与容若相处的时间不短,对容若还算了解,这时自然知道他已洞悉机关了,只得苦笑一声。
  容若复抬头对着孔从文身后的家人笑道:“我说的这个故事到底好不好听呢,纳兰相爷?”
  他说话间已经站了起来,对着那家人深深一揖。楚韵如也随之立起,非常好奇地望向那家人。
  那家人忽地长笑一声,大步走近。
  他沉默地站在一边时,只是个普通的下人,可是,他这朗声一笑间,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哪怕穿着青衣小帽,那高贵的风度、慑人的气质,自然而然流露了出来。
  “容公子聪明天纵,老夫佩服。”
  其实纳兰明并不老,也不过四十岁左右,眉眼带笑,五绺长髯,观之竟飘然有仙气,举手投足之间,绝没有一代权臣的压迫感。
  但许漠天和孔从文即刻站起,施礼如仪。
  “相爷。”
  纳兰明含笑还礼,眼睛却看向容若:“不知容公子因何看出老夫的身份的。”
  容若笑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许将军在眼看就要进京城的时候,让整队人停下来休息。这路边的小小酒摊,怎么看,也不适合我们这么多人停下来,让两位大人叙旧聊天,就算许将军和孔大人情谊深厚,也应该先急赶入京,交接了各种公事之后,无所牵挂地痛快一叙。而且,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孔大人会在这里。现在还是早春,寒风刺骨,这个时候出来踏青散心,真是有趣。更何况,孤身一个,不携至友,不带美人,只领着一个家人出来游玩,跑到离京城光骑马也要一个多时辰的郊外来,不嫌无聊,也会嫌累啊!”
  容若笑笑看向孔从文和许漠天:“思来想去,觉得,孔大人必是有所为而来,而许将军,也定是看到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人,不得不停下。许将军皇命在身,竟还能让他在此停留,那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他复又把目光转向纳兰明:“相爷虽做从人打扮,但一国良相,朝中栋梁,这等风采神态,无人可以比拟,又如何掩盖得住,就像我故事里那位宰相一样,纵捧刀侍立,也掩不住其风神气度,明眼人自是一看即知。”
  纳兰明长笑道:“容公子好生灵巧的心思,实在叫人佩服。说来真是惭愧,老夫虽为一国之相,到底脱不了舐犊之情,闻说我儿受刑,伤势严重,不觉日夜不安,坐卧不宁。你们一路回京,已派人快马前来回报了。我心中牵挂孩儿的伤势,只想尽快相见,但我儿是犯了律法而受刑,我身为一国之相,对这种荒唐行径,责骂都还来不及,若还郑重出城迎接,只怕言官们又会有一番罗嗦。无奈下,只好求孔大人代为遮掩,扮作仆人,只想早一步见到我儿罢了。知他无恙,我心中才能安定,这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番痴心,倒让诸位见笑了。”
  他的语气,又是怅然,又是不舍,又是无可奈何,让人生起深深的同情:“可叹我身为宰相,一言一行,万众瞩目,诸事皆不得自由,连看看自己的儿子,都要诸般掩饰。”
  容若听得暗自佩服,瞧瞧人家,说起谎来跟喝白开水那么自然,怪不得能当右相呢!这本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的。
  当然他脸上也是十二万分真挚地笑道:“大人是一国之相,举手投足之间,天下注目,行事多受掣肘,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倒是小子冒昧,点破了大人身份,不知可会让相爷困扰?”
  纳兰明笑道:“纵有些小困扰,能结识容公子这等人物,又有何憾。”
  容若忙着笑称不敢。
  纳兰明当即也坐下同饮。
  孔从文和许漠天虽然没有站起来,但说话间,已是大见拘束。
  好在纳兰明竟也是很健谈的人,虽说许漠天和孔从文都有些不自在,但他淡淡谈笑间,还真把本来有些僵硬的气氛带得活跃起来。
  说笑几句之后,纳兰明又郑重地道:“听说是容公子从棍下救出我儿的,老夫在此多谢了。”
  容若笑道:“我也无非是仗许将军虎威罢了,相爷不必放在心上。”
  纳兰明漫不经心道:“听说容公子与我儿早已相识,竟是至友,不知你们是在何处相识,何地论交的?”
  许漠天眼神一跳,脸上有了凛然之色。
  容若却同样漫不经心地道:“当时详情,倒是说来话长,一时难以尽述,相爷有空,等纳兰公子回府之后,倒不妨慢慢说来。”
  纳兰明微微一笑,还要说什么。
  许漠天却恐他再问,立起身道:“相爷,末将奉皇命在身,必须在限期内返京复旨,不能再行耽误,相爷……”
  纳兰明微微一摆手:“好,咱们就一起入京吧!”
  容若笑道:“相爷父子情深,正好这马车够大,相爷可好好陪陪纳兰公子了。”
  纳兰明自然点头应允。
  待他上了马车之后,大家复又前行。
  这一次途中再不耽误,一直进了巍峨壮观的大秦国都。
  进京之后,纳兰明要带着儿子回相府,许漠天要领着容若入宫,双方也就分道而行了。
  临行前,纳兰明笑着对容若说,有空一定要到相府做客,容若也笑着应承,连称,一定一定。
  纳兰玉从车窗中探头出来,深深看了容若一眼,眼中有担忧,有无奈,又有很多深得看不透的情绪。
  容若只回报一个安心的笑容。
  纳兰玉沉默了一下,才低沉地说:“你放心……”
  这三个字,不知道是说,他自己会尽力为容若的身份保密,还是说,他会竭力照顾身在异国的容若,又或是说,他会尽一切力量去救性德。
  容若也只是笑笑,凝眸看他一眼,才淡淡道:“我当然放心。”
  二人相视一眼,纳兰玉再也不说话,轻轻放下了车帘。
  其他人又是一连串,客气冗长且无趣的告别致词之后,相府的队伍才与他们大队人马分开了。
  一离开容若等人,纳兰明就在马车里沉下了脸,对着纳兰玉淡淡道:“你在众人面前,与楚王说些没来由的话,将来若是有什么变故,你总难逃勾联的嫌疑,何以自找麻烦?以后,再不要做这种事了。”
  纳兰玉低头应了一声:“是。”
  马车里就一片沉寂,再没有其他的声响了。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一集 性德之秘


第一章 初会秦王
  飞雪关中,一片静肃。
  自从上次大战,容若被捉走之后,整个飞雪关都一直被死寂的气氛所笼罩。
  陈逸飞入京请罪,宋远书也没有再回卫地,一直留在飞雪关中等待着,几乎是度日如年地掐着指头,计算着从边城到京城的路程,猜测着萧逸可能会有的打算。
  等到陈逸飞一身风尘,回到飞雪关时,唯一清楚内情的宋远书比之当初已清减了许多,明明心中焦切,又不能当众问话,耐着性子打算等一众将领寒暄闲聊已毕,再把陈逸飞拖回静室慢慢问。
  其实不用他来追问,别的将领已在一迭连声地问。
  “摄政王有何示下?”
  “我们是不是挥兵大举进攻秦国?”
  “是不是全国备战,把……”王传荣迟疑了一下才道:“把容王殿下救回来?”
  陈逸飞深深看他一眼,摇摇头,转而注目宋远书:“有旨意,令宋远书为全权使臣,出使秦国,呈递国书。而护送的武将、随护军士,直接在飞雪关士兵中挑选。”
  在应付完一堆人的探听议论之后,陈逸飞被宋远书拖到了静室之中。
  宋远书毫不客气地把理应由他呈给秦王亲览的国书展开一读,立时脸色铁青,像个蛮横武夫一般,一把抓住陈逸飞的前襟:“这是怎么回事,摄政王怎么可能做这种荒唐的决定,你为什么不力谏阻拦?”
  陈逸飞叹口气:“我劝阻过了。”
  他伸手掰开宋远书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摄政王给你的。”
  宋远书悻悻然放开他,接过了书信,展开细读,脸上神色渐渐变幻不定,过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叹息:“这一招,太险了,摄政王何必这样为难他自己,一旦失败,他所要面临的风险和压力……”
  “摄政王在宫中,连日会见王族、大臣和将领,也得到了皇太后的支持,才做出这个决定的。”陈逸飞解释道。
  宋远书恨恨道:“全怪那个任意妄为,不知轻重的家伙。”
  对于宋远书这等足以治之死罪的发言,陈逸飞只能头皮发麻,再叹口气:“我记得,当初他出关迎战,你也同意了。”
  宋远书冷冷道:“我那是以为他打算战死殉国,想到他死了,会给很多人省掉麻烦,当然不拦他,要早知道他居然胡闹到情愿被敌人抓走,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弑主算了。”
  陈逸飞在心里用力叹气,好吧好吧,这么多年合作,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好友兼同僚,过份功利冷酷的做事方法,但是,你这样说话,也太坦白、太不见外了吧!而且,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正常人听了都该立刻把你拿下吧!
  他拚命叹气,在心中催眠自己,尽量忘记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勉强挤出笑容:“那你奉不奉诏呢?”
  宋远书冷冷把信收入怀中:“到现在,我仍然不赞成这样授人以柄,这样冒险。但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既然大局已定,既然摄政王信任我,把事情交给我办,那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办到。”
  陈逸飞暗自松了口气,释然一笑。
  宋远书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好像变了很多,回京之前愁眉苦脸,现在却好像一派轻松。”
  “是,在京城,摄政王带我看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有趣的人,还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我相信,就算秦楚开战,楚国也必胜无疑,假以时日,就算是一统天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陈逸飞微微一笑:“有时间,我会和你好好讲讲京中的事。”
  宋远书哼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外头忽传来一阵喧闹。
  宋远书一扬眉:“怎么回事?”
  陈逸飞不等他问,已推开了门,走了出去:“什么人大呼小叫?”
  话犹未落,却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士兵,一见他出来,整齐地跪倒下来,齐声道:“大帅,带我们去秦国吧!”
  跪在众人之前的正是张铁石,而其他一些人全都是曾在飞雪关和容若交好的军士,当初陪容若同冲秦阵而被俘的战士们,也全都到了。
  就连王传荣都快步而来,单膝脆倒,朗声道:“大帅,请让末将也随侍在侧。”
  宋远书心中气恨,这帮当兵的没脑子,你这位将军,也跑来添什么乱。
  倒是陈逸飞不惊不怒,面带微笑,扫视众人一番,这才淡淡道:“我愿意带你们去秦国,我们这次,也的确是以救出容王殿下为目的,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切谨依令谕,不可自作主张,不可冲动,就算容王在你们面前被杀,没有我和宋大人的命令,你们也不许乱动一下。”
  军士们一阵沉寂。
  良久,张铁石才一咬牙,狠狠磕了个头:“愿听大帅令谕。”
  其他军士也同声呼喝:“愿听大帅令谕!”
  大家的声音整齐雄壮,刚毅决然,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宋远书却站在后头大生闷气,答应得倒是很干脆,容若真在他们面前让人捅刀子,有谁还能记得住现在的诺言吗?陈逸飞,你这么多年将军白当了。
  好吧好吧,本来完成的就是一个不可能任务,还带上这么一堆长手长脚就是不长脑子,行动永远比思考快,而且一个个对容若忠心耿耿,整天想着为他死而后已的家伙,这下子,热闹可真大了。
  故作看不到宋远书愤怒的表情,陈逸飞悠然笑道:“我从京里带来两个侍从,人很伶俐,身手也好,这一路上打算安排在你身边,也好照料保护。”
  话音方落,就听得衣袂掠风声起,两个眉目清朗秀美的少年竟不知从何处现身而出,转眼间就掠过十几道岗哨,直至二人身前方才停下,一同施礼:“苏良、赵仪,拜见宋大人。”
  容若和楚韵如在许漠天等一行人的围护下,直往皇宫而去。
  楚韵如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悄悄打量皇城,默默记下每一条街道的方向。
  容若却只笑问许漠天:“许将军,你说宰相大人到底为什么半路上跑来跟我们相会?”
  许漠天淡淡道:“相爷不是说过了吗?”
  容若叹了口气:“许将军,你就算要污辱我的智慧,也不必污辱你自己的才智。他说的那种理由,有人会信才怪呢!京郊离城里才多久,他就这么点路都等不及?还这样遮遮掩掩,隐藏身份。”
  许漠天平淡地道:“我的责任只是把你护送进皇宫即可,我是守边将军,朝中的风云变幻与我无关,宰相的心思,我也无需去测度。交过差后,我自回我的边关就可以了。”
  容若笑笑:“你和我相处时间最久,也算最了解我了。秦王既要留我为用,想必也会让你多留一阵子的。你身在京城,在一切的漩涡中心,想避什么,怕也避不开。再说,别的事你不管,我的事总该管一管吧?我看宰相大人半路到来,不是为了纳兰玉,而是为了我。”
  许漠天不觉冷笑一声:“你既然聪明得什么都看得透,又何必再多问于我?”
  容若笑眯眯道:“我这不是好奇吗?而且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才希望将军能为我证明。”
  许漠天冷冷一哂,并不多语。
  容若全不介意,径自道:“其实纳兰明诸般做作,无非是做个姿态,大家脸上都好看,彼此好下台罢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他是来看我的。不过,我就不明白了,秦王虽没把我的事在朝中宣布,但不应该连辅国的右相也瞒着啊,如果秦王和纳兰明商量过我的事,他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在宫中来见我,又何必演这么一出漏洞百出的戏码?”
  许漠天微微皱皱眉,一语不发,心中暗暗腹诽,感觉敏锐也就罢了,非要张扬得天下无人不知,显示出自己够聪明吗?身为阶下囚,还要表现得这么聪明,简直是不知死活。
  容若见他不答,笑笑道:“我对于纳兰明的事,非常好奇。他是秦国第一相,又是大变功臣,听说几年间就从京兆尹升为首辅重臣,简直太传奇了。有关他的事,能不能给我讲讲?他当年是如何与年幼无力的秦王相知相重,全力相助秦王的?当初击败权臣,又有什么风起云涌,激动人心的好故事?这些年来,他身为百官之首,执政有何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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