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都是汗水,脸色也苍白如纸,整个身体都因为在这样漫长的搏斗中耗尽力气而颤抖,可她的眼睛依然星子般闪亮,完全没有仇恨、怨怒、悲伤、绝望等一切负面情绪。
  她肃容正色,举刀施礼。尽管她的手似乎已经软弱得连刀都握不住了,可她的脸上却满是兴奋,飞扬起无对无匹的斗志。
  然后,她说:“请!”
  雪衣人终于动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微笑,不是笑容如阳光,她本来就已经是阳光。
  “为什么还要和我对战?你明知,无法战胜我。”雪衣人不解。
  他平生遇过高手无数,除了性德过于高深莫测,还没有任何人,在了解他的力量之后,还会主动对他挑战,更何况,这还是个女人。哪怕是他所欣赏,并认为有机会成为自己对手的董嫣然,对他,也依然抱着避之则吉的态度。
  鹰飞傲然而笑,她并没有慷慨陈词,只是平静得像在述说再简单不过的事一般:“只有懦夫,才专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拔刀。”
  雪衣人也不觉肃容:“是,只有强者,才会向更强者拔刀,但是,就这样战死,值得吗?”
  “对庆国人来说,拔刀而战,是对自己和敌人的尊重,纵然一战身死,又有什么关系。庆国人从不染指别人的国土、侵犯别人的利益,但庆国寸土,不容他人践踏,庆人的财富,不容他人掠夺。凡犯庆者,皆我举国之敌,庆人必持刀而战,不死不休。今日我纵战败,他日庆国还会有其他人来找你索债,只不知你的剑锋到底有多利,可能砍得尽,天下庆人头?”
  鹰飞平静地说完,然后再次道:“请!”
  面对这样的敌人,她竟仍然不肯先一步抢攻。
  雪衣人不知为什么,忽然苦笑了一下,手按在剑上,却始终没有别的动作。
  鹰飞眉头微皱,然后道:“难道你也要用嘴,来保护你抢来的东西吗?”
  雪衣人轻轻叹息,然后淡淡地说:“我道歉。”
  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却让四周扑通之声响成一片,一大群功夫好手,连基本的马步都扎不稳,直接跌倒在地。
  天上下红雨了吗?今天的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不,一定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或是脑子坏了。
  咱们那位心如铁石,冷酷无情,而且死要面子,做错一万件事,还坚持是对的,容不得旁人说一个“不”字的主子,居然说出了那三个字。
  天啊!苍天啊!谁来打我一拳,让我知道这是不是做梦。
  有人在心中惊叫,有人已经喃喃低语起来。
  雪衣人的眉毛微微一跳,这帮小子,是该好好磨一磨了。但嘴里,却仍只是平淡地说:“我愿意把抢夺你们的东西,加倍还给你。”
  鹰飞也是一愣:“为什么?”
  “我很少敬佩别人,但我真有点佩服你了。”雪衣人依旧平淡若水地说:“我不杀我敬佩的人,而且……”
  他凝视鹰飞:“能在我全力的威压下,依然拔刀出鞘,你的确足够强大,而毅力斗志,更是我所遇女子之中最强的,现在让你死在我手中,太可惜了,假以时日,等你有了足够的成长,再来一战,方才痛快。”
  鹰飞不以为然看着他:“庆国人都是战士,战士的荣耀,不在于战斗本事,而是在于守护国家和百姓。你侵犯了庆国的财产,我为国拔刀而战,自然是宁死不退。既然你打算把药材还给我,我就没有理由再和你打架。”
  她看着雪衣人,甚至有些不屑:“为了什么无敌、什么决斗的快乐而把大好生命轻掷,真是无聊。”
  还从来没有人对雪衣人武学上的追求,采用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他心中微怒,不知为什么,却又觉得,对这样一个女子生不出气来。
  心念只一转,他已是纵声长笑:“好啊!等到我觉得你足够强大,可以和我一战时,就再去抢你们庆国一批药材好了。”
  鹰飞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忍不住道:“难道,你抢我们的药材,就是为了和庆国人打架?”
  “是为了给我治病。”
  自从鹰飞出现之后,雪衣人和她之间,就隐隐有无形的气场流动,强大的气劲,压得其他人站立不住,除了后退之外,别无其他方法。他们身上奇异的威慑力,令人连发出一线声音都觉得做不到。可是这个清清朗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就这样从从容容,响在耳边。
  鹰飞一扬眉,脸上露出好奇之色,举目望去,然后,她看到了性德。


第七章 求婚宣言
  隔着破裂的院墙,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只有那飘逸的身影,卓然而立。
  明明是艳阳高照,却因为有他的存在,似乎让清幽月色,在一瞬间洒遍人间。
  鹰飞怔怔地看着性德。
  她是太阳,自有无线生机和光华,他却是明月降落人间,飘逸出尘得让红尘万丈都因为他而黯淡了。
  明明是晴空万里,鹰飞却分明觉得,有电闪雷鸣,有什么在一瞬之间,把她击个正着。然后,她走向性德。雪衣人就拦在她面前,她却连眼角也没瞄他一下。
  雪衣人平生还从不曾被人如此忽视过,若是旁人,他早就挥挥手,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要了那人的命。可这却是一个女人,尽管那个女人比男人还要强悍,但她毕竟还是女人。
  只是一迟疑之间,鹰飞已经从他身旁走过,走到性德身边,然后声音清楚响亮地说:“漂亮男人,嫁给我吧!”
  又是一阵扑通连声,刚才跌倒后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一干人等,再一次与大地做亲密接触去了。
  很好,很有趣,这个古怪而强大的女人,向另一个古怪而诡异的男人求婚,真的很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到所有人都想翻白眼。
  就连万事不惊的性德,此刻也不觉一愣。
  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雪衣人,这时候也不觉又气又笑:“真是荒唐,你只看他一眼,就向他求亲?”
  “有什么荒唐的,我只看一眼就知道我喜欢他了。对喜欢的人,最大的诚意,不就是婚姻吗?一边说着我喜欢你,却又迟迟不愿谈及婚嫁,难道你喜欢这种不负责任的人?”
  鹰飞一句话,就堵得雪衣人脸上一阵泛白。
  鹰飞也没空过多理会他,只是专心望着性德,笑着问:“嫁给我,好不好?”
  难得性德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不好。”
  “为什么?”鹰飞皱起眉:“我很能干的,也很有钱,我可以保护你,还会尽力让你过非常好的生活,对了,你不是生病了吗?需要人参、熊胆吗?你不管用多少,都由我来供应,我会对你非常非常好的,我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我人很好啊!你以后就会发现了……”
  她这里滔滔不绝说个不休,和那一拳击毁墙壁,面对雪衣人无双威压,仍能逞勇不退的斗士形象完全不符。
  雪衣人额角青筋直跳,而性德也有点要出汗的样子了,不得不打断她的话:“不是这些问题。”
  “不是这些问题?”鹰飞眨了眨眼,忽然间若有所悟地说:“对了,你们都是男人娶女人,那好啊!你娶我吧!我很好的,什么事都能干,有人欺负你,我能帮你打架,而且,不但不用你养,还可以养你……”
  她又开始滔滔不绝,介绍她做妻子的好处,以说服性德娶她。
  性德终于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了。
  雪衣人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你……”
  鹰飞根本没理他,忽地又大叫一声,把雪衣人本来要出口的怒斥给吓了回去。
  鹰飞伸手指着性德的鼻子尖:“有件事咱们得先说好了,你可不能娶小老婆。”
  不等性德回话,雪衣人已冷声道:“欠你的药材我会让人加倍送回神农会,你可以走了。”
  鹰飞仍然不错眼地盯着性德,头也不回一下,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用还了,药材银子我会替你们垫的。”
  她温柔地看着性德:“你要治病的话,这些药够吗?以后我可以定时定量把最好的人参给你送来,对了……”
  她几乎是款款深情地望着性德:“漂亮男人,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性德自有意识以来,第一次明白,容若所说,头大如斗是什么意思,终于理解,为什么人类会动辄满身冒冷汗。
  而雪衣人则是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扣过去。
  他出手太快,鹰飞的全部注意力又一直放在性德身上,一时不慎,竟让他扣住脉门。
  “慢走,不送。”
  话音未落,鹰飞整个人就变成了飞向天际的流星。
  性德目光清明如电,自是看得出,这信手一掷,雪衣人竟是难得地全力施为,鹰飞在半空中,曾有十三次试图改变去势,却最终失败。这一掷,雪衣人因心头恼火,几乎用尽全力,等到鹰飞落地之时,必会受到很重的内伤。
  即使是在这种困境中,鹰飞的声音仍然远远传来:“漂亮男人,我还会来找你的。”
  性德不觉哑然失笑。
  雪衣人至此,也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平生难得地苦笑一声。
  天地间的杀气忽地烟消云散,众人身上的压力也猛地一松,各自舒出一口气。
  莫苍然抱着赵承风站起来,望着远处鹰飞消失的方向,不自觉叹了口气。在心底深处,他确实希望,自家主子赶紧把性德这个怪物打包送给庆国的女人,一来,免了他们的大麻烦,二来,也可以乘机和庆国人套套交情。
  庆人尚武到了极点,占据高位的,一定是搏斗技巧最好的人。以那女子的强悍勇毅,在庆国地位肯定不低,那么大一笔药材,她随口就免了,又可以承诺无限额地提供人参,更加证明了她所拥有的权力之大。
  庆国女人能征善战,悍勇绝伦,天下皆知,这样一股力量,竟然不肯好好拉拢,反而肆意得罪,这个真是……
  莫苍然好不容易把满心的埋怨咽下去,忽觉身上一冷,惊而抬头,雪衣人冷电般的目光正向这边扫来。
  他一怔之下,立刻记起手中仍在晕迷中的赵承风,心间一凛,一屈膝跪了下去:“主上,承风他不是故意的。”
  雪衣人眼中的冷锐之气,更加寒不可当。
  莫苍然情不自禁,微微颤抖,却还是不忍心放开赵承风。
  他正欲继续哀求,性德忽地开口:“他不是为赵承风而生气,他只是气你追随他这么久,竟然不了解他。”
  雪衣人猛然回首,目光如箭,对着性德逼视过去。
  换了普通人,在这种眼神下,早就心神失守,惶恐失语了,可惜他面对的人是性德。
  “赵承风受了重伤,又一路压抑伤势狂奔,让他的身体伤上加伤,若不及时救治,后患无穷。刚才那一击,只是把赵承风胸口的淤血打散,从口里吐出来,不为罚他,只为救他。凡事行动比思考快,又不擅解释,是很愚蠢,但自命忠义却完全不能体会主人的用心,更加可笑。”
  淡然的语音,说得莫苍然脸色阵阵发白。
  雪衣人却冷哼一声,满是不悦:“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性德望着他,用同样淡然的语气说:“身为首领,凡事任性,不思大局,兼且从不肯和下属交心,是你太骄傲,又或太愚蠢呢?”
  他说来冷漠平常,其他人却大多面现怒色。
  或者性德说的都是实话,但大部分人,都对战神般的主人有着不可思议的盲目崇拜,容不得别人有一丝不敬。若不是雪衣人以前发过话,不许手下对性德不敬,这时候就该扑上去,扬拳头,挥刀子,教训这个明明失去武功,却还骄傲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怪物了。
  只有雪衣人神色如常,他只是徐徐仰头,遥望天空。
  那么广阔的蓝天,遥遥无尽,映不出,他忽然孤寂起来的眼神,谁又能听到他这一刻,忽然浮上心头的叹息:“我从来不是一个好首领,但谁又会在乎。我的愿望,从来不是成为一个好首领。”
  然后性德那仿佛轻飘飘,浑若无意,却字字清晰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你是姓卫吧?”
  杀气四溢,身边每一个人眼中的怒气,都在瞬息之间,化做了犹如实质的杀机。
  雪衣人微微一震,凝眸看着性德,眼神深似万年玄冰:“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任何资料一经存入性德的记忆,就永不忘记。在太虚世界的无数岁月中,性德因为各个不同玩家的需要,很自然地几乎把所有成名人物的信息,记录在脑海中。而其他任何秘密不为人知的事,只要需要,他也可以立刻通过主机搜索出来。自和主机的联系被斩断后,他再非全知全能,但是以前所拥有的资料却常常让人误以为他无所不知。
  面对雪衣人的疑问,性德仿佛看不到四周满溢的杀机,依旧轻描淡写,恍若事不关己地说:“所有成名人物的本领、性情、特征,我都知道,但像你这样无名于天下之人,我却并不清楚,但就算是不知道的事,根据很多事实,都一样可以推论出真相来。”
  雪衣人沉默着,脸上渐渐浮起一种说不出是忧伤还是悲凉的表情,眼神望着性德,却似穿过他,看向更远更远,远得永远无法接近的某些事与物。
  “是的,我曾经姓卫。”
  这语气里的悲伤无奈、怅然痛楚,竟是令人闻之鼻酸。他可以面对万马千军而不变色,可以一人一剑,镇压天下英雄,却会为了那简单的一个字,一个姓,流露出这样深切的伤感和痛楚。
  “只是曾经的名字,已经成了永世不能抹去的羞辱,我从此再不让人提我的名字,情愿一生一世做无名之人,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旧事掀起来。”雪衣人看向性德:“这世上,你没有什么料不到,那么,你可能料得到,我现在会做什么?”
  没有等到性德的回答,他已一掌拍出。
  惊涛一般的掌风,迫得其他人飞跌出去,狂猛的气劲,令得小院附近几棵大树轰然折断,在早春的寒风中,刚刚绽放的新绿,瞬息之间,尽化为飞灰。
  这一掌并没有任何花巧,也并不迅速,但是却偏偏令得失去力量的性德,也似避无可避,被结结实实,击中左肩。
  许漠天一行人为了沿途不致太过惊扰百姓,并没有摆出镇边大将军的仪仗气派,只是拨出大队人马,护拥着马车,往京城而去。其他军士无不四散开来,随行暗护,以防有变。
  离京城只剩两天半的路程了,沿途的城镇越来越繁华热闹,车马喧哗。
  容若在车里闷得发慌,又见外头这般热闹,自然闲不住,出了马车和许漠天并骑而行,东张西望,兴致勃勃,观看秦国的风情。
  许漠天笑道:“纳兰公子好些了?”
  “他睡着了,韵如在看护他呢!”容若微笑着:“许将军,我还不曾谢谢你呢!”
  许漠天淡淡道:“谢我什么?”
  容若微微一笑:“谢你给我的诸多方便。你对我再怎么客气,我毕竟是你的囚犯,你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尽量照顾我,你让我可以自由走动散心,你让我和韵如有个单独的空间,你顺从我的意思救下纳兰玉,甚至不派人监视,让我和他单独待在一起,而这一切,你都是完全可以拒绝我的。”
  许漠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是希望你心情舒服一些,进京的路上,就可以更配合我一些。”
  容若笑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反而是许漠天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进了皇宫之后,不要再这样随兴而为了。对付我的这些手段,切莫用在皇上身上。”
  容若笑道:“谢谢提醒。”
  或许是知道京城就在眼前,或许是明白,很快,决定容若一切的再也不是许漠天,这一瞬,两个人心中都有了点莫名的怅然。
  然后,一道忽如而来的金光让两个人都不及再深思这一刻的心情。
  那道破空而来的金光,正对容若击至,许漠天眼神一凝,正欲挥鞭击去,容若已在马上一纵而起,姿势居然出奇地漂亮,从从容容在半空中伸手一捞,把那金光握在掌中,落回马上,摊开手一看,却是一把式样极为漂亮贵重的小金刀,看起来,像一件装饰品,远胜于一件暗器。
  马车的随护人员立刻聚拢,做好一切防护准备,四周暗随的人员,早已四下散开,搜寻发刀之人。
  车帘猛然掀开,楚韵如探身出来:“容若,什么事?”
  容若也有些茫然地握着刀,大声问:“什么人暗算我?”
  整条街忽被肃杀之气笼罩,行人们纷纷退避,人人飞快逃离现场。很快,长街上就冷冷清清不见一个闲人,四周民居店铺,无不关门闭窗,以避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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