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如只觉他呼吸的热气,吹得耳朵发烫,一时竟连他在说什么都有些听不清了,心中忽然一阵柔软,倒将眼前的生死险关,全都看轻了。她凝眸望向他,纵知身外杀机重重,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只想着若能就这样死在一起,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容若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这才笑着对众人一拱手:“各位,你们都上当了,我只是因为长得像当今天子,所以被萧遥掳了我的妻子,逼我冒充皇帝。当今皇上,安坐京城,如果皇帝失踪,那每月一次的大朝会,没有君王临朝的消息,我们应该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可见,这全是他的谎言。如今我的妻子得回自由,我怎能再助纣为虐,各位……”
  “你住口。”萧遥第一次显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来。
  楚韵如没有像意料中那样受制,就难以挟制容若。容若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有他在,就有了大义的名份,有了举兵的基石,有了凝聚人心的口号,一旦让容若把这番话说完,所造成的影响之恶劣,简直不可想像。
  “你是什么人,易容成陛下的模样,前来欺哄我们。陛下是不是已经落在你手里了,还不快把陛下与皇后放回来,我们或可留你全尸。”亏得他脑筋转得快,居然马上编出这么一大串的词,虽说不一定可信,倒也勉强可以说得过去。
  容若却只叹息着摇摇头:“何必呢!事实俱在,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我本来勉强应付你,一是为了见韵如,二是想看看你到底会搞出什么名堂。但是,我已经看不下去了,我不能坐视正直之士受辱,所以才要拆穿你们。各位,萧遥的野心,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昭然无疑,我看真正的逆贼就是他,诸位若与他狼狈为奸,最终必会……”
  萧遥已是猛然抽身后退,拉开与容若的距离,手指容若喝道:“拿下这个冒充陛下的人!”
  容若叹息摇头,悠悠道:“只怕未必。”
  他说未必的时候,已有数条身影疾扑向他。
  楚韵如低低惊呼一声,耳旁却传来容若的低笑:“无妨。”
  站在容若身后的性德,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神色平淡如水,无悲无喜。
  而离容若非常近的萧远,从站起来之后,居然从头到尾没有动弹一下,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冷冷打量容若。
  没有刀剑出鞘,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容若是不可以随便杀掉的。
  掌风拍来,指风袭至。容若全身上下的大穴几乎都已被笼罩住,风声,已吹得容若发丝散乱,肌肤生寒,而他却还只是淡淡一笑。
  一笑之间,异变倏生。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招式比拚,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过程,人们只是眼前一花,结果已经出现。刚才扑向容若的五名高手,此刻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没有鲜血,没有惨叫,有的只是五个已经不知生死的身体僵硬地倒在众人脚下。
  整个内堂,可以做到这一点的高手只有一个──苍道盟中柳清扬。
  此时,这个济州第一高手,楚国武林一代宗师,就这样长须飘然,双手背负,意态洒脱地站在容若身前。
  惊呼之声四起,萧遥的脸色,煞时惨白一片。
  连容若脸上都露出异样之色,他忽地回头,看了看性德,性德对他点点头。
  容若挑挑眉峰,脸上终于渐渐露出了然之色了。
  萧遥的声音已是有了掩不住的惊惶:“柳先生,你这是何意?”
  “我说过,若能为国为民,诛除叛臣,万死不辞,如今事实俱在,真正的叛臣,就是你。”柳清扬淡淡道。
  萧遥咬牙,连着冷笑三声:“好,好,好。”
  一声比一声狠厉,一声比一声惨切,一声比一声直刺人心。三笑之后,便是一阵冷然沉寂,然后,他眼中的愤怒,渐渐变作迷惑和惊惶。
  他慢慢地扭头,动作有些僵硬,僵硬得甚至让人觉得可以听到,在他转头之时,颈骨磨擦的声音。
  在他身后,那些本来应该在他发出冷笑暗号后就发难的人,一个也不可能响应他的命令了。
  白袍银甲,在什么地方都最是英姿勃发、夺人眼目的赵劲节,被程知勇和刘长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脸上有一种极度愤怒的表情,明显已是动弹不得。
  英气逼人的魏知伦,脸色一片惨白,成永心的一只手,稳稳贴在他的背心上。
  风天豪僵木地坐在椅子上,全身至少已被点中五处穴道。
  许清风手还抬在半空中,不知道是想下什么令或是发什么暗器,不过,一根银针,就准确地点在他的后颈上。
  地上,已经倒下四五个人,人群中,还有十余人,姿态僵硬,明显早已穴道受制。这些都是萧遥好不容易从江湖人中拉拢的高手,这一次混在在内堂会议中,准备的就是必要时,合力出手镇压反抗者。可是他们被杀时,却连最基本的打斗都没有,连一声惨呼、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来。
  就在刚才,容若受到袭击,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不止是柳清扬挺身而出,其他苍道盟的弟子,都已经在瞬息之间,完成了事先也许已演练过许多遍的暗算刺杀。
  堂中或者还有一些萧遥的心腹没有在同时受制,可是十几名高手早已巧妙地各占方位,隐隐在控制全场的气势,什么人胆敢妄动,都要考虑一下,如何承受随之而来的后果。
  萧遥目瞪口呆,神色灰败。屈寒山却是张口结舌,满面惊喜。
  柳清扬对屈寒山笑笑:“寒山,因事发突然,我必须虚与委蛇,才能乘萧遥把所有本钱都亮出来时,将他们一举而歼。为恐泄露消息,真相除了参与行动的人之外,绝不外传,刚才真是委屈你了。”
  屈寒山已欢喜得呐呐不能言,颤声道:“师父……”
  同样,萧遥的声音也带着颤抖:“柳清扬,你……”
  柳清扬轻轻叹息:“萧遥,我知道你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绑架非烟,就只为拉我下水,因为我弟子满天下,因为济州的武人大多都是我的门下,因为我的弟子已有许多成了南方诸郡最有实力的武官,得到我的助力,就得到南方诸路大军。不过,正因如此,真正掌控局面的是我,不是你。我要你败亡,不过翻掌间事。”
  萧遥脸色惨白:“你连你自己的女儿也不顾了,你对自己的女婿也这般绝情?你忘了你的誓言,你忘了你答应梁太子……”
  柳清扬平淡地说:“我正是顾着我的女儿、女婿,才不能跟着你胡闹。我是答应了梁太子,在旧梁国,我的确和官方颇有些联系。如果我年轻十岁,或许会为了你的这个计划,奋而投入一切,但是,我老了,老人是没有太多雄心壮志的。我这一生,轰轰烈烈的事已经经历太多了,而现在,我的愿望简单之极,就像当初射乞愿之箭,向天祈求的,无非是儿女的平安喜乐。我怎能让这种可能会牵涉满门生死的谋反之事,牵连到我的儿女。我怎能就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陪着你做这些疯狂的事。”
  萧遥死死瞪住萧远:“萧远,一切都是你联系的,这人是你的岳父,你跟他就是这么商量的吗?”
  萧远安然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第一,当初是你来联系我,所有的计划都是你出的,我不过是按着你的计划走罢了。第二,我也说过,我要做的是诛杀叛贼,很明显,叛贼就是你。”
  萧遥怔怔望了他半天,忽地长声惨笑:“哈哈,我真是有眼无珠,错看了柳清扬,更加错看了你。我以为我们有共同目标,我以为你是个有血性的人,还想着夺回失去的一切,还想着不再受萧逸欺压,谁知你还竟甘做萧逸没骨气的狗。”
  萧远全不动情地说:“你又错了,我的确很讨厌萧逸,恨不得杀了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惜利用任何外人,再多的死伤我也不会动一动眉头。但是,柳非烟将会成为我的妻子,对于我所在意的人,我不会容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萧遥,你很聪明,如果,那个被利用的人不是柳非烟,我会非常乐意跟你合作,可惜,那个人是她。而我,就算看着梁国的军队节节胜利,就算看着你如意算盘一一实现,我也绝不敢拿她满门来陪你冒险,我比你更了解萧逸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萧遥咬牙如磨:“既是这样,你可以不同我合作,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还要假做与柳清扬都已谈好了,为什么……”
  “一开始,我的确有兴趣陪你玩玩,而且,我也要保护我自己。你的底牌对我掀了,我不帮你,你能让我活下去吗?可是,我喜欢上了柳非烟,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不保护自己的女人。当初,我事事与她做对,惹她气恨,不是为了顺应你的计划,而是为了让柳非烟恨我入骨,将来柳家才不致受你利用。没想到我计算错误,柳非烟到最后,还是非我不嫁。既然如此,我就要尽力保护她,也保护她的家人。即使没有我,你也会用陷害的方法,拉柳家下水,甚至牵连到她。既然如此,不如由我自己来动手。”
  萧远漠然道:“萧遥,相信我,是你的错误。对于我不关心的人,我从来心如铁石,恰巧,你不在我关心的名单之中。”
  萧遥平日里的潇洒俊逸,这时候,连点影子都找不到了,面容扭曲到极点,放声大笑:“真让人不敢相信,心狠手辣,淫人妻女的诚王爷,会真心喜欢那个莽撞任性的丫头。”
  柳清扬眉峰一扬,怒意在脸上一闪而过。
  萧远却是沉沉静静地说:“就像没有人想得到一代情痴的萧遥萧公子,会杀死他发誓一生携手的发妻。天下,总有许多世人想不到的事。”


第六章 异变再起
  萧遥的笑声似被刀切断一般,猛然顿住,目光怨毒地盯着萧远,神色却有些恍惚,慢慢地说:“本来,大事有可为的。”
  “错了,大事根本不可为。”容若打断他的话,望向他,眼神略有些怜悯:“这就是他们不敢跟着你的原因。萧遥,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但你的聪明在诗词歌赋上,这等天下争霸,从来就不该是你染指的。你只想着利用柳清扬的影响力,却没有想到,既然影响军队、影响民间武装的人是他,你又凭什么掌控大局。你以为今天你一切在握,可是,只要柳清扬一翻脸,局面立刻失控,你连一点退步的余地、应变的措施都没有。你的所谓私人班底,全是乌合之众,得势之时欺人是可以,可是失势之时,又如何应急。这堂中,不还有向你效忠的人吗,可是只要一受挫,他们就只会僵在那里,没有一个肯出来为你出头。外面不是布了五百弓箭手吗?不过,我看,军队早就移防,被别人接管了吧!柳清扬和萧远,就是因为看透了你的本质,所以才不肯跟着你冒险。萧遥,为什么你就不肯把你的聪明,用在应该用的地方呢?”
  “你……”萧遥的脸色已经不似活人,神色狰狞地盯着容若。
  容若怅然叹息:“你自以为一切安排得非常好,却不知有无数的漏洞在。你以为拉到济州富商为你所用,就可以在财力上支持你。可是商人重利,既是因利益而与你在一起,一旦利益不符,便可以毫不犹豫抛弃你。你自以为可以藉着梁太子之乱,打着皇帝的名号兴兵。可是,百姓要的是吃饱穿暖,不是什么正统大道。十多年前梁国统治下的贫苦艰辛,和这些年的富有繁华对比,他们选择的会是什么?你以为只凭柳清扬的师徒之情就可以策动这么多人造反吗?你错了,柳清扬让弟子们跟着他一起演戏捉叛贼,他们自然会答应,可要是让他们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兴兵作乱,谁都要仔细想一想的。但是这里诸位将军,居然全都表示同意,这本身就已经不合情理了,可是,你竟然想不到,你已经被你心中的成功冲昏了头脑,你已经被你想像中的前程给蒙住了眼睛。”
  不等萧遥回话,萧远已是在旁边冷笑一声:“你这笨蛋,只会后知后觉装聪明,你自己怎么什么有用的事也没做,就会在这里坐享其成。刚才若不是别人出手,你还能在这里逞口舌之利。”
  容若拍拍脑袋,“哎呀”一声,做张做智地说:“说得也是啊!刚才幸亏柳先生出手。柳先生不肯随萧遥谋反,可见心念大体,故意不通知屈寒山,让他因一时义愤,闹上一闹,引出萧遥布伏的人手,可见心思缜密。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救我呢?你不是一向看我不顺眼吗,让我吃点儿亏也无妨啊!柳先生到时大可推说营救不及。”
  柳清扬在旁微微皱眉:“容公子说笑了。”
  容若冲萧远眨眨眼:“不会是你叮咛他要护住我的吧?”
  一直冷然看待一切变化的萧远,莫名地勃然大怒:“我要护着你?你做什么白日梦!”
  “不是吗?我还真以为相处这么久,多多少少还有点感情,你会忽然间发现,不忍心看我死掉呢!”
  萧远铁青着脸:“你这个白痴。”
  容若耸耸肩:“或许我真是个白痴,不过,没准你也就刚刚发现,其实你并不是像你想的那么讨厌白痴。”
  在二人说话之间,柳清扬已是目光扫视全场,然后拱手道:“诸位。”
  这时,在场诸人,早已不知所措,被眼前变化震得目瞪口呆。这么多人精子,被柳清扬一叫,竟是连回礼啊!打招呼啊!都忘了,人人张口结舌望着柳清扬。
  柳清扬看得心中也是一阵惨然,这里哪一个不是伶俐人,否则怎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而今却被逼得无所适从。明明是为了保护济州而聚在一起,却偏偏被莫名其妙发生的事逼得不得不参与到一场谋反当中。就算抛开那些被萧遥联结的死党不论,其他被迫参与的人,此刻都处于非常难堪的境地。刚才为保命所做的一切表态,此时已足以让他们失去所有的财富、荣耀,甚至是生命了。
  “各位今日齐聚于此,商量的本是如何抵挡梁军、卫护济州的大事。未料有人心存逆谋,意图乘此聚会,屠戮南方诸郡的精英人物,以助梁军奸谋得逞。幸得一众勇毅之士,奋起反抗,终得以诛杀逆贼,擒拿叛党,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堂内站的都是聪明人,哪里不知道柳清扬这番话,实是担了天大的干系,替他们谋求遮掩这桩大事,几乎所有人都立时反应过来。
  “是是是,全仗柳老英雄神功盖世,才得诛杀奸党,救护我等性命。”
  “对,我们全是为保卫济州而聚,几乎中了奸人诡计,丧命于此,幸亏有柳老英雄在。”
  “柳老英雄是济州的大恩人、楚国的大豪杰,今日深恩,我等铭记于心。”
  被迫发誓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抢着表示自己对柳清扬的感激。
  而本来与萧遥关系亲密的人,此刻的脸色都异常难看,每个人的衣服都让冷汗湿透了,张皇地四下张望,试图寻找脱身的可能。也有人厚着脸皮,跟着众人一起,大声感激柳清扬,就好像他们本身也是被迫陷入这种困境的无辜之人。
  眼前一片颂扬之声,柳清扬脸上却没有得意之色,反倒显得有些悲凉之意。
  容若轻轻叹息一声,脸色也不轻松。
  萧远淡淡道:“你操心也太过了。”
  柳清扬苦笑道:“我和你不同,你从京城来,我却一直是济州人,多少见面,情份总在,怎好忍心看他们万劫不复,更何况,就算不为着他们,为了济州,也不能再让什么乱子闹大。在场的人,任何一个都有着让济州受影响的能力,若是全受株连,济州短时间内,只怕繁华不再。何况,还有梁国军队,随时会举兵来犯,我们岂可闭门自乱。”
  “那也要掩得住才行。”
  柳清扬看着眼前一大堆人,各自心机各肚肠,也觉头疼无比,最终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你做梦吧!你们梦想着保护萧逸的江山,他会谢你吗?今天的事,在场的,有几个人脱得了身。”萧遥放声大笑起来:“你们真的信得过彼此吗?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想去告发,想去邀功的。就算你们想自保,这里的仆役、下人,就不指望着立个大功,飞黄腾达?还有陆大人,你肯定也希望早些关起门到书房去写表章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摇摆不定的人,最后有什么下场……”
  “够了!”
  柳清扬一声厉喝,如炸起一道惊雷,震得萧遥一阵血气翻腾,身不由己,后退数步,一跤坐倒,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清扬虽然喝住了萧遥,又掌控了大局,但心中并不觉得高兴。他心知自己这一喝之威,虽然震住满堂上下,却压不住人们心中的鬼魅。
  刚才萧遥一番话,已是挑起了所有人的心结,必会令得在场诸人,人人猜疑,个个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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