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韵如迟疑了一下:“我……”
听楚韵如徐徐叙来,容若至此,微微一笑:“你把事情说给她听,于是二嫂就告诉你,不是你的错,对吗?”
楚韵如脸上飞红:“你怎么知道?”
“二嫂是人间奇女子,从来不受礼法束缚,看的书又多又杂,甚至还曾寄身于青楼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这方面的事,青楼女子知道得最多,二嫂耳濡目染,自然也就知道了。而且……你若不是因为知道原因,放下心事,绝不可能在我面前,这般坦然。”
楚韵如轻叹一声:“你简直是神机妙算了,怎么全猜到了。”
容若低哼了一声:“就是没猜到你居然被他给捉走了,萧逸那边,根本没有给我一点消息,让我一个人干着急。”
楚韵如轻声道:“我被关在萧遥的密室之中,但事实上,看守我的是萧逸的人,我自己是有很大的自由的。那天晚上,我听说你去找萧遥,心里担心,坚持要出来看看,这个时候,遇上了谢瑶晶……”
“怪不得她能出入萧遥家里而不被发现,原来是你……”
“是我。当时陪我一起的那个高手,正好也负责防卫,想要把谢瑶晶杀了,是我出手阻拦。我因为事先清楚萧遥家里所有的暗桩布伏,再加上,当晚萧遥那边的人很少,所以我帮着谢瑶晶进去偷听。我看到你失魂落魄,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不清楚我被抓的事。可是,事情到了那个紧急关头,我又没有很多时间,无法和你说明一切,情急之下,只得把剪了我头发的锦袋和写着我平时心境的字条放在你身上。”
容若轻叹道:“幸好有这个,我才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联想出来,才能确定你并没有太大危险,否则在萧遥的威逼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事。萧逸不告诉我你的事,一来是怕我安下心之后,再没了焦虑的心境,骗不过萧遥。二来也是想测测我的心意,看我会不会为了你而站在他的对立面。幸好我没掉下这个陷阱,以不变应万变,才勉强全身而退。不过……”
容若看着楚韵如,脸上带笑:“你在那里那么长时间,就一次也没想过,要偷偷来看看我吗?”
楚韵如嘴唇微动,却不发话。
想起那次千求万求,才求得负责看守她的高手,帮她掩饰。她悄悄来探容若,却在暗夜之中,见到一室风流,一时心中一阵抽痛。
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在那里,我虽有萧逸安排的人手照应,但平常也不能离开密室一步,以防万一被人发现,功亏一篑。”
容若不知她另有隐情,只是有些愤然道:“萧逸太过份了,明知是狼窝虎穴,还让你留在里头。以后,你可再不能听这种人哄骗,做这么危险的事,凡事要与我商量才好。”
楚韵如点点头,却又禁不住满心悲怆,不觉泪盈于睫。
容若顿时慌了手脚:“韵如,你怎么了,可是这些日子,受了委屈?”
楚韵如怎肯让他识破真情,忙拭着泪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二嫂,心里难过……”
容若心间也一阵黯然:“是啊!二嫂既看破了奸计,为什么还会被害。”
“二嫂她……”
“傻妹妹啊!你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用再这般心虚情怯了。”司马芸娘把女儿家的秘事,对着楚韵如细细解释,看着她羞红了脸,眼神中又透着惊喜,不觉一笑:“以后,多多珍惜自己,不要理会那些世俗的礼法规则,容若不是平常男子,你不要以平常之心视他。我以后没有机会教你帮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楚韵如一怔:“二嫂?”
司马芸娘安然道:“我看到萧遥把一种药交给我的贴身丫鬟小意,又怂恿我今天去月影湖,大会济州名士,我猜,他是要向我下手了。”
楚韵如失声道:“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的死将会对他有利,自然是因为他不需要一个不能给他帮助的妻子,自然是因为他一早就想除去我这个害他沦落至此的眼中钉。”司马芸娘悠悠一笑:“他这般用尽心思,我又怎好让他白费苦心。而且,我若不死,他的计划就不会全面展开,就不能真正发难,不能给萧逸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我又岂能不让一切快快结束。”
楚韵如打个寒战,伸手拉住司马芸娘:“二嫂,你不要……”
司马芸娘微笑道:“一直以来,我都喜欢他,哪怕是我出卖了他,我也还是喜欢他。我只想不负国家,不负情。他心中再恨我憎我,只要他一日不表示出来,我也陪他演一日的戏。他只要肯虚情对我,我也愿报之真心。既然他定要杀我,我生又何益。我与他,一个出卖了另一个,一个杀死了另一个,就算谁也不欠谁了。”
她是对着楚韵如说话,眼睛却透过楚韵如,望向遥远的地方,声音和目光都是温柔的。
她站起来,轻轻盈盈走出去,姿势依旧美妙而洒脱。
楚韵如手发软,拉不住她的衣裳,脚发软,撑不起软弱的身体,只得连声叫:“二嫂……”
司马芸娘淡淡道:“不要白费力了,你中的毒最少要两个时辰才能解得开,你现在,阻止不了我。”
楚韵如泪落如雨,眼看着司马芸娘推开密室的门就要出去,忍不住大声叫:“二嫂,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遇上他,爱上他?”
司马芸娘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我总记得,那个时候,我在青楼之中广开艳帜,每天等着他上门寻我。那天听到楼下一片欢声,我倚着栏杆往下看,看到一个俊美的公子,在一群美丽女子之间谈笑纵情。他笑得那么开怀,喝酒的姿势非常洒脱,可是眼睛里总有一种遍觅知音不曾得的寂寥。他抬起头,向我笑一笑,我忽然间觉得,饮下了最烈的酒,看到了最灿烂的星星。”
她的声音如此温柔,仿佛春天的风,轻轻抚过树梢,却让楚韵如禁不住泪流满面。
“他为我一步一拜,跪到太庙,他为我抛弃王爵富贵。我们在一起,曾有过非常快乐的日子。他弹琴,我奏箫,我跳舞,他画画,谈诗斗文,笑论天下。就是贫寒之时,饥饿了,一块馒头,就着清水,两个人分着吃;寒冷了,抱在一起,用彼此的身体取暖。到后来,连我们最珍视的琴和箫都当掉了,他也能摘了竹叶为我吹奏,用木炭做笔,在石头上为我作画。我们留下这么美的故事,让多少女子,在梦中惊羡,编织和我们相似的美梦。不,我这一生都不会后悔遇上他,爱上他……我只恨……”
她声音里深刻的感情,几乎连大海都不足以容下:“我只恨,在我们相拥于寒风中,共食于茅屋里,却还自得其乐时,不曾染病身亡。为什么,我不曾在最快乐的时候死去?”
她慢慢地走了出去,黑暗中的身影已不可追寻。
楚韵如痛哭着大声呼唤她,她却始终没有回头。黑暗的深处,只传来她平平淡淡,略带些怅然,却绝无悲伤之意的声音:“快乐快乐,欢乐的日骄兵必败,总是那么快,那么快,就过去了。”
楚韵如复述往事,泪水又一次止不住地落下来。
容若心中也是一阵绞痛:“二嫂是因为太爱他了,所以才情愿死在他的谋划之下。”
楚韵如轻轻道:“明知他变了心,二嫂还是不肯忘掉曾经的美好日子,还是情愿为他而死。女人真是痴,就算聪明如二嫂这样的人物,也愿意为情为爱,做这种傻事。”
容若想起,最后一次与司马芸娘相见,她脸上的光芒,她淡淡的笑颜,她平淡却深刻的一句不悔。当时尚为之动容的爱情,更想不到,背后有这么多的背叛杀戮、绝情阴谋,她竟还可以这样爱得义无反顾。
他颤了一颤,更加抱紧楚韵如:“傻瓜,你不是司马芸娘,我也不是萧遥,我们不会走他们的老路。我们会很认真很认真地爱着彼此,永远不会变。”
楚韵如低声说:“本来,萧遥和二嫂,是多么美丽的故事,他们是所有女子梦中最幸福的人,可是……”
“我们会比他们,幸福千倍万倍。”容若轻轻吻上她的乌发、额头、眉眼、鼻尖,然后是香唇。
楚韵如轻颤一下,然后全心全意地回应他。
忘记了伤感,忘记了怅然,唯一记得的,只是他炽热的怀抱、温暖的嘴唇。
第九章 叔侄之间
再次握着楚韵如的手,回到逸园,一切都恍如隔世,仿佛一切的分离、一切的波折都不曾发生,他还是当日,怀着飞扬快乐的心,携着爱人的手,踏入这楚国最富有的城市,走入这一片美丽园林时的容若。
但事实上,发生的一切,最终不曾改变。
眼见了太多的悲凉,倍感自己的无力,容若只有握紧心爱女子的手,才能感觉到,幸福不曾远离,才能感觉到,生命依然有意义。
逸园的下人们,兴高采烈地欢迎了他们的主人。厨房里端出一盘盘丰盛的菜肴,丫鬟们捧出飘香的美酒,准备为久别重逢的主人夫妇开庆贺宴会。
苏良、赵仪和凝香、侍月也都回到了逸园。一进园子,凝香、侍月就扑向楚韵如,跪下就痛哭起来。而苏良、赵仪则是扑向容若,抓住他便要厮打。
原来是他们已知道今日府衙大变,对容若去应付这么大的场面、这么艰险的战局,居然没有叫上他们而无比怀恨。
眼看着容若被他们追得就要抱头逃窜时,外面下人全身发抖,说话都不再利索地来报,当朝摄政王,萧逸到了。
容若知道萧逸迟早要找他长谈的,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切都处理好了,还是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自有精英人物,为他尽心竭力,安排一切呢!
容若叹息了一声,却也不敢怠慢萧逸,同楚韵如亲自迎了出去。
就连素来没大没小的苏良、赵仪居然也不敢再胡闹,一声不吭地乖乖跟去迎宾。凝香、侍月远远见了萧逸就腿软,明明是个相貌儒雅,气质温和的人,偏能让这两个丫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逸园的下人,全都垂头肃立,恭敬得像一根根僵硬的木头。
容若看得无趣,干脆道:“到我房里去吧!我们喝点酒,竟夜长谈,也不用别人侍候了。”
萧逸含笑点了点头。
其他人哪个不知趣,个个如获大赦,眼看着他们走得没了影子,才摊手摊脚坐倒下来,人人哀叹,就刚才那迎了一下子宾,最少也要短寿十年啊!
明明是那么一个俊雅温和的男子,怎么竟给人这么强大的压力呢!
楚韵如知他们交谈之事,必是关系重大,所以也没有跟去,只是含笑指挥众人守夜,不得有任何人打扰到容若和萧逸,更要确保不会有内部或外来的任何人偷听。
而性德,居然也没有跟着容若进房,倒是像完全不担心任何事一样,自去他自己的房中休息了。
容若的房间里,只有萧逸和他对面而坐,桌子上放着美酒,只是谁也没有举杯。
萧逸轻轻道:“我知道你必有许多事要问我的,为什么不出声?”
容若慢慢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谋算吧!你所谋之大,绝不仅仅是眼前的萧遥,你布局之深,早在许多年前,楚国刚刚建立时就开始了吧!”
萧逸悠悠一笑:“看起来,你真的什么都猜到了,何不就一一说出来,让我看看你猜得对不对?”
“从一开始,初入济州时,看到武林人满街走动,人们光明正大地佩戴兵刃,动辄在烟雨楼内械斗,我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个时候,大家给我的解释是,济州太富有,所以强徒多,这样就造成保镖多。神武镖局、苍道盟、日月堂,这几大组织都是强大的民间武装势力,为此官府放松了对济州的管制,这样一来就造成更多的武人来到济州。可事实上,有这种可能吗?你自掌权以来,严格管制民间武力,为什么独对济州这样优容?这没有理由,一个强有力的朝廷,也断不会容许民间游侠、武林人士,笑傲王侯,不把律法王纲放在眼中。只有闇弱的国家、纷繁的乱世,才是最适合游侠生存的地方。在盛世,真正豪侠之士,要么被消灭,要么就是被官府收纳为己用。”
容若神色微黯,虽然说得有些伤心,但现实的确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再向往武侠世界的风起云潮、英雄故事的浪漫奇情,却也不能说侠以武犯禁,官府对此加以控制是错误。
萧逸点点头,徐徐道:“当年楚国尚在北方一隅,皇兄战死,四起烽烟,国乏栋梁,野无才士。我虽挺身而出,平定变乱,又出兵梁国,一战功成,大大扩展楚国版图,朝中一片颂扬之声,眼见国家日渐强盛,但我心中知道,内忧外患俱在,种种隐患都在等着时机,爆发出来。楚国终究是异国侵入,民间百姓、草野间的英豪们多不能完全接受。百姓倒也罢了,他们只要衣食无忧,不会过于计较谁是皇帝。只是草野间的武人,往往行事但凭一股血气,仗三尺剑,求千古名,很多时候只认准一个道理、一种想法,不看大局,不理对错,独行己事。自古以来,多少异士豪客,夜入禁城,多少高人刺客,取命官首级,夺国库重宝,视天子如无物,看王权为粪土,这一切,都是因为历代朝廷对江湖人采取不管不理的纵容之策造成的。”
“所以你要收天下兵戈,控世间高士。但你也知道,要真把武林人全逼急了,个个飞檐走壁来明刺暗杀,必会出大大的乱子,所以你用强制手段管制全国,却留下济州一个地方给他们一个宽容的世界。神武镖局收镖头,日月堂要杀手,都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苍道盟的弟子能够晋身为将官,其他的富商也都不惜巨大的财富招揽高手。时间慢慢过去,那些飞扬壮志的英豪们,那些洒脱不羁的高手们,渐渐也被名利所困,渐渐放不开手脚。但就算是这样,你也根本不放心。你让明若离用一本秘笈引得济州城武林人士自相残杀,被我破坏之后,又让他用收徒传基业的理由,把天下所有心羡富贵权势的武林人吸引过来。同时,也让萧遥以此为屏障,悄悄让所有依附于他,受他指派的武林势力也混杂进来。而你,根本没想过要去分辨哪些是萧遥的人,因为你早就存了一网打尽的心思。”容若声音里有隐隐的不悦,目光炯炯逼视他。
萧逸并不回避他的目光:“武林人士,私相械斗,肆意杀伤人命,难道不该被管制处置吗?不管是行侠也好,私仇也罢,杀人的权力,只有国家才可以掌控,他们凭什么游离于律法之外?”
容若无词以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设计了这一切,所以你制造种种诱惑让大部分武林人在明若离收徒事件之后,仍然留了下来,所以你任凭萧遥出入于所有武林人之中,任凭他招纳羽翼,收纳英雄,然后,借今天的机会,一举消灭。我们在内堂开会的时候,你的清扫行动就开始了,所有萧遥的手下、所有不受控制的武林人士、参与会议的其他人在济州的势力,甚至在济州之外,但已投为萧遥手下的势力,也都被你完全瓦解。而且你行的是堂堂正正的天道,护国平叛,名正言顺,出师有名,就算一日之间,毁掉楚国民间武林六七成的力量,也没有人可以说你半个不字。”
“我铲除所有不安定的因素,擒拿眼中没有国法,不受拘束,肆意施展个人武力的人,有错吗?”
“没有错?”容若苦笑:“你当然没有错,你要杀的又何止是武人。你早就知道了萧遥要造反的事,可是你一直没有动作。你故意让他一步步越走越远,故意看着他一个个拉拢同伴,故意等到今天,所有人都同他歃血结盟才动手。因为这样,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追究每一个人的责任。济州的名士世家,被你彻底打倒,济州的富豪财富,也将为你所有。包括影响力非常大,可以掌控南方最大武装力量的柳清扬。你没有想到的是柳清扬居然不肯反叛,没有想到的是萧远居然为了不让他所喜欢的女人陷入到灭族的危险之中,而放弃拉柳清扬下水,反而拖了萧遥的后腿。要不然,你就更有理由把他们一网打尽,彻底消除所有隐患。即使是这样,今天,你其实还是动过念,想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些人全部射死……”
“萧若。”萧逸忽地断喝一声。
他难得这样直呼容若身为皇帝的名字,容若听得不由一怔,嘴里的话,一下子竟说不下去了。
“我从不敢自称好人,却也不至于是小人,我是想铲除祸患,我是暗运权谋,却还不至于指鹿为马,以是为非。萧远纵有不臣之心,于我看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柳清扬纵为一方宗师,我要杀他,亦不过反掌事耳,又何须非借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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