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犹豫地望着紫英,眼中是询问之意,紫英微微皱眉思索,过了片刻,突然喜道:“对了,现今之计,我们不如先去清风涧寻两位长老,问问他们有无他法……”
天河听见“清风涧”三字,脸上怒火腾地涌起,愤然大喊道:“不行!我不去!”他这一声叫喊大的惊人,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远远地传了出去,几乎整个柳府都听得见。紫英不知他为何如此愤怒,微微一愣,菱纱也是神色微惊,低声怪道:“天河,你小点声,别惊了其他人的美梦……”
天河连喘粗气,强行压低了声调,话语中的愤怒之意却是丝毫未减:“那两个老头,他们根本就是帮着玄霄的!他们明明知道不可以用望舒剑,对菱纱不好,却一直瞒着我们!到现在他们还会管菱纱的死活吗?说不定已经去琼华派找玄霄,一起飞升去了!”
紫英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天河,不能这么说,那天在幻瞑界,师叔的梦,你也看见了……两位长老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十九年来因为冰封师叔一事,始终愧疚难安。尤其是重光长老,这些年来更是一心要助师叔破冰,来赎清心中的罪孽感。他们二位有此心结,所以才会……”顿了一顿,又温言说道:“再说,天河你想想,假若他们二位长老真的是心如铁石、是非不分之人,那当初他们为何要传授菱纱心法,又为什么要将‘红魄’交给菱纱,还在我们欲往幻瞑界时多番指点?”
天河的面上仍是愤愤不平,沉着嗓子,恨恨地道:“那又怎么样?难道对不起一个人,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为了他不顾别人的性命吗?玄霄重要,菱纱就什么都不是?他们这么做,不是害人是什么?”
紫英眉头紧皱,看着天河悲愤神情,暗暗摇头叹息,一时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劝服他。菱纱望着二人,秀目渐渐红了,轻声道:“天河、紫英,你们都别再说了……哪里也不用去,大家就这样一起回青鸾峰不好吗?”转头直视着天河双眸,幽幽道:“天河,你没有必要为了我,生他们的气……就像你讲的,在青阳长老、重光长老的心里,玄霄的份量远远胜过我,你气他们心有偏袒,一定要把人命分个孰重孰轻……可是,既然人命无贵贱,我一条命,你一条命,那又为什么还要去找玄霄……”
天河怔然听着她的话,心中忽感到一阵茫然失神,本来十分愤慨的脸上,不知不觉间竟是呆住了。其实,在他心中,又何尝不喜爱那个曾经的大哥,何尝不希望他早日破冰而出,结束这无休无止的禁锢。否则,当初又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玄霄走遍天下,费尽心力地寻找那三件寒器。只是他当时又怎能想到,这样做的结果,竟会是害了菱纱。而现在的自己,又何尝不像青阳和重光一样,为了救人而不顾一切……他不甘地摇着头,心头是一股无边的苍凉。紫英和菱纱伤感地看着他,默默无语。
过了许久,天河终于缓缓向菱纱点了点头,低声道:“好,菱纱,我不怪他们……不过,我还是要想办法救你。紫英既然说两位长老也许会有办法,那我们就去问问他们,明天就去。”
紫英舒了口气,点头道:“如此最好,我看两位长老都是淡泊之人,对飞升之事没有什么兴趣,应该还留在清风涧。我们明日就去,当能见到他们二位……”望着菱纱,轻声道:“菱纱,你的身体很弱,需要静养,快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向柳大人他们辞行。”菱纱轻轻点头。天空中孤月高悬,眼看已近三更,三人心神俱疲,无言散去,各自回房不提。
第二天用过早饭,天河三人便向柳世封夫妇辞行,柳世封甚是不舍,问及三人匆忙离开的缘故,几人只是含糊应对。天河见他们夫妇神情中对“梦璃”极是留恋,本想将她留在父母身旁。柳世封也颇想留下“女儿”,阮慈却向他摇了摇头,微声道:“老爷,让璃儿和他们在一起,不是很好么……璃儿她留给天河他们这个傀儡,也一定希望她能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我们就不要拆散他们了……”
柳世封怔了怔,默然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颓丧地点了点头。阮慈又转向天河,柔声道:“孩子,这个‘璃儿’还是跟你们一起走吧……唉,要是能看见真的璃儿和你们在一起,那该有多好……”转过身去擦着眼睛。
天河望着他们夫妇,忍住心中的伤感,坚定地低声道:“柳波波、柳波母,你们放心……我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梦璃她还会回来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定带着她回来,和你们团聚……”柳世封摆了摆手,难过地缓缓道:“贤侄,你们……走吧。”说着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女儿”。天河等人黯然向他们夫妇道了别,随即便离开了。柳世封怅然望着天河御剑而飞的身影,心头猛然浮起十九年前,云天青与自己辞别时的情景,想到自己与这一父一子,俱是情谊极深而缘分极浅,不由得心下痛惜哀叹,呆呆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琼华派中,原本四季如春的景象竟忽然间一天天寒冷肃杀下去,地上的草坪渐渐枯萎,覆盖在上面的,是一日比一日更厚的严霜,池中泉水上竟浮起了点点冰凌,夏鸣虫悦耳的叫声更是早已绝迹。琼华宫前,原先众弟子修剑练功、嬉闹交谈的偌大场地上,竟已是空无一人。派中的众多道观也已紧闭了门,只在各屋门口留下了一两个手执长剑、全神戒备的弟子。浩大的琼华派于空旷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沉寂,只有隐在云端一角的卷云台上,还隐隐有人活动的痕迹。
明尘又一次被派遣到山门处站岗,他看着这些天来派中的诡异景象,心底的惶恐之情日胜一日,站在琼华派的山门前,心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兴奋和自豪感,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害怕。他隐约听说,似乎派中又出了叛徒,还有人死了……
突然,一丝极微弱的话音朦朦胧胧地传入他的耳中:
“师兄,你快看啊,我捉到了,好大的一只……”
那声音甚是娇怯,明尘听得面上一惊,这话音他以前似乎听过,好像是派中的某个女弟子……这些天来,派中的弟子忽然走掉了不少,剩下的一个个都似转了性一般,整日阴沉着脸,人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此刻突然听到这如同撒娇一般的声调,心中没来由一寒,不觉循着声音来处,悄悄向那边走去。
突然,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猛喝道:“明尘,掌门派你守门,谁让你到处乱走的?”
明尘听见这严厉的话音,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急忙转过身来,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之人,害怕地道:“元越师叔,我、我听见……”右手微微颤抖,向远方声音传来处的剑舞坪那边指了指,害怕道:“师叔,这、这声音是……是不是我们派中的弟子……”
元越不耐烦地向那边瞥了一眼,厉声道:“一个疯子罢了!理她做什么!”明尘脸上全是惧怕与惶惑,近乎自言自语地微声道:“疯、疯子……”他全身发抖,两条腿哆嗦个不停,也不知是因为抗不住派中凛冽的寒风,还是因为难以抵挡内心中那份深深的恐惧。
元越面容极是威煞,两眼直瞪着他,厉喝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师叔和掌门有令,凡玩忽职守、出了纰漏,阻碍本派飞升大计者,以叛逆论处!还不快快回去守门!”冷笑了一声,威胁道:“你最好把眼睛睁大一点,要是不留神让那几个叛徒溜了进来,仔细你这十几年的修为!”
明尘颤声问道:“师叔,这几天……这几天派里总说有什么叛徒,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元越目露杀机,森然道:“告诉你也无妨,叛徒就是慕容紫英、云天河、韩菱纱他们三个!这三个逆徒勾结妖界,害死我派不少弟子,现在又妄图破坏本派百年来梦寐以求的飞升大计!是可忍孰不可忍,掌门已经下令,绝不允许他们再进琼华派一步!”
明尘大惊失色,颤声道:“不、不可能,紫英师叔怎么会是……”忽然见元越凶狠的目光瞪来,如同被当头泼了一桶冰水,彻骨寒透,话音登时哑了。当即噤若寒蝉,拖着仓惶的步子回到门口,一只手扶着山门,身子哆嗦着靠在上面,眼睛却是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外面。元越见他回归本位,冷哼了一声,转身向其它守卫的弟子走去。
明尘眼望着门外,那个稚嫩的女声又一次远远传来,声音中充满了凄伤与无助,刺得他心惊肉跳,痛苦地捂上了耳朵。
“师兄,这只虫子怎么不动了?……它死了?它怎么死了?!”
“师兄,你骗人!你说的,用这个法子抓虫,夏鸣虫不会死的……呜,这可怎么办,紫英师叔不会喜欢死了的虫子的……”
“咦,师兄,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师兄、师兄!你不要走啊——”
第二十八章:死生悠茫
天河、菱纱、紫英三人别了柳世封夫妇,随即御剑向清风涧飞去。三人忧心如焚,在天上飞得快极,转眼之间,眼前瀑流纵横,已然身入清风涧内,三人落到地上,天河远远地便望见青阳和重光居住的木屋所在,当先急急奔了过去,菱纱和紫英也快步向前走去,只有“梦璃”依旧神情平静如故,一双秀目淡淡望着众人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后面走着。
菱纱紧紧望着天河,见他刚刚飞奔到屋前,忽然间身子一晃,停步站住,面上神色大是震憾,似乎看见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事情,张了张口,失声惊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菱纱素知天河最是胆大,寻常之事断不能让他如此吃惊,不由得心中陡然一紧,旁边紫英也是面色微变,两人急跑过来,却见房前空地上,一人仆倒在地,一动不动,一张脸为泥土遮住。众人看他身材服饰,依稀竟是重光长老!
天河三人如遭梦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紫英急忙俯下身来,正要施救,忽听见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用费力了……重光他已西去了……”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却见木屋旁一个老者靠着墙壁,身形凝重,有若石雕,眼窝中隐隐渗出血来,一双瞳子已然毁了,正侧耳向三人这边听着。他脸上肌肉尽数凹陷,焦枯的面皮下,骨骼凸了出来,样子十分怕人。三人适才惊疑之下,只顾看着地上的重光,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他,这时看见这副有如枯骨般的可怕容貌,不由全身都是一哆嗦,紫英勉强稳定心神,声音中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您、您是……青阳长老?!”
青阳仿佛看到了三人脸上的害怕神情,颓然摇了摇头,温声问他们道:“你们……可是云天河一行人么?”紫英急应道:“是,长老,您的容貌,还有您的眼睛……”青阳叹口气,黯然道:“果然,我想的不错,现下还会来清风涧的,也只有你们了……你们不必惊惶,我这副样子,不过是功力尽散,看来垂老矣矣罢了。至于这双招子,我这几十年来,早已有眼如盲,如今真的瞎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天河和菱纱惊骇之极,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以青阳、重光两位长老的深厚修为,又有谁能将他们二人打得一死一重伤。紫英惊问道:“长老,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
青阳循声辨位,将身子慢慢转向他们三人,脚下微微迈步,紫英见状,急抢上去,扶着他慢慢走了过来,青阳来到他们几个身前,吃力地缓缓道:“……玄霄才离开不久……”话没说完,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一晃,紫英连忙紧紧扶住了他。天河只听得又惊又怒,脱口道:“什么?玄霄!他、他来这里干什么?!”
紫英全身巨震,颤声道:“长老,您是说,是玄霄师叔……杀了重光长老?!”青阳面皮抽动了一下,没有回答紫英,向天河涩声说道:“玄霄今日一早便匆忙赶来,他来这,是为了寻一本宗炼留下的手记……宗炼生前曾写过数本手记,上面都记载着铸剑、养剑之秘术,如今大部分藏于琼华派五灵剑阁之中,但其中有一本,却是连掌门都未曾得见。玄霄来此,要找的正是那一本……”
紫英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急问道:“师公的手记?师叔他为什么要找这个?”青阳长叹了一口气,道:“自然是为了双剑飞升之举了……宗炼如琼华派历代执剑长老那样,为铸剑耗费一生心血,尤以羲和、望舒双剑为甚。双剑穷本派三代之力,至宗炼手中乃成,临当此世,再无一人比他更了解双剑种种……玄霄担心手记中有不利于双剑之记载,他如今正是飞升之前的紧要关头,何况多年修行,与羲和剑早已密不可分,自然不愿手记落在他人之手……”
天河急问道:“那,玄霄他拿到了那本手记吗?”青阳摇了摇头,悠悠叹道:“……人生一世,经历多少风浪起伏,但我和重光做梦也料不到,十九年后重逢玄霄,他周身炽烈无比,眉宇间尽是狂态煞气……这已是入邪之兆、入邪之兆……他如此心性,莫说我二人并无那本手记,便是有,又怎能交付与他,让他继续在邪路上越走越远?”
天河听得心里稍稍一松,他暗忖这本手记或许与飞升之事有着莫大关联,玄霄没有拿到那本手记,也许飞升之举就不能继续进行,菱纱的性命也可暂保一时……心中正忧喜交集的思量着,又听青阳叹道:“我担忧玄霄在此处寻觅不得,又会费尽心机四下寻找,徒然害人害己。便告诉他,宗炼于十九年前经历妖界大战之后,早已万念俱灰,将那本手记毁去,他虽半信半疑,但也只得作罢。”
紫英舒了口气,又疑惑道:“可是,既然如此……重光长老和您又怎会……”青阳面色惨然,一只手抚着胸口伤处,浑浊的声调顿了一顿,喟然道:“事已至此,就算玄霄已有去意,我和重光又怎能让他就此离开?他如今心魔深种,为了飞升无所不为,照此行事终会酿成大祸,我二人苦苦相劝他放弃飞升之举,可他一意孤行,早已听不进我们的劝谏……”
说到这里,青阳微微转过头去,向着地上重光的尸首,眼角淌下两滴暗红的浊泪,悲愤地道:“重光与他相交数十年,眼见他即将身入万劫不复之境而不自知,万念俱灰之下,向他突然发难,意欲强行夺走他手中的羲和剑,使他不能再行飞升之事……不料玄霄此番功力,与十九年前已全然不可同日而语,仅仅一招,重光已然重伤倒地……”
“我见状奋力拼上,却也不敌于他,数招之内,只觉得全身精元几乎都要被他体内阳炎燃尽了……这时,他望了倒地的重光一眼,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困惑,忽地撤了手,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我二人身负重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我见重光伤势极重,不顾自己内息将尽,奋力运功施救于他,却已无济于事,自己反而因为运功过度,引动残存的内息逆行经络、无法遏制,才会变得现在这般模样……”
“重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直愣愣地望着玄霄离开的方向,长声惨笑了一下,就气绝了。可叹他一生孤傲,到头来,却死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中……我望着重光的尸首,身上诸般伤痛一时迸发,两眼猛然一痛,这双招子也就此废了……”
紫英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着牙,愤声道:“师叔,不,玄霄他竟然……”青阳苦笑一声,缓缓摇头:“唉……这也怪不得他,如今的他,已被阳炎噬心,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人了……只恨我们当初利令智昏,罔顾天道,竟以为凭借双剑之力,便能使全派人一举飞升,省下许多劳心费力的苦修……到头来,害了玄霄,也害了我们自己……”
众人回想起当日卷云台上,玄霄近乎走火入魔的狂态,与当初禁地中那个温言款款、淡然亲切的前辈,已是判若两人,内心中除了满腔愤懑之外,却也不觉涌起一股深深的悲怜哀婉之情。青阳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问道:“云天河、慕容紫英,老夫和重光,我们二人有一件事对不起你们……那位姓韩的姑娘,她来了吗?”
韩菱纱黯然走到他面前,轻声道:“长老,我在这里……”青阳听见她的声音,低下头,悔恨地道:“姑娘,你们一定要阻止玄霄和琼华派飞升,此事关乎你的性命……老夫和重光当日一时糊涂,没有告诉你们真相,你其实已经成为……”天河痛心地打断了他,悲伤道:“长老,我们已经知道了!可是、可是你们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如果我知道菱纱是望舒剑的宿体,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把剑给玄霄的!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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