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玄女脸色一沉,喝道:“玄霄!你罪孽深重,至此仍无悔心!更道出如此荒谬之言!”抬眼扫向云端之下,无数的山河草木,朗朗说道:“所谓‘天地不仁’,乃神与天道都视天地万物为平等,竟被你曲解至此!”
玄霄恨声长笑:“天道如此不公,神界如此嫉贤妒能、戕害常人,可笑我一生竟为之所误!苍天弃吾、吾宁成魔!”身子奋力挣扎,想摆脱她法力的束缚,面容上已尽是癫狂之意。
九天玄女神色不变,高声喝道:“玄霄!你现下心魔已成,本座本该取你性命,如今先将你打入东海漩涡最深之处,本座自回天庭复命,另禀天帝,再议生杀!”
玄霄狂笑不止,一旁的夙瑶低首不语。九天玄女沉哼一声,运转法力,他二人身形也被一团光球所笼罩,身不由己地腾空而去,落在地上的羲和剑也蓦地飞起,紧紧随着玄霄远去。转瞬之间,天空中便已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只听见远处玄霄似恨似痛的狂笑声遥遥传来,越去越远,终于被卷云台上呼啸的风声所湮没,再也不闻。
九天玄女带走二人,正要转身离去,忽听见天河又急问道:“等一下!你还没有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救山下那些人?!”
九天玄女瞅他一眼,目光中颇有感叹之意,仍是淡淡地道:“天意难违。”天河大声道:“不对,你明明说过,万物就是天道,那人也算天道的一部分吧?!为什么不能自己定自己的命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高喊着自己心中永不动摇的信念。
九天玄女注视着他,目中光芒数变,过了片刻,面容渐渐淡定下来,似是为他心志所感,慨叹一声:“云天河,你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难怪衔烛之龙和句芒都对你另眼相看……逆天改命,何等大事,但你身具神龙之息与后羿射日弓,能否扭转乾坤,由你自己而定!”她顿了一顿,神情肃然,郑重说道:“倘你执意为之,本座亦不阻拦,但以你凡人之躯,贸然承受神器的威力,定会付出代价!你且好好想清楚吧!”缓缓摇了摇头,转过身去,随着天光慢慢升起,消失在云层深处。
天河一怔,未及多想,只听见紫英惊呼道:“天火来了!我们快走!”话音未落,天边红光已现,数十团巨大的火球向着已失去双剑灵力支撑的琼华派,砸了下来!
天河和菱纱看得惊恐,蓦然间肩头一紧,被紫英用力提到一道紫黑色的大剑上,绝尘而去。那柄剑正是当日他在不周山上收取的魔剑,此时三人手上长剑或损或失,想不到这柄魔剑,此刻竟然派上了用场。此刻天河、菱纱均已受伤,无力御剑,唯有紫英一人虽遭小创,情形尚好,硬是凭着一人之力,带着他俩奋力向山下飞去。
就在地面将至时,紫英眼前一晕,勉强支持多时的身体终究也撑不下去了,扑通一声,从魔剑上摔了下来,倒在昆仑山脚下的沙地上,不省人事。菱纱迷迷糊糊地落到地上,也已体力不支,晕倒了下来。只有天河尚且清醒着,看见两人情况不妙,焦急地将他们平放到一起,连声呼喊道:“菱纱、紫英,你们醒一醒啊!”
突然,他猛地转过身来,望着半空中被火焰包裹着,向山脚村镇坠落下去的琼华派,面上充满了焦虑,还有着一丝丝的犹豫。他缓缓解下了身后的后羿射日弓,又解下了紫英赠送的天河剑,颤抖着将它们搭在一起,却没有勇气拉开弓弦。
以凡人之躯,贸然承受神器的威力,定会付出代价……这代价是什么,是死吗……
他并不怕死,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为了救菱纱,还宁可拼上自己的性命。此刻望舒剑已经夺回,菱纱的生命也不会再有危险了。可是,就在一切都好转起来的时候,自己却这样永远离开她,对她来说,该是何等的痛苦与悲伤!她身上的病症会好,可是心里的伤口呢?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在伤害她?
但是,他又能眼睁睁看着山脚下那些善良的居民死在自己面前吗?
下坠的琼华派已经离地面越来越近,炽热的空气中夹杂着咆哮的风暴,燃烧着、席卷着、吞噬着昆仑山上的一切。一滴滴鲜红从天河左臂上淌下,滴到沙土中,洇灭不见,身上仅存的几分力气也随之一点点消散开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走到菱纱身旁,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庞,他第一次发现,她的容颜,竟是如此美丽,美丽得让人不舍、让人心痛!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正滴在菱纱的眼角。
“菱纱,对不起……”
他痴痴地望完最后一眼,决然转身,拉弓如满月,瞄准了天空中那团巨大的火球。身体里翻滚着的内息都集中到了双臂上,紧接着,涌向了手中的后羿射日弓和天河剑。猛然间嗖的一声,天河剑带着澎湃的内力,化作一道蓝光,直飞天上!
轰鸣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后羿射日弓从天河手上落了下来,体内赖以支撑的两股真力,也随着这一剑,尽数飞离。他已经没有了一毫力气,身子摇晃了一下,歪倒下来。倒地之前,他隐约望见,一团团赤色的飞灰在空中涣然飘散,脸上浮出了一丝欣慰……
突然间,一阵剧痛从双眼传来,直入脑中,神识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云端底部,一道幽蓝的剑影缓缓落下……
残阳西落,血染苍茫,悲风呼啸,寒意凌云。
沙地上,一个少女扑在一个人身上,手指颤抖,抚摸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她想流泪,可是眼泪已经流干;她想痛喊,可是嗓子早已喊哑!
身后不远处,一个青年男子黯然站立着,脸上全是痛意。
韩菱纱纤指抚过双眉、抚过眼睛、抚过鼻梁、抚过嘴唇、抚过脖颈、抚过肩膀、抚遍他坚实的胸膛。手指忽然一震,她分明感到,天河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身体深处,还有着一丝暖意从指尖隐隐传来……
她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抱起天河,欣喜若狂地向前跑去:“天河,我们走,回青鸾峰去……你一定会醒过来、一定一定会醒过来的……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身后的青年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向着相反的方向,恍然走远……
(全剧终)
清风送爽,又是一个秋天到了。
青鸾峰上风光依旧,茂密的树林间,仍旧是鸟鸣蝉幽,生气勃勃。只是木屋前的那几棵苍松又粗了尺许,树皮上裂纹斑驳,记载着这百年来的沧桑。
一位老者负手立在崖边,白发若雪,身形却依旧是那么挺拔、那么清俊。腰间一束金黄色的穗丝,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他已不知在此伫立了多久,任凭着山风拂面、云卷苍穹,双目淡望着天边,一群白鹤翩跹飞过,似已与此间的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在他身后,“梦璃”悠然站立,双目凝视着崖边之人。突然之间,她身子一晃,化作无数白萤,四散飞扬。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缓缓而来,他心中微微一震,却没有回头。
“……你来了。”
柳梦璃裙裾飘动,秀美如故,轻声道:“紫英……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
紫英淡然笑了笑,不知道这句平平淡淡却又尽蕴深意的话中,究竟有着几分喜悦、几分苦涩、几分凄凉、几分释然?
“你……他们等你很久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回剑冢……”他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远方,悠悠道:“小葵,咱们走了。”
远处一道紫影飘来,魔剑飞到崖边,他平平踏出一步,站到剑上,倏然一声,直冲云霄,杳然远去。自始至终,更不曾回一回头。
梦璃怔怔地望着他飞远,转过身来,向着木屋门前,两座坟墓走去。
一座落满了尘埃的墓旁,赫然插着那柄望舒剑。两只彩蝶绕剑而飞,似在嬉闹,见梦璃走来,连忙飞向一旁,仍是盘旋在一起,形影不离。
剑旁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清楚地刻着七个字:
爱妻韩菱纱之墓
石碑上的字刻得略有些歪斜,笔法中更有几分朴拙,然而却是一笔一划,极为深重。“墓”字最后一笔下方,一条红印蜿蜒淌下,宛若血痕。
另一座墓紧紧地挨着它,前面却是什么也没有。它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陪伴。
梦璃走到菱纱墓前,徐徐蹲下,轻轻地抚摸着望舒剑,眼中泪水簌簌而落,滴到剑身上,又滑落在坟前的泥土之中。
忽然,身前的树上传来一阵欢快的咿呀声,梦璃抬起头来,只见勇气高兴地飞到自己身前,在空中连连打转,直笑着向自己点头。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爱怜地看着它,眼神中尽是羡慕。
这小东西,怎么会明白人类的情感呢?又怎么会懂得她心中的伤痛呢?
可是不明白本身,不就是一种最大的幸福吗?
恍惚间,身后门声响动,她擦干泪水,悠悠转过身来。
云天河双目紧闭,摸索着推开门来。他走到梦璃面前,忽地抽了抽鼻子,觉察到空气中那股旁人没有的香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面对着她,定定不动。
柳梦璃望着这思念了无数时光的男子,眼中一片模糊,然而面上,却也不觉绽放出笑容。
人世情愁,苍茫岁月,仿佛都在这一笑之中,幻然划过。
意气凌霄不知愁,愿上玉京十二楼。
挥剑破云迎星落,举酒高歌引凤游。
千载太虚无非梦,一段衷情不肯休。
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那一对彩蝶在梦璃身前飞舞许久,忽然互相盘旋着,翩然向远方飞去。勇气欢叫一声,也鼓动双翅,向着那对彩蝶飞远的方向,追逐而去。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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