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神态十分镇静从容,便是方才与归邪那等妖界高手相拼时,仍是优容洒脱,谈笑间破敌制胜。然而此时说到愤怒处,不觉勾起往日痛苦回忆,双手愤怒地在空中挥动着,俊目中杀气四溢,全身上下如沐火中,迸发出暴烈炙人的声势。
身后众弟子看到玄霄这般愤怒情状,只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夙瑶远远地避在一边,默默不语,一双凤眼黯然垂下,面容中流露出不甘之色。玄霄扫视场上众人,见他们畏惧神情,又是一阵仰天狂笑,伴着呼啸山风,远远传去。
此刻已是残阳夕照,落日的余辉斜照在众人脸上,人人面上的神色都是昏暗无比,平日里的种种伪饰猛然间消散开去,各人心底不可告人的阴私霎时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天地间一片灰黄,说不出的苍凉悲烈。紫英望着狂怒的师叔,畏缩的掌门,惶恐的众师兄师弟,心里只觉无比的愤懑,他转向璇玑,大声道:“璇玑,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璇玑抬头看去,惊喜道:“紫英师叔?!”刚想奔跑过去,忽地手腕一紧,被人硬生生扯住,璇玑一惊转头,只见掌门阴沉地望着自己,一股惶恐蓦然间涌上心头,失声道:“掌门……”夙瑶面上冷冷的,一言不发。
紫英愤恨地看着琼华派众人,扬声高叫道:“璇玑,你可知道,怀朔他已经死了!就是死在你们身旁那些同门的剑下!”
霎时间,璇玑像是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可怕、最不可置信的事情,娇小的身躯如遭雷震电击一般,便如一个去了线的木偶,死死地僵立在当场!
“师叔,你——说——什——么?!”
璇玑的耳边轰鸣着慕容紫英悲愤的声音:“怀朔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死了!!!……”她紧紧捂住两耳,那声音却已深深地刻入脑海,刻入灵魂。心底一声清脆的音响,如珠零玉碎,震撼而伤痛。“不,为什么——?!”
璇玑全身发抖,看着紫英和天河沉痛面容,蓦地尖叫一声,两眼一黑,昏倒在夙瑶身上。夙瑶眉头一皱,将她随手推给身旁一名弟子,望着紫英,轻声哼道:“慕容紫英,你今天的话未免太多了些。”
玄霄不知何时停止了狂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转向天河,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亲切,温言道:“天河,你要用水灵珠救人,大哥已经给你了。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待那些俗事了却之后,便与我一同飞升吧!”
天河望着玄霄亲和的面容,心中忽又燃起一线希望:“大哥、大哥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凄然喊道:“大哥,你知道吗?当初我娘她……她最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啊!”
玄霄面容一紧,忽然间神情又舒展开来,悠悠道:“罢了,过往之事,何必再提……”天河大声截断了他:“不对!那天在禁地里,你明明说过的,你说很后悔伤了一个人的心,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你再也没有机会说对不起,那个人……就是我娘吧?!”
玄霄暴喝一声:“云天河!你烦是不烦!”天河全身一震,如同见到一个陌生人一样,怔怔地看着他,玄霄喝道:“我邀你一同飞升成仙,你却尽提些前尘旧事,令人不快!”
天河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终于湮灭,缓缓摇了摇头,悲声说道:“大哥……我当初不该帮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大哥了……”
玄霄勃然变色:“你?!”天河黯然叹道:“你说,你已经控制了羲和剑的力量,我却觉得,你这个样子,好像爹说过的心魔深种,已经完全不是你了……”咬了咬牙,大声道:“你我从此再无关系!你把望舒剑还给我,我不能让你再害菱纱!”
玄霄脸色铁青,怒喝道:“你说什么?!”天河斩钉截铁地道:“你做的不对,我不要你当我大哥了!把望舒剑还来,我不想借你!就这么简单!”
玄霄双目陡然睁圆,天河感到方才那股凶烈的杀气竟已向自己涌来,又是悲伤、又是愤恨,仍是放声大叫道:“你把望舒剑还给我!我不许你再危害菱纱!”身旁慕容紫英急呼道:“天河!快退后——”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天河只觉陡然间热风拂面,整个人如同站在火炉中一般,一股焦臭味从脚下传来,鞋底处竟然微微冒出烟火,他悲愤欲绝:“你要杀我,那就杀好了!”全身竟是动也不动,忽然身周一凉,只见不远处玄霄神情恼怒,眼中杀机却已淡去。
玄霄看着天河倔强面容,心下愤恨苦闷已极,蓦地怒极反笑,恨声道:“哈哈哈!好、好!云天河,你三番两次顶撞,我本不该姑息!只是我还记得在禁地说过的那些话,你助我良多,玄霄永志难忘。如今紫晶石既已足够,我就再让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现在妖界束缚已除,妖界之主的命也送给你吧!”瞪视着天河,冷然道:“你不愿修仙,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只是要将望舒剑归还,却是万万不能!”猛地一抬手,远处空中悬浮着的羲和剑飞回手中,用力一挥,天河二人脚下的光桥登时缓缓消失起来。
玄霄看着天河两人,冷笑道:“请便吧!”愤然转身,长笑声中,身形渐渐远去,一旁的夙瑶强打精神,缓缓随在他身后,众弟子也跟在两人后面,鱼贯而去。望舒剑握在夙瑶手中,摇摇晃晃,渐行渐远。天河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眼前一阵模糊,远远望去,但觉望舒剑淡蓝无瑕的剑身上,竟似蒙了一层鲜红,幻作鲜血滴滴滑落。
那是菱纱的性命啊!
“把剑还我——”天河再也忍不住了,从光桥上猛冲下来,冲到一半,奋进全身力气,纵身一跃,竟足足跃出了三丈有余!借着下跃之势,直奔到夙瑶身后,眼看望舒剑就在眼前,天河大喝一声,左手长剑斜劈夙瑶肩头,右手径直向露在她手外的剑柄抓去!望舒剑剑柄本就甚短,被夙瑶握在手中,露出的部分仅有数寸,天河这一抓,实已冒着极大风险,若是握住的地方稍有偏差,夙瑶只需略微用力一带,以望舒剑的锋利,自己一只手掌立时废了。但天河当此情急之时,早已管不了那么多,右手如疾风般猛递而至,拼着断指之险,也要夺下这柄事关菱纱性命的宝剑!
天河这一下暴起而至,夙瑶大吃一惊,本来以她修为,纵被天河猝然出手,她也尽可及时闪避开去,可是今日她被玄霄突然发难,一番羞辱斥骂之下,早已心神大乱,锐气尽失。见天河突如其来,一时惊慌失措,慌乱中随手挥剑挡去。眼看两剑就要相交,天河不依不饶,左臂加劲,右手拼力去夺夙瑶手中的望舒剑,他这番不顾性命的一击,能否夺剑奏功,尽皆在此一举!
突然间,眼前划过一道暗红色的光华,一道电闪般的白影来势奇快,天河只听得铛的一声巨响,长剑上一股巨力传来,直透入全身经脉,一瞬之间,身上力气尽失,脚下浑不着力,轻飘飘地向后倒飞了出去。
玄霄左袖掠在一旁,右手羲和剑横在当胸,凛凛然挡在夙瑶面前,双目如电,冷冷望来。天河飘然落回光桥之上,落地时平平稳稳,倒似被人轻轻放下一样。显然,玄霄方才那一剑手下留情,只是迫退天河,却并无伤他之意。
天河心下不甘,刚要挥剑再上,忽然两臂一阵酸痛,剑尖陡沉,已有些拿捏不住。他还想强撑一试,身后伸来一条温软的手臂,拉住了他。不知何时,柳梦璃已从幻瞑界中走了出来。
“云公子,你不是他的对手。”梦璃哀声道:“我们快走,双剑的束缚已经除去,幻瞑界入口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旁的紫英长叹一声,微闭双目,向他黯然点了点头。
天河望着远去的玄霄和夙瑶,愤怒而痛苦地转过身去,只觉得两条腿分外沉重,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在刚才这一击中耗尽了,被梦璃和紫英搀扶着,慢慢向幻瞑界中走去。暮日沉沉,昏黄惨淡的天幕下,三个伤痛的身影在残阳的余晖中,缓缓消失。
第二十六章:曲散香离
身上好累、又好冷,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散了架……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
我的病,又犯了吗?……
不,我不能倒下,天河他们已经见到玄霄了,也许很快就能结束这场战争了,梦璃和她的族人也能平安生活下去……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分了他们的心……
可是,我的身子好没力气,我快站不住了……我好没用……
“菱纱!菱纱!”好熟悉的声音,是梦璃?
韩菱纱轻睁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梦璃那张虽然沾染了些许风尘,却依旧秀美绝伦的面庞,只是,她看上去好忧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难过的表情……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吗?
“菱纱,你终于醒了!”梦璃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欣悦,可脸上的神情,还是止不住的难过。菱纱向四周看去,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张紫晶制成的床上,身下松松软软的,像是垫了什么东西,梦璃就站在床前,关心地看着自己。菱纱缓缓坐了起来,轻轻晃了晃胳膊,还好,体力好像已恢复了小半,全身也不像先前那么冷了。她向梦璃笑了笑,道:“真对不住你们,刚才,我的病,好像又犯了……玄霄他们答应中止这场琼华派和妖界的争斗了吧?”
梦璃眼中泪光闪烁,轻轻点了点头。菱纱松了一口气,见梦璃神情,有些奇怪,转头看到房间中只有自已和梦璃两人,不觉问道:“天河呢?还有紫英,他们在哪里?”
梦璃轻声道:“大家都还在幻瞑界,紫英去处理怀朔的后事了,他说要把尸体火化了,将骨灰带回怀朔的故乡……至于云公子……”语音渐转悲恸,凄然道:“菱纱,你体内的冰寒之气很重,他方才一直在运功替你驱寒,好不容易见你有些起色之后,就让我把你送到这里休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天河默默地站在一块巨大的紫晶石前,紫晶上倒映出一张痛苦得近乎扭曲的面容。他紧紧地攥着从玄霄那里得到的水灵珠,掌心的伤口又一次破裂开来。
大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宁肯害了菱纱、宁肯让我们兄弟情绝也要飞升?为什么?!
如果飞升的牺牲品是我,我不会说什么的,我爹娘当年欠你的情分,害你被冰封十九年的过错,都由我来偿还就是!可你这么做要害的人,是菱纱、菱纱啊!她欠了你什么,你又有什么权力伤害她?!
青鸾峰……石沉溪洞……望舒剑……琼华派……禁地……玄霄……菱纱,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菱纱的脸上竟是一副平静淡然的神情,轻轻地笑了笑:“傻瓜,他真是个傻瓜……”
梦璃悲伤道:“菱纱,你的身体……”菱纱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没事的,别担心我,我刚才不是都告诉你了,我们韩家人注定都是短命的,所以对生死之事,已经看的开了。虽然,临到自己头上,还是有点难过,但是真的没什么……”手扶着梦璃,站起身来,小声道:“好梦璃,带我去看看天河吧,我不希望他因为我,一直难受下去……”
梦璃苦涩地点了点头,搀扶着她,向门外走去。刚出房门,菱纱一眼便望见了大厅中那个悲伤的背影,见他苦楚神情,心中感到一丝难言的痛意,轻轻摆脱梦璃的搀扶,高声喊道:“喂,天~河~”
天河垂首而立,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那里,菱纱微微一愣,又提高了几分音调喊道:“天河!”见天河仍是一动不动,菱纱眉头一皱,火气上来,蹬蹬蹬跑到他背后,狠狠地痛击一拳:“云——天——河!!”
天河痛得一咧嘴,转过身来,看见菱纱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全身微微一颤:“菱纱……好痛啊!”菱纱狠狠瞪他一眼,怒道:“怕痛就应该早点回答我!叫你那么多声都不答应,真没礼貌!”
天河呆怔地看着她,见她不悦神情,想勉强笑笑,脸上却是哀痛不胜,哪里能挤出半点笑意?菱纱盯着他的脸庞,秀眉颦起,哼了一声,生气地道:“干什么一脸哀怨的样子,我长得有这么不堪入目吗?!哼,我在其他人面前好歹也是人见人爱,可是遇上你这野人,总是一肚子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很爱生气呢,真是……”
天河伤痛难抑,低声嗫嚅道:“菱纱,我、我对不起你……”菱纱快语打断了他:“有什么对不起的?望舒剑的事,梦璃都跟我说了,最初的原因还不是我自己?我要是不进你爹娘的墓去,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一副苦瓜脸干什么!”她轻松地摆着手,脸上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天河心痛如绞,悲声道:“不,如果那天我没把剑交给玄霄,如果我不去帮他找那三件寒器,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有入琼华派……事情又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又怎么会病得这么重,受这么多的痛苦?!是我、是我害了你!我真没用!还说要保护你,让你活得长长久久,结果什么都做不到!我……”心中悔恨翻涌,痛苦地摇着头,那双明亮的眸子中,泪水滚来滚去,泫然欲滴。
菱纱看着他悲伤之情,轻轻摇了摇头,眼圈也有些红了,轻声道:“你啊,平时不想事情,一想事情脑子就打结……告诉你吧,天河,人根本改变不了所谓的命。你听说过吗?每个人的命运总是按既定的方向在前进,即使你改变了过程,也改不了结果……”
天河面色猛地一震,直直地望着菱纱双眼,口唇微张,心中对菱纱的这番话纵有千万种想法,却是说不出来一个字。菱纱的目光没有闪躲,平静地注视着他,轻轻道:“天河,你也许以为,要是你没有遇见我,没有去昆仑山就好了,但是,我们可能会以另外的方式相遇吧?你可能还想,要是你不帮玄霄就好了,但或许我会很想帮他,我们还是会去找三寒器……人的命运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以前我也很相信呢,所以我不信邪,一直在找可以令人长生的法子,我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胜过这个所谓的天命……直到在鬼界遇见伯父,我才明白,原来人可以做的努力是那样微小,人不能胜天,这是很平常的啊……”
天河头脑中隆隆作响,菱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般真实、又那般沉重,沉重得好像心头的数千钧巨石,压碎了梦想,压灭了希望,直将自己的所有信念在一瞬间一齐压干榨尽。可他不相信、不愿相信!“不、不是这样的……”
菱纱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好啦!不管是哪样的,反正我也没指望真能说服你这颗木鱼脑袋。但是至少……你不要像现在这样好不好?你啊,怎么说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不想看见好朋友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得我自己都好累……”说着说着,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天河,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说是吧?不管我还能活多久,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永远永远都是……”心神一阵恍惚,忽然回忆起了两人在封神陵里的一幕幕,淡红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她低着头,轻声絮絮地说完这些话,顿了片刻,抬眼看去,却见天河仍然木然地站在身前,失神的双眼呆呆地看着自己,交织着伤痛与悔怨的神情僵在脸上。菱纱有些羞赧,又有些生气,哼道:“喂!人家难得下定决心讲这么恶心的话,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不给面子……”
话没说完,身子忽然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被天河紧紧地抱在怀里。菱纱微微一惊,俏脸绯红,却没有动弹,将头轻轻地靠在天河坚实的肩膀上,两条手臂也轻轻回抱在他身上,一颗芳心尽被缱绻的情丝缠绕,生命中所有的伤痛都蓦然间消失散尽,只余下刻骨铭心的幸福。
如果一生一世都能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天河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她,仿佛一松手,菱纱就会离自己而去,两滴清亮的泪珠无声地滴在菱纱背上,努力压低了声音,不让菱纱听到自己的抽泣:“菱纱……你说的对,我们当然是……”
菱纱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柔声道:“天河……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想找个像青鸾峰那样的地方隐居,过不理世事的日子。不如……等琼华派的事了结之后,我再去看过族人,我们就回青鸾峰吧,要是你想的话,也叫上梦璃、紫英……我希望,不管自己还能活多久,半年、几个月、几十天都没有关系,只要大家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不要想伤心的事……”
天河心痛地大声道:“菱纱,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去找玄霄,就算拼了命,也要把望舒剑抢回来,不能让他再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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