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摆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为了套上一条可笑的皮制丁字裤。七点整!我还有整整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去超市赴约。真惨!而且我还得先冲个澡。但是我宁可回家淋浴,这里实在太危险了——尽管沐浴乳瓶就置于胸前的高度,不需要弯腰。
6 斯大林强制学校(1)
将近一小时之后,我站在超市里,目光流连在冷冻柜食品上。“欧特可博士”的冷冻披萨现在也附加了烘烤纸!假如烤箱没有热风烘焙功能,便须事先预热至两百二十度。我觉得这真了不起。两百二十度。我一直以为只有太阳上才有这种高温。管他什么太阳不太阳的,事实就是我已经在冷冻柜前足足站了十分钟,依然等着拉拉替我撮合的朵特。她家有热风烘焙功能的烤箱吗?如果没有,干脆把整个公寓放到太阳上当烤箱好了。我刚刚冲了澡,准时赴了约,还穿上我的方格纹衬衫,可是我的约会对象仍然不见人影。噢!“伊格鲁船长”有新产品!是莫泽雷勒干酪胡萝卜烤饼,取名为“魔激尼小饼”。我觉得听起来不讨喜。喔喔!是谁跌跌撞撞、匆匆忙忙地穿过超市的自动玻璃门,抓起最后一个肮脏的塑料购物篮?尽管这一次她的头上没有圆珠笔画的箭头,我一眼就认出她了。
“朵特!”
我把稍微退冰的“魔激尼小饼”放回冷冻柜内,然后向她挥手。她急促地往其他方向看了几眼之后,才认出了我,于是一边如划桨似的摇摆着手臂,一边带着惶惑的眼神赶紧走向我。
“我们还有整整五分钟的时间!”她瞅了一眼,以商务人士的态度按着我的肩膀,仿佛我刚才向她买了一部特别棒的二手车似的。接着她便继续往前跑。已经很明显的是,这个女人在端庄的仪容底下,有颗不正常的脑袋。
“嗨,我是西蒙,很高兴见到你!”我在她背后呼喊。她果真转了身,然后摇着头向我走来。
“噢,老天,很抱歉……我刚从商务会议赶过来……我是朵特!”
她刚从商务会议赶过来!各位看官请来瞧瞧。她刚刚可能必须解雇四十个员工,现在才稍微良心不安,以一秒钟的时间致哀。莫名其妙地,我就是想知道我们到底在这里干吗。
“朵特,今晚有什么打算?”
“喔……对,我想我们就买点东西下厨。”
下厨?她疯了?我已经两年没做过饭了!仿佛这个建议还不够令人毛骨悚然似的,她竟然还提出一个问题。
“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有。我有。我的点子如下:就是我指着她背后某处大喊“那里!”,然后利用对方尚未回神的这一秒逃亡。之后,我要把她和拉拉的电话号码从我的手机删除,重新找一个清洁女工,而且躲到古巴当棒球教练,直到一切化险为夷后再回来。
想归想,我还是回答了:“我很喜欢烤‘老饕鱼排’,譬如加了菠菜的那一种。”没有逃亡所受的惩罚,就是她把我从冷冻柜旁拉开。
“‘老饕鱼排’?这种大学生快餐,根本就不能用来下厨。”她对我发着牢骚。
恭喜啊!她已经跳级到斯大林强制学校毕业班了。“下厨?我们到底要在哪里做饭?”我斗胆问道。
“可是我住在科隆的多伊兹区呢!”这是她的回答。
“去我那里也不行!”我回答的速度比“科隆第一足球队”被对手踢进球门所需的时间还短。
“你不是就住在这附近吗?”
“你怎么知道?”
“拉拉告诉我了!”
空前绝后啊!拉拉大概也逮到了机会,早就把我的银行存折传真给朵特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你那里下厨?”
就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被她推向摆着意大利面条的货架。无论如何,突然间我就站在意大利面条前面。
“因为……呃……”
若不是一小时之前我在健身俱乐部已经昏厥过一次,我现在铁定就在意大利面条前晕倒了。朵特问题的答案怎么没有印在意大利厂牌百利亚面条的包装袋背面?西蒙,省省吧!是祸,你就躲不过。“家里乱七八糟”的说辞太可笑了,而“我家里根本没有厨房”的借口只出现在广告中。
6 斯大林强制学校(2)
“喔,到我那里吗?”我装出现在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当然可以!”
“棒极了!那就没问题了!啊……还有这包,我们煮好吃的意大利面,怎么样?”
她大概还觉得,把我逼到墙角很好玩。为什么我不把我的感受直接说出来?
“嘿……朵特,我何不把我的感受直接告诉你?”
“怎么了?你有什么感受?”
“我……呃,为什么我们不干脆上餐馆?”
我相信,我甚至可以从她的脸上取下一块“无法理解”的表情。
“今天又不是周末!”
这个女人的脑袋里,肯定装着一套迥然不同的作业系统。对,所有的女人都不例外,但是我和朵特之间的落差,有如微软Windows XP专业版和80年代第一代个人电脑Commodore 64的程序语言。
“不要,不要,我们煮好吃的意大利面。要用什么材料煮酱汁?”
“我……或许用番茄?”我结结巴巴地说。
“我番茄!你珍!”她故意模仿珍教泰山讲英文的方式,说出这种无聊的蠢话,随后还发出咯咯的刺耳笑声。
唉,亲爱的老天爷啊!这显然就是歇斯底里的笑声,而且这种笑声,是好莱坞编剧专门为某些女人设计的:只共用了一顿晚餐之后,男主角就不想再和她们来往。我称这种笑声为“好莱坞的落汤鸡叫声”,简称“好莱坞鸡叫”。我认为这是一种应受正视的疾病,源于性生活太贫乏以及压力过重。
“好吧……你觉得鲜奶油调鲑鱼如何?”她问我。
“也不错!”我有如灵魂出窍似的回答。
“那么你去拿鲑鱼,我去拿鲜奶油。你家里一定有葡萄酒吧?”她还说着,人就已经急急忙忙往奶制品方向去了。
我家里有葡萄酒。数量很多。可是我一口都不给你这个歇斯底里的蠢女人喝!因为我都是一边独自喝酒,一边观赏VIVA音乐台的劲歌热舞影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音乐影片里,有许多比你美上好几倍,不会咯咯乱笑的女人跳着热舞,而且如果幸运的话,我还可以见到她们扭着莎莎舞*!
“鲜奶油在这里!”
狗屎!我真的应该逃之夭夭才对!现在我简直像个白痴站在这里,任凭一个神经错乱的女经理呼来唤去,好像是瑞典儿童故事《金发小淘气》里遭受不当对待的艾米。惟一的差别是,我这里可没有把艾米关起来的小仓库,所以我也无法和他一样在里面雕刻有用的东西,譬如雕出一把点四五麦格农手枪。这件倒霉事之所以发生在我身上,只因为我要求清洁女工铺整两边床垫,然后来了两个德国汉莎航空的空姐,她们烂醉如泥而无法搭车回家。这种不舒服却完全正确的因果关系,逼着我现在去买鲑鱼和廉价葡萄酒。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在我的住所内。
正当朵特在我的厨房里不断发布命令时,我却思考着和朵特上床的情景将会如何。
“你在水里加了油和盐吗?”
“加了!”
“很好。因为如果不加,就甭吃了。煮意大利面条需要油,你知道吗?”
假如她在床上和在厨房一样制造这种恐慌,那么无论如何将以失败收场。
你*了吗?
*了!
很好。因为如果没有*,就甭做了。*需要*,你知道吗?
当然,她真的想和我上床才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或许她只想和人聊聊她的工作而已。
“盛意大利面条的盘子必须先加热!”
“为什么?”我问,“我以为我们吃的是面条,不是盘子……”
我的玩笑话,又惹来几乎永无止境的落汤鸡咯咯尖笑。当她终于安静下来时,她带着因紧张而抽搐的眼睛告诉我加热盘子的真正原因。她一边解释,一边把两个盘子放入加温至一百度的烤箱内。
6 斯大林强制学校(3)
“冷盘子是意大利面条最大的敌人,你知道吗?”
没错。而咯咯乱笑的落汤鸡,是男人在床上施展雄风最大的敌人!对了,等一等。当我在客厅里把五根蜡烛中的三根吹熄时,脑海中突然浮现一计。我之所以把蜡烛吹熄,只是因为这个工作压力过大的女强人必定承受不起如此强烈的浪漫气息而晕眩倒地。我暗自想,或许现在撤退逃离还不迟。或许我仍有办法把她吓走。
“你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妈!”我朝着正在下厨的她大声说,期待着她收拾东西离去。为了保险起见,我又追加了一句:“我妈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人!”
“对啦对啦……男人有时候都这样说!”她大声回答,紧接着又是一阵无法自拔的咯咯尖笑。为了惩罚她,我又吹熄一根蜡烛,打开屋内最亮的灯。我真想抽一根大麻。可是菲尔显然替他的毒品找到了匿藏的新窝,在我的沙发底下一点影子也没有。我突然想逃离自己的家。可是万一这只商务界母鸡发起疯来,把我新买的美丽沙发啄破怎么办?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在老师考问我题目之前便假装流鼻血开溜,这一招很有用。可是现在呢?朵特把煮面条的锅子和葡萄酒端上了桌子。
“嘿……你点了一根蜡烛,真是浪漫!”
她整个人显得比先前放松。当我仔细端详葡萄酒瓶时,我便知道原因了。葡萄酒只剩一半。
“我在酱汁里掺了一些葡萄酒调味!”
“理所当然!”而我呢,也用“哈瓦那俱乐部”朗姆酒浇花。
当我们终于开始用餐时,她事无巨细地述说着上礼拜她对哪个下属狠狠痛批一顿。从朵特口中我得知,她曾为伦敦的设计博物馆工作了半年,而且十分引以为豪。
“还有设计师菲利普·史塔克。我在八月时曾和他一起吃饭!”她一边向我透露,一边只替她自己倒酒,忘了我的存在。就在她把酒瓶放回桌上时,我刻意夸张地从她手里拿走酒瓶,然后把我的酒杯倒到即将溢出来为止。
“菲利普·史塔克?”
“是法国的明星设计师!你不可能没听过!”
“抱歉,我就是没听过!”
不过,有件事已经昭然若揭。如果她上个礼拜和菲利普用餐过,想必这个善良的男人现在正遭遇惨重的创作危机。
“你到底在做什么?”她问我。
“你是指职业吗?”
“对……”
现在正是我好好思考的时刻。如果我对她说,我在*T点销售站,鼓吹九十岁的守寡老婆婆签下宽频无线上网的合约,她搞不好还觉得很酷。因此我准备向她鬼扯,好让她最迟在吃完甜点之后,要我叫出租车送她回家。
“我是……呃……我是无业游民,而且积了一屁股债!”
我迫不及待地等着朵特的反应。在惊吓一秒钟后,她爆发出咯咯尖笑,以落汤母鸡的刻度尺衡量,强度直达七点八级。
“你真的是好风趣!我喜欢。真的!”
最后,当我努力让她相信我真的失业时,在放着预热餐盘的桌上,气氛变得有些宁静。
“抱歉,我真的以为……你看起来根本不像失业的人,你知道吗?”
请问失业的人长什么样子?难道我应该穿着恶臭的衣服,满嘴牢骚,脖子上套着一条绳子,站在超市的“隔夜饼干柜台”迎接她吗?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有机会找到工作吗?”
“我……或许会自行创业,做……某一种……”
用力思考,西蒙!用力思考,选一个没有用的废话!
“……屋檐水沟的清洁服务!要再帮你倒一点酒吗?”
6 斯大林强制学校(4)
这真的是白痴废话。
“噢……谢谢……暂时不用!”
我们一言不发。我一边耸着肩膀,一边没胃口地用叉子捅着我的面条。最后,她划破了沉默:
“你知道吗?”
是啊,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亲爱的老天爷希望我继续上教堂找他,他将很快帮我把今晚画上休止符。尽管如此,我仍想听听朵特要说什么我还不知道的事。
“我们今晚就为你打造个人创业计划!”
“呃……我们要做啥?”
“企划一套专属你个人的事业方案!也就是你如何经营你的屋檐水沟清洁公司!”
“我又没有公司!”
“你自己就是一人公司!”
啊,救命啊!她可不是说着玩的。介于今晚约会真正的目的,也就是上床嘿咻,以及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幽灵公司打造经营计划之间,我实在无法想像其中有什么联系。我感觉自己逐渐火冒三丈了起来。我气自己,气朵特,气她在我家里把我当人质的事实。
“可是我今晚并不想进行商务计划!”
“我们一起设计啊!”
“我就是偏偏不要啊!”
“等我们做了之后,你就会很高兴!”
她这句话其实应该换我说才对。用完晚餐,等我们在床上做了之后,你就会很高兴!不管我有天大的本事,这个女人掌控了我。从第一个变态的短信开始,我便逃不出她的魔掌,我便已经任宰任割。不过我还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们必须离开我的住所,而且刻不容缓。很不幸的是,她偏偏提议去星巴克。于是我提出去“亮光酒吧”的反议。她也立刻同意了。我们决定去那里喝点东西。她真的该庆幸我是这么容易变通的人。
我们坐在圆形的复古吧台上,周围有晶光闪烁的圆柱,酒吧内播放着莎莎舞音乐。朵特穿着沙河床色的上班族套装,样式老气过时,已不符合当前的E时代。我穿着我最心爱的棕黄色衬衫。在我们左边,一些兴奋的大学生叽里呱啦地谈论着某些教授以及即将面临的考试。我的商务伴侣朵特,正孜孜不倦地把一些无聊的狗屎打进她的灰色笔记本电脑,好像吸了安非他命的啄木鸟。我自问有多少女人会带着笔记本电脑去约会,我猜是百分之零点一。我正喝着第四瓶大麦啤酒。喝了三瓶之后,我已经束手就擒,乖乖在酒吧里制作商务计划。我认识这个女人还不到三个小时,她就已经夺走我内心的最后一丝自尊,塞进她那只愚蠢的MCM名牌手提袋。我望着调酒师手上的苏格兰纯麦威士忌。
“你的办公室所需成本多少?”声音从我右边响起。
“屋檐水沟的清洁服务不需要办公室!”
“好,零成本!”
“没错!”
这是奇迹。这个女人能在短短数秒钟内,把任何我所说的东西弄成一个数字。
到底我还要帮她点多少白葡萄酒,她才会连同愚蠢的Excel表格从高脚凳上摔下来,滚向沙发区的角落?
“你每个星期可以清理多少屋檐水沟,大概估计一下?”
“一千个!”
“若包含房租以及各种保险费,你每个月需要多少生活费?”
“半欧元!”
朵特把“半欧元”打进F那一栏,然后啜了一口葡萄酒。调酒师身上穿着70年代的衣服,是个情绪过佳的二十来岁男子。他一边擦着酒杯,一边给我安慰的微笑。
“商务方案!”我把手臂弯成弧形解释着。
“不可或缺!”他事不关己地肯定着,然后把擦得发亮的玻璃杯摆进柜子。接着,我的救命恩人进入了酒吧。这个救命恩人身材高大,而且没有脖子。假如是发生在昨天,我一定用预先排练过的跳跃动作纵身跳到吧台后方。现在我却一把抱住他。
“波派!!!”
波派见到我也很欢喜。他身上又穿着一件德国斗牛犬T恤,不过这次是白底黑字。
“嘿!史奴比,你已经恢复健康啦!”
我不仅恢复了健康,而且还神采奕奕。我有如完美的主人招待宾客似的,把一张高脚凳拉到我旁边,好让波派坐下来,接着又替他点了一杯大麦啤酒。我向朵特说明波派今天救了我一命,把我的双脚抬高,还有我们是在男同志健身俱乐部里认识的,而且他比我强壮多了,这一切都令我心仪。我还告诉她,俱乐部里有暗语,史奴比代表我喜欢从后面上的癖好。
当朵特关掉Windows XP专业版,合上她的笔记本电脑时,她几乎显得有些难过。我写给她商务计划所需的电子邮件地址如下:金刚芭比男同志@德国同志网。这一招应该能让她永远不再和我联系。如果我回到家时尚未醉到神志不清,我或许会真的上网设定这个地址。我的清洁女工帮我撮合的约会对象,一言不发地收下我递给她的啤酒瓶盖。那上面写着我乱编的电子邮件地址。然后她便带着MCM名牌手提袋以及灰色的商务外套离去,这次并没有发出咯咯尖笑。如果她没有巧遇设计师菲利普·史塔克,那么她将搭乘最后一班地铁,而且在车站就打电话给她最要好的朋友。她会在电话中问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假如她的好友没有豆腐脑,就会这样回答她:“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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