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拉拉是帮我打扫的清洁女工。不过,她为何不在我出国度假的一周清扫,偏偏挑在今天,简直是个谜。
“西——蒙!”她拉长着声音说,“你回来了。而且晒得这么黑!”她很高兴,一切发自肺腑之言。
我把旅行袋摆在门口,跟拉拉握手打招呼。
“上礼拜房子里很脏。你开派对啦?”她想知道。
我认为,如果问我“假期过得怎么样”还差不多。我必须先振作起精神。遇见拉拉,完全出乎我意料。
“上礼拜吗?呃……想起来了,我从酒馆带了几个朋友回来,我们喝了些酒,所以……呃……我没有把垃圾清理干净……你为什么想知道?”
拉拉犹豫了半晌。很明显,她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她以一种克罗地亚式的矫健身手,将蒸馏水倒进熨斗内,吱吱声顿时响起。
“西蒙……我问你是因为,我发现你的双人床另外半边头一次被睡过。你知道吗?”
我知道。“低俗小说的德航空姐兔女郎”睡了我的床。隔日清早,她早餐也没吃就带着宿醉飞往洛杉矶了。
“平常……你虽然要求我铺整个双人床,可是都只有一侧被睡过!”拉拉仍不死心地咕哝着我的不幸。很明显,拉拉监视我!谁叫我这两年来都要她整理两个床垫,因为我内心抱着愚蠢的希望,期待有一天性感女歌手克莉丝汀站在我家门口,跪着恳求我留她过夜。
到目前为止,拉拉从来不曾干涉我的私事。对此她总是很留心。她连我的橱柜都没打开过,因为她害怕里面摆着她不该看到的东西。也因此,我对拉拉突如其来的监控感到惊讶不已。
“是你女朋友把床弄乱的吗?”她眨着眼睛问。哎呀!拉拉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我的“空姐行动”或许让她醋劲大发,伤了她的心,使她的感情深受创伤!
“不是啦,是……一个女性朋友,你知道吗?就是普通朋友。你为什么这么有兴趣知道?”
拉拉显得如释重负。“也就是说你目前没有女朋友啰?”
“没有?”我回答。可是我故意把声调往上扬,听起来像是反问。拉拉笑着,因为她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所以又在我最心爱的棕黄色衬衫上,喷了比平常还多的烫衣精。
“我这样问,是因为有个不错的女人很适合你。我也替她打扫房子。”
谢天谢地!我刚刚还以为她爱上我了。并非我对红发而且四十来岁的克罗地亚女人有偏见,可是我自己才二十九岁啊!我接着问:
“是什么样子的呢?”
拉拉把熨斗搁到一旁,将我最心爱的衬衫挂在衣架上。
“很明亮,一室一厅,非常漂亮的木板地,很大的阳台,面向阳光……”
“我是指那个女人!”
“喔……那个女人也很好!”
她说的也只有这么一丁点。谈话结束。因为拉拉的手机发出尖锐的来电铃声。时机来得正巧。西蒙,你要把握住。等她讲完电话,就有更多有关约会的信息等着你。可惜后来希望落空,因为我的手机也响了。当我对着菲尔吹牛,说我在俱乐部里分别和四个不同的女人上了床时,拉拉已经收拾好她的东西离去。我在单身沙发上坐了下来,点燃一根香烟,打开电视。
过了平静无趣的一周后,我在拉拉买的厨房卷筒纸的发票旁,发现一张拍立得照片,好像是在某个无聊的派对上拍的。照片上一群笑盈盈,穿着上班族套装的女人,看起来像古板的打字秘书似的,正喝着普罗塞克香槟气泡酒。在一个棕发女子的上方,有一个用圆珠笔画的箭头。箭头上同样以圆珠笔写着:朵特!
4 我的清洁女工拉拉(2)
朵特?这是一个狗屎名字,还是一个猫屎名字?朵……特!我觉得听起来简直就像抹在有机面包上的酱料,令人恶心想吐。也就是气馁的职业学校教师,在受石棉污染的教室里,对着满脸青春痘、感到穷极无聊的青少年教数学二项式定理之前,会在自己的营养小麦香蕉面包上涂抹的那种酱料。朵特!这种狗屎名字让我抓狂!
约会已经被我取消了。朵特!
亲爱的,冰箱里还有朵特抹酱吗?
就在不含乳糖的牛奶后面啊!
可是我只看见一包叫微波可的东西……
这个愚蠢的名字把我弄得心神不宁,以至于我根本就没看清楚朵特的长相:除了已经提过的棕色长发,她穿着规规矩矩的黑色衬衫和牛仔裤,长得甚至很漂亮。我估计她的年龄将近三十。脸蛋甜美,却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很多烦恼,或许烦恼着脸上有皱纹吧。至于她家里是否有拉拉提起的大阳台,我无法从她的衬衫看出来。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朵特旁边的女子确实比她冶艳多了。说不定拉拉也帮她打扫家里!可惜那个指着朵特的箭头,就是百分之百、不偏不倚地指着朵特一人,别无他人。这时,我才发现拉拉还留下了一张字条。
西蒙,朵特看了你的照片也很喜欢,所以想和你见个面。你要不要打电话?01689809476。拉拉。:我买了厨房卷筒纸,发票在桌上。
拉拉是全世界最爱用厨房卷筒纸的人。我推测全球厨房纸巾的消耗量,拉拉一人就囊括了整整百分之五十。倘若科隆发生百年洪水浩劫怎么办?派拉拉带一整个货柜的“擦就干”厨房纸巾前往受灾地,五分钟后保证整个旧城区干爽无比!
等一等……朵特喜欢我的哪一张照片?我并没有给拉拉任何照片。我像狗鱼似的跃起,奔向走道上的磁铁留言板。我在西班牙马尤卡岛上的照片不翼而飞了!那张照片上的我站在火腿街上,喝了十瓶啤酒之后烂醉如泥的德行,连我的红粉知交宝拉都认为,我看起来反而有点幸福。如果因为我意识不清而想不起被拍照的那一刻,那么宝拉所言甚至不假。只要是我意识清醒的时刻,我从来不曾快乐过。我用手指掏另一根香烟,又坐回我的单人沙发。我真的该和朵特约会吗?我的清洁女工帮我撮合的对象?这多可怜啊……不过……如果一拍即合,倒也是蛮酷的……
爸爸,你怎么认识妈妈的呢?
我的清洁女工介绍给我的!
你笨到没办法自己找一个吗?
没错。你现在去给我做功课!
我找出我的手机,按了下列短信给朵特:
拉拉说,我们必须立刻结婚。我可以在婚前先和你聊聊吗?
接着按下发送键,这些字就送出了。我觉得我的短信很风趣。我倒想看看她有没有幽默感。若从朵特的上班族套装研判,她应该是幽默感的绝缘体。她可能是那种自认为有创造力的人,只因为她会在Excel报表上添加彩色的一栏。约她见面真是疯狂的点子!我察觉到,这整个“朵特事件”把我的神志搞得乱七八糟,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安心过个无聊的下午。害我空欢喜一场,以为可以瞎混我应得的休假时间,因为我今天在T点销售站上班时,演出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偏头痛记”,就连我的女主管也差点要开车送我回家。然而这张愚蠢的照片,已经把我的整个偷懒计划搞砸了。我现在所经历的,竟是绝对不可以发生在男人身上的事,不管当事人是十八岁还是一百零四岁:我在等一个女人的手机短信!照理说,她早就必须给我回音了!那些喝普罗塞克香槟气泡酒、打Excel报表的女人,总是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难道不是这样?我在家里走来走去,清理洗碗机内的碗盘,然后放进一个肮脏的咖啡杯。接着倒入盐和洗洁精。我的手机早就应该响了!几分钟过后,我拿着微纤维抹布擦掉音响上的灰尘,当我惊觉多此一举时,我知道自己必须展开行动了。于是我把抹布丢进垃圾袋,然后寻觅我的健身中心课程表。在沾着奶酪残渣的两个披萨纸盒之间,有一叠我丢弃的废纸,我发现课程表就夹杂在其中。由于我高估自己的病兆又发作了,所以我决定半小时后去上“入门阶梯有氧课”,说不定我想练出肌肉的目标就更接近了。
我的诺基亚手机发出哔哔声。
“喔喔。”我说着。我的“女强人理论”果然正确。是朵特的短信。
打电话给我!朵。
我愣住了。喂?有没有毛病啊?请问这是电视*广告里,对男人鞭打*的女霸王作风吗?她发神经啦?她以为她是谁啊?打电话给我!她发布指令,我就得照着做吗?于是我又发了“是你打电话给我才对”的短信过去,然后带着我的体育用品,开着我的黄色标致,向我的粉红*同志健身中心奔驰而去。
5 没有脖子的金刚芭比男同志(1)
不,我不是同性恋,而且也不会变成同性恋。我只不过是在签合约时粗心大意罢了。况且这座健身俱乐部的外观实在很棒,内部装潢也是美轮美奂。数星期过后我才恍然大悟,为何这里的布置品位高尚。起先是芝麻小事引起我的注意,例如一张免费课程的通告:“特别为克里斯多夫大街同性恋*日开设的摇旗课。”另外,放着我的健身计划表的抽屉里,有人塞了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嘿,你这个性感*熟男……”我没有继续往下读。冲澡时,其他人当然都注视着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性感*熟男。我当然只想立刻冲出这个男同志乐园。但是健身俱乐部负责人沙夏向我保证,不论我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不影响我的俱乐部会员身份,而且会员证至少还有二十三个月的有效期,除非我搬往慕尼黑。对我而言,迁居至慕尼黑比待在男同志健身中心还糟,所以我选择留下来。
报到时发生了一点意见分歧,因为置物柜钥匙是透过电子感应起作用,所以钥匙上面并没有印着号码。也就是说,我可以随意挑选一个置物柜,然后记住柜子的编号即可。这当然令我很不情愿。一般而言,我觉得“阴谋论”很无聊,可是我现在反而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人故意用这种方式和我作对。
“你就挑一个个位数字是零的号码,不太容易忘记!”工作人员尤阿金向我提议。我觉得他脸上化了妆。
“我的问题并不在于忘记号码,我的问题在于忘不了!”我告诉他。“就像宜家的货架编号30C,已经过了两个礼拜,我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噢,这种东西,我根本就不会记得!”尤阿金一边哧哧地笑,一边傻里傻气地把手遮在嘴前,好似刚刚听完超冷笑话的日本女中学生。接着他递给我一把电子感应钥匙。我差一点就跳过柜台,把这个娘娘腔阿姨浸在无聊的维生素奶昔里。不过相反地,我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拿起钥匙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我把我的手机放入编号112的置物柜里,因为112不是毫无意义的号码,而是紧急呼救或者火警电话号码,反正是两者之一。我把我的便鞋也摆进置物柜里,接着把钥匙放入左脚鞋内,把手机放入右脚鞋内。一直到现在,朵特仍未回复我的短信。就在我旁边,有一个看起来很吃力又粗壮的圆头家伙,留着超级短的头发,穿着印有比特斗牛犬的无袖上衣,露出手臂肌肉。因为他没有脖子,而且长得像大力水手波派,所以我称他为波派,又称他为没有脖子的金刚芭比男同志。据说——曾经有人告诉我,波派这辈子无法再讲电话了,因为举重锻炼让他的上臂肌肉缩得过短,因此无法拿着听筒靠近耳朵。假如我有他的手机号码,我就打过去测试一下是真是假。话说回来,搞不好根本没有人会打电话给他,因为他的长相实在不得人缘。
“你的毛巾很漂亮!”他对着我点点头。
“谢谢!”我冷笑了一下,然后正眼也没瞧地补充道:“你的柜子很棒!”
因为我没挨揍,可见他认为我的话很好笑。
正当我穿上那件古老的绿色运动裤时,我的鞋子发出哔哔声。我从鞋子里掏出手机,读着屏幕上的字:
星期四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在卢森堡街的史图斯根超市,冷冻柜旁。到时见!
拉拉替我撮合的约会对象朵特,简直无可救药。为什么我应该在超市和她见面?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她就已经自行决定一切?行不通!
5 没有脖子的金刚芭比男同志(2)
“坏消息吗?”
一个年轻的肌肉男,置物柜号码5号,显然察觉了我看手机屏幕时专注的眼神。
“我……我和我约会的对象闹口角!”我告诉他。他很善解人意,“几乎”完全懂得我的苦衷,因为他带着安慰的口吻以及尖细的声音回答我:
“又是男人惹的祸!!!”
我带着全新的史奴比毛巾,趿趿拉拉拖着脚步走向教室。这条史奴比毛巾是我的反抗行动工具,表示“请你们把眼睛放大,我不是同性恋,所以别过来打扰我做运动”。在此之前,我有一条小花象本杰明毛巾。不过,自从有一回某人在我背后喊着“好性感的象鼻!”,我便只有在慢跑时才会带这条毛巾。我特别欣赏史奴比的地方,就是它真的没有半点男同志的味道。教室里仍然空无一人,为了慎重起见,我又看了一下课程表。星期四,晚上六点,入门阶梯有氧。现在是六点零五分。
“嗨,我是海莲娜!”
一个古巴革命英雄切·格瓦拉以及德国女同志艺人荷拉·冯·辛能的混合体,瞅着我笑。至少她身上那一套类似军装的衣服,暗示着她长年累月参加游击战。她没有上妆,带着湿漉漉的头发。可能是刚才降落在猪圈的缘故。
“嗨,我是西蒙!”
“幸会。第一次上阶梯有氧吗?”
“是啊。我觉得我总得开始学才是……”
“超可惜的,这么少人来!”
“嗯……可能因为教练是异性恋,所以大家兴趣缺缺!”我猜测着。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怎么说?”
“因为我就是女教练啊!”
我看见前方有两个亮着灯的紧急出口标示。如果承蒙幸运之神眷顾该多好,我便可以躲开格瓦拉,然后像武打片演员诺里斯一样飞檐走壁逃到街上。我放在置物柜里的东西,当然只能暂时丢着不管,但是对我而言仍旧值得……
“你如果只为了我一个人教这堂课,未免太没有意思了!”我企图用计摆脱,因为我没有兴致单独和格瓦拉与冯·辛能的混合体做阶梯有氧。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来了。啊,对了……呃……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大方地带着史奴比毛巾到处走!”
我感应到某种不祥的预兆。
“史奴比有什么问题?”
“如果你喜欢狗狗式,一点问题也没有!”
“什么狗狗式?”
“从后面上。”
“噢……”
我检视着毛巾,一时之间,我觉得史奴比的微笑显得非常暧昧。然而,就在我继续思考之前,室内已经响起了我专属的阶梯有氧音乐。有如笨拙的美国海军,我踏着行军步伐朝镜子的方向迈进。
“右边、右边、前进、前进……”这是我接获的指令。不知何时,就在极其复杂的舞步组合以及健身中心负责人沙夏担忧的眼神之间,我领悟到自己已有数星期不曾运动,而且我的脉搏数一定在两百左右。“一切还好吗,西蒙?”我还可以听见我的女教练喊着。接下来,我的知觉逐渐模糊,仿佛没有解码器的收费电视台画面。
“脚抬高……你必须帮他把脚抬高!”从某处传来某人的声音。然后确实也有人过来把我的脚抬高。然后所有的人都非常担心。然后他们很好心地用棉布把音响喇叭筒盖住,以免我随着音乐过度兴奋。然后我眼前出现黑白画面。然后我便不省人事了。
无论如何,几分钟后我又恢复了知觉。幸亏那个没有脖子的金刚芭比男同志波派打开了所有的窗户,而且他还握着我的手。我惊吓地把手缩回。
“他醒来了!”我的男同志救命恩人带着尖细的声音说。他高兴万分的模样,似乎刚才赢了乐透里的粉红色Smart迷你敞篷车。
“谢谢!”我一边喘息,一边吃力地坐起身子。格瓦拉与冯·辛能的混合体,正皱着眉头面对我。“在我们继续做阶梯有氧之前,或许你应该先以长途散步的方式训练体力……”
“这是全世界最好的建议,”我含糊不清地咕哝着,“我觉得散步太棒了!”我啜了一小口塑料杯里的水,然后趿趿拉拉拖着脚步回到更衣室。或许我真的应该多散散步!当我打开112号柜和我的手机时,屏幕上显示的短信,重重击了我一拳,力道有如一部载着超重古董家具的罗马尼亚卡车。
我将你的沉默解释为同意。很高兴。务必准时。待会见。朵。
待会见?有够衰。这就是我的清洁女工所撮合的约会对象!星期四,不就是今天吗!
“有谁知道几点了?”我紧张地尖声呼叫。气死人!我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尖锐,简直就像跳芭蕾舞的男同志。
“七点整!”一个身体有穿环的希腊胖子,尖声尖气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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