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派头’,阿拉现在还掼勿起,不瞒你们说,最近手头有些紧,我那辆车早拿去掉头寸了……庆槐,虽说我眼前比去年依来的时候好一些了,但还是弄得勒煞吊死的,现在生意不好做啊……”

狄庆槐一笑,学他说话:“算啦,侬这口‘上海话’阿拉听匆懂,依还是讲家乡话吧。炳根你放心,我不会一开口就跟你借多少多少银钿的……”

炳根果然变了腔调:“说哪儿去了。我知道,你这种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比我高出一截,没有个百把万,你是不会带着玉贞闯上海滩的,是不是?”

“炳根,你胡说什么!”狄庆槐着恼了,“我在狄家湾这么多年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贪污了公款还是抢了银行,哪来百多万?这话你听谁说的?”

炳根忙陪笑脸道:“跟你说句笑话嘛,当什么真。好啦好啦,我已经出来了,狄家湾的事,再跟我没关系了,不谈这个了,来来,请,请。”

炳根特意选了一间“雅座”,将二人请了进去;这儿说话方便一些,也显得不寒酸。上海人确实跟别的地方的人不同,无论再拮据,真心请人吃饭就决不会低档次;炳根不知不觉真的已经快被同化了。坐定之后炳根拿起菜谱,递到玉贞面前,说女士优先,想吃什么自己点吧;然后又对狄庆槐笑道:

“庆槐,你真有脾气,敢迈出这一步!就为这个,我们呆会儿也得干一杯。喝什么?来瓶‘人头马’吧?”

嘿,刚才还一个劲哭穷,现在又情不自禁地开始“掼派头”,狄庆槐真摸不清他的底细了。旁边的玉贞听炳根这一说,却忍不住笑起来。炳根被她笑诧了,低头察看着自己笔挺的西装,又下意识地整了整领带,不解地问玉贞:“你笑什么?”

玉贞说:“说起喝酒,我想起有一年春节,你捧着土罐喝了五六斤绍兴黄酒,醉得在泥地里打滚,还是你家招娣找人用门板把你抬回家的,像只脱底棺材……”

炳根正襟危坐,摆摆手道:“别提了别提了。是啊,要没那段苦日子,我也不会逼得出来闯世界了。”

狄庆槐想起什么来了,忙问:“我听说招娣也跟你到上海来了呢:她人呢?”

“她在这儿除了唠叨添乱就是丢人现眼,我把她哄回娘家去了。”

狄庆槐笑着脱口而出:“你是嫌弃人家了吧?”

狄炳根想了想,突然抬头瞪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跟秋云一起出来?”

突然沉默下来。两人都意识又说走了嘴,各自瞥了玉贞一眼。玉贞神色也有些不自在了,低下头不吱声。瞧着狄庆槐满脸辛酸的样子,炳根忙又把话岔开:

“其实是招娣她自己愿意回去的,只是每个月上我这儿拿一回钱,我们彼此互不干扰,轻轻松松的,省出好多麻烦……”

说话间菜上来了,果然不俗,有大虾、螃蟹、团鱼,真还上了一瓶“人头马”。这小子如此出手不凡,看来没跟他们说实话,显然打了埋伏。对这一点狄庆槐倒也能理解,生意人嘛,哪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底细交待出去。吃着喝着,他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把自己眼下的困境简单讲了讲,然后直言相告:

“炳根,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开口找你帮忙的……”

炳根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又找到了感觉,拍着胸脯道:“庆槐,只管说。我狄炳根能有今天,还多亏了你。能办到的,我决不含糊!”

“我自己的事,不想麻烦你了。我只想请你替玉贞找个事先做做……行吗?”

炳根愣愣地看着他,又回头瞧瞧正眼巴巴望着他的玉贞,虽然面露难色,但仍下意识地点点头。

瞿志平被任命为狄家湾农工商股份公司的副总经理后,却并没有到任,因为他毕竟还要回上海办留职停薪或者辞职手续。在狄小毛的再三劝说下,他只勉强同意代理几天灯饰厂的厂长,算顶狄庆槐的缺。本来大家都同意让狄庆祥干厂长的,但狄小毛考虑到这孩子还是太嫩了点儿,也担心别人说闲话,就没同意,只让庆祥当了个厂长助理,让他辅佐瞿志平先干一段时间再说。

庆祥上任的第一天,狄小毛跟他谈过一次话,问他有什么打算。他原以为庆祥会说出一大套管理啊、市场啊之类的宏伟规划,哪知庆祥开口却说,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去把嫂子秋云接回来。狄小毛惊讶地说:“你扯到哪去了,这算什么事?”

庆祥挺认真地回答:“我们狄家爷们儿太对不起她了,良心上不得安宁,什么工作也干不好的。明天,我就去接嫂子……”那意思是不管你这老子同不同意,我这算是跟你打过招呼。

狄小毛没再说什么,其实,他也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第二天是个公休日,狄庆祥果然就自己开着车,向秋云老家出了。

到底回不回狄家湾,秋云原来打算在娘家呆到明年开春再作决定,但是只呆了一个多月,她便呆不住了。父母和哥哥在太湖边经营着一个网箱养殖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按说收留她娘儿俩不成问题,但问题是她跟狄庆槐并没有离婚,这算怎么一回事呀?她甚至不敢将自己这次突然回娘家的真相告诉他们,这事不仅难以启齿,而且一想到将来,她就不寒而栗。

家里人以为她不过是回来散散心的,时间一长,父母就催着要她回去了;女儿囡囡在这儿也呆不惯,只新鲜了几天,就吵着要回家,要上学。秋云眼见别人都在忙着,自己成天在家坐卧不宁,出去走走也是百无聊赖,正在犹豫是走还是留的时候,狄庆祥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一听说庆祥是专程来接她娘儿回去的,秋云的心一下又觉得有些温暖了;不过庆祥还是好一番劝说,她才无可奈何下定了重回狄家湾的决心。说到底,狄家湾才是她真正的家,秋云对那里一草一木的感情,已经实在难以割舍。

回去的路上,庆祥告诉她,他哥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托瞿志平给他爸带话,求老头在公司给她安排个工作。这也使秋云心里早已死了的那份儿感情,重新又活动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狄庆槐的出走,不仅是为了那个瞿玉贞,还有其他更为复杂的原因,这一点她倒是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庆祥告诉她,他哥还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秋云就决定再原谅他一次,等待丈夫的回心转意。其实,即使将来真正跟狄庆槐分手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秋云的归来,使冷清多日的狄家大院又充满了生机,她很快就被安排在灯饰厂上班了。秋云现在真后悔,没有早一点出来工作,经济上、人格上都不能独立,再当贤妻良母,也会被时代抛弃。现在丈夫走了,孩子也大了,家务事少多了,她不出来工作,更待何时?

具体安排秋云的工作,却还费了一些周折。现在公司下属的各个厂子对职工的要求都比较高,没有经过正规的职业培训,是不能上岗的;由于涉及到自家儿媳,狄小毛不便在这件事上过多于预,全交给瞿志平处理,瞿志平让秋云到自己管理的灯饰厂先干上仓库保管员再说。这活儿技术要求不高,只要有责任心就行了;这一点,秋云是完全能够做的。“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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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一个笑面虎

29o.整个一个笑面虎

瞿志平毕竟年轻,顾了这头忘了那头:他似乎忘记了,仓库主任正是狄家的老对头吴树生!

狄家出了这件大事,吴树生原以为又该天下大乱了,但没料到这么快一切就平息下来;负气出走狄家儿媳不仅回来了,而且还安排在他身边工作,开初吴树生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然而毕竟大势已去,吴树生自知自己现在已沦为狄家湾的“二等公民”,一切都由人家说了算,对这样的安排屁都不敢放一个,一肚子怨忿回家只好向儿子吴泰安倾泻:

“狄小毛这一招狠呀,走了儿子,又把儿媳妇塞进来了,而且安插在我身边,这不明摆着要监视我吗?”

吴泰安说:“爸,这回你可说错了。安排秋云工作这件事,狄小毛根本没有过问,完全是瞿志平这小子一手经办的……”

“也许还有我家馨兰在背后出主意!”吴树生恨得咬牙切齿的,“这死丫头,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女儿呀?”

吴泰安倒满不在乎地说:“咋不是?连志平都快成你的上门女婿了呢……秋云—个家庭妇女,什么也不懂,你怕啥呀?”

原来,吴树生担心的正是他们经手购进的那批型材。狄庆槐临走之前已经现了问题,现在这批货还堆在仓库里呢;秋云一上班,这事会不会露馅呢?把这担心对儿子一说,吴泰安摆摆手说,这她更不懂。这种型材现在缺得要命,饥不择食,谁会找岔子?然而话虽这样说,他仍然有些心神不宁的。

确实,做下了亏心事,即使没人找岔子,岔子自己也会找上门来的。吴家爷儿俩伙同吴吉顺进的这批型材,表面上看起来确实解决了新生产线等米下锅的难题,大家都以为瞿志平这一下真把他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然而没想到,这批质次价高的材料一上生产线问题就出来了,大多数无法使用。厂长助理狄庆祥马上让生产线停了下来,迅将情况反映到公司质检科去了。这事儿他哥走的时候根本没交待,谁进的货他并不知道,只能先查查再说。

也真巧了,去查这事的正是吴馨兰。她虽然已经铁了心留在狄家湾工作了,但因正式关系还没来,狄小毛暂时将她安排公司质检科,身份是大学生下来实习。质检科领导接到报告后,就让馨兰先去查查什么原因。

馨兰到了仓库,没去惊动她爸,那次跟她爸她哥大闹一场之后现在还没和解呢,馨兰连家也很少回,现在仍然住在公司办公室里。她直接找到了秋云,让她悄悄打开库房,进去查看了那批还没用完的型材。这一看她吃了一惊:根本不用技术手段检测,凭肉眼一看,就能现这批材料不行,保管得又不好,有的已经锈迹斑斑了,一折就断。秋云懵里懵懂地问,馨兰,这怎么回事儿?馨兰眉头皱紧了,似乎自言自语道:

“……我明白了,明白了。怪不得那天我哥、我爸还有吉顺,跟两个陌生人在我屋里鬼鬼祟祟地说什么呢,原来是这样……”

把情况一说,秋云也恍然大悟。但她迟疑着说:“馨兰,你先别瞎猜,兴许你爸他们也是上了人家当呢。”

“但愿如此吧……”馨兰愁眉苦脸地望着她,“你家庆祥知道不?”。

秋云摇头:“好像还蒙在鼓里吧……这事该怎么办才好呢?两家人刚刚和好了几天,这不又引起矛盾吗?你先给志平说说吧,他会处理好的。唉,这种事,馨兰你夹在中间,也挺难处的。”

馨兰感激地望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急急走了。

其实不用馨兰去报告,瞿志平猜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这几天吴家父子加紧催着会计吴阿元支付这批型材的货款,他就敏感地意识到他门肯定又从中捣鬼了。馨兰回公司后跟他一说,瞿志平就带着庆祥和阿元赶到仓库,让吴树生带着他们,把所有的库存材料全都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

几个人走到那堆锈迹斑斑的型材前,庆祥伏身拾起一截吴树生所说的“优质铝合金”,用手一折,中间就出现了刺眼的断痕。他回头看看吴树生,冷笑道:

“吴主任,这就是你们搞到的‘优质型材’?”

“我……我没这么说呀。”吴树生脸上冒汗了,支吾着回答,“我只说能凑合用就成……”

阿元却站出来揭他的底了:“怎么不是你说的?你让我付款的时候,拍着胸口亲口告诉我的呀!你还说狄总在杭州订货会上前脚拿到订货单,你这‘优质型材’后脚就到手……”

瞿志平微笑着望着吴树生:“吴老伯,你这仓库主任,消息蛮灵通嘛。”

“那当然那当然,”吴树生不解其意,只好顺着说,“我这管仓库的,货物进出都要从我这儿过,不随时注意市场行情,那还行?”

庆祥却踢了一脚那堆破玩艺儿,说:“吴老伯,这堆破烂,回炉炼生铁,都只能是次品!”

“好,好,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吴树生揩着满头的汗珠,想敷衍过去。

“这次当然就算啦,没你的事,是那伙骗子搞的鬼。”瞿志平点点头,仍是一张笑脸,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阿元,你付了款了吗?”

阿元回答:“没有我们公司自己的质量检验报告,我怎么会随便付款?”

这时一旁的庆祥终于克制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插嘴道:“很好,拒付!”说完转身就走。吴树生急了,连忙追上去拉住了他:

“哎,庆祥,这批原料质量是差了点,可是价很低嘛,已经搁这儿这么久了,连运费都是人家垫上的……”

庆祥毫不留情地回答:“让他们马上运走,我可以免收他们的场地占用费。”

吴树生急得真跺脚,转向瞿志平:“志平,你还说没我的事,我联系的呢!”

瞿志平仍是一副好脾气,转向庆祥:“庆祥,你看怎么办?”

庆祥压下了火气,也学他那不紧不慢的风度,说:“吴老伯,那我给三天时间,你再跟他们联系一下。三天之后这批东西还不运走,我们就按租用本公司库房的标准,照占地面积、以小时为单位,计价收场租了。”

说完,连头也不回地走了。吴树生大怒,冲他背影大骂起来:“狄庆祥,你是什么玩艺儿!刚当了几天厂长助理,你就跟我掼这种派头?去你的吧!”

瞿志平这才说:“老伯,息息怒。幸好及时现了,要不然会出大乱子的!你要怪,就怪我吧!退货决定是……是我做出的!”

“你也去你妈的!吃里扒外的东西!”吴树生又冲他骂开了,“从今以后,你别再上我家了!”

瞿志平不再答话,也转身走了。其实自从馨兰搬出来吴家大院后,他就根本没再去过他家呢。

下班后,心急如焚的吴树生没有回去,直接去了吴吉顺的家。

没想到儿子吴泰安也在这里,吴树生把刚刚生的情况一说,他俩也坐不住了,三人商量了一阵,却都一筹莫展。

“走了狄庆槐,又上来个庆祥,”吴树生长叹一口气,“说到底,他们究竞是一家人啊!”

吴泰安哼了一声:“还有个瞿志平呢。这白相人比狄家兄弟厉害多了,整个儿一只笑面虎!”

“他们狄家再闹得天翻地覆,外人也别想钻空子占便宜。”吴吉顺感叹道。

渐渐地,吴泰安脸上有了几分隗色,他沉思着说:“不过这事儿,我觉得我们毕竟有些理亏……狄庆槐这混蛋已经被我们赶走了,再这么折腾下去,真没意思了……”

吴吉顺真像个应声虫,马上也跟着表态:“唉,这种事我说过只能干一次……只是没想到,一次也干不成。我看泰安说得对,再这么折腾下去,我们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啦。”

吴树生忿然打断他们:“你们尽放马后炮!”

但两个得力干将既已萌生退意,他也只好软了下来。“吉顺,这事是你联系的,我也认了账的,现在搞不成,这烂摊子还得我们自己收拾吧。至少这笔运费,我们两家得分摊……”

“唉,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没趣。”吴吉顺唉声叹气一阵,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应下了。其实不仅是他,吴家父子也感觉到,他们真正是秋后的蚂蚱,大势已去,再折腾也是白费力气……

这批型材就这样给退掉了,吴家父子又吃了个天败仗,不仅一分钱没捞到,还贴上一大笔冤枉费用,那个别扭劲就甭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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