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只说姓陈。

好,接进来。

当他拿起电话,那熟悉又随便的声音便响彻耳畔。他的判断没错,果然是陈雪霖。几句寒喧之后,陈雪霖便简结地说:现在是六点十分,请您再过一刻钟下楼,不要带车,有辆黑色林肯车停在左边等您。

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肯定是好事。

他不再支声,轻轻放下了电话。

陈雪霖永远是这样!多少年来,陈雪霖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悄然出现在面前。前些日子刚刚上任,多少人登门讨嫌,只不见他的踪影。现在来人逐渐稀疏,他来得正当其时,况且一定是有关筱云的事。

这些日子连着下乡、开会,整日没离开电话和汽车,全身的肉都在紧张地奔波,一坐下来仿佛就要散架了,他也正想轻松一下呢……

狄小毛嘱咐完胡玉山,又连着批了几份文件,才悄然走下楼来。

下班时间已过,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值勤的武警战士刷地站直了向他敬礼。他微微点一下头,在心里笑了一下。不等他举目四顾,林肯车已无声地开到身边,车门也无声地打开了。不一会儿,小车已驶上了熙熙攘攘的大街。

车上没有旁人,陈雪霖全神贯注地在开车。

狄小毛说:我上任已经决半年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你?

我才不会去凑热闹呢。常做雪中送炭人,勿作锦上添花事,

这不是我的座右铭吗?

那也要分场合,看情况,你我之间,岂是常情、常态、常人可比?说实话,我还正想感谢感谢你呢。

什么感谢,感谢什么?话一出口,这不就落俗套了?

好吧,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今天除了你我,还有些什么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都是你想见的人。

陈雪霖不说,他也便不再问,任汽车在人海里滑行。

和陈雪霖相处十几年了,这家伙总是这样神秘兮兮又故作深沉的。要耍关系,此人的关系那真是太多了,就像人常说的,海着哩!上至省城京都,下到乡村街闾,红黑两道,三教九流,似乎没有他不认识的,也没有挂不上钩的。

关系多,信息就广,信息广,就可以算得上手眼通天。所以求陈雪霖办事的人特别多,他似乎也没有办不成的事。不管是跑贷款,搞资金,上户口,打官司,调人找工作,还是在街上丢了钱抓小偷,只要求上门来,陈雪霖一定帮忙,而且只要他嘿嘿一笑,拨几个电话,也就一定能够办成……

而且对于政治上官场上的事,陈雪霖也特别敏感,似乎有一种本能的特殊嗅觉,随时能够告诉你,某书记和某某关系很铁,昨天中午在哪里吃饭,昨天晚上又在哪里打球;某局长又好上了一个歌厅小姐,小姐名叫什么,正和老婆闹离婚;省委常委会明天下午召开,刚刚开了书记碰头会,某某地委的班子要做调整,专员要当书记了……而且事实不断证实,他所说的基本上都是正确的。

不知有过多少次,只要坐在一起,狄小毛就真诚地劝他:凭你这份聪明,这份机灵和种种关系,绝对是块搞政治的料。你要不从政,那可是太可惜了。

陈雪霖却说:我才不傻呢。实话和你说,钱多了,太累,官大了,更累,搞政治太熬人,简直就不是人做的。要是让我搞政治,那还不如让我上大青山掏龙骨去呢。人各有志,谁也勉强不得谁。就说你吧,你的优点在于讲义气,好胜心强,对权力充满渴望,对权力所带来的荣耀十分向往,而且富于责任感,能抑制自己的**,这些都是从政所必须的。而我呢,最不喜欢的就是扭曲自己,约束自我,又没有责任感,这些可都是从政的大忌。

所以,我有自知之明,这辈子只要啥时候都不缺钱花,不缺女人睡,无拘无束,自在逍遥,就像我这自由展的肚子一样,就可谓此生足矣,岂敢奢望他哉!

说着,他总是自我陶醉地拍拍如身怀六甲般的肚子大笑不已,那笑声也确是无拘无束。

看他笑,狄小毛也笑,却总觉得自己笑得并不自然,缺乏他那么一种自内心的放浪与轻松。

现在想来,像陈雪霖这样,是不是也算一种很有意味的活法呢?

在白书记关于让省城绿起来亮起来的指示下,这两年省城建起了无数的彩灯、花灯、广告灯箱,置身其间只见到处闪闪烁烁到处一片光亮,比白昼看起来美丽得多也神秘得多,一座座彩灯和幕墙玻璃围成的大厦如琼楼玉宇一样踞在黑暗中,让人顿感做人的渺小与茫然……

小甲虫样的汽车在大街上游走了许久,在一座这样的宫宇前停下。狄小毛也算是老省城了,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看到闪烁的彩灯幻化出一个“米”字。不等他再仔细看,一个身着中世纪骑士式红色服装的后生已跑下台阶,拉开车门,一手扶着车顶,连说先生晚上好,请——然后一路小跑着把他和陈雪霖让进大厅里,交给了一个旗袍叉开得很高的姑娘。

跟在这姑娘的身后,狄小毛只感到鼻翼痒痒的,浓浓的香气弄得他直想打喷嚏,也许他有鼻炎?一道门又一道门,也不知穿过几道门,眼前便豁然开朗,显出一片光明。大厅里的喧哗声戛然而止,人们哗地站起身,紧接着便是一片潮水般的掌声。

欢迎狄省长驾到!

有人高呼起来。

也许这里的光线太强了,掌声也太过热烈,狄小毛感到耳朵眼睛都不适应,只好跟着大家鼓掌,又连连招手,同时就感到有点失望:原来是另一码事呀!然而不等他再细想,又涌上几个旗袍叉开得老高的姑娘,无不甜丝丝地笑着,七手八脚把他拥到一张桌前坐下。然后,宴会便开始了。

中国人吃饭就是太讲究,太爱摆谱。饭菜固然很精美,一道道端上来,又一道道撇下去。到处是盘盘碟碟,刀刀叉叉,狄厚’生只感到头晕,胃也撑得满满的,很少动手,只不时举一下酒杯。人们一个个鱼贯着走过来敬酒,有的面生有的面熟,都一律满脸堆笑,显出很开心的样子,说鬻各种各样恭维、奉承的话。

陈雪霖就坐在他身边,逐一给他介绍着。反正他也记不住,不是这长就是那长,都是在省城这个不大的圈子里手握实权的一些人物……狄小毛努力把微笑停留在脸上,每次只呷一小口。忽然,他看到了身子胖墩墩、长一张娃娃脸的刘青,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娃怎么也来了?

刘青努力高擎着酒盅,直往他身边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然的,他太激动了。

陈雪霖说:您可别小看小刘,这娃现在也长大了,当白石县委书记都两年了,这次是到省社科院考试的,再过一个月,博士文凭就到手了,现在是咱们县委书记里面文凭最高的了。是我特意把他拉过来的,

好半天,刘青终于说出话来:狄省长是老领导,在老领导面前不作假的,我那文凭叫啥呀,都是买的,现在花一万元就能闹个硕士,再给学校赞助个几万就博士了……

刘青是杨旭的秘书,由于太老实不会捣鬼,当年没少挨过杨旭的骂。想不到现在还这么老实,看来他这个书记还得当几年哩。想到这些,狄小毛便站起身,特意和他碰一下杯,痛痛快快喝一盅酒。

好畦,小刘子,你可看到了,今儿狄省长数和你喝得痛快,一下一盅底朝天,你怎么表现一下呢?

陈雪霖说着也站起来。

刘青头上冒汗,又不去擦,亮晶晶的,连说我也喝我也喝,陈雪霖便塞给他一个大玻璃杯,唰唰又倒了大半杯。刘青端起那杯酒看着,露出了满脸难色,狄小毛正要制止,小伙子一咬牙,竞一下把大半杯酒全喝下去了,接着便满脸通红地咳嗽起来。

等刘青走开,陈雪霖伏在狄小毛耳边说:你看这小子,老实得像块石头,居然还一门心思往上爬,这不是活受罪吗?

真难为他,你呀,也就爱捉弄老实人!

狄小毛低低地说,心里竟为刘青感到难受。

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什么避就做什么事。本来是砌猪圈的石头,却把他垒到太和殿的石阶上,那不是遭罪吗?我这人爱憎分明,最瞧不起这种人了。

那是历史的悲哀,不能怨他个人,谁叫做官这么富于吸引力呢?“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http://www.

www.)”

就有一个毛病爱女人

199.就有一个毛病,爱女人

等吃完饭,人们开始66续续地往外走,只留下几个自以为更加贴近的人,围着狄小毛随意说笑。直到这时陈雪霖才说:刚才人多嘴杂,有些话我不便说。今天这个活动,是我一手操办的。来的也都是自家人,一是老乡,二是老部下,三是够朋友的。实话实说,上次人代会选举的时候,这些人可都是出了力的。今儿这个活动嘛,也有两层意思,一层呢是加强联系,表示感谢,做什么都需要有人,没有人什么也做不成。

第二层呢,就是大家都有个想法,就是希望您在华光集团的问题上到此为止,是不是呀?

说到这儿陈雪霖看着周围认真聆听的几个人,大家便都点点头,又把目光一齐集中在狄小毛脸上。

为什么?狄小毛不由得一愣。

陈雪霖压低声音说:这几年,华光的业务大得很,在省城不是还有不少分支吗?股票上市之后,也着实火过那么一段。所以……这些人,也不仅仅这些人,许多人都与华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华光后面还连着米氏公司,米氏公司现在的总经理朱友三不是正在受审查吗?听说,这些天米氏公司的股票直线下跌,业务大受影响。所以……再弄下去对谁也不好,该止则止,这才是智者所为哟……

既然这样,让我想一想……狄小毛也着实有点吃惊。但他不想在这个场合就此问题再深究下去了,就转个话题说:今儿酒真喝多了,我觉得头特别晕,咱们回吧。至于华光集团的事,明儿到办公室,大家再好好谈谈。总的原则嘛,还是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说罢站起身来。

看到他站起来,陈雪霖和其余几个人也都站起来,一起簇拥着慢慢往外走。这时,前面又来了一队人,领头的依旧是那个身着骑士服装的后生,几个旗袍姑娘边走边作出请的姿势。等来到他们面前,小伙子连忙说:各位嘉宾请留步!我们董事长来了,特意来看看各位长!

董事长!什么董事长?狄小毛十分不快,只想迅离开这里。就在这时,迎来的一簇人都闪在两旁,走出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又是一个矮子!这老头花白头,穿一身名牌西服,瘦脸庞上两只眼睛显得又大又亮,就像黑暗中觅食的狼眼……这不是米良田吗?狄小毛暗自失笑,想不到米良田如今也竟有这么大的派头,老头子已大步走上前来,紧紧握住了狄小毛的手:

狄省长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多多原谅!不瞒省长,这几天真是太累了,马不停蹄,今早还在上海,中午到北京,刚刚才回到省城,又连着处理了几件挠头事,听说省长驾到,这才马不停蹄赶来迎接,想不到已经要送客了……

迎什么,送什么,你我之间,又何必这样?再说罗,你现在是董事长,大老板了,哪里能让你分心?

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这是在批评我呢。什么董事长,狗屁,这一点我可非常清楚,山高高不过天,河大大不过海,我可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而且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公民啊!米良田连说带笑,似乎很谦卑,充满自嘲,自嘲中却透出咄咄逼人的强劲气势,只有真正的大人物、实力人物才可能具有如此含而不露令人生畏的震慑力……

狄小毛不支声,一直冷冷地看着听着,且看他如何继续表演。米良田也觉察到了这一点,那是一道强光与另一道强光相遇时所溅出的火花。立刻又重新拉住狄小毛的手,哈哈寞哈:别走别走,不必这么着急嘛,我们再回屋小坐一会。儿。

狄小毛连连点头,却努力挣出手来:时间不早了,晚上我还有个会呢。

那……请到我这破楼里参观一下?

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那,只好这样了。对啦,杨书记,你还没过来说句话呢。米良田一边说一边向人群里看着。

这时,另一个高大魁梧的老头从人群里挤出来。狄小毛一见,立刻走前几步,伸出双手。杨旭却似乎没看见,只顾看着他的脸说:只说我和老米老,原来小狄也老罗,两鬓都白了,岁月不饶人啊……

狄小毛见他这样,只好又悻悻地放下手。然后便不再说话,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陈雪霖紧跟在他身后。

一伙人都涌出来,乱纷纷举起双手,作一派“投降式”。

等林肯车又缓缓驶上大街,狄小毛才恨恨地说:杨旭这个老家伙,至今还那么狂妄,简直是目中无人!

看到陈雪霖只顾开车,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车流、人流,狄小毛又说:米良田也太令人讨厌!都快七十的人了,还作什么秀,他那黑蹄黑爪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

陈雪霖依旧不支声.直到快到省委大院了,才淡淡地说:这俩老头现在很受白吗?

不可能的,那都是传说。

传说自有传说的根据。再说个事,你用胡敬的儿子当秘书,绝对是个错误。

为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白书记2o来岁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时被打成右派,老婆和他离了婚,后来就嫁给了胡敬?胡敬这人什么都好,就有一个毛病,爱女人,胡敬后来一直没升起来,和这一点大有关系。白的老婆那时在省电台,艺校毕业,也算得婷婷袅袅,胡就把原配蹬了,后来就生了这么个老来子。对于这件事,白可是始终耿耿于怀啊。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

我也是才听说的。白对您上任本来就有看法的,加上这个因素,他会怎么想?这会儿,你又把华光的事全抖落出来。要知道,刚才那一大堆人,包括张谦之,都从华光、米氏得过好处的。要闹下去,必然会牵扯很多人,这可是一个无底洞,谁知道会最终牵扯到什么人头上。张谦之那么胆小如鼠,居然也从华光弄走一大笔,谁知道这钱最终到谁手里了。所以,我还是那个观点,华光的事,必须到此为止。

这……也许你说得有理。狄小毛又陷入了沉思。

等下车的时候,陈雪霖才不经意地说:筱云的事米良田已经答应了,全部费用由米氏公司负责,想住几年就住几年。不过……说到这儿,他又拿出一份文件说:这是米氏的新一轮出口焦炭计划,申请指标的,您是不是也批一下?

狄小毛拿过那份文件,想了一下说:你让他们明天来我办公窜拿吧。

送走筱云的第二天,狄小毛忽然接到县委办公室的通知,让他即刻去县委招待所小客房,有人要见他。

是谁,为什么见我?

少废话,到时候就知道了。县委办的人很不客气,粗声粗气地说着,咔喳一声放下了电话。

那个“文革”中坐火箭起家的年轻县委书记,这会儿正在省委党校学习。张谦之要见他,也不会这么神神秘秘。胡敬已完成调研任务,早返回省城了。那会是谁呢?是不是真像卢卫东说的,要给他定个什么性?听县委办下通知的口气,似乎就有点不怀好意。他把电话又打到县委办主任吴琪那儿,电话嘟嘟一直响,却始终没人接,只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急急火火向招待所走去。等走到专住上级领导的小客房门前,才放慢脚步,脑子里又急思忖一番,却终于什么也没想出来,只好硬着头皮推开房门。

高大魁伟的杨旭正斜倚在沙上闭目养神,等他站定了,才慢慢睁开眼,很随意地摆一摆手说:坐,随便坐吧!

Prev | Next
Pg.: 1 ...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 165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