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吗?

筱云扑哧一笑,果然再不说什么,只安静地喝水。慢慢地,把眼睛也闭上了。

他从上而下凝视着她,反反复复地看,似乎永远看不够似的。忽然,他挨了过去,在她耳朵下面轻轻地吻了一下。

哇,你好坏!筱云一睁眼跳了起来,立刻把一杯水全泼在了地上。

不管时光怎样流逝,对于他们俩在华光县城的这一次见面,他和筱云都记得十分清楚。每次谈起这次见面,筱云就总是表情幽幽的,似乎陷在了难忘的深情之中。听筱云讲,她就是在那一刻爱上他的。此前的许多交往,只是对他充满了尊敬和大哥哥式的温情,只有在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生都和眼前这个男人再也分不开了。

马上就要毕业了,对于未来,她却委实拿不定主意。由于家庭的缘故,她对现实既充满理想又十分冷静,对于自己的人生设计也同样摇摆不定。可是,当她看到狄小毛一个人踅居在这样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桌子上摞着一沓一沓的文件和材料,似乎正怀着一种拯民救国的崇高理想,为时代和

民族而拼搏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灵魂真的被震撼了,同时也感到这个宽厚而幽默的男人,才是人生难以寻觅的真实港湾,让人那样信任那样放心……

天色暗下来,又暗下来,时光静静地流逝,整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小云云长大了成熟了,也深沉起来了,款款地叙述着这些年她的学习生活。就要毕业了,同学们在邻县采风,她便悄悄地来了……然后便开始埋怨,为什么几年不给她写信。他说工作忙。工作忙寄个空信封也好,告个地址就行,害得我白写了好多信都“查无此人”,今天来还是县委办告诉我你已经不在细腰了……听着她略带哀怨的叙说,狄小毛那种梦幻般的感觉很快消逝了,就像在云端中飘呀飘的,突然一个筋斗跌落在实实在在的土地上……办公室的人进进出出,消息肯定是封锁不住的。他不敢想象如果让席美丽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他于是试探地问:云云,天色不早了,还是先办实事——你住下了吗?

筱云摇摇头,有点困惑似的。

那我们还是先安顿住处吧,这里就是这条件,全县一个招待所,又破又小,迟了就没床位了。

也好……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嘛……怕你笑话,不能看的。

他努力平静激烈冲动的内心,领着筱云出了办公室。家里没有电话,附近自来水公司有一部,又想不起号码来,他一边走一边思忖,不知怎么才能转告席美丽一声。等走到大街上,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农工部的干部,他忙招呼着把这个人拉到一边,低低地说,来了个大学同学,晚回去一会,告诉你嫂子一声,就说我在加班。小后生瞥一眼亭亭玉立于远处的筱云,嘿地一笑,狄小毛便当胸打他一拳,把他推走了。

他想,纸是包不住火的,但最好临走再告诉她,否则云云会受不了的。

来到招待所,已只剩下一个三人间。走廊里污水渍渍,散着一股霉腐的气味。筱云蹙着鼻子说:怎么会这样,还不如回你们家,看看你老父母呢。

狄小毛的心一动,却没有支声。

等吃罢晚饭,筱云的兴致又高起来,拉着他的手说:走走走,咱们上街去溜一溜,这种小县城的夜景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不是好久,你大概从来没见过的。狄小毛嘴上说笑,心里却极不情愿。几万人的小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毕竟太招人眼了。

筱云却不管这个,不仅坚持要去,还一路上挽着他的胳膊,就像大城市男男女女常见的那样。“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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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他怀里了

195.倒在他怀里了

好在城里的路灯昏暗得如同鬼火一般,狄小毛又尽量拣比较僻静的地方走,一路上竞没有遇到一个熟人。狄小毛悬着的心也就逐渐放下来,只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馨与甜蜜。

筱云说:对于农村,我其实是有感情的。我的童年、少年时期都是在农村长大的。不过我们去的那是湖南湘西地区,到处青山绿水,空气也特别清新……将来我想把那地方的空气装起来,都可以当空气罐头卖的。

明天我领你去个地方,那里的空气也是很纯净的。

什么地方?

那是我们这地方的风水宝地,有山有水有湖泊,在咱们这十年九旱的地方,只有那里山山有水,常年不断,只是外界还没有人知道罢了。

那好哇,我把画夹也带上?筱云高兴得要跳起来,紧抓着他的胳膊。

看着她那孩子气的样子,狄小毛心里却酸酸的,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黄土高原的一部分,县城周围就是起起伏伏的坡梁沟壑,光秃秃灰漫漫的只有夏日才点缀了短暂的菲绿高高矮矮的白杨树东一株西一株,像一些孤独守望的哨兵。然而离开县城西行几十里,却突然间冒出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峰,远远望去黑苍苍的,让人顿生油然的敬畏……

路越来越崎岖,山势越来越高峻,汽车强烈地颠簸着,就像疯抽搐的婴儿一样,筱云几乎就像一个皮球,在后座上滚来滚去。一开始他还有点矜持,不时瞅一瞅前面的司机,后来看她实在撑不住了,才不管不顾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等她从怀里挣出头,把披散的头拂一拂,才喘着气说:

快到了吗?

早得很哩。

这座山,你上去过吗?

没有。

为什么?

你不来,我一个人上去有什么意思?

你坏!

她用双手擂着他的腿。不等再说什么,又是一阵强烈的颠簸,她又一头扑在了他的怀里。

老早就听人们讲,这座山虽然并不出名,但在当地人心目中却极其神圣,山顶的风光也十分奇绝,看过的人都是啊啊地直赞叹,却说不出个究竟来。一大早,筱云就做好爬山的准备,狄小毛却直到半前响才赶到招待所。昨天回去得晚,席美丽倒没说什么,今儿一早却嚷嚷着嫌他一天在外不顾家,家里米也没面也没,她一个女人家又抬不动……直把他训得连连称是,才气鼓鼓地去上班。

狄小毛胡乱拔拉几口饭,又忙着去找车。他们单位没配车,整个县委也统共只有四五部,大都是破旧的上海、华沙,上不了山的,后来他找了县委办主任吴琪,才强行从县防汛指挥部借了一辆吉普车,谁知这里简直没有路,走着走着他便后悔起来。

王师傅,你走过这条路吗?

没有。

王师傅紧抱着方向盘,只吐出极简短的两个字。

那……你认为我们能上去吗?

不知道。

那……

走哪算哪吧。

大概是车太少的缘故,县里的这些司机都是资格很老架子很大的,根本不把他们这些中层干部放在眼里。要不是临出门塞绘了两盒好烟,恐怕连这几句都问不出来的。狄小毛感到心里憋气,却再也无话可说了。

看——那是什么!

筱云指着车窗外叫起来。

在一座起伏的山岗上,有许多半人高的小洞,洞口堆着乱石泥土。有的地方土洞一个挨着一个,整座山岗千疮百孔,就像马蜂窝一样,看起来很有点凄凉和令人恐惧。

龙骨洞。

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

是的,他委实说不清。但是,对于这龙骨洞,狄小毛却始终有一种很复杂而苦涩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带的山岗就被当地人叫做龙岗,还说龙岗上有龙脉,还有一根根按一定规则排列的龙骨。

在解放前的市场上,龙骨是一种很名贵的药,可以壮阳补肾,医治好多种疾病。过去的穷苦农民,为了养家糊口,就常常一个人来到山上掏龙骨。一把镢头,一个土筐,选一个地方点三炷香,就开始挖洞了。

为了省力,洞子挖得很狭窄,只容一个人爬着进出。人就像土拨鼠那样,常年累月地挖下去……在这长久地独自一个的挖掘中,有的人走了龙脉,挖着了,并了财,有的人却可能毕其一生什么也没挖着,最后倒毙在山脚下,还有的人则因为塌方等等送了性命……这种挖龙骨的活计,一直流传了几百年。

直到七十年代,他还常听爹讲,二娃子又到龙岗上掏龙骨去了,狗蛋被工作组抓回来正批斗哩……他便忍不住像筱云一样好奇地睁大了眼:龙骨是什么——狄臣老汉立刻眯起眼,拉长声音说:龙骨是咱们穷人救命的根,是老天爷留给咱这穷地方的一点赏赐……

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筱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像一朵阴云掠过天空,充满了静穆之中的忧郁。她把脸贴在车玻璃上,痴痴地一直凝视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窟窿,好半天再没说一个字。

等吉普车爬上海背子山,突然突突地尖叫几声,便无声无息了。王师傅跳下车,掀起车盖鼓捣了一气,便对他们说:车坏啦,走不了啦,怎么办?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可怎么办?望着四面荒凉的山岗,狄小毛有点手足无措了。

这是老毛病了,估计能修好,不过起码要两三个小时,上山恐怕不行了。不过,翻过这海背子就是天海子,你们要不自己爬上去看一看?

王师傅说着,已一个人钻到车轱辘下面去了。

他于是很失望,没想到筱云挺高兴,连忙推着他说:这样也好!山不山倒无所谓,山再好看还能比得上泰山、华山?我们就看看这个天海子去吧。说着已挽起他的一只手,向山背上爬去。

所谓天海子就是一座高山湖泊。在苍茫的群山之中,突然之间就闪出一片汪洋的水面来,倒给这苍凉的北方高原增添了许多的灵秀。在极为开阔宏大的背景下,湖面辽阔而湛蓝,似乎深不见底,远不见边……

他们手挽着手,踏着没膝的青草,一直走到海子边。这里是纯粹的自然,没有雕琢,没有人工斧痕,静谧的水面上不时有鱼儿跃起,出哗——哗——的声响,一些只有豌豆大的小青蛙蹦蹦跳跳从脚边走过,扑向水面,大概它们还是第一次开始独立生活吧!

为了怕踩着这些小精灵,他俩都走得很慢,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终于在水边站定了。

太阳已升至中天,他俩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浅浅的交迭在一起。回头望去,吉普车和主师傅早看不见了,起伏的群山中只有他和她互相搀扶着伫立……筱云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了。

筱云,你怎么会想起来看我呢?

说不清。不过,这一段临近毕业,我真的好痛苦。相处四年?的同学,突然之间就变得陌生起来,几乎像仇敌一样。为了争得一个好工作,许多人都开始拉关系走后门了,他们的行为真的让我羞愧,让我鄙视!

所以,也就特别想看看你这儿究竟怎么活的。

那么,这两天你已经看到了,对于我这里的一切,你看了之后是不是很失望?

不!我这两天过得很兴奋也很充实。尽管你自己并没感到什么,但从我的角度看,我倒觉得你们正在进行的一切都是很有意义的。距离使人产生美。由于我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的,所以我真的感到这种热扑扑的生活,实在是很令人感动的。

你总说你离不开这里,过去我不理解,现在我却明白了。你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一块土地……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筱云的眼里闪出了晶莹的泪花,他感到自己也几乎要流泪了。多么纯的一个女孩!能认识这么一个女孩,即使不能奢望与她一起生活,也应该一世珍存的。他喃喃地说:

小云云,这两年我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只是拼命地压抑自己的感情。你知道我很自卑也很自尊,我们之间毕竟相差太远,家庭背景出身经历都不一样。可是r想到你,我真的充满漏*点,你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总是时时照耀着我,激励着我一直向那另一个目标走去……否则,我可能早就……消沉了……要不,就是要疯了!

于是他们在蓝天群山和绿水边狂热地吻了起来,吻得那样盲目那样剧烈那样忘情……全身上下都是躁热的,汗浸浸的,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最后,他们似乎经过了一场长跑,疲惫不堪地在草地上坐下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神圣,也许我毕业之后干脆也到县里来吧。

好久,筱云才望着四周环抱的群山说。

不,千万不要这样!你应该听你爸爸的,他老人家受了那么多的苦,怎么舍得让你离开他的身边。而且你应该清楚,这地方来看看可以,如果实实在在地生活,是完全不适合你的。适合在这里生活的,只有像我们这种人,就像毕其一生掏龙骨的那些人一样。

那……我们之间,该怎么办呢?“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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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女人

196.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女人

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狄小毛说着,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就像从石缝里硬挤压出来的泥浆。是的,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管将会承受怎样的痛苦,和筱云的事必须有一个了断了,他已经越来越感到,如果再拖下去,真不知还会生些什么!他真后悔,自从选择了席美丽,中间有过那么长的时间,竟没有向云云坦诚地说清楚,真是太糊涂了。

在他看来筱云和他之间,就像两片飘飘忽忽的云,并不可能真正地合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毕业和遥远的空间距离,他们之间那种若隐若显、朦朦胧胧的关系很自然地就会褪色的……现在他才清楚地看到,不仅筱云,连他也已滑到了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步!为了筱云,他再不能这样下去了!狄小毛这样想着,慢慢站起来,独自一人走了几步,才看着筱云说:

小云,听我的话,还是忘了我吧。

为什么?筱云呼地站起来。

因为,因为我……我已经结婚了。

什么什么,你……你结婚了?你是在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

筱云又跌坐在草地上,就像死去的一样。

天海子的水依旧哗——哗——地响个不休,狄小毛转过身不敢再看那歪在草地上的筱云,把目光投向远远的苍山。苍山是荒芜的,寸草不生,只裸露着累累生硬的黑石头。

好半天,筱云才又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我不敢,也不愿。

那……为什么现在敢了,也愿了?

因为,我想,时间会抚平一切,而且,也许你已经把我忘了

那个她是谁,还是那个招待所的一枝花?

不是。是我们县委副书记的闺女。

唔……筱云又不支声了。当狄小毛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时,那一张清秀的脸上已是泪水纵横。她依旧躺着不动,任泪水无情地流淌着,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符:

你,你,太自私了!

是啊,所以,我才求求你,忘了我吧,我太不值得你爱了!

多轻巧!你不仅自私,还非常冷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这个……他实在无言以对,觉得脸上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我想,你会成功的,你真是块搞政治的料!祝你好运!筱云连连冷笑,泪也不抹一下,呼地又从草地上一跃而起,转身就走,边走边厉声喊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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