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听?

想听。

好吧,那我就讲一讲。

狄厚缘当时真的吃了一惊,连忙反问道。

那有什么!这是千真万确的。地区报的主编不是咱们县人叫啥来着?今儿在街上碰到他,他说的确这样,他现在已经被挂起来,等待处分呢。

唔……处分……狄小毛突然感到腿软,跌坐在小木床上了。

看到他这样,卢卫东更加得意洋洋,也重新坐下来:你们呀,毕竟才吃了几斤盐!

这……听着卢卫东滔滔不绝的教训,他当时只感到寒气袭人,全身上下凉嗖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卢卫东早已不知去向,屋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电灯光白惨惨地照耀着,自己的身影晃来晃去,的确有点形影相吊的可怜味道。

此后一连几天,狄小毛把所有的上级文件材料都翻出来,反反复复进行比较,并随时注意收听广播和研读报纸,越看越想越觉得卢卫东说得并非妄言。令人奇怪的是,对于这样一个严肃重大的问题,老丈人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要搞政治,缺乏起码的敏感性,缺乏广泛的信息来源。

每想到这一点,他既感到后怕,也十分感激卢卫东。卢卫东虽说只有小学毕业,却对政治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和敏锐的嗅觉,就像一条警犬似的,’随时都能嗅出一个时代哪怕最薄弱的气味异常来。正是靠着这一特长,他才从村里的一个学“毛著”积极分子,一直当到了在华光县不可小睨的一个响当当人物。现在看来,这人似乎又嗅到了什么新的气味,正在酝酿新一轮的狩猎哩……“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http://www.

www.)”

老丈人的教诲

193.老丈人的教诲

这天下了班,狄小毛便对席美丽说:“今晚咱们别做饭了,到你家蹭饭去。”

席美丽说:“看你羞不羞,一个大男人家,天天圪蹭老丈人,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败兴呢。”

但是,说归说,做归做,席美丽立即丢下菜刀,领着狄小毛回家来了。

别看老丈人是渡过江的老革命,住的宿舍不过三间小*平房,女儿、女婿一回来还是显得挺拥挤。老丈母是个家庭妇女,一天到晚总在忙着擦呀洗呀,把平房上的石台阶每天都要洗一遍。对于狄小毛这个农村女婿,总是有些看不惯,嫌他衣服不齐整,吃饭声音太大,擤鼻涕不用手帕,人情事理又不大方,平时总爱在背后嘀嘀咕咕,所以,只要没什么事,狄小毛总是尽可能少登老丈人的门,来了则总觉得不自在,像个手脚没处放的客人。

为了避免尴尬,狄小毛一进门,便主动挑起了扫院的重任,一口气把小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时,饭也做熟了。他刚进了门,老丈母又叫起来:

“哎,小毛你等等,看一身的土,这不是掸子!”

狄小毛没接掸子,出院自己扑打起来。席虎山便拿着掸子出来,浑身上下为他掸了一遍。

狄小毛说:“听说地区报让撤了,还给了总编个处分?”

席虎山边掸边说:“你怎么知道的?”

“卢卫东说的。”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现在要反过来了,让我小心点,不然要吃一辈子的亏。”

席虎山不掸了,把掸子扔给他,在院里反剪着手踱起步来,边踱边冷笑说:“你以后少跟卢卫东来往!他这个人呀,该怎么说呢,纯粹是一厢情愿。当今这政策,我也有看法,可是看法归看法,做法归做法,这就叫看不惯,学着干。反过来?反不了的。世事到了这一步,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了。你还小,一定要紧跟形势,以后多和杨旭书记联系着点,你们不是过去就认识吗?”

“好吧,我听您的。可是……杨书记那么高高在上,会搭理我?”

“放心,我为什么有意让你去农办,也就是这个意思。我已经和他讲过几次了,他对你印象也不错。以后每期简报都要送他一份。汇报工作我不去的时候,你就去,别让张谦之去。而且,你可以把写的一些材料、文章也送他看看……”

听着老丈人的话,狄小毛一个劲儿点头,心里油然升起对这个外表粗鲁的老丈人的一份深深的敬意。

就在这个时候,腰弯成虾米一样的老父亲正背着一背柴,艰难坞从家乡那座神山上下来。天黑路滑,已经望见杏树湾对面山岗上那两棵古槐了,却脚下一滑,滚落到了山沟里,并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等狄小毛听到消息,老父亲已安静地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一辈子历尽艰难的狄臣老汉,虽然大难不死,又一次坚决拒绝了死神的邀请,却从此落下个半身瘫痪,再也没有从床上坐起来过。

在医院服侍老人的那段日子里,狄小毛第一次对老婆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不管他工作怎样忙,席美丽绝不替他给老人送一次饭,更不用说在病房服侍了。她似乎对放羊出身的老公公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只在第一天到医院逗留了不到十分钟,还尽可能离病床远远的……等到出院的时候,狄小毛本想把老父亲接到家里住一段,谁知席美丽一听便勃然大怒,声言他如果胆敢这样做,她立马就去跳天海子,制造一件轰动全县的新闻。

狄小毛默然了,望着弯弯地躺在小车后座上的老父亲,欲哭无泪,只能又把老父亲送回了杏树湾。

席美丽直言不讳地说:我告诉你,姓狄的,我嫁的是你,和你的那个臭烘烘的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至于你对他们怎么孝顺,那是你的事。但你应当十分清楚,现在正是抓紧工作、表现自己的最好时候,你必须给我拼着命往上爬。如果因为服侍你爹误了前程,到时候混不出个名堂来,我立马就和你蹬蛋!

你……狄小毛的愤怒达到了顶点:要蹬蛋,现在就蹬蛋!

我才不那么傻呢。看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席美丽反而笑起来:你小子想的美,现在刚混出个眉目来,就想换马了?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这辈子算过命了,还就是要跟着你小子享享福呢……

人不怕厉害,怕的就是这种无赖样。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狄小毛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婚姻选择上,犯了多大一个错误啊1但他已无可选择,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人到工作上,借以排遣家庭生活的这种痛苦,就像一个赎罪的教徒那样,虔诚地不住不歇地磕着等身头。

生活是最伟大的教科书。几十年过去,当时的一切鲜活争斗都已经被历史的烟尘所埋没。当他一次次试图回想和重现那个急剧变化而令人难忘的时代时,竟至找不到几件令人感动的事情。用后来者的眼光来看,当时的那一场争论都显得多么无聊和可笑,整整一代人,从中央到地方的千千万万干部,争论的其实都是些十分鸡零狗碎的东西。

诸如,土地分产到户,究竟一年一变还是几年一变,山区过不下去的可以包产到户,平川大村日子避得不错的可不可以?林地是集体经营好还是也可以包产到户,农民到底可不可以想种什么种什么,余粮拿到市场上自由出售违不违法,农忙时雇人耕种算不算剥削?多少干部都在为这些问题昔苦争论,而农民们却在实实在在地用实践做着回答。我们就像治水的大禹一样,垒一道堤坝,农民就用实践冲决一道,我们就退后一点,再垒一道再冲一道,直到汇成了奔流到海的滔天大水,再也无法用一道小坝加以规范,历史之潮就这样向我们汹涌而来

小小的华光县一下成了全省瞩目的焦点,省区的许多领导都纷纷来到华光,有的来了解情况,有的来调查研究,也有的什么也不说,只提出要到处“走走、看看”……各报记者也先后蜂拥而至,破旧的县委招待所整天人满为患,一派忙碌景象。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则忙着应付一拨一拨的客人,并跑到地区和省直部门汇报情况……正是还寒乍暖时节,全县上下人心浮动,机关干部私下议论,都说县委的路子走错了,执行政策偏差了,县农办犯了方向路线性错误,净给县委、县政府添乱。神气活现的卢卫东已率先出通知,要求细腰公社全部恢复集体经营,并带着乡干部一村一村地去开动员大会……

清晨,狄小毛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屋里的每个人都表情严峻,似乎出了什么大事。看到他进来,人们呼地站起来,却谁也不说话,好半天,才有人拉把椅子说:狄主任,你坐。

怎么啦,爆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人们都笑起来。

停了一下,拉椅子的那个里,一天没吃上饭。

挑头的是谁,有这么大胆子?

听说叫任乃信,是这个村里有名的刺头。

大沟村……任乃信……狄小毛重复着这几个字,立刻想起了杨旭书记到细腰公社时所遇到的那一幕……

狄小毛正要带领一班人到大沟村去解决这一棘手问题,老丈人席虎山已带着县委办主任吴琪来到了农办,让农办向全县出通知,暂停当前正在迅推进的农村改革,严防此类事件的再次生……狄小毛要下乡,席虎山不让,自个儿亲自带队下乡平息这一事态去了。

恰在这时,张谦之得了严重的头疼病,住进了县医院。一位副院长亲自挂帅,组成了一个专门小组,使用了当时拥有的各种手段,却就是查不出病因来,气得张谦之整日皱着眉头唉声叹气,漫骂不休。

农办的工作停顿了。文凭开始吃香。陈学林到地委党校念书去了,并正式改名叫陈雪霖。其他:亡作人员,有的在县医院陪侍张谦之,有的请假回了原单位,只有狄小毛领着剩余的几个人天天熬夜写汇报材料,应付一个又一个的调研组、检查组……一天下午,县委办公室吴琪主任亲自打来电话,让狄小毛立即到县委招待所,省委调研组的一个领导要和他谈话。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狄小毛一听就火了。前些天来了一个调研组,带队的老头一见他的面,就不冷不热地说,你就是狄小毛呀?我听说你思想很解放,胆子好大哟?你是不是谈过,越是大村大队,越是要加快包产到户的步伐?

还有一位省报的副主编,也是一位头花白的老同志,提出的问题更加有趣:如果你早几年参加工作,你会如何对待当前的一切呢?想到这些,狄小毛就一肚子窝囊气,他大声说,我病了,正输液呢!然后啪地扔下了电话机。“看小说,就上·小说阅读网(http://www.

http://www.

www.)”

越长越美了

194.越长越美了

然而不一会儿,一辆白色上海牌轿车驶进县委大院,这位领导亲自来拜访他了。老头子没带任何人,进门之后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到狄小毛身旁说:鄙人胡敬,你大概就是狄小毛吧?

啊,胡老——原来是您呀!狄小毛一听,腾地站起来,激动。得不知说什么,立刻手忙脚乱地让坐、倒水。胡敬却说,什么也不需要,我们就随便聊聊,好吗?。

好好,好。狄小毛连连应着,却不知道这位名气很大的老头子,找他究竟有什么好谈的?

胡敬那时还当着省委政研室主任。老头子满头白一丝不乱,梳成极整齐的大背头,戴着个老式的圆框框眼镜,两道浓眉却又粗又黑,窄长的脸上透出一派雅儒的知识分子气质,一看就是位不同凡响的人物……看到他有点不知所措,老头子朗朗地笑起来:

你放心,我可不是来挑刺的,而是来学习取经的。别看我今年五十六岁了,思想嘛可不一定比你们这些年轻人保守哟。

看胡老说的,您是我们尊敬的老前辈,我还真想请教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狄小毛越听越感到兴奋,恨不能把这些天的愤懑和苦闷都倾倒出来。

胡敬又说:我们先不谈工作上的事。先我感兴趣的是,你年纪并不大,工作经验也不能说多丰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深刻而独到的见解?

不,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狄小毛连连摇头:其实一点也谈不上独到,不用说深刻了,也许正是由于我年轻,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说得好,说得好。还有一点不明白,记得你在大学时期,就写过几篇很有见地的文章,那是怎么来的?一般学生在那个年月还对社会问题、农村问题很不感兴趣的。

这一点……说起来应当感激杨旭书记,当年他在我们村下乡,又天天和我讲这方面的事,并指导我读一些当时还违禁的事,比如马寅初的人口论,薛暮桥、孙冶方等人的许多文章,其中有一篇杨书记剪贴的文章,是五十年代写的,叫《把计划和统计放在价值规律的基础之上》。不瞒您说,那时杨书记就让我看《资本论》了,虽然基本上看不懂。

原来如此……杨旭算得上是个人才,在咱们省,像这样的干部实在太少了。胡敬说着又大摇其头,似乎杨旭就站在他对面。

这个下午,他们越说越投机,直到天黑下来,大楼里空无一人,两人还在大声说笑,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招待所的开饭时间早过了,狄小毛要领着胡敬下饭店,胡敬不让,两个人争论半天,便在大街上仅有的一个小吃摊上,每人吃了两碗粉汤……热气腾腾,又漂着一层红辣椒末,胡敬吃得满脸冒汗,连说过瘾过瘾。临别,老头又拉住他的手,一再嘱他把自己的一些观点写出来寄去。

后来,狄小毛便写了一篇《必须尊重农民意愿》的文章,大着胆子寄去了。没想到由于胡敬的推荐,很快在中央政研室的一份内参刊物上登了出来……

又是骄阳似火的季节了。在漫漫黄土高原上,四季似乎已变得越来越不分明,春天的脚步声刚刚远去,炎夏已把一切都笼罩了。看着日渐清冷的办公室,狄小毛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也许,自己真应该像卢卫东他们那样?如果真的犯了路线错误,甚至又打成了右派,他该怎样度过今后漫长的岁月呢?

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奇怪,在这个小县城里,不会有如此礼貌的习惯,包括进县委书记的办公室,也是推开就进。他坐直身子,刚不耐烦地喊了一声,门就轻轻地推开了。

咦……是你……你怎么来的?

他立刻瞪大眼,从椅子上跳起来。

站在面前的不是别人,竟是筱云。

几年不见,筱云长高了,脸也黑了一些,依旧是齐耳短,却似乎比过去更迷人了。刚刚入夏,又是在这么个小县城,她居然穿一身薄薄的乔其纱连衣裙。在破旧的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一个笑眯眯的衣裙飘飘的少女,真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他几乎是不相信地揉揉眼,重复着问:

你从哪里来的?

废话!从来处来。看你那个友邦惊诧样,是不是不认得了?

是不敢认。真的毫无思想准备,似乎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快别说了。也不说给我倒杯水——我该坐哪儿呢?

好的好的,再说我晕头了。坐这儿一他手忙脚乱拉过椅子来,筱云刚要坐,狄小毛又忙把她拽住,拿起床上的衣服擦了擦,才把她按得坐下。他提起暖瓶,才现是空的,立刻又跑到隔壁宣传部借了一壶水……好一会儿忙乱,才把一杯热气腾腾的水推到她面前。

快坐下吧,看你慌慌的样子,头上也冒汗了。要是县委你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筱云端起水杯,一边吹气,一边幽幽地笑着。

那我才不管他呢。再说,人家县委书记,也是绝不会来咱这地方的。

狄小毛终于安定下来,把椅子拉近一点,坐在她对面:别动,也别说话,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Prev | Next
Pg.: 1 ...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 165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