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淡淡一笑,并无狂喜之相,他的胸臆似己达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超然境界了。不过自此之后,大吴王陵也就叫了“虎丘”了,而且其名历经数十年,一直留传至今,鬼谷子先生的名字,亦因而震惊世人。伍子百一直默默无言,仔细察看吴王阁问的神色,到这时心中不由一凛,暗道:鬼谷子所点的这座白虎龙穴,果然非同小可,刚葬不久,便有白虎聚形吴王顶上,吴王的性情也似突变,未知他的伐楚雄心,是否更坚决了?若然不是,那伍子肾为报父仇灭楚大计,岂非半途夭折了?伍子奇心念急转,终忍不住试探吴王阁问道:“恭喜工上!得此白虎龙穴,当今国威大振,代楚称霸列国大业,必马到功成类!”
不料吴王一反常态,沉吟半晌,才稳重的道:“不然,伍大夫,目下吴国国力,尚未足大举伐楚,因此宜广秋粮,稳基业、缓称霸,此乃目下吴国治国之大策也!”
伍子前闻言,心中不由凉了半截,犹如一盆冷从兜头泼下,怔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鬼谷子却欣然微笑道:“恭喜吴王,广积粮,稳基业、缓称霸,的确不失为治国良策,吴玉但以此为治国大旨,吴国国运必可日渐兴旺矣!”
伍子肴一听,不由暗地咬牙,心道:这鬼谷子虽然神机妙算,亦诚心匡助吴国,但因此一来,我伍某人的灭楚复仇大计,便付诸流水矣!伍子前这般转念,便不由暗恨鬼谷子,后悔把他向吴王引荐,以致坏了自己的大事!就在此时,正当鬼谷子欣然之际,东南面铸剑峰方向,忽地冲起红光一道,红光划过天际,直向白虎丘这面射来,四野啸啸的一阵刺耳悲鸣。鬼谷子心头猛地一震,他立刻袖占一课,得“乾”卦:潜龙,勿用,鬼谷子脸色不由倏的发白,暗道;此卦乃大凶之兆,当指试图转乾坤天机之举已然惨败,就算寻着大地潜龙,也决不宜轻举妄动!按此卦推断,则是为干将之事,身入吴国,欲以寻龙大法,逆转天机之举,已呈败象,不但干将生命不保,而且参与逆转天机之人,亦必遭受天机的惨酷折磨!鬼谷子毕竟初次出道,江湖阅历尚浅,乍逢此变,心头大骇,便欲向吴王追问铸剑峰干将的安危。鬼谷子尚未及开口发话,心中忽然一阵剧痛,哇的一声,立时喷出一口鲜血,缓缓的跌坐地上,显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吴王一见,大为关切,忙趋前俯身探问道:“鬼谷先生!怎的了?为何会忽然受伤?寡人这便立刻传御医替代诊治!”
鬼谷子心胸剧痛,口不能言,但吴王阁问的话尚听得清楚,心道:此时我的内力全失,就算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医,亦医不了天机的惨酷折磨了……他无奈只好缓缓的摇了摇头。吴王阁问及朝中大臣均不明所以,急得乱作一团。伍子前忍声不语,他倒隐隐的瞧破了其中的缘由,暗道:鬼谷子必定为寻点这座白虎龙穴,劳尽心血,因而受了极重的内伤了!他几番欲出手以真气替鬼谷子疗伤,但猛地忆起鬼谷子匡助吴国,于他自己的灭楚复仇大计是一大障碍,便默不作声了。白虎丘上,众君臣喧嚷了一会,均无计可施,吴王急得连连顿足道:“鬼谷先生连日辛劳,为寡人的国运出力,以致积劳成疾,他若有三长两短,教寡人如何心安?”
就在此时,御前侍卫官飞奔而至,神色仓皇的向吴王禀道:“主上……太子夫差的兵马,忽然把白虎丘四周包围了,未知其用意如何?请主上定夺!”
吴王一听,脸上神色一变,立刻沉声道:“众卿家不必惊惶!快传太子前来!”
侍卫官领令,正欲离去,此时一位金甲汉子,手执一柄寒气逼人的利剑,疾如电闪的飞奔而来,伍子骨目力奇佳,一眼便发觉此人正是太子夫差!伍子前心中不由一震,暗道太子莫非要逼宫作反么?吴王也看清来人是太子夫差,脸色不由一沉,低喝一声道:“夫差,寡人在此,你来此何干?”
太子夫差不答,如飞掠至,一眼发现坐在地上的鬼谷子,一言不发,挺剑便向鬼谷子刺去,竟欲立置他于死地!吴王阁问一见,猛吃一惊,疾跨一步,挡在鬼谷子前面,以身相护,怒喝说:“夫差!不得乱来!鬼谷先生有功于吴国,更有寡人赐与的免死金牌,就算有天大之罪,亦须赦免!”
太子夫差不答,咬牙绕过吴王阁问,挺剑又向鬼谷子刺去,鬼谷子此时竟一动不动,毫无反击甚至毫无逃避之力,眼看夫差这一剑刺下,鬼谷子便十条生命也完了!幸而吴王阁问猛抽佩剑,把夫差的剑横架住了,鬼谷子才逃过立成剑下鬼之危,但吴王阁问的佩剑刚触夫差的剑,立刻拦腰被削断了,闺间神色不由一变,因为他的佩剑亦出自铸剑高手欧冶子之手,名叫大阿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不料竟抵不住夫差剑轻轻的一触!吴王大怒,喝道:“伍大夫,替寡人把夫差拿下了!”
伍子前却不肯出手,肃然道:“臣不敢以下犯上。”
吴王阁问怒道:“什么以下犯上?此乃寡人之命!鬼谷先生是你请来的,难道你忍心坐视他立毙于剑下么!”
不料伍子前依然不肯出手,吴王阁问不由叹了口气,突地抢前去,伸开双臂,抱住夫差,令他不敢妄动,后腿飞起,把鬼谷子推送出十几丈远,沉声道:“鬼谷先生快逃!寡人治子无方,不能维护于你,但也决不容你在寡人免死金牌下死去!你快逃吧!容后再作打算!”
夫差被父王死命抱住,他到底不敢向阁问动粗,无奈停住脚步,气得大叫说:“父王!你今日不杀鬼谷子,他日必然后悔……”
鬼谷子被吴王脚踢送出十几丈远,欲逃也无力站起,眼见夫差稍停又执剑冲来,心道:我鬼谷子今日被天机惨惩,莫非真要命丧剑下么?罢了!我好歹也是师傅老子的徒弟,便死也莫折了师傅老人的名头!他这般转念,便猛地咬咬牙,决然向身侧不远的深谷滚去,夫差挣脱吴王的熊抱,挺剑堪堪刺到鬼谷子时,鬼谷子已决然的向万丈深谷横身滚了下去……
夫差持剑向深谷一望,已不见鬼谷子的影踪,料定任何人跌落如此深谷,必定粉身碎骨,万无幸理,这才嘿嘿一声冷笑,走了回来。夫差大步走到吴王阁问面前,吴王已气得脸色铁青,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夫差忽地在吴王阁问身前跪下,双手捧上他手执的利剑,道:“此乃千古神剑,请父王过目验看!”
吴王阁问定了定神,这才向夫差手上的剑定睛一看,他一看之下,立刻看到另一个惊怒交集的自己,那是从剑本身的寒光中反射回来的影像,一股无形的剑气亦淙淙的射入他的心胸,他不由浑身一热,片刻前已变得沉稳的心绪竟立刻浮荡起来,但党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冲动,非要立刻跃马挥刀,直捣楚国都城不可!他因此而记起太子夫差是天下第一勇士,若要伐楚,非要靠他的神勇杀敌不可!吴王阁问乍睹夫差呈上的剑器,心念竟急促百变,因此便连刚才对太子夫差的愤怒也忘记了!他哺吨的连声道:“好剑!好剑!当真是天下第一剑!夫差,这剑有名称么?”
夫差沉声道:“有!
父王!这便是天下第一剑干将”。阎间连声道:“天下第一剑干将,好!干将天下第一剑……这是干将献上来的宝剑?”
夫差沉声道:“是!父王,是干将所铸的天下第一剑!”
直到此时,被干将的剑气所震慑的阁间,才从迷茫中清醒了一半,他吃惊的眨了眨眼,道:“既然是干将铸出的剑,为甚以干将命名?他日再铸出宝剑,又以何名字命名?”
夫差傲然一笑道:“不!父王!干将剑是天下第一剑,决不可能再有第二柄出现了!”
吴王吃惊道:“为什么?”
夫差沉声道:“因为铸出天下第一剑的人,已在这世上消失,因此今后决不会再有第一剑出现了!”
吴王阁问这才猛然醒悟,急道:“你!你把干将怎样了?”
夫差微一咬牙道:“为保存天下第一剑名号,为了震慑天下强敌,为了吴国的霸业,干将不得不从世上消失掉!”
阎间吃了一惊道:“夫差!你把干将杀了……该死,你教父王日后如何向鬼谷先生交代?寡人曾亲口答应不去加害干将呵!”
夫差此时一跃而起,沉声道:“父王!不但干将不能存于世上,就连这位鬼谷先生亦不可保存……此乃为吴国的利益着!”
阁间吃惊的喃喃道:“为什么?鬼谷先生有功于吴国,怎可把他杀了?这不教天下人寒心吗?”
夫差嘿嘿一笑道:“鬼谷子有鬼神莫测之能,而且此人心性如闲云野鹤,绝不会甘心久栖吴国;他今日可以替父王点潜龙大穴,难保他日后不去助楚越等仇敌之国,敌强则我弱,我强则敌弱,为杜绝后患,鬼谷子无论如何也不可容他再存于世上!此乃为吴国国势强盛,早日称霸列国的大业着想!请父王明察!”
吴王阁问一听,心中也不由一阵浮动,心道:夫差之言也并非全无道理,若要称霸列国,岂能任由鬼谷先生如此能人反为敌助?再说此人连黄金万两也绝不动心,根本无法收为己用,既然如此,他留在世上,始终是吴国的一大隐患啊!伍子前一直默不作声,此时见状,立刻向阎问道:“主上!为吴国灭楚克越称霸列国大计着想,太子殿下所言不错,鬼谷子和干将的确不宜再存于世上!主上明鉴。”伍子前虽然佩服鬼谷子的神扶,但他已断定鬼谷子是他灭楚复仇心愿的障碍,就算太子一夫差不出手,他也会伺机下手把他除掉。
伍子前是吴王阁问的心腹爱将,此时眼见连他亦附和夫差之义,他也再无话可说,心道:鬼谷子呵鬼谷子,你可莫怪寡人无情无义,你要怪便怪寡人也为时势所逼,也怪你脾性古怪,不肯为寡人所用吧!当下吴王阁问默默的把手一摆,示意此事就如此了结,然后,便与众大臣回驾返宫,准备大举代楚了。鬼谷子耳边只闻啸啸风响,任由身躯急促的向白虎丘深谷坠下去。他乍睹铸剑峰方向红光射起,心头剧痛;接而又见夫差手中的剑器,知是干将夫妇所铸的神剑,暗道干将必定已遭杀身之祸了!鬼谷子这一判断,立时心灰意冷,暗道:枉我鬼谷子身负“寻龙乾坤诀”绝学,欲以此救助天下可怜人,岂料刚一出道,便救人不成,反送了人家生命,哎,怪道师傅老子道坚则毁,锐则挫矣,看来我鬼谷子竟连师傅老子半分的“无为神功”也学不到!他自怨自艾,心头剧痛,内力全失,滚落深谷,竟心灰意冷,任由身躯向下面的无底深渊坠去,一心只求速死,心道这或许便是师傅老子“无为神功”的精髓吧?寒风刮面,啸啸破空声不绝于耳,鬼谷子一心求死,不作任何挣扎,心境平静如水,但见谷中云雾缥缈,犹如置身于太虚幻境。鬼谷子心性玄幻,他此时忽作奇想,暗道:“神仙的腾云驾雾,或许便如此吧?这岂非有趣极了?”他这般思忖,心境更觉平静,但感觉如就这般死去,倒也没有什么痛苦,反而轻松极了!他因此更屏息静气,仔细领略起这腾云驾雾去死的乐趣。说也玄妙,鬼谷子越是心境平静,不作任何挣扎,呼吸之间,自然入多出少,体内的空气越发充盈,隐隐生出一种升浮力,他下坠的速度反而渐渐减缓了,到后来,简直就有如长了翅膀,缓缓的向下滑翔。鬼谷子但觉有趣极了,不过他并不知道,他于此生死玄关,误打误撞,也因他本性的玄幻,已达至老子李耳“无为神功”的“无形有形以气御体”绝顶境界。原来老子李耳本来是“北海之绍”,这“鳃”
之大,不知有一日千里;每到冬季,当海潮运转,“蜗”就会变成“鹏”,“鹏”翅的宽,也不知有一日千里;每到秋冬之交,“鹏”就煽着巨翅膀,鼓起猛烈的飓风,从北海迁到南海去居宿。老子李耳挟此威猛无比的雄劲降世,但觉世上已无任何力量可以抵御如此威力,无敌最寂寞,因此而语化出“无藏而有余,无作而大巧,坚则毁、锐则挫”的“大无为神功”,而“无为无死,以气御体”则是’大无为神功”的绝顶境界。鬼谷子的心性玄幻,根基奇特,老子李耳并没向他传授“大无为神功”,只道“大无为神功”是他处于“无敌最寂寞”的绝境时语化的,因此只有处于最绝望之境地时,才能领略“大无为神功”
的精髓,老子李耳的原意是要鬼谷子“寻龙乾坤快”无敌于天下时,才进而领悟“大无为神功”的要旨及精华,因为这是老子李耳自己曾历经的修炼途运。不料鬼谷子心性玄幻,根基奇特,研学修炼别具一格,他的“寻龙乾坤诀”绝学已是无敌于天下,为报一饭之恩,竟胆大任性,试图逆反天机,逆反不成,反遭天机惨酷折磨,不但苦练“乾坤诀”的内力尽失,自身更陷入生死两难的绝境,却因此而一下子悟化出“大无为神功”中“无生无死,以气御体”的绝顶境界,此点竟连他的师傅老子李耳亦始料不及。鬼谷子身处深谷下坠虚空,他的“有形内力”虽然尽失,但“无形之力”却油然顿生,身躯蓄气,轻如燕子,又如鸿毛随风飘荡,此时休说深谷摔他不死,就算身处虚空,亦可片刻凝住不动,只是他仍不知自己已达此境界罢了。鬼谷子心无杂念,一意享受求死的乐趣,他的双眼微睁,但见上面的天空越来越小,最后简直有如一线之天了,此时他身后忽然触着一层软绵绵的东西,身子忽然就如躺在一张厚毛毯上面。鬼谷子躺在上面,半晌不动,正在享受的“求死乐趣”,忽然没有落下去,鬼谷子这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死去,因为他忽然觉得肚子饿了,肚子有饿的感觉,便决非死人或者神仙;神仙或死人又怎会吃人间烟火?不必吃人间烟火,又怎会有肚子饿的感觉?鬼谷子玄幻的心性一动,他的念头便也玄幻起来。他伸手向身下一摸,原来是一层厚厚的树叶,树叶不知有多深也不知有多厚,显然这深谷的存在,也不知有多少年月多少日子了!鬼谷子不由哑然失笑,暗道:“树叶呵树叶,你好心救我鬼谷子一命,可知却坏了我那美好的求死乐趣?这岂非又气又恨吗?”
鬼谷子这般转念,果然便爬了起来,先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又再恨恨的踏上三踏。鬼谷子无意中一踏之下,不料却恰恰施展出“大无为神功”
的“有形变无形、无形实有形”的绝顶招式,此招刚出,上可惊天.下可动地,威力之大,简直不可思议。但见鬼谷子一踏之下,脚底似乎碰着什么硬物,身子却不由自主腾空而起,高逾十丈,真的是“一飞冲天”之势,他落下时.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刚才碰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连忙拨开脚底的厚叶,不知拨了多久,也不知拨了多厚,当拨开最后一层树叶时,他不由一阵发怔,心道:原来是一块不值一文钱的石板。石板好像是锈黑色,显然已不知有多久岁月了,鬼谷子拿树叶擦净石板的黑锈,却又不禁一怔,原来石板上刻有一个大八卦,大八卦旁边更有一行科蚪文字,朗财文字道……于是八卦演行,乾化为坤,坤化为震,震惊潜龙,龙气四溢,上升而化为火龙,下聚而为地龙,火龙高踞于峰上,地龙潜伏于深渊,火龙欲烧地龙,地龙深潜于地中,默然久潜而不动,震变为兑,兑变为乾,则地龙一跃而冲天,火龙势尽而归地,循环一周,是为三变。下面又有一行小科蚪文字道:天地初开日,伏义书卦时。稀奇古怪,莫名其妙。但鬼谷子恰好是此道中人,他的“乾坤诀”内力虽失,但其中的招式、绝学却仍深印脑中,他以“寻龙决”
略一对证,心中便豁然而语。暗道:这伏义了得!他此文中的含义,似乎是暗兆白虎山丘及此深谷的玄妙运命!鬼谷子又往下推想道……“震惊潜龙”,乃指潜龙遇“震”,于是“上升而化火龙”,“下聚而为地龙”,上升者岂非白虎丘上面的龙穴?下聚者则依然潜伏于此深谷中。“火龙欲烧地龙,地龙深潜于地中,默然久潜而不动,震变为兑,兑变为乾,则地一跃而冲天,火龙势尽而归地”这一段,则是暗指白虎丘上面的火龙,与深谷中的地龙,必定相生相克,相互循环往复!哎.其中已隐含许多惨酷仇杀了。鬼谷子叹了口气,他虽然已隐隐发觉,此谷必定潜有一处惊天地龙穴,谁得了这座地龙穴,谁就可以最终克制白虎丘上面的“白虎人龙穴”,但他对人世间的仇杀本就极之讨厌,此时身陷绝谷,也不知自己能活到何时,因此对这种“相生相克”的龙穴也忽然讨厌起来,他把树叶重新扫下去,遮住这块“伏义之石”,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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