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热血沸腾道:“这样甚好。”
白栾热情道:“我俩都是添弟会的。我是白扇,也就是军师。马老弟是红棍,掌管会中军纪。不如你也加盟我会吧,我们都在会中有些地位,凭林大哥的功夫,不怕做不出一番功业来!”
林山石刚要答应,马上警惕道:“这个会是干什么的?不会是白莲教吧?”
白栾冷哼一声道:“白莲教算个屁?我们才是真正有前程的大派,专门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现正准备在闽地招兵买马,不出几年,就要成为天下人人敬仰的武林第一大派。”马季拿出一张名簿来,封面就写着“添弟会”三个大字。
林山石一听这个名字,添弟会,添弟会,我不就是想给希娣添个弟弟吗?这名就透着喜庆。再听说这不是闹得很凶的白莲教,便有八分想入会了。又听见替天行道这四个字,好像先祖的血脉在跳动,倒有九分想入了。
林山石是谨慎之人,又问道:“真的和白莲教没有关系?加入这个会,能不能给自己添个儿子,我就想给女儿添个弟弟啊。”
白马两人面面相觑。
白栾道:“别说添个弟弟了,等我们万云龙大哥大事一成,就算是要千百个美人,都给林兄生孩子又有何难?但大丈夫功业未成,还是不要太好女色——白莲教?他们邪教而已,他们教主居然规定教众生病了都不许寻医觅药,这等丧尽天良的货色怎敢跟万云龙大哥相提并论?”
林山石虽未听过万云龙的名字,但见这两人光彩照人,又不是邪教,闻言心喜,当场拜了兄弟,在添弟会名薄里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白栾道:“既已入会,就是会中兄弟。添弟会又叫天地会,天父地母,剩下都是兄弟姊妹。你暂时还只是新丁会众,帮内叫草鞋。待我报禀大哥之后,以林兄的功夫自然很快提拔,从草鞋到香主也就是立几次功的事。你也可以发展下线,下线越多,地位越高。有几点还要提醒林兄,吾近日夜观天象,凶兆不断。看如今仿若四海升平,其实只是金玉其外,里面早已潜流涌动。尤其这福建之地,是郑王爷经营多年的地方,又是耿精忠这前明叛将的侵占之地,各种势力都残留着,犬牙交错。我想不日之间必有异动,前些日子这八闽大地,就已有预兆。”
林山石听得一惊一乍,衷心钦佩道:“白老弟还懂天文?”
白栾不说话,拿出一把扇子,大冬天挥开扇了扇,他仰望星空语重心长道:“君从漳州来,应知漳州事。可知前些日子,出了件天大异事?好好一座岸芷山突然自己起火了,火焰三丈多高,一时绿山变成彤色,山灰覆盖了半个城池。荒山自火,可不就是天生异象吗?这不是大乱的预兆吗?”马季点了点,信服地看着军师。
林山石闻言哑然,表情古怪,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栾见山石被吓住了,将扇子啪地收了起来。走上前道:“吾夜观天象,又遍查奇经数术,曰‘天生异象,必有妖孽’!乱世出英雄,也正是时候。”
第三章 私会于野
鬼脚猴徐精被林芷彤约好去山中踏青,一开始,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年头,谁见过有姑娘敢单独约男子春游?但一想到是这个火烧岸芷山的小师妹,什么想不通的也都想通了。鸡刚叫,徐精就起来了,对着铜镜把发髻弄得纤尘可照,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几个时辰里至少扯了二十多次。心里数百遍地琢磨,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因为太小,又约着师兄胡闹,还是明白了自己送她香囊的意思——这是要答应自己了,还是要拒绝了?自古等待最是磨人,终于捱到了晌午过后。才一路小跑,来到凤凰坡山茶树下,左顾右盼间,全无了平日的机灵。
山里的春天总会来得早些,那点点粉红也不知到底是桃花还是杏花,朵朵白蕾是梨花还是青梅,油菜默默无闻的低调盛开。一只小小孔雀从山谷呼地飞起来,彩色翅膀艳丽到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孔雀回眸一望,就望出一汪翠玉一般的塘水。
鬼脚猴半天等不到人,用手不断地抓自己的头发,围着树转了一圈又一圈。正不耐烦时,一个青枣突然从树顶掉下来,头顶上传来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臭猴子,你改跟周驼子练八卦了啊,围着树转啊转啊转——嘻嘻——真像个陀螺。”
徐精又恼又喜,道:“没想到你躲起来了,让我好找。”后退几步,连跳带爬地也飞到了树上。两人一人一根树枝懒懒躺好了。两只斑鸠被惊得飞走了。
林芷彤拿一根树枝遮住太阳,幽幽地道:“每天在家都闷坏了,就想找个男人陪。”
徐精刚躺下就被吓坏了,道:“你说什么?”
林芷彤道:“想找个男人陪啊!”
徐精装作见多识广,颤抖着手却不听使唤,说了句:“哦。”
又接着道:“那,芷彤,如何是我?”
林芷彤趴过来,用树枝搔他得脸,睁着半只眼闭着半只眼道:“你装?”
徐精只觉得浑身酥软,结巴道:“你……知道了……啊?”
林芷彤笑道:“谁不知道啊。”
徐精一怔,心想这活雌兽该不会把我送她香囊的事到处去说吧,好在看起来她也不讨厌我——她本来喜欢我的——只是我不敢相信而已,过一阵子就托人来提亲好了。
林芷彤道:“娘早就知道是你找你舅舅给我爹弄到的路引,说再也不让你登我家家门了。”
徐精一愣,缓缓道:“啊,是知道这个了啊?”
林芷彤道:“对啊,就这个。你当是什么?”
徐精道:“哦,没什么——你看那只老虎,跑得多快。”
林芷彤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你发烧了吧,哪有什么老虎,就会骗人。”徐精讪讪地脸红了。
林芷彤躺在树枝上谈起着自己家的小白枕头,绣的野鸡手绢,木头痴练武又练出了什么笑话。徐精只呆呆地坐上旁边,傻傻地笑着,偶尔回应也是嗯呀了事。他感觉自己从没有这样笨过。
林芷彤奇道:“干嘛啊?你害怕不能去我家练武难过了吗?其实我是很感谢你的。虽然我爹打了我一下,但只有我最懂爹的心了,他其实心大着哩,真不想窝在这个地方,至少不完全想。爹这么痴于练功,迟早会成一代宗师的。等我长大了,我也不要被关起来,你给我弄路引啊,我要成为美人宗师。”
徐精咬了咬牙道:“这个好办,送八舅的酒我来买——你知道吗,其实你很美的。”
徐精忐忑不安地望着林芷彤,脸上挂着装出来的嬉皮笑脸。林芷彤点头道:“我知道啊。”
徐精被口水呛住了,正想挖苦两句,见芷彤埋头玩弄自己的头发,像个精致的无锡瓷娃娃。那小山眉淡淡地挂在凤眼上,嘴巴精巧得像个樱桃,粉红裙子下露出一段小脚,不由地又心跳不止。徐精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他暗暗告诉自己反正她什么都不懂,就算她懂,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要怕也是女人怕吧。他颤抖着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香囊吗?”
林芷彤道:“没吃饭吗?声音这么小?没听见。”
“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香囊吗,小师妹?”徐精一字一顿道。
林芷彤斜着眼大声道:“你想要我呗。”
徐精道:“是……不……是……是……”
林芷彤道:“到底是还是不是,你是想让我做你的新娘子?”
徐精擦了擦汗道:“嗯。”
林芷彤跳下山楂树,高兴得拖着裙子转了好几圈。徐精如释大负,跳下树默默地看着师妹转圈圈。觉得身体飘飘地像片羽毛。如果能娶了师父的女儿,再进府上做个最好的捕快,这人生是多么快意。
林芷彤笑嘻嘻地道:“不行,你没有闾丘师兄帅,看起来又不踏实。这样好不好,等我问过闾丘丹逸了,他要是不要我,我再看看能不能跟你吧?”
徐精呆住了,感觉心被火烧起来了,猛拍树干,苦笑着对芷彤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林芷彤好像完全没发现徐精脸色变了,道:“闾丘师兄是比你好一些,功夫好,家世好,脸又白,学问当然也比你这才上了两年蒙学的好;不过你也有你的好处,可以陪我瞎闹。不像闾丘师兄,整天都是一些功名啊、报国啊、出人头地的想法,看着有些累。”
徐精急道:“对,闾丘是读书人,家里规矩多,你要是真嫁过去了,每天都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要是生不了儿子啊,他家又那么有声望,他一定会找一群小妾的。”
林芷彤努着嘴道:“他敢!我把她们一个个弄死。”
徐精一阵好笑,倒也轻松起来,觉得怎么看林芷彤都不像能嫁到书香人家的人,心里倒生出几丝从容来。他跟林芷彤并肩走在芳草丛生的小道上,林芷彤一边打着蝴蝶,一边问道:“猴子,你觉得闾丘喜欢我吗?”
徐精心存哀怨,口里仍淡淡地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是肯纵容你的男人,就算他能容,他爹也容不下吧。像你这种整天打打杀杀,放火烧山的主,最好不要嫁这样的大户人家。你性子太强,也别找这样老子天下第一的人。”
林芷彤停住了身子,道:“如果我给你做了婆姨,你会逼着我裹脚吗?”
徐精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按照乡俗,中上以上的人家的闺女,那自然都要裹脚的。但像他这样的小户人家,为了帮家里干农活,不裹脚的也不足为奇。这时他自然只想讨师妹欢喜,果断道:“不会!我就喜欢你这天足。”
林芷彤笑道:“那,你会陪我闯荡江湖吗?”
徐精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做白鹤双侠。”
林芷彤疑惑地望着他,道:“娘说我经常闯祸,如果我闯祸了,你会跑掉吗?你会打我吗?”
徐精气鼓鼓地道:“有福同享,有难同担。女人闯了祸,男人就跑掉,那还叫什么男人?我又怎么可能会打你呢?”
林芷彤道:“那也对,你也打不过我。”她抬头望见草丛里两只野马正在厮磨,又问道:“师哥,你说到底怎样生孩子啊?”
徐精脑袋一片空白,见林芷彤直剌剌地望着他,不似开玩笑,道:“女人吃了男人的口水,就会生出孩子来。”
林芷彤愣了会,道:“哦,好脏。我累了,你也躺着睡会吧。”徐精跟师妹玩从小闹惯了,就并排睡在草地里,心中一片安宁。望着师妹略微隆起的衣衫,又觉得心里此起彼伏。远处有涧水声,飞走的斑鸠在渚上“关关”地叫着,叫得人心烦意乱。
林芷彤转身眨着大眼睛道:“师兄,你错了,你是不懂的。这事我懂,生孩子应该是男人在上面,像练卧虎功一样前后动着。我见爹爹练过。”
徐精颤抖着手,一个大男人居然在早春汗湿了衣襟。他猛地抓住了芷彤的手指,芷彤也不由地脸红了,只在一瞬间,她意识到她和他好像不是小孩了,这些话说了不怎么好,但却也觉得说不出的刺激美妙,不愿意把手松开了。
徐精慢慢地把手放到林芷彤衣衫上,林芷彤觉得一阵怪怪地酥麻,吓得连忙把师兄的手拂开了。徐精把手缩了回去。
林芷彤望着他道:“好奇怪啊!你再来摸一下。”
徐精闻言全身扑了过去,林芷彤沉浸在一种特别的快感里,好像有种东西要喷薄而出,而这种东西让她感觉到恐惧,却又有被吞噬的颤抖。徐精手忙脚乱地要褪去芷彤的裙子,林芷彤突然又灵魂归窍,一招小鹤觅食躲了过去。她将衣领整理了一下,说道:“不行的,师兄,我们回去吧。”
徐精喘着粗气站了起来,道:“也对。这样我会更敬重你。”然后,徐精从袖带里拿出一把从郊外采来的嫩草递给林芷彤道:“喜欢吗?这叫‘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这句话来自于《诗经》,讲的是年轻男子放牧归来,送定情信物给心上人的故事。这话这动作都是徐精讨教过三个先生,练了不知多少次才做出来的,他感觉自己实在潇洒极了。
林芷彤哈哈笑道:“猴子哥,你还真装说书先生啊。那诗叫什么,叫男人送草骗女人吗?你还不如弄一顿馄饨给我吃了,这嫩草是牛吃的。”
徐精大窘,张开双臂要咯吱芷彤,两人少年天性,一个柔情深种,一个偏又天真浪漫,无所拘束,很快又闹在了一起。
忽然听见不远处小道上有笑声传来,一赶车老汉对着轿子华盖里的人道:“哈哈,三爷,真是稀奇了。不知是谁家女人没羞没臊,这光天化日的,正在跟情郎野外偷情哩。您是看个稀奇,还是换个地方去采风哩?”
轿内人放肆笑道:“私奔于野,妙!据说孔纥,就是与颜氏女祷于尼丘,野合而生下圣人孔子。这野合的稀奇倒要看看。”
这对话视若无人,仿若这八闽大地是他家开的。声音在山野里又传得格外响亮,把徐精和芷彤吓得一跳。徐精毕竟年少,此时又礼教甚严,慌忙放开芷彤,好像真做了什么坏事,红着脸拉起她就往城里跑。跑了没几步,芷彤甩开徐精,捡起一块泥巴,对着轿子扔去,道:“叫你们乱说话,就算野合,又关你们何事?看戏吗?那也要先给钱。”
车上主仆显然没有想到一个女孩子扔出的泥巴这么凌厉狠准,车内公子哥哈哈笑着,刚拉开帘幕,泥巴球就带着风声飞了过来。这家主人也算是反应飞快,用随手拿着的酒壶挡了一下,饶是如此,身上还是溅了许多的碎泥。
赶车老汉大喝道:“大胆,你怎敢这样对少爷。”身影像一个球般,电光石火间就到了徐精前面。徐精自恃白鹤拳练得不错,没把一赶车的老汉放在心上。哪知老汉对着徐精挥了一鞭,快得连手臂晃动都没看见。徐精外号鬼脚猴,以身法灵活最为自傲,居然连躲避的反应都没有做出来,半个胳膊已被抽麻了。林芷彤不知天高地厚,娇叱一声,已近上身去,一招“开门见山”,将双手掌根化为双刀,攻老汉的脖子。老汉咦了一声,后仰闪过,顺势一脚踢向芷彤,芷彤堪堪闪过,正好踢在她身后麻石上。麻石上居然留下个不浅的脚窝。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徐精大骇,知道两人绝非此人对手,不顾疼痛拉起芷彤飞跃而逃。老汉正要追赶,车上公子大笑道:“赖三公。算了,他们坏了我们一件衣服,我们说不定坏了他们生个圣人,就这样扯平了吧。”说完后自顾自地喝酒,脸上露出一种不羁的沧桑。那老汉极为恭敬地道了声“是”,便像蛤蟆一般几步跳回了马车里。
芷彤跑了几步,眼见那老汉又不追了。调皮心起,看着他蛤蟆般回马车,也运起轻功在空中做了个“白鹤三抄水”,回眸冲着马车公子扮了个鬼脸。白鹤门的功夫本来就在少林诸拳种里,以轻盈见长。芷彤又从小调皮捣蛋,加上尚未完全长熟,因此更加身轻如燕。因从小跳窗爬墙惯了,这轻功还真有些别致的功力。那公子只见一个小姑娘着着粉红色的罗裙在空中舒展着,宛若个罗袜生尘的凌波龙女。于是一边喝酒,一边也望得痴了,等芷彤落地,忍不住叫了声好来,眸子突然发出光芒来,恰好与芷彤纯真好奇的眼神撞上。
公子从没见过芷彤这样无邪而不羁的眼眸,未出阁的女孩大多无邪,却又几人能无羁?公子心道,这姑娘有点意思。
芷彤从没见过公子这样沧桑而不羁的眼眸,有经历的男人大多沧桑,谁又能这样无羁?芷彤心道,这公子有点意思。
赶车老汉按住腰刀,小声问道:“公子,要不要把她强行收了?”
那公子犹豫了好一会儿,道:“好是好——暂且算了吧。有些花朵长在野外倒是景致,搬到家里或许不伦不类了。”再抬眼,芷彤等已经走远。
徐精跟芷彤回到街上,找了个馄饨摊,芷彤道:“要不是你拉着我跑,我一招日字冲拳就把那个赶车伯伯打倒了。”
徐精道:“我们是不想跟老人家计较,免得江湖人说我们两个少年欺负一个老人,传出去不好听。”说完之后都有些忿忿不平,好像真的是受了什么委屈。
然后两人沉默了,一边吃馄饨一边叹气,练武多年打不过一个赶马车的,此人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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