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柄匕首是陈禹所有,他本来用以指住吕小妹,其
后胡斐施巧计救人,相斗之际,将匕首夺下掷在地上。后来
赵半山口授拳诀,一件事紧跟着一件,陈禹始终无暇拾回匕
首。孙刚峰没了双手,却乘着磕头之时,用口衔了起来。他
踏前两步,走到吕小妹身前,弯腰将匕首送了过去。吕小妹
伸手握住刀柄,目光中意存询问。
孙刚峰松开牙齿,说道:“赵三爷,你说什么,做兄弟的
不敢驳回半句。但吕小妹的父亲是给这奸贼活活打死的,她
兄弟是这奸贼亲手杀的。饶不饶人,除了小妹自己,天下再
无第二个人做得了主。赵三爷,你说是不是?”
赵半山叹口气,点了点头。
孙刚峰向吕小妹厉声道:“小妹,你要报仇,有胆子就将
这奸贼杀了。你若是心软害怕,就放他走了吧!”
众人目光一齐注视在吕小妹脸上。有的心想她既有坚志
毅力远赴回疆求援,复仇之心极为坚决,自有胆量杀人;有
的却见她瘦小怯弱,提着明晃晃的一柄尖刀,全身已不住发
抖,只怕未必敢去杀陈禹这长大汉子。
吕小妹身子打战,心中却无半分迟疑之意,提着尖刀,径
自走向陈禹。她身高还不到陈禹胸口,尖刀向前一送,正好
刺向他的小腹。
这时陈禹四肢酸麻,能够直立不倒,已是万分勉强,眼
见小妹一刀刺来,大叫一声,回头就走。吕小妹虽曾练过一
些拳脚,究竟武功极浅,给他一缩身,一刀登时刺空,当下
提着尖刀,随后追去。
陈禹脚步蹒跚,奔向厅门,突见大厅之门已于不知何时
紧闭,急忙伸手去推,哪知大门竟然奇热,嗤嗤几声响,冒
出白烟,两只手掌已被大门粘住。他大惊之下,奋力回夺,只
是全身劲力早失,一个踉跄,身子反而靠了上去,粘在门上,
惨呼一声,随即全无声息。
这一下变故可没一人料想得到。众人一呆之下,一齐涌
到门前,鼻中只闻到一阵焦臭,原来那厅门竟是一扇极厚的
铁门,不知是谁在外已将门烧得炽热。陈禹被粘在门上,片
刻间已然烫死。
众人看明真相,惊诧更甚。王剑英叫道:“弟妹,怎么一
回事?”却不听见商老太回答,转身寻人时,不但商老太母子
影踪不见,连厅中传送酒菜的仆人也已个个躲得不知去向。王
剑英脸上突然遮上一道阴影,急步走向内堂,只见通向内堂
之门也已紧闭。那门正中绘了一个八卦,乌沉沉的似乎也是
钢铁所铸。他不敢伸手去推,只走上两步,登觉一股热气扑
面而至。原来后门也给烤热了。
王剑杰大声叫道:“商家嫂子,你在捣什么鬼啊,快些出
来!”他声音洪亮,四壁回音反震,更加响亮。众人自然而然
地抬起头来,但见那厅竟无一扇窗子,前后铁门一闭,关得
密不通风,连苍蝇也飞不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省悟,原来商家堡这座大厅建造之
时已是别具用心,门用铁铸,不设窗户,瞧来墙壁也是极其
坚厚,非铁即石了。马行空提起一条长凳,双臂运劲,“嘿”
的一声,往墙上撞去,长凳从中断为两截,墙上白粉簌簌落
下几块,露出内里的花岗石来。
王剑英摆个马步,运劲于掌,双掌向墙壁排击过去。以
他这一击之力,寻常墙壁纵不洞穿,也要打得土崩砖裂,但
这墙壁显是以极厚极重的岩石砌成,在王剑英双掌并击之下,
却是纹丝不动。
王剑杰心慌意乱,不住叫嚷:“商家嫂子,你干什么?快
开门!快开门!”
赵半山沉住了气,欲寻出路,但想:“这大厅如此建造,
本意就要害人,屋顶上也必布置严密,冲不出去。”
王剑杰叫了几声,心中害怕起来,住口不叫了,望着兄
长,没半点主意。
这时厅中留着的是赵半山、胡斐、孙刚峰、吕小妹、王
氏兄弟、马行空、徐铮、殷仲翔,一共九人,还加陈禹一具
尸体。除了吕小妹外,其余八人都算得是武林好手,但困在
这座铁铸石砌的厅中,空有全身武功,却无半点施展之法,一
时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着地传来:“你们自命英雄好
汉,今日想逃出我商家堡的铁厅,那叫做千难万难。这铁厅
是先夫商剑鸣亲手所建,他虽死去多年,还能制你们的死命。
众位大英雄,你们可服了么?”说着哈哈大笑。众人听得毛骨
悚然,不寒而栗。寻声望去,原来商老太这番话是从墙脚边
一个狗洞中传进来的。
王剑英俯下身来,对着狗洞叫道:“弟妹,我兄弟与剑鸣
师弟同门共师,有恩无仇。你把咱兄弟也关在这里,那算怎
么一回事?”商老太又是阴恻恻地笑了几下。狗洞中传进来柴
火爆裂时的毕卜之声,显是外面火头烧得极猛。
只听商老太枯哑的声音说道:“剑鸣不幸为奸贼胡一刀所
害,你既与他有同门之谊,就该设法报仇。今日遇上仇人之
子,你兄弟俩却怕了外人,袖手不顾,这等不仁不义之人,活
在世上何用?”王剑英道:“剑鸣师弟的死讯,我们今日才听
到,更不知是胡一刀所害的。若是早知,自然已为他报了大
仇。”商老太冷笑道:“你昧了良心,说这等鬼话。”王剑英说
道:“刚才我手上受伤中毒,不也是为了……为了……”一言
未毕,只听飕的一声,狗洞中射进一枝箭来,若非王剑杰眼
快,抢上一步踏住,伏在地下的王剑英还得中箭受伤。
殷仲翔自长剑被赵半山震断后,一直默不作声,心想自
己与此事全然无涉,却在这里陪着送命,也可算得极冤,问
道:“商剑鸣造这座铁厅,想害什么人?”王剑英怒道:“这人
跟先父学艺之时,为人就不正派,鬼鬼祟祟地造起这种房屋,
还能安什么好心眼了?”
胡斐心想:“那商剑鸣打不过我爹爹,于是造了这座铁厅
想来害他,哪知这个脓包还是死在我爹爹手里。”他心中想到,
口里却不说话,四下察看,找寻脱身之计。
胡斐的推想却也错了。商剑鸣与胡一刀素不相识,他是
与苗人凤结下了深仇,知道这位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金面佛极不好惹,总有一日要找上门来,若是比武不胜,就
可用这铁厅制他。哪知找上门来的不是苗人凤而是胡一刀。商
剑鸣一向自负,全不将胡一刀放在眼里,一战之下,不及使
用铁厅,首级已被割去。
这段仇恨商老太时刻在心,既知胡一刀已死,而他的儿
子胡斐武功又极是厉害,眼见大仇难复,乘着赵半山与陈禹
相斗、众人凝神观战之际,她悄悄与儿子出厅,悄悄关上了
前后铁门,然后指挥家丁,堆柴焚烧。这座铁厅门坚墙厚,外
面烧火,厅中各人竟未知觉,待得陈禹烧死在铁门之上,各
人已如笼中之鸟,插翅难飞了。
众人在厅中绕走徬徨,好在那厅极大,铁门虽然烧红,热
气还可忍耐。赵半山道:“咱们总不能在这儿生生困死,大伙
儿齐心合力,掘一条地道出去。”殷仲翔皱眉道:“此处又无
铁铲锄头,待得掘出,人都烤熟了。”徐铮一直担心未婚妻子
马春花隔在厅外,不知有何凶险,他是个莽夫,空自焦急,想
不出半点法子,这时听赵半山说到掘地道,大声道:“赵三爷
说得对,总是胜过束手待毙。”拔出单刀,将地下的一块大青
砖挖起,突见一股热气冒将上来。
他吓了一跳,伸刀在热气上升处一击,只听当的一响,竟
是金铁撞击之声。众人更是惊诧。王剑杰道:“地底也是铁铸
的?”用刀接连撬起几块青砖,果然下面连成一片,整个厅底
乃是一块大钢铁。掘地道固然不用说了,更唬人的是,地面
上的热气越冒越旺。
徐铮骂道:“妈巴羔子,这老虔婆在地底下生火,这厅子
原来是一只大铁镬。”胡斐笑道:“不错,老婆子要把咱们九
个人煮熟来吃了。”
众人眼见热气袅袅上冒,无不心惊。过得片刻,头顶也
见到了热气,原来厅顶也是铁板,上面显然也堆了柴炭,正
在焚烧。
王剑英突然又伏在狗洞之前,叫道:“商家弟妹,你放我
们出来,我兄弟为你取那姓胡的小杂种性命。”胡斐听他出言
不逊,提起脚来往他屁股上踢去。赵半山拉住他手臂向后一
扯,这一踢登时落空。赵半山低声道:“这里大伙儿须得同舟
共济,自己人莫吵,须得先想法子出去。”心想:“只要商老
太肯放王氏兄弟,便有脱身之机。”
却听商老太说道:“小杂种的性命早已在我手中,何必要
你假惺惺相助?再过半个时辰,你们人人都化成焦炭。哈哈,
这里面没一个是好人。姓胡的小杂种,马老头子,厅上好风
凉吧?”
马行空皱眉不答。商老太又枭啼般笑了几声,叫道:“马
老头子,你的女儿我会好好照料她,你放心,我给她找一千
个一万个好女婿。”马行空心如刀割,他年纪已大,对自己性
命倒不怎么顾惜,只是独生爱女却落在外面,受这恶毒的老
婆子折磨起来,那可是苦不堪言。
王剑英站起身来,在兄弟耳边说了几句话,王剑杰点了
点头。王剑英向赵半山拱了拱手,说道:“赵三爷,咱们同在
难中,兄弟可有句不中听的言语。”赵半山拉着胡斐的手,说
道:“一切全凭王大哥吩咐。可是要伸手加害这小兄弟,却办
不到。”原来赵半山见王氏兄弟交头接耳,已知二人为了活命,
想先杀胡斐,再向商老太求情。
王剑英被他一言点破了心事,脸带杀气,厉声道:“赵三
爷,商老太的对头只有这孩子一人。冤有头,债有主!大伙
儿犯不着一齐陪一个孩子做鬼。”他向众人逐一望去,说道:
“各位说冤是不冤?”殷仲翔立即接口:“除了这孩子,大伙儿
跟这件事全没牵连。”王剑英道:“马老镖头,你怎么说?”马
行空自忖商老太与己有仇,未必能放过自己师徒,但眼前情
势危急异常,只有设法脱身先说,胡斐是死是活,原也不放
在心上,于是说道:“王大爷说得是,此事原与旁人无涉。”
王剑英道:“孙大哥,你来赶这蹚浑水,那更是犯不着。
姓陈的已经烧死,你与吕家小妹妹的仇已经报了。”孙刚峰觉
得他的话很有理,只是心中极感赵半山之情,实不便公然与
他作对,于是劝道:“赵三爷,不是兄弟不顾义气,倘是你赵
三爷……”
赵半山厉声喝道:“你们有六个,我们只有两人。咱们倒
先瞧瞧,是姓赵姓胡的先死呢,还是你们姓王姓殷的先死。”
说着挡在胡斐身前,神威凛凛。他平时面目慈祥,说话温和,
心肠又是极软,可是面临生死关头,“仁侠”二字却是顾得极
紧,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竟不留半分余地。
王氏兄弟等一来忌他武功了得,二来又觉自己贪生怕死,
迹近无义小人,倒也不敢一拥而上动手。但一个人到了生死
之际,面目全露,实是半点假借不得。各人只觉脚底越来越
是炽热,再也站立不住,都拖了一张长凳或是椅子,踏在上
面。王剑杰八卦刀一扬,叫道:“赵三爷,兄弟今日要得罪了。”
左手向殷仲翔、马行空、徐铮一招手,喝道:“并肩子上啊!”
他知孙刚峰决不能相助自己与赵半山为敌,但己方五人敌他
一老一小,也大有可胜之机。各人兵刃纷纷出手,只待赵半
山身子一动,五人的刀剑要同时砍刺出去。
这一番只要动上了手,那是人人拚命,眼见厅中越来越
热,多挨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
胡斐心中却想:“只是为我一人,却陪上这几个人。王氏
兄弟等死不足惜,赵三爷是大大的英雄好汉,如何能让他为
我而死?这几人拥将过来,纵然赵三爷和我将他们杀了,我
们仍是难逃性命。瞧来只有我自己死在商老太手里,才能救
得赵三爷的性命。”眼见王氏兄弟跃跃欲动,只是无一人敢先
发难,当下心念已决,朗声道:“大家且莫动手。”一俯身,将
头钻出狗洞,叫道:“商老太,我在这里不动,你一镖打死我
吧!快开门放赵三爷出来。”
商老太仰天大笑,从怀中掏出金镖,叫道:“剑鸣,剑鸣,
今日我给你亲手报仇!”右手一扬,一枚喂有剧毒的金镖对准
胡斐的面门急射过去。
胡斐眼见金光闪动,金镖向着自己眉心急射过来,双目
一闭,心想:“商老太将我打死,遂了心愿。她与赵伯伯无仇,
自会放他出来。”就在此时,突觉右足被人一扯,身子向后激
射。他睁开眼来,身子已在半空,当即左臂长出,在柱上一
抹,轻轻落下地来,只见赵半山手中接了一枝金镖,原来又
是他救了自己性命。
王剑英眼见胡斐舍身救人,赵半山竟从中阻挠,不禁大
怒,叫道:“姓赵的,大丈夫恩怨分明,此事原本与你我无干。
他既自愿就死,又要你横加插手干么?”
赵半山微笑不答,转头向胡斐道:“小兄弟,适才你脑袋
钻出了狗洞之外,是么?”胡斐道:“是啊。”见他神情镇定,
笑容可掬,似乎已有了脱身之计,说道:“赵伯伯,请你吩咐。”
赵半山道:“脑袋是硬的,无法缩小,肩膀与身子却是软的。”
胡斐立时领悟,叫道:“是了,脑袋既钻得出,身子便也钻得
出。”当即脱下棉袄,裹成一团,顶在头上,一来是易于钻出,
二来是抵挡商老太的喂毒金镖。
赵半山道:“你且退后,我给你开路。”徐铮叫道:“不行,
你这么肥胖,怎钻得出去?”赵半山哈哈一笑,不去理他,俯
下身子,右手一扬,一枚袖箭从狗洞中激射而出,只听外面
一名庄丁大声呼痛,叫道:“脚,脚,我的脚!”显是他的脚
给袖箭打中了。赵半山左手微动,又将商老太的金镖发了出
去。
这一次外面却无动静,想是各人均已避开。有人叫道:
“快,快把狗洞堵死。”商老太喝道:“不许动,我要听他们烫
死时的呼叫。大家避在一旁便是,暗器能拐弯么?”赵半山双
手连扬,十余枚暗器接连射出,去势劲急异常,都射出十丈
以外。
发到将近二十枚,他左手在胡斐背后轻轻一推。胡斐向
前一扑,先将棉袄送了出去。商老太早已防到这着,火光下
见黑黝黝的一团从狗洞中钻出,紫金八卦刀呼的一刀砍将下
来,正中棉袄,但觉着刀之处软绵绵地,心知不对,急忙提
刀。胡斐右手先出,手掌一翻,已抓住她手腕,跟着脑袋从
狗洞中钻了出去。
商老太大叫一声。商宝震纵了过来,一刀向着胡斐头顶
砍落。此时胡斐的肩头也已脱出狗洞,只是那狗洞极为狭小,
挟住他胸口与左手,一时窜不出来,只得借劲将商老太的手
腕挥去,当的一响,母子俩双刀相交。这一下手法,正是赵
半山适才所授的借力打力功夫,也是他聪明过人,一学即能
使用,否则非丧命于商宝震刀下不可。
赵半山听到双刀相交之声,却见胡斐身子尚未钻出,运
起太极柔劲,在他大腿上一推。胡斐身不由主,腾空而起。正
好商宝震第二刀复又砍下,这一刀劲力好大,正砍在墙基的
花岗石上,火星四溅,刃口也卷了起来。胡斐在空中打了个
旋子,火光中见商老太横刀向自己足上削来,急使个“千斤
坠”,身子骤落,只听得呼的一声,八卦刀从头顶掠过。他足
未落地,左掌翻起,以空手入白刃功夫去夺商老太手中金刀。
商老太见仇人居然死里逃生,眼都红了,八卦刀直上直
下,狂斫猛劈。胡斐空手抢攻数招,竟是丝毫占不到便宜,但
听得众庄丁大声呐喊,烟火里商宝震提刀又上。胡斐心想此
时厅上已烧得炽热异常,时候稍长,赵半山等性命难保,厅
上八条人命,全凭自己能否于极短时刻之内击败商氏母子、杀
散庄丁而打开厅门。他心中焦急,一双肉掌在两柄大刀之间
穿来插去,狠命相扑。商氏母子也知这一战乃是生死存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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