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段
延庆武功实在太强,自己今日多半要毕命于斯,却盼他不要
再向阮星竹、阿紫、以及范骅诸人为难。段延庆道:“杀你家






人,赦你部属。当年父皇一念之仁,没杀你兄弟二人,至有
今日篡位叛逆之祸。”
段正淳心想:“我段正淳当堂堂而死,不落他人话柄。”向
褚万里的尸体一拱手,说道:“褚兄弟,段正淳今日和你并肩
抗敌。”回头向范骅道:“范司马,我死之后,和褚兄弟的坟
墓并列,更无主臣之分。”
段延庆道:“嘿嘿,假仁假义,还在收罗人心,想要旁人
给你出死力么?”
段正淳更不言语,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递了出去,这
一招“其利断金”,乃是“段家剑”的起手招数。段延庆自是
深知其中变化,当下平平正正的还了一杖。两人一搭上手,使
的都是段家祖传武功。段延庆以杖当剑,存心要以“段家
剑”剑法杀死段正淳。他和段正淳为敌,并非有何私怨,乃
为争夺大理的皇位,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间,要是他以邪派
武功杀了段正淳,大理群臣必定不服。但如用本门正宗“段
家剑”克敌制胜,那便名正言顺,谁也不能有何异言。段氏
兄弟争位,和群臣无涉,日后登基为君,那就方便得多了。
段正淳见他铁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门功夫,心下稍定,屏
息凝神,剑招力求稳妥,脚步沉着,剑走轻灵,每一招攻守
皆不失法度。段延庆以铁杖使“段家剑”,剑法大开大阖,端
凝自重,纵在极轻灵飘逸的剑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气象。
萧峰心想:“今日这良机当真难得,我常担心段氏一阳指
和‘六脉神剑’了得,恰好段正淳这贼子有强敌找上门来,而
对手恰又是他本家,段家这两门绝技的威力到底如何,转眼
便可见分晓了。”






行到二十余招后,段延庆手中的铁杖似乎显得渐渐沉重,
使动时略比先前滞涩,段正淳的长剑每次和之相碰,震回去
的幅度却也越来越大。萧峰暗暗点头,心道:“真功夫使出来
了,将这根轻飘飘的细铁杖,使得犹如一根六七十斤的地镔
铁禅杖一般,造诣大是非凡。”武功高强之人往往能“举重若
轻”,使重兵刃犹似无物,但“举轻若重”,却又是更进一步
的功夫。虽然“若重”,却非“真重”,须得有重兵器染之威
猛,却具轻兵器之灵巧。眼见段延庆使细铁棒如运钢杖,而
且越来越重,似无止境,萧峰也暗赞他内力了得。
段正淳奋力接招,渐觉敌人铁杖加重,压得他内息运行
不顺。段家武功于内劲一道极是讲究,内息不畅,便是输招
落败的先兆。段正淳心下倒也并不惊慌,本没盼望这场比拚
能侥幸获胜,自忖一生享福已多,今日便将性命送在小镜湖
畔,却也不枉了,何况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脉脉的瞧着,便死
也做个风流鬼。
他生平到处留情,对阮星竹的眷恋,其实也不是胜过对
无配刀白凤的其余女子,只是他不论和那一个情人在一起,都
是全心全意的相待,就为对方送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至
于分手后另有新欢,却又另当作别论了。
段延庆铁棒上内力不断加重,拆到六十余招后,一路段
家剑法堪堪拆完,见段正淳鼻上渗出几粒汗珠,呼吸之声却
仍曼长调匀,心想:“听说此人好色,颇多内宠,居然内力如
此悠长,倒也不可不不觑于他了。”这时他棒上内力已发挥到
了极致,铁棒击出时随附着嗤嗤声响。段正淳招架一剑,身
子便是一晃,招架第二剑,又是一晃。






他二人所使的招数,都是在十三四岁时便已学得滚瓜烂
熟,便范骅、巴天石等人,也是数十年来看得惯了,因此这
场比剑,决非比试招数,纯系内力的比拚。范骅等看到这里,
已知段正淳支持不住,各人使个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齐
出手相助。
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格格笑道:“可笑啊可笑!大理段家
号称英雄豪杰,现今大伙儿却想一拥而上、倚多为胜了,那
不是变成了无耻小人么?”
众人都是一愕,见这几句话明明出于阿紫之口,均感大
惑不解。眼前遭逢厄难的是她父亲,她又非不知,却如何会
出言讥嘲?
阮星竹怒道:“阿紫你知道甚么?你爹爹是大理国镇南王,
和他动手的乃是段家叛逆。这些朋友都是大理国的臣子,除
暴讨逆,是人人应有之责。”她水性精熟,武功却是平平,眼
见情郎迭遇凶险,如何不急,跟着叫道:“大伙儿并肩上啊,
对付凶徒叛逆,又讲什么江湖规矩?”
阿紫笑道:“妈,你的话太也好笑,全是蛮不讲理的强辩。
我爹爹如是英雄好汉,我便认他。他倘是无耻之徒,打架要
靠人帮手,我认这种参爹作甚?”
这几句清清脆跪的传进了每个人耳里。范骅和巴天石、华
赫艮等面面相觑,都觉上前相助固是不妥,不出手却也不成。
段正淳为人虽然风流,于“英雄好汉”这四个字的名声
却甚是爱惜。他常自己解嘲,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就
算过不了美人关,总还是个英雄。岂不见楚霸王有虞姬、汉
高祖有戚夫人、李世民有武则天?”卑鄙懦怯之事,那是决不






屑为的。他于剧斗之际,听得阿紫的说话,当即大声说道:
“生死胜败,又有什么了不起?哪一个上来相助,便是跟我段
正淳过不去。”
他开口说话,内力难免不纯,但段延庆并不乘机进迫,反
而退开一步,双杖拄地,等他说好了再斗。范骅等心下暗惊,
眼见段延庆固然风度闲雅,决不占人便宜,但显然也是有恃
无恐,无须占此便宜。
段正淳微微一笑,道:“进招罢!”左袖一拂,长剑借着
袖风递出。
阮星竹道:“阿紫,你瞧爹爹剑法何等凌厉,他真要收拾
这个僵尸,实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他是王爷身分,其实尽可
交给部属,用不着自己出手。”阿紫道:“爹爹能收拾他,那
是再好也没有了。我就怕妈妈嘴硬骨头酥,嘴里说得威风十
足,心中却怕得要命。”这几句话正说中了她母亲的心情,阮
星竹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当真不识好歹,
说话没轻没重。”
只见段正淳长剑连进三下快招,段延庆铁棒上内力再盛,
一一将敌剑逼回。段正淳第四剑“金马腾空”横飞而出,段
延庆左手铁棒一招“碧鸡报晓”点了过去,棒剑相交,当即
黏在一起。段延庆喉间咕咕作响,猛地里右棒在地下一点,身
子腾空而起,左手铁棒的棒头仍是黏在段正淳的剑尖之上。
顷刻之间,这一个双足站地,如渊停岳峙,纹丝不动;那
一个全身临空,如柳枝随风,飘荡无定。
旁观众人都是“哦”的一声,知道两人已至比拚内力的
要紧关头,段正淳站在地下,双足能够借力,原是占了便宜,






但段延庆居高临下,全身重量都压在对方长剑之上,却也助
长了内力。
过得片刻,只见长剑渐渐弯曲,慢慢成为弧形,那细细
的铁棒仍然其直如矢。
萧峰见段正淳手中长剑越来越弯,再弯得一些,只怕便
要断为两截,心想:“两人始终都不使最高深的‘六脉神剑’。
莫非段正淳自知这门功夫难及对方,不如藏拙不露?但瞧他
运使内力的神气,似乎潜力垂尽,并不是尚有看家本领未使
的模样。”
段正淳眼见手中长剑随时都会折断,深深吸一口气,右
指点出,正是一阳指的手法。他指力造诣颇不及乃兄段正明,
难以及到三尺之外。棒剑相变,两件兵刃加起来长及八尺,这
一指自是伤不到对手,是以指力并非对向段延庆,却是射向
他的铁棒。
萧峰眉头一皱,心道:“此人竟似不会六脉神剑,比之我
义弟犹有不如。这一指不过是极高明的点穴功夫而已,又有
什么希奇了?”但见他手指到处,段延庆的铁杖一晃,段正淳
的长剑便伸直了几分。他连点三指,手中长剑伸展了三次,渐
有回复原状之势。
阿紫却又说起话来:“妈,你瞧爹爹又使手指又使剑,也
不过跟人家的一根细棒儿打个平手。倘若对方另外那根棒儿
又攻了过来,难道爹爹有三只手来对付吗?要不然,便爬在
地下起飞脚也好,虽然模样儿难看,总胜于给人家一棒截死
了。”
阮星竹早瞧得忧心忡忡,偏生女儿在旁尽说些不中听的






言语,她还未回答,只见段延庆右手铁棒一起,嗤的一声,果
然向段正淳的左手食指点了过来。
段延庆这一棒的手法和内劲都和一阳指无异,只不过以
棒代指、棒长及远而已。段正淳更不相避,指力和他棒力相
交,登觉手臂上一阵酸麻,他缩回手指,准拟再运内劲,第
二指跟着点出,哪知眼前黑棒闪动,段延庆第二棒又点了过
来。段正淳吃了一惊:“他调运内息如此快法,直似意到即至,
这一阳指的造诣,可比我深得多了。”当即一指还出,只是他
慢了瞬息,身子便晃了一晃。
段延庆见和他比拚已久,深恐夜长梦多,倘若他群臣部
属一拥而上,终究多费手脚,当下运棒如风、顷刻间连出九
棒。段正淳奋力抵挡,到第九棒上,真气不继,噗的一声轻
响,铁棒棒头插入了他左肩。他身子一晃,拍的一声,右手
中长剑跟着折断。
段延庆喉间发出一下怪声,右手铁棒直点对方脑门。这
一棒他决意立取段正淳的性命,手下使上了全力,铁棒出去
时响声大作。
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纵出,分攻段延庆两侧,
大理三公眼见情势凶险非常,要求段正淳已万万不及,均是
径攻段延庆要害,要逼他回棒自救。段延庆早已料到此着,左
手铁棒下落,撑地支身,右手铁棒上贯足了内劲,横将过来,
一震之下,将三股兵刃尽数荡开,跟着又直取段正淳的脑门。
阮星竹“啊”的一声尖叫,疾冲过去,眼见情郎要死于
非命,她也是不想活了。
段延庆铁棒离段正淳脑门“百会穴”不到三寸,蓦地里






段正淳的身子向旁飞了出去,这棒竟然点了个空,这时范骅、
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给段延庆的铁棒逼回。巴天石出手
快捷、反手抓住了阮星竹手腕,以免她枉自在段延庆手下送
了性命。各人的目光齐向段正淳望去。
段延庆这一棒没点中对方,但见一条大汉伸手抓住了段
正淳后颈,在这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硬生生将他拉开。这
手神功当真匪夷所思,段延庆武功虽强,自忖也难以办到。他
脸上肌肉僵硬,虽然惊诧非小,仍是不动声色,只鼻孔中哼
了一声。
出手相救段正淳之人,自便是萧峰了。当二段激斗之际,
他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观战,陡见段正淳将为敌方所杀,段
延庆这一棒只要戳了下去,自己的血海深仇便也无法得报。这
些日子来,他不知已放下了多少愿,立下了多少誓,无论如
何非报此仇不可,眼见仇人便在身前,如何容得他死在旁人
手里,是以纵身上前,将段正淳拉开。
段延庆心思机敏,不等萧峰放下段正淳,右手铁棒便如
狂风暴雨般递出,一棒又一棒,尽是点向段正淳的要害。他
决意除去这个挡在他皇位之前的障碍,至于如何对付箫峰,那
是下一步的事了。
萧峰提着段正淳左一闪,右一躲,在棒影的夹缝中一一
避过。段延庆连出二十七棒,始终没带到段正淳的一片衣角。
他心下骇然。自知不是萧峰的敌手,一声怪啸,陡然间飘开
数丈,问道:“阁下是谁?何以前来搅局?”
萧峰尚未回答,云中鹤叫道:“老大,他便是丐帮的前任
帮主乔峰,你的好徒弟追魂杖谭青,就是死在这恶徒的手下。”






此言一出,不但段延庆心头一震,连大理群豪也耸然动
容。乔峰之名响遍天下,“北乔峰,南慕容”,武林中无人不
知。只是他向傅思归及段正淳通名时都自称“契丹人萧峰”,
各人不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乔峰,此刻听了云中鹤这话,人
人心中均道:“原来是他。侠义武勇,果然名不虚传。”
段延庆早听云中鹤详细说过,自己的得意徒儿谭青如何
在聚贤庄上害人不成,反为乔峰所杀,这时听说眼前这汉子
便是杀徒之人,心下又是愤怒,又是疑惧,伸出铁棒,在地
下青石板上写道:“阁下和我何仇,既杀吾徒,又来坏我大事。”
但听得嗤嗤嗤响声不绝,竟如是在沙中写字一般,十六
个字每一笔都深入石里。他的腹语术和上乘内功相结合,能
迷人心魄,乱人神智,乃是一项极厉害的邪术。只是这门功
夫纯以心力克制对方,倘若敌人的内力修为胜过自己,那便
反受其害。他既知谭青的死法,又见了萧峰相救段正淳的身
手,便不敢贸然以腹语术和他说话。
萧峰见他写完,一言不发,走上前去伸脚在地下擦了几
擦,登时将石板上这十六个字擦得干干净净。一个以铁棒在
石板上写字已是极难,另一个却伸足便擦去字迹,这足底的
功夫,比之棒头内力聚于一点,更是艰难得多。两人一个写,
一个擦,一片青石板铺成的湖畔小径,竟显得便如沙滩一般。
段延庆见他擦去这些字迹,知他一来显示身手,二来意
思说和自己无怨无仇,过去无意酿成的过节,如能放过不究,
那便两家罢手。段延庆自忖不是对手,还是及早抽身,免吃
眼前的亏为妙,当下右手铁棒从上而下划了下来,跟着又是
向上一挑,表示“一笔勾销”之意,随即铁棒着地一点,反






跃而出,转过身来,飘然而去。
南海鳄神圆睁怪眼眼,向萧峰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满
心的不服气,骂道:“他妈的,这狗杂种有什么了不起……”
一言未毕,突然间身子腾空而起,飞向湖心,扑通一声,水
花四溅,落入了小镜湖中。
萧峰最恼恨旁人骂他“杂种”,左手仍然提着段正淳,抢
过去右手便将南海鳄神摔入了湖中。这一下出手迅捷无比,不
容南海鳄神有分毫抗拒余地。
南海鳄神久居南海,自称“鳄神”,水性自是极精,双足
在湖底一蹬,跃出湖面叫道:“你怎么搅的?”说了这句话,身
子又落入湖底。他再在湖底一蹬,又是全身飞出水面,叫道:
“你暗算老子!”这句话说完,又落了下去。第三次跃上时叫
道:“老子不能和你甘休!”他性子暴躁之极,等不及爬上岸
之后再骂萧峰,跳起来骂一句,又落了下去。
阿紫笑道:“你们瞧,这人在水中钻上钻下,不是像只大
乌龟么?”刚好南海鳄神在这时跃出水面,听到了她说话,骂
道:“你才是一只小乌……”阿紫手一扬,嗤的一声响,射了
他一枚飞锥。飞锥到时,南海鳄神又已沉入了湖底。
南海鳄神游到岸边,湿淋淋的爬了起来。他竟毫不畏惧,
楞头楞脑的走到萧峰身前,侧了头向他瞪眼,说道:“你将我
摔下湖去,用的是什么手法?老子这功夫倒是不会。”叶二娘
远远站在七八丈外,叫道:“老三快走,别在这儿出丑啦。”南
海鳄神怒道:“我给人家丢入湖中,连人家用什么手法都不知
道,岂不是奇耻大辱?自然要问个明白。”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好罢,我跟你说了。他这功夫叫做






“掷龟功。”
南海鳄神道:“嗯,原来叫‘掷龟功”,我知道了这功夫
的名字,求人教得会了,下苦功练练,以后便不再吃这个亏。”
说着快步而去。这时叶二娘和云中鹤早走得远了。






二十三 塞上牛羊空许约
萧峰轻轻将段正淳放在地下,退开几步。
阮星竹深深万福道谢,说道:“乔帮主,你先前救我女儿,
这会儿又救了他……他……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范骅、宋
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
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
用谢我。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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