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你可知道她的所在?”阮星竹一怔,问道:“妹子,你去
找她干什么?”秦红棉恨恨的道:“我和段郎本来好端端地过
快活日子,都是这贱婢使狐狸精勾当……”阮星竹沉吟道:
“那康……康敏这贱人,嗯,可不知在哪里。妹子找到了她,
你帮我在她身上多刺几刀。”秦红棉道:“那还用说?就只怕
不容易寻着。好啦,再见了!嗯,你若见到段郎……”阮星
竹一凛,道:“怎么啦?”秦红棉道:“你给我狠狠的打他两个
括子,一个耳光算在我的帐上,一个算在咱姑娘帐上。”
阮星竹轻声一笑,道:“我怎么还会见到这没良心的死人?
妹子你几时见到他,也给我打他两个耳光,一个是代我打的,
一个是代阿紫打的。不,打耳光不够,再给我踢上两脚。生
了女儿不照看,任由我们娘儿俩孤苦伶仃的……”说着便落
下泪来。秦红棉安慰道:“姊姊你别伤心。待我们杀了那姓康
的贱人,回来跟你作伴儿。”
萧峰躲在树上,对两个女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段
正淳武功不弱,待朋友也算颇为仁义,偏偏喜爱女色,不算
英雄。只见秦红棉拉着木婉清,向阮星竹母女行了一礼,便
即去了,阮星竹携着阿紫的手,又回入竹林。
萧峰寻思:“阮星竹必会去找段正淳,只是不肯和秦红棉
同去而已,先前她说来取这条幅,段正淳定在前面不远之处
相候。我且在这里守着。”
只听得树丛中发出微声,两个黑影悄悄走来,却是秦红
棉母女去而复回。听得秦红棉低声道:“婉儿,你怎地如此粗
心大意,轻易上人家的当?阮家姊姊卧室中的榻下,有双男
人鞋子,鞋头上用黄线绣着两个字,左脚鞋上绣个‘山’字,
右脚鞋上绣个‘河’字,那自然是你爹爹的鞋子。鞋子很新,
鞋底湿泥还没干,可想而知,你爹爹便在左近。”木婉清道:
“啊!原来这姓阮的女人骗了咱们。”秦红棉道:“是啊,她又
怎肯让这负心汉子跟咱们见面?”木婉清道:“爹爹没良心,妈,
你不用见他了。”
秦红棉半晌不语,隔了一会,才道:“我想瞧瞧他,只是
不想他见到我。隔了这许多日子,他老了,你妈也老了。”这
几句话说得很是平淡,但话中自蕴深情。
木婉清道:“好罢!”声音十分凄苦。她与段誉分手以来,
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但明知是必无了局的相思,在母亲面前
却还不敢流露半点心事。
秦红棉道:“咱们只须守在这里,料你爹爹不久就会到
来。”说着便拨开长草,隐身其中。木婉清跟着躲在一株树后。
淡淡星光之下,萧峰见到秦红棉苍白的脸上泛着微红,显
是甚为激动,心道:“情之累人,一至于斯。”但随即便又想
到了阿朱,胸口不由得一阵酸楚。
过不多时,来路上传来奔行迅捷的脚步声,萧峰心道:
“这人不是段正淳,多半是他的部属。”果然那人奔到近处,认
出是那个在桥上画倒画的朱丹臣。
阮星竹听到了脚步声,却分辨不出,一心只道是段正淳,
叫道:“段郎,段郎!”快步迎出。阿紫跟了出来。
朱丹臣一躬到地,说道:“主公命属下前来禀报,他身有
急事,今日不能回来了。”
阮星竹一怔,问道:“什么急事?什么时候回来?”朱丹
臣道:“这事与姑苏慕容家有关,好像是发见了慕容公子的行
踪。主公万里北来,为的便是找寻此人。主公言道:只待他
大事一了,便来小镜湖畔相聚,请夫人不用挂怀。”阮星竹泪
凝于眶,哽咽道:“他总是说即刻便回,每一次都是三年、五
年也不见人面。好容易盼得他来了,又……”
朱丹臣于阿紫气死褚万里一事,极是悲愤,段正淳的话
既已传到,便不愿多所逗留,微一躬身,掉头便行,自始至
终没向阿紫瞧上一眼。
阮星竹待他走过,低声向阿紫道:“你轻功比我好得多,
快悄悄跟着他,在道上给我留下记认,我随后便来。”阿紫抿
嘴笑道:“你叫我追爹爹,有什么奖赏?”阮星竹道:“妈有什
么东西,全都是你的,还要什么奖赏?”阿紫道:“好罢,我
在墙角上写个‘段’字,再画个箭头,你便知道了,”阮星竹
搂着她肩头,喜道:“乖孩子!”阿紫笑道:“痴心妈妈!”拔
起身子,追赶朱丹臣而去。
阮星竹在小镜湖畔悄立半晌,这才沿着小径走去。她一
走远,秦红棉母女便分别现身,两人打了个手势,蹑足跟随
在后。
萧峰心道:“阿紫既在沿途做下记认,要找段正淳可容易
不过了。”走了几步,蓦地在月光下见到自己映在湖中的倒影,
凄凄冷冷,甚是孤单,心中一酸,便欲回向竹林,到阿朱墓
前再去坐上一会,但只一沉吟间,豪气陡生,手出一掌,劲
风到处,击得湖水四散飞溅,湖中影子也散成了一团碎片。一
声长啸,大踏步便走了。
此后这几日中晓行夜宿,多喝酒而少吃饭,每到一处市
镇,总在墙脚边见到阿紫留下的‘段’字记号,箭头指着方
向。有时是阮星竹看过后擦去,但痕迹宛然可寻。
一路向北行来,天气渐渐寒了,这一日出门不久,天上
便飘飘扬扬的下起大雪来。萧峰行到午间,在一间小酒店中
喝了十二三碗烈酒,酒瘾未杀,店中却没酒了。他好生扫兴,
迈开大步疾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大城,走到近处,心头微微
一震,原来已到了信阳。
一路上他追寻阿紫留下的记号,想着自己的心事,于周
遭人物景色,全没在意,竟然重回信阳。他真要追上段正淳,
原是轻而易举,加快脚步疾奔得一天半日,自非赶上不可。但
自阿朱死后,心头老是空荡荡地,不知如何打发日子才好,心
里总是想:“追上了段正淳,却又如何?找到了正凶,报了大
仇,却又如何?我一个人回到雁门关外,在风沙大漠之中打
猎牧羊,却又如何?”是以一直并未急追。
进了信阳城,见城墙脚下用炭笔写着个‘段’字,字旁
的箭头指而向西。他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想起那日和阿朱并
肩而行,到信阳城西马夫人家去套问讯息,今日回想,当时
每走一步,便是将阿朱向阴世推了一步。
只行出五六里,北风劲急,雪更下得大了。
循着阿紫留下的记号,径向西行,那些记号都是新留下
不久,有些是削去了树皮而画在树上的,树干刀削之处树脂
兀自未凝,记号所向,正是马大元之家。萧峰暗暗奇怪,寻
思:“莫非段正淳知道马夫人陷害于他,因而找她算帐去了?
是了,阿朱临死时在青石桥上跟我说话,曾提到马夫人,都
给阿紫听了去,定是转告她爹爹了。可是我们只说马夫人,他
怎知就是这个马夫人?”
他一路上心情郁郁,颇有点神不守舍,这时逢到特异之
事,登时精神一振,回复了昔日与劲敌交锋时的警觉。见道
旁有座破庙,当即进去,掩上山门,放头睡了三个时辰,到
二更时分,这才出庙,向马大元家中行去。
将到临近时,隐身树后,察看周遭形势,只看了一会,嘴
角边便微露笑容,但见马家屋子东北侧伏有二人,瞧身形是
阮星竹和阿紫。接着又见秦红棉母女伏在屋子的东南角上。这
时大雪未停,四个女子身上都堆了一层白雪。东厢房窗中透
出淡淡黄光,寂无声息。萧峰折了一根树枝,投向东方,拍
的一声轻响,落在地下。阮星竹等四人都向出声处望去,萧
峰轻轻一跃,已到了东厢房窗下。
天寒地冻,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萧峰等了片刻,听
得一阵朔风自北方呼啸而来,待那阵风将要扑到窗上,他轻
轻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阵风同时击向窗外的木板,喀喇一声
响,木板裂开,连里面的窗纸也破了一条缝。秦红棉和阮星
竹等虽在近处,只因掌风和北风配得丝丝入扣,并未察觉,房
中若是有人自也不会知觉。萧峰凑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
一看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段正淳短衣小帽,盘膝坐在炕边,手持酒杯,笑嘻
嘻的瞅着炕桌边打横而坐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
春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似嗔
非嗔的斜睨着段正淳,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
二十四 烛畔鬓云有旧盟
此刻室中的情景,萧峰若不是亲眼所见,不论是谁说与
他知,他必斥之为荒谬妄言。他自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首次
见到马夫人之后,此后两度相见,总是见她冷若冰霜,凛然
有不可犯之色,连她的笑容也是从未一见,怎料得到竟会变
成这般模样。更奇的是,她以言语陷害段正淳,自必和他有
深仇大恨,但瞧小室中的神情,酒酣香浓,情致缠绵,两人
四目交投,惟见轻怜密爱,哪里有半分仇怨?
桌上一个大花瓶中插满了红梅。炕中想是炭火烧得正旺,
马夫人颈中扣子松开了,露出雪白的项颈,还露出了一条红
缎子的抹胸边缘。炕边点着的两枝蜡烛却是白色的,红红的
烛火照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屋外朔风大雪,斗室内却是融
融春暖。
只听段正淳道:“来来来,再陪我喝一杯,喝够一个成双
成对。”
马夫人哼了一声,腻声道:“什么成双成对?我独个儿在
这里孤零零、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总是记着你
这个冤家,你……你……却早将人抛在脑后,哪里想到来探
望我一下?”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
萧峰心想:“听她说话,倒与秦红棉、阮星竹差不多,莫
非……莫非……她也是段正淳的旧情人么?”
段正淳低声细气的道:“我在大理,哪一天不是牵肚挂肠
的想着我的小康?恨不得插翅飞来,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的
怜你惜你。那日听到你和马副帮主成婚的讯息,我接连三日
三夜没吃一口饭。你既有了归宿,我若再来探你,不免累了
你。马副帮主是丐帮中大有身分的英雄好汉,我再来跟你这
个那个,可太也对他不起。这……这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么?”
马夫人道:“谁希罕你来向我献殷勤了?我只是记挂你,
身上安好么?心上快活么?大事小事都顺遂么?只要你好,我
就开心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远在大理,我要打听你的讯
息,不知可有多难。我身在信阳,这一颗心,又有哪一时、哪
一刻不在你的身边?”
她越说越低,萧峰只觉她的说话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
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是荡气回肠,令人神为之夺、
魂为之销。然而她的说话又似纯系出于自然,并非有意的狐
媚。他平生见过的人着实不少,真想不到世上竟会有如此艳
媚入骨的女子。萧峰虽感诧异,脸上却也不由自主的红了。他
曾见过段正淳另外两个情妇,秦红棉明朗爽快,阮星竹俏美
爱娇,这位马夫人却是柔到了极处,腻到了极处,又是另一
种风流。
段正淳眉花眼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马夫
人“唔”的一声,半推半就,伸手略略撑拒。
萧峰眉头一皱,不想看他二人的丑态,忽听得身侧有人
脚下使劲踏着积雪,发出擦的一声响。他暗叫:“不好,这两
位打翻醋坛子,可要坏了我的大事。”身形如风,飘到秦红棉
等四人身后,一一点了她四人背心上的穴道。
这四人也不知是谁做的手脚,便已动弹不得,这一次萧
峰点的是哑穴,令她们话也说不出来。秦红棉和阮星竹耳听
得情郎和旁的女子如此情话连篇,自是怒火如焚,妒念似潮,
倒在雪地之中,双双受苦煎熬。
萧峰再向窗缝中看去,只见马夫人已坐在段正淳身旁,脑
袋靠在他肩头,全身便似没了半根骨头,自己难以支撑,一
片漆黑的长发披将下来,遮住了段正淳半边脸。她双眼微开
微闭,只露出一条缝,说道:“我当家的为人所害,你总该听
到传闻,也不赶来瞧瞧我?我当家的已死,你不用再避什么
嫌疑了罢?”语音又似埋怨,又似撒娇。
段正淳笑道:“我这可不是来了么?我一得讯息,立即连
夜动身,一路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从大理赶来,生怕迟
到了一步。”马夫人道:“怕什么迟到了一步?”段正淳笑道:
“怕你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了人,我大理段二岂不是落得
一场白白的奔波?教我十年相思,又付东流。”马夫人啐了一
口,道:“呸,也不说好话,编派人家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
嫁人?你几时想过我了,说什么十年相思,不怕烂了舌根子。”
段正淳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加紧了,笑道:“我要是不
想你,又怎会巴巴的从大理赶来?”马夫人微笑道:“好罢,就
算你也想我。段郎,以后你怎生安置我?”说到这里,伸出双
臂,环抱在段正淳颈中,将脸颊挨在他面上,不住轻轻的揉
擦,一头秀发如水波般不住颤动。
段正淳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后的事儿,提他干么?
来,让我抱抱你,别了十年,你是轻了些呢,还是重了些?”
说着将马夫人抱了起来。
马夫人道:“那你终究不肯带我去大理了?”段正淳眉头
微皱,说道:“大理有什么好玩?又热又湿,又多瘴气,你去
了水土不服,会生病的。”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嗯,你不过是又来哄我空欢喜一场。”段正淳笑道:“怎么是
空欢喜?我立时便要叫你真正的欢喜。”
马夫人微微一挣,落下地来,斟了杯酒,道:“段郎,再
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酒够啦!”马夫人左手伸过
去抚摸他脸,说道:“不,我不依,我要你喝得迷迷糊糊的。”
段正淳笑道:“迷迷糊糊的,有什么好?”说着接过了酒杯,一
饮而尽。
萧峰听着二人尽说些风情言语,好生不耐,眼见段正淳
喝酒,忍不住酒瘾发作,轻轻吞了口馋涎。
只见段正淳打了个呵欠,颇露倦意。马夫人媚笑道:“段
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萧峰精神一振,心想:
“她要说故事,说不定有什么端倪可寻。”
段正淳却道:“且不忙说,来,我给你脱衣衫,你在枕头
边轻轻的说给我听。”
马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呢!段郎,我小时候家里
很穷,想穿新衣服,爹爹却做不起,我成天就是想,几时能
像隔壁江家姊姊那样,过年有花衣花鞋穿,那就开心了。”段
正淳道:“你小时候一定长得挺俊,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就是穿一身破烂衣衫,那也美得很啊。”马夫人道:“不,我
就是爱穿花衣服。”段正淳道:“你穿了这身孝服,雪白粉嫩,
嗯,又多了三分俏,花衣服有什么好看?”
马夫人抿着嘴一笑,又轻又柔的说道:“我小时候啊,日
思夜想,生的便是花衣服的相思病。”段正淳道:“到得十七
岁上呢?”马夫人目露光采,悄声道:“段郎,我就为你害相
思病了。这病根子老是不断,一直害到今日,还是没害完,也
不知今生今世,想着我段郎的这相思病儿,能不能好。”
段正淳听得心摇神驰,伸手又想去搂她,只是酒喝得多
了,手足酸软,抬了抬手臂,又放了下来,笑道:“你劝我喝
了这许多酒,待会要是……要是……哈哈,小康,后来你到
几岁上,才穿上了花衣花鞋?”
马夫人道:“你从小大富大贵,自不知道穷人家孩子的苦
处。那时候啊,我便是有一双新鞋穿,那也开心得不得了。我
七岁那一年上,我爹爹说,到腊月里,把我家养的三头羊、十
四只鸡拿到市集上去卖了过年,再剪块花布,回家来给我缝
套新衣。我打从八月里爹爹说了这句话那时候起,就开始盼
望了,我好好的喂鸡、放羊……”
萧峰听到“放羊”这两个字,忍不住热泪盈眶。
马夫人继续说道:“好容易盼到了腊月,我天天催爹爹去
Back to home |
File page
Subscribe |
Register |
Login
|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