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关心段誉,更是心惊肉跳,突然放粗了嗓子,喝道:“南海
鳄神,慕容公子这凌波微步,比之你师父如何?”
南海鳄神一怔,胸口一股气登时泄了,立定了脚步,说
道:“好极,好极!你能包住了眼睛走这怪步,只怕我师父也
办不到。好!姑苏慕容,名不虚传,我南海鳄神服了你啦。”
段誉拉去眼上手巾,返身回座。大殿上登时采声有如春
雷。
赫连铁树待两人入座,端起茶盏,说道:“请用茶。两位
英雄光降,不知有何指教?”
阿朱道:“敝帮有些兄弟不知怎地得罪了将军,听说将军
派出高手,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在下斗胆,要请将
军释放。”她将“派出高手,以上乘武功将他们擒来此间”的
话,说得特别重,讥刺西夏人以下毒的卑鄙手段擒人。
赫连铁树微微一笑,说道:“话是不差。适才慕容公子大
显身手,果然名下无虚。乔帮主与慕容公子齐名,总也得露
一手功夫给大伙儿瞧瞧,好让我们西夏人心悦诚服,这才好
放回贵帮的诸位英雄好汉。”
阿朱心下大急,心想:“要我冒充乔帮主的身手,这不是
立刻便露出马脚么?”正要饰词推诿,忽觉手脚酸软,想要移
动一根手指也已不能,正与昨晚中了毒气之时一般无异,不
禁大惊:“糟了,没想到便在这片刻之间,这些西夏恶人又会
故技重施,那便如何是好?”
段誉百邪不侵,浑无知觉,只见阿朱软瘫在椅上,知她
又已中了毒气,忙从怀中取出那个臭瓶,拔开瓶塞,送到她






鼻端。阿朱深深闻了几下,以中毒未深,四肢麻痹便去。她
伸手拿住了瓶子,仍是不停的嗅着,心下好生奇怪,怎地敌
人竟不出手干涉?瞧那些西夏人时,只见一个个软瘫在椅上,
毫不动弹,只眼珠骨溜溜乱转。
段誉说道:“奇哉怪也,这干人作法自毙,怎地自己放毒,
自己中毒?”阿朱走过去推了推赫连铁树。
大将军身子一歪,斜在椅中,当真是中了毒。他话还是
会说的,喝道:“喂,是谁擅用‘悲酥清风’?快取解药来,快
取解药来!”喝了几声,可是他手下众人个个软倒,都道:
“禀报将军,属下动弹不得。”努儿海道:“定有内奸,否则怎
能知道这‘悲酥清风’的繁复使法。”赫连铁树怒道:“不错!
那是谁?你快快给我查明了,将他碎尸万段。”努儿海道:
“是!为今之计,须得先取到解药才是。”赫连铁树道:“这话
不错,你这就去取解药来。”
努儿海眉头皱起,斜眼瞧着阿朱手中瓷瓶,说道:“乔帮
主,烦你将这瓶子中的解药,给我们闻上一闻,我家将军定
有重谢。”
阿朱笑道:“我要去解救本帮的兄弟要紧,谁来贪图你家
将军的重谢。”
努儿海又道:“慕容公子,我身边也有个小瓶,烦你取出
来,拔了瓶塞,给我闻闻。”
段誉伸手到他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果然便是解药,笑
道:“解药取出来了,却不给你闻。”和阿朱并肩走向后殿,推
开东厢房门,只见里面挤满了人,都是丐帮被擒的人众。
阿朱一进去,吴长老便大声叫了起来:“乔帮主,是你啊,






谢天谢地。”阿朱将解药给他闻了,说道:“这是解药,你逐
一给众兄弟解去身上之毒。”吴长老大喜,待得手足能够活动,
便用瓷瓶替宋长老解毒。段誉则用努儿海的解药替徐长老解
毒。
阿朱道:“丐帮人多,如此逐一解毒,何时方了?吴长老,
你到西夏人身边搜搜去,且看是否尚有解药。”
吴长老道:“是!”快步走向大殿,只听得大殿上怒骂声、
嘈叫声、辟拍声大作,显然吴长老一面搜解药,一面打人出
气。过不多时,他捧了六个小瓷瓶回来,笑道:“我专拣服饰
华贵的胡虏去搜,果然穿着考究的,身边便有解药,哈哈,那
家伙可就惨了。”段誉笑问:“怎么?”吴长老笑道:“我每人
都给两个嘴巴,身边有解药的,便下手特别重些。”
他忽然想起没见过段誉,问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多
蒙相救。”段誉道:“在下复姓慕容,相救来迟,令各位委屈
片时,得罪得罪。”
丐帮众人听到眼前此人竟便是大名鼎鼎的“姑苏慕容”,
都是不胜骇异。
宋长老道:“咱们瞎了眼睛,冤枉慕容公子害死马副帮主。
今日若不是他和乔帮主出手相救,大伙儿落在这批西夏恶狗
手中,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吴长老也道:“乔帮主,大人不
记小人之过,你还是回来作咱们的帮主罢。”
全冠清冷冷的道:“乔爷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
他称乔峰为“乔爷”而不称“乔帮主”,自是不再认他为帮主,
而说他和慕容公子果然是知交好友,这句话甚是厉害。丐帮
众人疑心乔峰假手慕容复,借刀杀人而除去马大元,乔峰一






直否认与慕容复相识。今日两人偕来天宁寺,有说有笑,神
情颇为亲热,显然并非初识。
阿朱心想这干人个个是乔峰的旧交,时刻稍久,定会给
他们瞧出破绽,便道:“帮中大事,慢慢商议不迟,我去瞧瞧
那些西夏恶狗。”说着便向大殿走去。段誉随后跟出。
两人来到殿中,只听得赫连铁树正在破口大骂:“快给我
查明了,这个王八羔子的西夏人叫什么名字,回去抄他的家,
将他家中男女老幼杀个鸡犬不留。他奶奶的,他是西夏人,怎
么反而相助外人,偷了我的‘悲酥清风’来胡乱施放?”段誉
一怔,心道:“他在骂那一个西夏人啊?”只听赫连铁树骂一
句,努儿海便答应一句。赫连铁树又道:“他在墙上写这八个
字,那不是明着讥刺咱们么?”
段誉和阿朱抬头看时,只见粉墙上龙蛇飞舞般写着四行
字,每行四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迷人毒风,原壁归君。”
墨沈淋漓,兀自未干,显然写字之人离去不久。
段誉“啊”一声,道:“这……啊……这是慕容公子写的
吗?”阿朱低声道:“别忘了你自己是慕容公子。我家公子能
写各家字体,我辨不出这几个字是不是他写的。”
段誉向努儿海问道:“这是谁写的?”
努儿海不答,只暗自担心,不知丐帮众人将如何对付他
们,他们擒到丐帮群豪之后,拷打侮辱,无所不至,他们只
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就难当得很了。
阿朱见丐帮中群豪纷纷来到大殿,低声道:“大事已了,
咱们去罢!”大声道:“我另有要事,须得和慕容公子同去办






理,日后再见。”说着快步出殿。吴长老等大叫:“帮主慢走,
帮主慢走。”阿朱那敢多停,反而和段誉越走越快。丐帮中群
豪对乔峰向来敬畏,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两人行出里许,阿朱笑道:“段公子,说来也真巧,你那
个丑八怪徒儿正好要你试演凌波微步的功夫,还说你比他师
父更行呢。”段誉“嗯”了一声。阿朱又道:“不知是谁暗放
迷药?那西夏将军口口声声说是内奸,我看多半是西夏人自
己干的。”
段誉陡然间想起一个人,说道:“莫非是李延宗?便是咱
们在碾坊中相遇的那个西夏武士?”阿朱没见过李延宗,无法
置答,只道:“咱们去跟王姑娘说,请她参详参详。”
正行之间,马蹄声响,大道上一骑疾驰而来,段誉远远
见到正是乔峰,喜道:“是乔大哥!”正要出口招呼,阿朱忙
一拉他的衣袖,道:“别嚷,正主儿来了!”转过了身子。段
誉醒悟:“阿朱扮作乔大哥的模样,给他瞧见了可不大妙。”不
多时乔峰已纵马驰近。段誉不敢和他正面相对,心想:“乔大
哥和丐帮群豪相见,真相便即大白,不知会不会怪责阿朱如
此恶作剧?”
乔峰救了阿朱、阿碧二女之后,得知丐帮众兄弟为西夏
人所擒,心下焦急,四处追寻。但江南乡间处处稻田桑地,水
道陆路,纵横交叉,不比北方道路单纯,乔峰寻了半天,好
容易又撞到天宁寺的那两个小沙弥,问明方向,这才赶向天
宁寺来。他见段誉神采飞扬,状貌英俊,心想:“这位公子和
我那段誉兄弟倒是一时瑜亮。”阿朱早便背转了身子,他便没
加留神,心中挂怀丐帮兄弟,快马加鞭,疾驰而过。






来到天宁寺外,只见十多名丐帮弟子正绑住一个个西夏
武士,押着从寺中出来。乔峰大喜:“丐帮众兄弟原来已反败
为胜。”
群丐见乔峰去而复回,纷纷迎上,说道:“帮主,这些贼
虏如何发落,请你示下。”乔峰道:“我早已不是丐帮中人,
‘帮主’二字,再也休提起。大伙儿有损伤没有?”
寺中徐长老等得报,都快步迎出,见到乔峰,或羞容满
面、或喜形于色。宋长老大声道:“帮主,昨天在杏子林中,
本帮派在西夏的探子送来紧急军情,徐长老自作主张,不许
你看,你道那是什么?徐长老,快拿出来给帮主看。”言语之
间已颇不客气。
徐长老脸有惭色,取出本来藏在蜡丸中的那小纸团,叹
道:“是我错了。”递给乔峰。
乔峰摇头不接。宋长老夹手抢过,摊开那张薄薄的皱纸,
大声读道:
“启禀帮主:属下探得,西夏赫连铁树将军率同大批一品
堂好手,前来中原,想对付我帮。他们有一样厉害毒气,放
出来时全无气息,令人不知不觉的就动弹不得。跟他们见面
之时,千万要先塞住鼻孔,或者先打倒他们的头脑,抢来臭
得要命的解药,否则危险万分。要紧,要紧。大信舵属下易
大彪火急禀报。”
宋长老读罢,与吴长老、奚长老等齐向徐长老怒目而视。
白世镜道:“易大彪兄弟这个火急禀报,倒是及时赶到的,可
惜咱们没及时拆阅。好在众兄弟只受了一场鸟气,倒也无人
受到损伤,帮主,咱们都得向你请罪才是。你大仁大义,唉,






当真没得说的。”
吴长老道:“帮主,你一离开,大伙儿便即着了道儿,若
不是你和慕容公子及时赶来相救,丐帮全军覆没。你不回来
主持大局,做大伙儿的头儿,那是决计不成的。”乔峰奇道:
“什么慕容公子?”吴长老道:“全冠清这些人胡说八道,你莫
听他的。结交朋友,又是什么难事?我信得过你和慕容公子
是今天才相识的。”乔峰道:“慕容公子?你说慕容复么?我
从未见过他面。”
徐长老和宋、奚、陈、吴四长老面面相觑,都惊得呆了,
均想:“只不过片刻之前,他和慕容公子携手进来给众人解毒,
怎么这时忽然又说不识慕容公子?”奚长老凝思片刻,恍然大
悟,道:“啊,是了,适才那青年公子自称复姓慕容,但并不
是慕容复。天下双姓‘慕容’之人何止千万,那有什么希奇?”
陈长老道:“他在墙上自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不是慕
容复是谁?”
忽然有个怪声怪气的声音说道:“那娃娃公子什么武功都
会使,而且门门功夫比原来的主儿更加精妙,那还不是慕容
复?当然是他!一定是他!”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鼠
目短髯,面皮焦黄,正是南海鳄神。他中毒后被绑,却忍不
住插嘴说话。
乔峰奇道:“那慕容复来过了么?”南海鳄神怒道:“放你
娘的臭屁!刚才你和慕容复携手进来,不知用什么鬼门道,将
老子用麻药麻住了。你快快放了老子便罢,否则的话,哼哼!
哼哼……”他接连说些了几个“哼哼”,但“否则的话”那便
如何,却说不上来,想来想去,也只是“哼哼”而已。






乔峰道:“瞧你也是一位武林中的好手,怎地如此胡说八
道?我几时来过了?什么和慕容复携手进来,更是荒谬之极。”
南海鳄神气得哇哇大叫:“乔峰,他妈的乔峰,枉你是丐
帮一帮之主,竟敢撒这漫天大谎!大小朋友,刚才乔峰是不
是来过?咱家将军是不是请他上坐,请他喝茶?”一众西夏人
都道:“是啊,慕容复试演‘凌波微步’,乔峰在旁鼓掌喝采,
难道这是假的?”
吴长老扯了扯乔峰的袖子,低声道:“帮主,明人不做暗
事,刚才的事,那是抵赖不了的。”乔峰苦笑道:“吴四哥,难
道刚才你也见过我来?”吴长老将那盛放解药的小瓷瓶递了过
去,道:“帮主,这瓶子还给你,说不定将来还会有用。”乔
峰道:“还给我?什么还给我?”吴长老道:“这解药是你刚才
给我的,你忘了么?”乔峰道:“怎么?吴四哥,你当真刚才
见过我?”吴长老见他绝口抵赖,心下既感不快,又是不安。
乔峰虽然精明能干,却怎猜得到竟会有人假扮了他,在
片刻之前,来到天宁寺中解救众人?他料想这中间定然隐伏
着一个重大阴谋。吴长老、奚长老都是直性子人,决计不会
干什么卑鄙勾当,但那玩弄权谋之人策略厉害,自能妥为布
置安排,使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众人眼中看出来处处显得
荒唐邪恶。
丐帮群豪得他解救,本来人人感激,但听他矢口否认,却
都大为惊诧。有人猜想他这几天中多遭变故,以致神智错乱;
有人以为乔峰另有对付西夏人的秘计密谋,因此不肯在西夏
敌人之前直认其事;有人料想马大元确是他假手于慕容复所
害,生怕奸谋败露,索性绝口否认识得慕容其人;有人猜想






他图谋重任丐帮帮主,在安排什么计策;更有人深信他是为
契丹出力,既反西夏,亦害大宋。各人心中的猜测不同,脸
上便有惋惜、崇敬、难过、愤恨、鄙夷、仇视等种种神气。
乔峰长叹一声,说道:“各位均已脱险,乔峰就此别过。”
说着一抱拳,翻身上马,鞭子一扬,疾驰而去。
忽听得徐长老叫道:“乔峰,将打狗棒留了下来。”乔峰
陡地勒马,道:“打狗棒?在杏林之中,我不是已交了出来了
吗?”徐长老道:“咱们失手遭擒,打狗棒落在西夏众恶狗手
中。此时遍寻不见,想必又为你取去。”
乔峰仰天长笑,声音悲凉,大声道:“我乔峰和丐帮再无
瓜葛,要这打狗棒何用?徐长老,你也将乔峰瞧得忒也小了。”
双腿一挟,胯下马匹四蹄翻飞,向北驰去。
乔峰自幼父母对他慈爱抚育,及后得少林僧玄苦大师授
艺,再拜丐帮汪帮主为师,行走江湖,虽然多历艰险,但师
父朋友,无不对他赤心相待。这两天中,却是天地间斗起风
波,一向威名赫赫、至诚仁义的帮主,竟给人认作是卖国害
民、无耻无信的小人。他任由坐骑信步而行,心中混乱已极:
“倘若我真是契丹人,过去十余年中,我杀了不少契丹人,破
败了不少契丹的图谋,岂不是大大的不忠?如果我父母确是
在雁门关外为汉人害死,我反拜杀害父母的仇人为师,三十
年来认别人为父为母,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乔峰啊乔峰,你
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倘若三槐公不是我
的父亲,那么我自也不是乔峰了?我姓什么?我亲生父亲给
我起了什么名字?嘿嘿,我不但不忠不孝,抑且无名无姓。”
转念又想:“可是,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大奸大恶






之人的诬陷,我乔峰堂堂大丈夫,给人摆布得身败名裂,万
劫不复,倘若激于一时之愤,就此一走了之,对丐帮从此不
闻不问,岂非枉自让奸人阴谋得逞?嗯,总而言之,须得查
究明白才是。”
心下盘算,第一步是赶回河南少室山,向三槐公询问自
己的身世来历,第二步是入少林寺叩见受业恩师玄苦大师,请
他赐示真相。这两人对自己素来爱护有加,决不致有所隐瞒。
筹算既定,心下便不烦恼。他从前是丐帮之主,行走江
湖,当真是四海如家,此刻不但不能再到各处分舵食宿,而
且为了免惹麻烦,反而处处避道而行,不与丐帮中的旧属相
见。只行得两天,身边零钱花尽,只得将那匹从西夏人处夺
来的马匹卖了,以作盘缠。
不一日,来到嵩山脚下,径向少室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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