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不懂《易经》?”
木婉清在迷迷糊糊中,听他突作此问,便道:“甚么易经?
我不懂。”段誉道:“好!我来教你,这《易经》之学,十分
艰深,你好好听着。”木婉清奇道:“我学来干甚么?”段誉道:
“你学了之后,大有用处。说不定咱二人便可凭此而脱困境。”
他自觉欲念如狂,当此人兽关头,实是千钧一发,要是
木婉清扑过身来稍加引诱,堤防非崩缺不可,是以想到要教
她《易经》。只盼一个教,一个学,两人心有专注,便不去想
那男女之事,说道:“《易经》的基本,在于太极。太极生两
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你知道八卦的图形么?”木婉
清道:“不知道,烦死啦!段郎,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誉道:“我是你哥哥,别叫我段郎,该叫我大哥。我把
八卦图形的歌诀说给你听,你要用心记住。乾三连,坤六断;
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木婉
清依声念了一遍,问道:“水盂饭碗的,干甚么?”段誉道:
“这说的是八卦形状。要知八卦的含义,天地万物,无所不包,
就一家人来说罢,乾为父,坤为母,震是长子,巽是长女……
咱俩是兄妹,我是‘震’卦,你就是‘巽’卦了。”
木婉清懒洋洋的道:“不,你是乾卦,我是坤卦,两人结
成夫妻,日后生儿育女,再生下震卦、巽卦来……”段誉听
她言语滞涩娇媚,不由得怦然心动,惊道:“你别胡思乱想,
再听我说。”木婉清道:“你……你坐到我身边来,我就听你
说。”
只听那青袍客在屋外说道:“很好,很好!你二人成了夫
妻,生下儿女,我就放你们出来。我不但不杀你们,还传你
二人一身武功,教你夫妻横行天下。”段誉怒道:“到得最后
关头,我自会在石壁上一头撞死,我大理段氏子孙,宁死不
辱,你想在我身上报仇,再也休想。”青袍客道:“你死也好,
活也好,我才不理呢。你们倘若自寻死路,我将你们二人的
尸体剥得赤条条地,身上一丝不挂,写明是大理段正明的侄
儿侄女,段正淳的儿子女儿,私下通奸,被人撞见,以致羞
愤自杀。我将你二人的尸身用盐腌了,先在大理市上悬挂三
日,然后再到汴梁、洛阳、临安、广州到处去示众。”
段誉怒极,大声喝道:“我段家到底怎样得罪了你,你要
如此恶毒报复?”
青袍客道:“我自己的事,何必说给你这个小子听?”说
了这两句话,从此再无声息。
段誉情知和木婉清多说一句话,便多一分危险,面壁而
坐,思索“凌波微步”中一步步复杂的步法,昏昏沉沉的过
了良久,忽想:“那石洞中的神仙姊姊比婉妹美丽十倍,我若
要娶妻,只有娶得那位神仙姊姊这才不枉了。”迷糊之中转过
头来,只见木婉清的容颜装饰,慢慢变成了石洞中的玉像,段
誉大叫:“神仙姊姊,我好苦啊,你救救我!”跪倒在地,抱
住了木婉清的小腿。
便在此时,外边有人说道:“吃晚饭啦!”递进一根点燃
了的红烛来。那人笑道:“快接住!洞房春宵,怎可没有花烛?”
段誉一惊站起,烛光照耀之下,只见木婉清媚眼流波,娇
美不可名状。他一口将烛火吹熄,喝道:“饭中有毒,快拿走,
咱们不吃。”
那人笑道:“你早已中了毒啦,份量已足,不必再加。”将
饭菜递了进来。
段誉茫然接过,放在桌上,寻思:“人死之后,一了百了,
身后是非,如何能管得?”转念又想:“爹娘和伯父对我何等
疼爱,如何能令段门贻笑天下?”
忽听木婉清道:“段郎,我要用毒箭自杀了,免得害你。”
段誉
叫道:“且慢,咱兄妹便是死了,这万恶之徒也不肯放过
咱们。此人阴险毒辣,比之吃小儿的叶二娘、挖人心的南海
鳄神还要恶毒!不知他到底是谁?”
只听得那青袍客的声音说道:“小子倒也有点见识。老夫
位居四大恶人之首,‘恶贯满盈’便是我!”
八 虎啸龙吟
镇南王府暖阁之中,善阐侯高昇泰还报,钟万仇夫妇及
秦红棉已离府远去。镇南王妃刀白凤挂念爱子,说道:“皇上,
那万劫谷的所在,皇上可知道么?”保定帝段正明道:“万劫
谷这个名字,今日还是首次听见,但想来离大理不远。”刀白
凤急道:“听那钟万仇之言:似乎这地方甚是隐秘,只怕不易
寻找。誉儿若是在敌人手中久了……”保定帝微笑道:“誉儿
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的险恶,让他多经历一些艰难,磨练磨
练,于他也未始没有益处。”刀白凤心下甚是焦急,却已不敢
多说。
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拿些酒菜出来,犒劳犒劳咱
们。”段正淳道:“是!”吩咐下去,片刻间便是满席的山珍海
味。保定帝命各人同席共饮。
大理是南鄙小邦,国中百夷杂处,汉人为数无多,镇南
王妃刀白凤便是摆夷人。国人受中原教化未深,诸般朝仪礼
法,本就远较大宋宽简。保定帝更为人慈和,只要不是在朝
廷庙堂之间,一向不喜拘礼,因此段正淳夫妇与高昇泰三人
便坐在下首相陪。
饮食之间,保定帝绝口不提适才事情。刀白凤双眉深蹙,
食而不知其味,将到天明,门外侍卫禀道:“巴司空参见皇上。”
段正明道:“进来!”门帷掀起,一个又瘦又矮的黑汉子走了
进来,躬身向保定帝行礼,说道:“启奏皇上:那万劫谷过善
人渡后,经铁索桥便到了,须得自一株大树洞中进谷。”
刀白凤拍手笑道:“早知有巴司空出马,哪有寻不到敌人
巢穴之理?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啦。”那黑汉子微微躬身,道:
“王妃过奖。巴天石愧不敢当。”
这黑瘦汉子巴天石虽然形貌猥崽,却是个十分精明能干
的人物,曾为保定帝立下不少功劳,目下在大理国位居司空。
司徒、司马、司空三公之位,在朝廷中极为尊荣。巴天石武
功卓绝,尤其擅长轻功,这次奉保定帝之命探查敌人的驻足
之地,他暗中跟踪钟万仇一行,果然查到万劫谷的所在。
保定帝微笑道:“天石,你坐下吃个饱,咱们这便出发。”
巴天石深知皇上不喜人对他跪拜,对臣子爱以兄弟朋友称呼,
倘若臣下过分恭谨,他反要着恼,当下答应一声,捧起饭碗
便吃。他滴酒不饮,饭量却大得惊人,片刻间便连吃了八大
碗饭。段正淳、高昇泰和他相交日久,自也不以为异。
巴天石一吃完,站起身来,伸衣袖一抹嘴上的油腻,说
道:“臣巴天石引路。”当先走了出去。保定帝、段正淳夫妇、
高昇泰随后鱼贯而出。出得镇南王府,只见褚古傅朱四大护
卫已牵了马匹在门外侍候,另有数十名从人捧了保定帝等的
兵刃站在其后。
段氏以中原武林世家在大理得国,数百年来不失祖宗遗
风。段正明、正淳兄弟虽富贵无极,仍常微服出游,遇到武
林中人前来探访或是寻仇,也总是按照武林规矩对待,从不
摆皇室架子。是以保定帝这日御驾亲征,众从人都是司空见
惯,毫不惊扰。自保定帝以下,人人均已换上了常服,在不
识者眼中,只道是缙绅大户带了从人出游而已。
刀白凤见巴天石的从人之中,有二十几名带着大斧长锯,
笑问:“巴司空,咱们去做木匠起大屋吗?”巴天石道:“锯树
拆屋。”
一行人所乘都是骏马,奔行如风,未到日中,已抵万劫
谷外的树林。巴天石指挥从人,将挡路的大树一一砍倒锯开。
来到谷口,保定帝指着那株漆着“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的
大树,笑道:“这万劫谷主人,跟咱家好大的怨仇哪!”段正
淳却知钟万仇是怕自己进谷去探访甘宝宝,向妻子斜目瞧去,
见她只是冷笑。
四名汉子提着大斧抢上,片刻间那株数人合抱的大树砍
倒了。
巴天石命众人牵马在谷口相候。
褚、古、傅、朱四大卫护当先而行,其后是巴天石与高
昇泰,又其后是镇南王夫妇,保定帝走在最后。进得万劫谷
后,但见四下静悄悄地,无人出迎。巴天石按照江湖规矩,手
持段正明、段正淳两兄弟的名帖,大踏步来到正屋之前,朗
声说道:“大理国段氏兄弟,前来拜会钟谷主。”
话声甫毕,左侧树丛中突然窜出一条长长的人影,迅捷
无伦的扑到,伸手向巴天石手中的名帖抓来。巴天石向右错
出三步,喝道:“尊驾是谁?”那人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
一抓不中,更不停步,又向巴天石扑去。巴天石见他轻功异
常了得,有心要跟他较量较量,当下又向前抢出三步。云中
鹤跟着追了三步。巴天石发足便奔,云中鹤随后追去。一个
矮,一个高,霎时之间在屋外绕了三个圈子。云中鹤步幅奇
大,但巴天石一跳一跃,脚步起落却比他快得多,两人之间
始终相距数尺。云中鹤固然追他不到,巴天石却也避他不脱。
两人一向都自负轻功天下无匹,此刻陡然间遇上劲敌,均是
心下暗惊。两人越奔越快,衣襟带风,发出呼呼声响,虽只
两人追逐,旁人看来,便是五六人绕圈而行一般。到得后来,
两人相距渐远,变成了绕屋奔跑,已不知云中鹤在追巴天石,
还是巴天石在追云中鹤。倘若巴天石追到了云中鹤背后,这
场轻功的比试,自然是他胜了,但云中鹤猛地发劲,又将巴
天石抛落数丈。
只听得呀一声,大门打开,钟万仇走了出来。巴天石足
下不停,暗运内劲,右手一送,名帖平平向钟万仇飞了过去。
钟万仇伸手接住,怒道:“姓段的,你既按江湖规矩前来
拜山,干么毁我谷门?”
褚万里喝道:“皇上至尊,岂能钻你这个树洞地道?”
刀白凤一直悬念爱子,忍不住问道:“我的孩儿呢?你们
将他藏在哪里?”
屋中忽又跃出一个女子,尖声道:“你来得迟了一步。这
姓段的小子,我们将他开膛破肚,喂了狗啦!”她双手各持一
刀,刀身细如柳叶,发出蓝印印的光芒,正是见血即毙的修
罗刀。
这两个女子十八九年之前便因妒生恨,结下极深的怨仇。
刀白凤明知秦红棉所言非实,但听她将自己独生爱子说得如
此惨酷,旧恨新怒,一齐迸发,冷冷的道:“我是问钟谷主,
谁来跟下贱女人说话,没的玷辱了自己身分。”蓦地里当当两
声响,秦红棉双刀齐出,快如飘风般近前,向她急砍两刀。这
“十字斫”是她成名绝技,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曾丧在她修罗
双刀这毒招之下。刀白凤抽出拂尘,及时格开,身形转处,拂
尘尾点向她后心。
段正淳好生尴尬,一个是眼前爱妻,一个是昔日情侣。他
对刀白凤钟情固深,对秦红棉却也是旧恩难忘,但见两女一
动上手便是生死相搏的招数,不论是谁受伤,自己都是终生
之恨,喝道:“且慢动手!”斜身欺近,拔出长剑,要格开两
人兵刃。
钟万仇一见到段正淳便是满肚子怒火,呛啷啷大环刀出
手,向他迎头砍去。褚万里道:“不劳王爷动手,待小人料理
了他。”铁杆挥出,戳向钟万仇的头颈。他原来的铁杆被叶二
娘拗断了,此时所使是赶着新铸的。钟万仇骂道:“我早知姓
段的就只仗着人多势众。”
段正淳笑道:“万里退下,我正要见识见识钟谷主的武
功。”长剑挺出,弹开褚万里的铁杆,顺势从钟万仇大环刀的
刀背上掠下,直削他手指。这一招弹、掠、削三式一气呵成,
中间直无半分变招痕迹。钟万仇一惊:“这段贼剑法好生凌
厉。”登时收起怒火,横刀守住门户,强敌当前,已不敢浮嚣
轻忽。
段正淳挺剑疾刺,钟万仇见来势凌厉,难以硬挡,向后
跃开三步。段正淳只求他不过来纠缠,闪身抢到刀白凤和秦
红棉身近,只见秦红棉刀法已微见散乱,刀白凤步步进逼。蓦
地里嗤嗤嗤连响,秦红棉接连射出三枝毒箭。她这短箭形状
和木婉清所发的一模一样,手法却高明得多,三只箭分射左
右中三个方位,教对方绝难闪避。刀白凤纵身高跃,三枝短
箭都从她脚底飞过,不料她身子尚在半空,又有三只箭射来,
第一只射她小腹,第二只射她双足之间,第三只却是对准了
她足底。其时刀白凤无法再向上跃,身子落下来时,三只箭
正好射中她头、胸、腹三处,实是毒辣之极。
刀白凤心下惊惶,拂尘急掠,卷开了第一只毒箭,身子
急速落下,眼看第二只、第三只对准了胸膛,小腹射到,已
万难闪避挡格,突然眼前白光急闪,一柄长剑自下而上的在
她面前掠过,将这两只短箭斩为四截,同时有人晃身挡在她
的身前,正是段正淳抢过来,救她性命。倘若他出剑稍有不
准,斩不到短箭,那么这两只短箭势必钉在他身上。
这一下刀白凤和秦红棉都是吓得脸色惨白,心中怦怦乱
跳。刀白凤叫道:“我不领你的情!”闪身绕过丈夫,挥拂尘
向秦红棉抽去。她恨极秦红棉手段阴毒,拂尘上招数快极,斜
扫直击,教对方再也缓不出手来发射毒箭。秦红棉适才这两
箭险些射中段正淳,又见他不顾性命的相救妻子,偏心已极,
惊慌中又加上气苦,登时挡不住拂尘的急攻。刀白凤拂尘一
招“凤栖于梧”,向她头顶击落,秦红棉急向右闪,刀白凤左
掌正好同时击出,眼见便可正中秦红棉胸口,立时便要打得
她狂吐鲜血。手掌离她胸口尚有半尺,忽然旁边一只男子手
掌伸过来一带,将她这一掌掠开了,正是段正淳出手相救,说
道:“凤凰儿,别这么狠!”
秦红棉一怔,怒道:“甚么凤凰儿、孔雀儿,叫得这般亲
热!”左手刀向段正淳肩头砍落。刀白凤也正恼丈夫相救情妇,
格开自己势在必中的一招,挥拂尘向他脸上扫去。
二女同时出手,同时见到对方向段正淳攻击,齐叫:“啊
哟!”同时要回护郎君。刀白凤拂尘转向,去挡格修罗刀;秦
红棉足向刀白凤踢去,要她收转拂尘。
段正淳斜身一闪,砰的一声,秦红棉这一脚重重踢中在
他屁股上。刀白凤怒道:“你干么踢我丈夫?”秦红棉道:“段
郎,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很疼吗?”段正淳装腔作势,大
叫:“哎唷,哎唷!踢死我啦!”蹲下身来。
钟万仇瞧出便宜,举刀搂头向段正淳劈落。刀白凤叫道:
“住手!”秦红棉叫道:“打他!”拂尘与修罗刀齐向钟万仇攻
去。钟万仇只得回刀招架,大叫:“姓段的臭贼,你这老白脸,
靠女人救你性命,算甚么好汉?”段正淳哈哈大笑,倏地跃起,
刷刷刷三剑,只逼得钟万仇踉跄倒退。秦红棉一怔,怒道:
“你没受伤,装假!”刀白凤也道:“这家伙最会骗人,你怎能
信他了?”秦红棉叫道:“看刀!”刀白凤叫道:“打他!”这一
次二女却是联手向段正淳进攻。
保定帝见兄弟跟两个女人纠缠不清,摇头暗笑,向褚万
里道:“你们进去搜搜!”褚万里应道:“是!”
褚、古、傅、朱四人奔进屋门。古笃诚左足刚跨过门槛,
突觉头顶冷风飒然。他左足未曾踏实,右足跟一点,已倒退
跃出,只见一片极薄极阔的刀刃从面前直削下去,相距不过
数寸,只要慢得顷刻,就算脑袋幸而不致一分为二,至少鼻
子也得削去了。古笃诚背上冷汗直流,看清楚忽施暗袭的是
个面貌俊秀的中年女子,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她这薄
刀作长方形,薄薄的一片,四周全是锋利无比,她抓着短短
的刀柄,略加挥舞,便卷成一圈圆光。古笃诚起初这一惊着
实厉害,略一定神,大喝一声,挥起板斧,便往她薄刀上砍
去。叶二娘的薄刀不住旋转,不敢和板斧这等沉重的兵刃相
碰。古笃诚使出七十二路乱披风斧法,双斧直上直下的砍将
过去。叶二娘阴阳怪气,说几句调侃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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