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笑道:“你慢慢在这里哭罢,我可不能陪你了。”说
着拔步便行,只走出几步,忽听她止了啼哭,全无声息。萧
峰有些奇怪。回头一望,只见她俯伏雪地之中,一动也不动。
萧峰心中暗笑:“小女孩儿撒痴撒娇,我若去理睬她,终究理
不胜理。”当下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去了。
他走出数里,回头再望,这一带地势平旷、一眼瞧去并






无树木山坡阻挡,似乎阿紫仍是一动也不动的躺着。萧峰心
下犹豫:“这女孩儿性子古怪之极,说不定真的便这么躺着,
就此不再起来。”又想:“我已害死了她姊姊,就算不听阿朱
的话,不去照料她,保护她,终不能激死了她。“一想到阿朱,
不由得胸口一热。当即快步从原路回来。
奔到阿紫身边,果见她俯伏于地,仍和先前一模一样,半
分也没移动地位。萧峰走上两步,突然一怔,只见她嵌在数
寸厚的积雪之中,身旁积雪竟全不融化,莫非果然死了?他
一惊之下,伸手去摸她脸颊,着手处肌肤上一片冰冷,再探
她鼻息,也是全无呼吸。萧峰见过她诈死欺骗自己亲生父母,
知道她星宿派中有一门龟息功夫,可以闭住呼吸,倒也并不
如何惊慌,于是伸指在她胁下点了两点,内力自她穴道中透
了进去。
阿紫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突然间樱口一张,一枚
蓝晃晃的细针急喷而出,射向萧峰眉心。
萧峰和她相距不过尺许,说什么也想不到她竟会突施暗
算,这根毒针来得甚是劲急,他武功再高,在仓卒之际、咫
尺之间要想避去,也已万万不能。他想也不想,右手一扬,一
股浑厚雄劲之极的掌风劈了出去。
这一掌实是他生平功力之所聚,这细细的一枚钢针在尺
许之内急射过来,要以无形无质的掌风将之震开,所使的掌
力自是大得惊人,他一掌击出,身子同时尽力向右斜出,只
闻到一阵淡淡的腥臭之气,毒针已从他脸颊旁擦过,相距不
过寸许,委实凶险绝伦。
便在此时,阿紫的身躯也被他这一掌推了出去,哼也不






哼,身子平平飞出,拍的一声,摔在十余丈外。她身子落下
后又在雪地上滑了数丈,这才停住。






二十六 赤手屠熊搏虎
萧峰于千钧一发中逃脱危难,暗叫一声:“惭愧!”第一
个念头便是:“这妖女心肠好毒,竟使这歹招暗算于我。”想
到星宿派的暗器定是厉害无比,毒辣到了极点,倘若这一下
给射中了,活命之望微乎其微,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
待见阿紫给自己一掌震出十余丈,不禁又是一惊:“啊哟,
这一掌她怎经受得起?只怕已给我打死了。”身形一晃,纵到
她身边,只见她双目紧闭,两道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脸如
金纸,这一次是真的停了呼吸。
萧峰登时呆了,心道:“我又打死了她,又打死了阿朱的
妹妹。她……她临死时叫我照顾她的妹妹,可是……可是……
我又打死了她。”这一怔本来只是霎息之间的事,但他心神恍
惚,却如经历了一段极长的时刻。他摇了摇头,忙伸掌按住
阿紫后心,将真气内力拚命送将过去。过了好一会,阿紫身
子微微一动。萧峰大喜,叫道:“阿紫,阿紫,你别死,我说
什么也要救活你。”
但阿紫只动了这么一下,又不动了。萧峰甚是焦急,当
即盘膝坐在雪地,将阿紫轻轻扶起,放在自己身前,双掌按
住她背心,将内力缓缓输入她体内。他知阿紫受伤极重,眼
下只有令她保住一口气,暂得不死,徐图挽救,因此以真气






输入她的体内,也是缓缓而行。过得一顿饭时分,他头上冒
出丝丝白气,已是全力而为。
这么连续不断的行功,隔了小半个时辰,阿紫身子微微
一动,轻轻叫了声:“姊夫!”萧峰大喜,继续行功,却不跟
她说话。只觉她身子渐渐温暖,鼻中也有了轻微呼吸。萧峰
心怕功亏一篑,丝毫不停的运送内力。直至中午时分,阿紫
气息稍匀,这才将她横抱怀中,快步而行,却见她脸上已没
半点血色。
他迈开脚步,走得又快又稳,左手仍是按在阿紫背心,不
绝的输以真气。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小市镇,镇上并
无客店,只得再向北行,奔出二十余里,才寻到一家简陋的
客店。这客店也无店小二,便是店主自行招呼客人。萧峰要
店主取来一碗热汤,用匙羹舀了,慢慢喂入阿紫口中,但她
只喝得三口,便尽数呕了出来,热汤中满是紫血。
萧峰甚是忧急,心想阿紫这一次受伤,多半治不好了,那
阎王敌薛神医不知到了何处,就算薛神医便在身边,也未必
能治。当日阿朱为少林寺掌门方丈掌力震荡,并非亲身所受,
也已惊险万状,既敷了太行山谭公的治伤灵膏,又蒙薛神医
施救,方得治愈。他虽知阿紫性命难保,却不肯就此罢手,只
是想:“我就算累得筋疲力尽,真气内力全部耗竭,也要支持
到底。我不是为了救她,只是要不负阿朱的嘱托。”
他明知阿紫出手暗算于他在先,当此处境,这一掌若不
击出,自己已送命在她手中。他这等武功高强之人,一遇危
难,心中想也不想,自然而然的便出手御害解难。他被迫打
伤阿紫,就算阿朱在场,也决不会有半句怪责的言语,这是






阿紫自取其祸,与旁人无干,但就因阿朱不能知道,萧峰才
觉得万分对她不起。
这一晚他始终没合眼安睡,直到次日,不断以真气维系
阿紫的性命。当日阿朱受伤,萧峰只在她气息渐趋微弱之时,
这才出手,这时阿紫却片刻也离不开他手掌,否则气息立时
断绝。
第二晚仍是如此,萧峰功力虽强,但两日两晚的劳顿下
来,毕竟也已疲累之极。小客店中所藏的两坛酒早给他喝得
坛底向天,要店主到别处去买,偏生身边又没带多少银两。他
一天不吃饭毫不要紧,一天不喝酒就难过之极,这时渐渐的
心力交瘁,更须以酒提神,心想:“阿紫身上想必带有金钱。”
解开她衣囊,果见有三只小小金元宝、几锭碎银子。他
取了一锭银子,包好衣囊,见衣囊上连有一根紫色丝带,另
一端系在她腰间。萧峰心想:“这小姑娘谨慎得很,生怕衣囊
掉了。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系在身上,可挺不舒服。”伸手去
解系在她腰带上的丝带扭结。这结打得很实,单用一只手,费
好一会功夫这才解开,一抽之下,只觉丝带的另一端另行系
得有物。那物却藏在她裙内。
他一放手,拍的一声,一件物事落下地来,竟是一座色
作深黄的小小木鼎。
萧峰叹了口气,俯身拾起,放在桌上。木鼎雕琢甚是精
细,木质坚润似玉,木理之中隐隐约约的泛出红丝。萧峰知
道这是星宿派修炼“化功大法”之用,心生厌憎,只看了两
眼,也便不加理会,心想:“这小姑娘当真狡猾,口口声声说
这神木王鼎已交了给我,哪知却系在自己裙内。料得她同门






一来相信确是在我手中,二来也不便搜及她的裙子,是以始
终没有发觉。唉,今日她性命难保,要这等身外之物何用?”
当下招呼店主进来,命他持银两去买酒买肉,自己继续
以内力保住阿紫的性命。
到第四日早上,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双手各握阿紫一
只手掌,将她搂在怀里,靠在自己胸前,将内力从她掌心传
将过去,过不多时,双目再也睁不开来,迷迷糊糊的终于合
眼睡着了。但总是挂念着阿紫的生死,睡不了片刻,便又惊
醒,幸好他入睡之后,真气一般的流动,只要手掌不与阿紫
的手掌相离,她气息便不断绝。
这般又过了两天,眼见阿紫一口气虽得勉强吊住,伤势
却没半点好转之象,如此困居于这家小客店中,如何了局?阿
紫偶尔睁开眼来,目光迷茫无神,显然仍是人事不知,更是
一句话也不会说。萧峰苦思无策,心想:“只得抱了她上路,
到道上碰碰运气,在这小客店中苦耽下去,终究不是法子。”
当下左手抱了阿紫,右手拿了她的衣囊塞在怀中,见到
桌上那木鼎,寻思:“这等害人的物事,打碎了罢!”待要一
掌击出,转念又想:“阿紫千辛万苦的盗得此物。眼看她的伤
是好不了啦。临死之时回光返照,会有片刻时分的神智清醒,
定会问起此鼎,那时我取出来给她瞧上一瞧,让她安心而死,
胜于抱恨而终。”
于是伸手取过木鼎,鼎一入手,便觉内中有物蠕蠕而动,
他好生奇怪,凝神一看,只见鼎侧有五个铜钱大的圆孔,木
鼎齐颈处有一道细缝,似乎分为两截。他以小指与无名指挟
住鼎身,以大姆指与中指挟住上半截木鼎向左一旋,果然可






以转动。转了几转,旋开鼎盖,向鼎中瞧去,不禁又是惊奇,
又有些恶心,原来鼎中有两只毒虫正在互相咬啮,一只是蝎
子,另一只是蜈蚣,翻翻滚滚,斗得着实厉害。
数日前将木鼎放到桌上时,鼎内显然并无毒虫,这蜈蚣
与蝎子自是不久之前才爬入鼎中的。萧峰料知这是星宿派收
集毒虫毒物的古怪法门,将木鼎一侧,把蜈蚣和蝎子倒在地
下,一脚踏死,然后旋上鼎盖,包入衣囊。结算了店帐,抱
着阿紫,冲风冒雪的向北行走。
他与中原豪杰结仇已深,却又不愿改装易容,这一路向
北,越行越近大宋京城汴梁,非与中上武林人物相遇不可,一
来不愿再结怨杀人,二来这般抱着阿紫,与人动手着实不便,
是以避开了大路,尽拣荒僻的山野行走。这般奔行数百里,居
然平安无事。
这一日来到一个大市镇,见一家药材店外挂着“世传儒
医王通治赠诊”的木牌,寻思:“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名医,
但也不妨去请教一下。”于是抱了阿紫,入内求医。
那儒医王通治搭搭阿紫的脉息,瞧瞧萧峰,又搭搭阿紫
的脉息,再瞧瞧萧峰,脸上神色十分古怪,忽然伸出手指,来
搭萧峰的腕脉。
萧峰怒道:“大夫,是请你看我妹子的病,不是在下自己
求医。”王通治摇了摇头,说道:“我瞧你有病,神智不清,心
神颠倒错乱,要好好治一治。”萧峰道:“我有什么神智不清?”
王通治道:“这位姑娘脉息已停,早就死了,只不过身子尚未
僵硬而已。你抱着她来看什么医生?不是心神错乱么?老兄,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可太过伤心,还是抱着令妹的尸体,急






速埋葬,这叫做入土为安。”
萧峰哭笑不得,但想这医生的话也非无理,阿紫其实早
已死了,全仗自己的真气维系着她的一线生机,寻常医生如
何懂得?他站起身来,转身出门。
只见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奔进药店,叫道:“快,快,
要最好的老山人参。我家老太爷忽然中风,要断气了,要人
参吊一吊性命。”药店掌柜忙道:“是,是!有上好的老山人
参。”
萧峰听了“老山人参,吊一吊性命”这话,登时想起,一
个人病重将要断气之时,如果喂他几口浓浓的参汤,往往便
可吊住气息,多活得一时三刻,说几句遗言,这情形他本也
知道,只是没想到可以用在阿紫身上。但见那掌柜取出一只
红木匣子,珍而重之的推开匣盖,现出三枝手指粗细的人参
来。萧峰曾听人说过,人参越粗大越好,表皮上皱纹愈多愈
深,便愈名贵,如果形如人身,头手足俱全,那便是年深月
久的极品了。这三枝人参看来也只寻常之物,并没什么了不
起。那管家拣了一枝,匆匆走了。
萧峰取出一锭金子,将余下的两枝都买了。药店中原有
代客煎药之具,当即熬成参汤,慢慢喂给阿紫喝了几口。她
这一次居然并不吐出。又喂她喝了几口后,萧峰察觉到她脉
搏跳动略有增强,呼吸似也顺畅了些,不由得心中一喜。
那儒医生王通治在一旁瞧着。却连连摇头,说道:“老兄,
人参得来不易,糟蹋了甚是可惜。人参又不是灵芝仙草,如
果连死人也救得活,有钱之人就永远不死了。”
萧峰这几日来片刻也不能离开阿紫,心中郁闷已久,听






得这王通治在一旁啰里啰唆,冷言冷语,不由得怒从心起,反
手便想一掌击出,但手臂微动之际,立即克制:“乱打不会武
功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当即收住了手,抱起阿紫,奔出
药店。隐隐听到王通治还在冷笑而言:“这汉子真是胡涂,抱
着个死人奔来奔去,看来他自己也是命不久矣!”这大夫却不
知自己适才已到鬼门关去转了一遭,萧峰这一掌若是一怒击
出,便是十个王通治,也通统不治了。
萧峰出了药店,寻思:“素闻老山人参产于长白山一带苦
寒之地,不如便去碰碰运气。虽然要救活阿紫是千难万难,但
只要能使她在人间多留一日,阿朱在天之灵,心中也必多一
分喜慰。”
当下折而向右,取道往东北方而去。一路上遇到药店,便
进去购买人参,后来金银用完了,老实不客气的闯进店去,伸
手便取,几名药店伙计又如何阻得他住?阿紫服食大量人参
之后,居然偶尔能睁开眼来,轻轻叫声:“姊夫!”晚间入睡
之时,若有几个时辰不给她接续真气,她也能自行微微呼吸。
如此渐行渐寒,萧峰终于抱着阿紫,来到长白山中。虽
说长白山中多产人参,但若不是熟知地势和采参法门的老年
参客,便是寻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寻到一枝。萧峰不断向
北,路上行人渐稀,到得后来,满眼是森林长草,高披堆雪,
连行数日,竟一个人也见不到。不由得暗暗叫苦:“糟了,糟
了!遍地积雪,却如何挖参?还是回到人参的集散之地,有
钱便买,无钱便抢。”于是抱着阿紫,又走了回来。
其时天寒地冻,地下积雪数尺,难行之极,若不是他武
功卓绝,这般抱着一人行走,就算不冻死,也早陷在大雪之






中,脱身不得了。
行到第三日上,天色阴沉,看来大风雪便要刮起,一眼
望将出去,前后左右尽是皑皑白雪,雪地中别说望不见行人
足印,连野兽的足迹也无。萧峰四顾茫然,便如处身于无边
无际的大海之中,风声尖锐,在耳边呼啸来去。
萧峰知道早已迷路,数次跃上大树瞭望,四下里尽是白
雪覆盖的森林,又哪里分得出东西南北?他生怕阿紫受寒。解
开自己长袍将她裹在怀里。他虽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
这时茫茫宇宙之间,似乎使剩下他孤另另一人,也不禁颇有
惧意。倘若真的只是他一人,那也罢了,雪海虽大,终究困
他不住,可是他怀中还抱着个昏昏沉沉、半生不死的小阿紫!
他已接连三天没有吃饭,想打只松鸡野兔,却也瞧不见
半点影子,寻思:“这般乱闯,终究闯不出去,且在林中憩息
一宵,等雪住了,瞧到日月星辰,便能辨别方向。”在林中找
了个背风处,捡些枯柴,生起火来。火堆烧得大了,身上便
颇有暖意。他只饿得腹中咕咕直响,见树根处生着些草菌,颜
色灰白,看来无毒,便在火堆旁烤了一些,聊以充饥。
吃了二十几只草菌后,精神略振,扶着阿紫靠在自己胸
前烤火。正要闭眼入睡,猛听得“呜哗”一声大叫,却是虎
啸之声。萧峰大喜:“有大虫送上门来,可有虎肉吃了。”侧
耳听去,共有两头老虎从雪地中奔驰而来,随即又听到吆喝
之声,似是有人在追逐老虎。
他听到人声,更是喜欢,耳听得两头大虫向西急奔,当
即把阿紫轻轻放在火堆旁,展开轻功,从斜路上迎了过去。这
时雪下得正大,北风又劲,卷得漫天尽是白茫茫的一团。






只奔出十余丈,便见雪地中两头斑斓猛虎咆哮而来,后
面一条大汉身披兽衣,挺着一柄长大铁叉,急步追逐。两头
猛虎躯体巨大,奔跑了一阵,其中一头便回头咆哮,向那猎
人扑去。那汉子虎叉挺出,对准猛虎的咽喉刺去。这猛虎行
动便捷,一掉头,便避开了虎叉,第二头猛虎又向那人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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