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轿身微微一晃,何
铁手已跃出轿外,娇声喝道:“水云贼道死了没有?你们胆子
也真大,想干甚么?”一名长须道人喝道:“我们师父黄木道
长到底在哪里,快说出来,免你多受折磨。”
何铁手格格娇笑,柔声道:“你们师父又不是三岁娃娃,
迷了路走失了,却来问我要人。你们把师父交给我照管了,是
不是呢?好吧,大家武林一脉,我帮你们找找吧,免得他可
怜见儿的,流落在外,没人照顾。也不知是给人拐去了呢,还
是给人卖到了番邦。”焦宛儿心道:“原来这女人说话,总是






这么娇声媚气的,我先前还道她故意向袁相公发嗲。”
那长须道人怒道:“五毒教逞凶横行,今日教你知道恶有
恶报!”何铁手笑道:“仙都派在江湖上本来也算是有点儿小
名气的,可是平时不敢正大光明的来找我,现今知道我们教
里多人受伤,就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哈哈,呵呵,嘻嘻,嘿
嘿!”片刻之间,换了几种笑声,她笑声未毕,只听西北角上
一人“啊”的一声惨叫,想是中了她毒手,一时只听得呼叱
怒骂、兵刃碰撞之声大作。
这次仙都派倾巢而出,来的都是高手,饶是何铁手武功
高强,却始终闯不出去。斗不到一盏茶时分,四名轿夫先后
中剑,或死或伤。
焦宛儿在轿下不敢动弹,眼见仙都门人剑法迅捷狠辣,果
有独得之秘,心想当日袁相公一举而破两仪剑法,那是他们
遇上了特强高手,才受克制,寻常剑客却决非仙都门人对手。
她怕黑夜之中贸然露面,给仙都门徒误会是五毒教众,不免
枉死于剑下,只得屏息不动。这时二十多柄长剑把何铁手围
在垓心,青光霍霍,冷气森森,只看得她惊心动魄。
何铁手在数十名好手围攻下沉着应战。一个少年道人躁
进猛攻,被她铁钩横划,带着肩头,登时痛晕在地,当下由
同伴救了下去。再拆数十招,何铁手力渐不支。闵子华长剑
削来,疾攻项颈,她侧头避过,旁边又有双剑攻到。
只听铮的一声,一件细物滚到轿下。焦宛儿拾起一看,原
来是半枚女人戴的耳环。她心中又喜又急,喜的是何铁手这
一役难逃性命,可给袁相公除了个大对头;急的是她若丧命,
青青不知落在何处,她手下教众肯不肯交还,实在难说。






又斗数十招,何铁手头发散乱,已无还手之力。长须道
人一声号令,数十柄长剑忽地回收,组成一张烂银也似的剑
网,围在她四周。长须道人喝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在哪里?
他是生是死,快说。”何铁手把金钩夹在胁下,慢慢伸手理好
散发,忽然一阵轻笑,铁钩迅如闪电,伤了一名道人。众人
大怒,长剑齐施,这一次下手再不容情,眼见何铁手形势危
急万分,突然远处传来嘘溜溜一声呼哨。何铁手百忙中笑道:
“我帮手来啦,你们还是快走的好,否则要吃亏的呀。”焦宛
儿心想:“如不知他们是在拚死恶斗,听了她这几句又温柔又
关切的叮嘱,还以为她是在跟情郎谈情说爱哩!”
那长须道人叫道:“料理了这贱婢再说!”各人攻得更紧。
转眼间何铁手腿上连受两处剑伤,但她还是满脸笑容。一名
年轻道人心中烦躁,不忍见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笑靥迎人的
姑娘给乱剑分尸,喝道:“你别笑啦,成不成?”何铁手笑道:
“你这位道长说甚么?”那道人一呆,正待回答,眼前忽然金
光一闪。闵子华急呼:“留神!”但哪里还来得及,波的一声,
金钩已刺中他背心。
酣斗中远处哨声更急,仙都派分出八人迎上去阻拦。只
听金铁交鸣,不久八人败了下来,仙都门人又分人上去增援。
这边何铁手立时一松,但仙都派余人仍是力攻,她想冲过去
与来援之人会合,却也不能。
双方势均力敌,高呼鏖战。打了一盏茶时分,闵子华高
叫:“好,好!太白三英,你们三个卖国贼也来啦。”一人粗
声粗气的道:“怎么样!你知道爷爷厉害,快给我滚。”
焦宛儿心下惊疑:“太白三英挑拨离间,想害我爹爹,明






明已给袁相公他们擒住。爹爹后来将三人送上南京衙门,怎
么又出来了?是越狱?还是贪官卖放?”
这时何铁手的帮手来者愈多,仙都派眼见抵挡不住,长
须道人发出号令,众人登时收剑后退。仙都门人对群战习练
有素,谁当先,谁断后,阵势井然。何铁手身上受伤,又见
敌人虽败不乱,倒也不敢追赶,娇声笑道:“暇着再来玩儿,
小妹不送啦。”
仙都派众人来得突然,去得也快,霎时之间,刀剑无声,
只剩下朔风虎虎,吹卷残雪。
焦宛儿从轿障孔中悄悄张望,见场上东一堆西一堆的站
了几十个人。一个老乞婆打扮的女人道:“他们消息也真灵通,
知道咱们今儿受伤的人多,就来掩袭。教主,你的伤不碍事
吧?”何铁手道:“还好。幸亏姑姑援兵来得快,否则要打跑
这群杂毛,倒还不大容易呢。”一个白须老人道:“仙都派跟
华山派有勾结吗?”一个嗓音嘶哑的人道:“金龙帮跟那个姓
袁的小子搅在一起。咱兄弟已使了借刀杀人的离间之计,料
想姓袁的必会去跟仙都派为难。”那白须老人道:“好吧,让
他们自相残杀最好。”
焦宛儿在轿下听到“借刀杀人的离间之计”这几个字,耳
中嗡的一响,一身冷汗,心道:“是了,是了,害死我爹爹的,
原来是这三个奸贼。”她想再听下去,却听何铁手道:“大伙
儿进宫去吧,轿子可不能坐啦。”众人一拥而去。
焦宛儿等他们走出数十步远,悄悄从轿底钻了出来。不
觉吃了一惊,原来当地竟是在禁城之前,眼见一伙人进宫去
了。仙都派围攻何铁手,拚斗时刻不短,居然并无宫门侍卫






前来查问干预。她不敢多耽,忙回到正条子胡同,将适才所
见细细对袁承志说了。袁承志大拇指一竖,说道:“焦姑娘,
好胆略,好见识!”
焦宛儿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拜了下去。袁承志侧身避过,
慨然道:“令尊的血海深仇,自当着落在我身上。焦姑娘再行
大礼,那可是瞧不起我了。”沉吟片刻,说道:“事不宜迟,我
这就进宫去找他们。”焦宛儿道:“这些奸贼不知怎样,竟混
入了皇宫。看来必有内应。宫里禁卫森严,袁相公贸然进去,
只怕不便。”
袁承志道:“不妨,我有一件好东西。本来早就要用,哪
知一到京师之后,怪事层出不穷,竟没空去。”说着取出一封
书信,便是满清睿亲王多尔衮写给宫里司礼太监曹化淳的密
函,本是要洪胜海送去的。袁承志知道这信必有后用,一直
留在身边。
焦宛儿喜道:“那好极了,我随袁相公去,扮作你的书童。”
袁承志知她要手刃仇人,那是一片孝心,劝阻不得,点头允
了。
焦宛儿在轿下躲了半夜,弄得满身泥污,忙入内洗脸换
衣,装扮已毕,又是个俊俏的小书童。袁承志笑道:“可不能
再叫你焦姑娘啦!”焦宛儿道:“你就叫我宛儿吧,别人还当
是甚么杯儿碗儿呢。”
正要出门,吴平与罗立如匆匆进来,说顺天府尹衙门戒
备很严,等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捕快换班,才把单铁生的尸
首丢了下去。袁承志点头道:“好!”焦宛儿说起要随袁承志
入宫寻奸,为父报仇。罗立如忽道:“袁相公,师妹,我跟你






们一起去,好么?”
焦宛儿眼望袁承志,听他示下。袁承志心想:“这次深入
禁宫,本已危机四伏,加之尚有不少高手在内。要保护焦姑
娘周全已甚不易,多一人更碍手脚。”正要出口推辞,忽见吴
平伸手暗扯罗立如衣角,连使眼色,说道:“罗师弟,你伤臂
之后身子还没完全复原,还是让袁相公带师妹去吧。”袁承志
心中一动:“他似乎有意要我跟焦姑娘单独相处。昨晚我和她
去见水云道人,青年男女深夜出外,只怕已引起旁人疑心。虽
然大丈夫光明磊落,但还是避一下嫌疑的好。”于是对罗立如
道:“罗大哥同去,我多一个帮手,那再好没有。委屈你一下,
请也换上童仆打扮。”
罗立如大喜,入内更衣。吴平跟着进去,笑道:“罗师弟,
你这次做了傻事啦!”罗立如愕然道:“甚么?”吴平道:“袁
相公对咱们金龙帮恩德如山,师妹对他显然又倾心之至
……”罗立如颤声道:“你说让师妹配……配给袁相公?”吴
平道:“恩师在天有灵,定也必十分喜欢。你跟了去干甚么?”
罗立如道:“大师哥说得对,那我不去啦!”吴平道:“现今不
去,又太着痕迹。你相机行事,如能撮成这段姻缘,那是再
好不过。”
罗立如点头答应,心中却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原来他
对这小师妹暗寄相思已有数年,只是见她品貌既美,又不苟
言笑,协助焦公礼处理帮中事务颇具威严,是以一番深情从
不敢吐露半点;断臂后更是自惭形秽,连话也不敢和她多说
一句,这时听吴平一说,不禁怅惘,但随即转念:“袁相公如
此英雄,和师妹正是一对。她终身有托,我自当代她欢喜。”






第十七回青衿心上意
彩笔画中人
袁承志从铁箱中取出许多珍宝,包了一大包,要罗立如
捧在手里。
三人来到宫门。袁承志将暗语一说,守门的禁军早得到
曹太监嘱咐,当即分人引了进去。来到一座殿前,禁军退出,
另有小太监接引入内,一路连换了三名太监。袁承志默记道
路,心想这曹太监也真工于心计,生怕密谋败露,连带路人
也不断掉换。最后沿着御花园右侧小路,弯弯曲曲走了一阵,
来到一座小屋子前。小太监请三人入内,端上清茶点心。等
了一个多时辰,曹太监始终不来,三人也不谈话,坐着枯候。
直到午间,才进来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太监,向袁承志问了几
句暗语。袁承志照着洪胜海所言答了,那太监点头而出。
又过了好一会,那太监引了一名肥肥白白的中年太监入
来。袁承志见他身穿锦绣,气派极大,心想这多半是宫中除
了皇帝之外、第一有权有势的司礼太监曹化淳了,果然那先
前进来的太监说道:“这位是曹公公。”袁承志和罗立如、焦
宛儿三人跪下磕头。曹化淳笑道:“别多礼啦,请坐,睿王爷
安好?”袁承志道:“王爷福体安好。王爷命小人问公公好。”
曹化淳呵呵笑道:“我这几根老骨头,却也多承王爷惦记。洪






老哥远道而来,不知王爷有甚么嘱咐。”袁承志道:“王爷要
请问公公,大事筹划得怎样了?”
曹化淳叹道:“我们皇上的性子,真是固执得要命。我进
言了好几次,皇上总说借兵灭寇,后患太多,只求两国罢兵,
等大明灭了流寇,重重酬谢睿王爷。”
袁承志不知多尔衮与曹化淳有何密谋。洪胜海在多尔衮
属下地位甚低,不能预闻机密,只不过是传递消息的信使而
已。洪胜海不知,袁承志自然也不知了。这时听了曹化淳之
言,不由得心里怦怦乱跳,耳中只是响着“借兵灭寇”四字,
心想:“皇帝不肯借兵,满洲人却心急要借,显是不怀好意了。”
他虽镇静,但这个大消息突如其来,不免脸有异状。
曹化淳会错了意,还道他因此事不成,心下不满,忙道:
“兄弟,你别急,一计不成,另有一计呀!”袁承志道:“是,
是。曹公公足智多谋,我们王爷赞不绝口,常说有曹公公在
宫中主持,何愁大事不成。”曹化淳笑而不言。
袁承志道:“王爷有几件薄礼,命小人带来,请公公笑纳。”
说着向罗立如一指。焦宛儿接下他背着的包裹,放在桌上,解
了开来。
包裹一解开,登时珠光宝气,满室生辉。曹化淳久在大
内,珍异宝物不知见过多少,寻常珠宝还真不在他眼里,但
这阵宝气迥然有异,走近一看,不觉惊得呆了。原来包袱中
珍宝无数,单是一串一百颗大珠串成的朝珠,颗颗精圆,便
已世所罕见。另有一对翡翠狮子,前脚盘弄着一个火红的红
宝石圆球,这般晶莹碧绿的成块大的翡翠固然从未见过,而
红宝石之瑰丽灿烂,更是难得。曹化淳看一件,赞一件,转






身对袁承志道:“王爷怎么赏了我这许多好东西?”
袁承志要探听他的图谋,接口道:“王爷也知皇上精明,
借兵灭寇之事很不好办,总是要仰仗公公的大力。”曹化淳给
他这样一捧,十分得意,笑吟吟的一挥手,对罗立如和焦宛
儿道:“你们到外面去休息吧。”袁承志向二人点点头,便有
小太监来陪了出去。
曹化淳亲自关上了门,握住袁承志的手,低声道:“你可
知王爷出兵,有甚么条款?”
袁承志心想:“那晚李岩大哥说到处事应变之道,曾说要
骗出旁人的机密,须得先说些机密给他听。我信口胡诌些便
了。”说道:“公公是自己人,跟你说当然不妨,不过这事可
机密之至,除了王爷,连小人在内,也不过两三个人知道。”
曹化淳眼睛一亮。袁承志挨近身去说道:“小人心想,王
爷虽然瞧得起小人,但总是番邦外国,要是曹公公恩加栽培,
使个人得以光祖耀宗……”曹化淳心中了然,知他要讨官职,
呵呵笑道:“洪老弟要功名富贵,那包在老夫身上。”袁承志
心想:“要装假就假到底。”忙跪下去磕头道谢。曹化淳笑道:
“事成之后,委你一个副将如何?包你派在油水丰足的地方。”
袁承志满脸喜色,忙又道谢,道:“公公大恩大德,小人甚么
事也不能再瞒公公。王爷的意思是……”左右一张,悄声道:
“公公可千万不能泄露,否则小人性命难保。”曹化淳道:“你
放心,我怎会说出去?”
袁承志低声道:“满洲兵进关之后,闯贼是一定可以荡平
的。王爷的心意,是要朝廷割让北直隶和山东一带的地方相
谢。两国以黄河为界,永为兄弟之邦。”






袁承志信口胡诌。曹化淳却毫不怀疑,一则有多尔衮亲
函及所约定的暗号,二则有如此重礼,三来满洲人居心叵测,
他又岂有不知?他微微沉吟,点头说道:“眼前天下大乱,今
早传来军讯,潼关已给闯贼攻破,兵部尚书孙传庭殉难。大
明还有甚么将军能用?大清再不出兵,眼见闯贼旦夕之间就
兵临城下。北京一破,甚么都完蛋了。”
袁承志听说闯王已破潼关,杀了眼下惟一手握重兵的督
师孙传庭,不禁大喜,他怕流露心中欢悦之情,忙低下了头,
眼望地下。曹化淳道:“我今晚再向皇上进言,如他仍是固执
不化,咱们以国家社稷为重,只好……”说到这里,沉吟不
语,皱起了眉头,似乎心中有极大疑难。袁承志心中怦怦乱
跳,反激一句:“今上英明刚毅,公公可得一切小心。”曹化
淳道:“哼,刚是刚了,毅就不见得。英明两字,可差得太远。
大明江山亡在他手里不打紧,难道咱们也陪着他一起送死?”
这几句话可说得上“大逆不道”,若是泄漏出去,已是灭
族的罪名,他竟毫不顾忌的说了出来,可见对袁承志全无忌
惮之意。袁承志道:“不知公公有何良策,好教小人放心。”
曹化淳道:“嗯,就算以黄河为界,也胜过整座江山都断
送在流寇手里。皇上不肯,难道……”说到这里,突然住口,
呵呵笑道:“洪老弟,三日之内,必有好音报给王爷。你在这
里等着吧。”双掌一击,进来几名小太监,捧起袁承志所赠的
珠宝,拥着曹化淳出去了。
过不多时,四名小太监领着袁承志、焦宛儿、罗立如三
人到左近屋中宿歇。晚间开上膳食,甚是丰盛,用过饭后,天
色已黑,小太监道了安,退出房去。






袁承志低声道:“那曹太监正在筹划一个大奸谋,事情非
同小可,我要出去打探一下。”焦宛儿道:“我跟你同去。”袁
承志道:“不,你跟罗大哥留在这里,说不定那曹太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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