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腿。何铁手纵身避过,双钩反击。这时曙光初现,只见一
道黑气,一片黄光,在他身边纵横盘旋。这女子兵刃上功夫
之凌厉,仅比在盛京所遇的玉真子稍逊而已。他挂念青青等
人,不欲恋战,数次欺近要夺她金钩,总是被她回钩反击,或
以铁钩护住。这铁钩装在手上,运用之际的是灵动非凡,宛
如活手一般。
袁承志拆到三十余招,兀是打她不退,心中焦躁,探手
腰间,金光一闪,拔出了金蛇宝剑。何铁手一见,笑容立敛,
喝道:“好!这金蛇剑竟落在你手!”袁承志道:“是便怎样?”
刷刷数剑。何铁手武功虽高,哪里抵挡得住?当的一声,金
钩已被金蛇剑削去半截。袁承志喝道:“再来纠缠,把你的铁
手也削断了。”她一听之下,脸上微现惧色,果然不敢逼近身
来。
袁承志收剑入鞘,疾奔回家,刚到胡同口,便见洪胜海
躺在地下,颈中流血,忙上前扶起,幸喜尚有气息。洪胜海
咽喉受伤,不能说话,伸手向着宅子连指。袁承志抱他入内,






只见宅子中到处桌翻椅折,门破窗烂,显是经过一番剧战。
袁承志越看越是心惊,撕下衣袖替洪胜海扎住了咽喉伤
口,直奔内堂,里面也是处外破损,胡桂南与程青竹躺在地
下呻吟。袁承志忙问:“怎么?”胡桂南道:“青姑娘,青姑娘
……给……五毒教掳去啦。”袁承志大惊,问道:“沙天广他
们呢?”胡桂南伸手指向屋顶。袁承志不及多问,急跃上屋,
只见沙天广和哑巴躺在瓦面,沙天广满脸乌云,中毒甚深,哑
巴也受创伤。虽然幸喜无人死亡,但满屋伙伴,个个重伤,真
是一败涂地,青青更不知去向。袁承志咬牙切齿,愤怒自责:
“我怎地如此胡涂,竟让这女子缠住了也没发觉。”
宅中童仆在恶斗时尽皆逃散,这时天色大明,敌人已去,
才慢慢回来。
袁承志把哑巴和沙天广抱下地来,写了一张字条,命仆
人急速送去金龙帮寓所,请焦宛儿取回朱睛冰蟾,前来救人。
他替沙天广、胡桂南等包扎伤口,一面询问敌人来袭情形。
铁罗汉上次受伤卧床未起,幸得未遭毒手,说道:“三更
时分,胡桂南首先发觉了敌踪,把哑巴老兄扯上屋去。两人
一上屋,立被十多名敌人围住了。我在窗口中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全身无力,动弹不得,只有干着急的份儿。眼见哑巴老
兄、沙老兄和程老夫子都伤了好几名敌人,但对方实在人多。
大家边打边退,在每一间屋里都拚了好一阵,最后个个受伤,
青姑娘也给他们掳了去。袁相公……我们实在对你不起
……”
袁承志道:“敌人好不狠毒,怎怪得你们?眼下救人要紧。”
他到马厩牵了匹马,向城外驰去,将到怪屋时下了马,将






马缚在树上,走到屋前,飞身越墙直入,大叫:“何教主,请
出来,我有话说。”一阵回音过去,黄墙上铁门开处,一阵狺
狺狂吠,扑出十多头凶猛巨大,后面跟着数十人。他想:“这
次可不能再对他们客气了!”左手连挥,十多枚金蛇锥激射而
出,金光闪闪,每只巨獒脑门中了一枚,只只倒毙在地。他
绕着众犬转了一个圈子,双手将金蛇锥一一收入囊中。
五毒教人众本待乘他与巨獒缠斗,乘隙喷射毒汁,哪知
他杀毙众犬竟如此神速,不由得都惊呆了,待他收回暗器,先
头一人发一声喊,转身便走。余人一拥进内,待要关门,哪
里还来得及?袁承志已从各人头顶一跃而过,抢在头里。
他深入敌人腹地之后,反而神定气闲,叫道:“何教主再
不出来,莫怪我无礼了。”
只听嘘溜溜的一阵口哨,五毒教众人排成两列,中间屋
里出来十多人。当先一人是何红药,后面跟着左右护法潘秀
月赞
达、岑其斯,以及锦衣毒丐齐云等一批教中高手。
袁承志道:“在下跟各位素不相识,既无宿怨,也无新仇,
各位却来到舍下,将我朋友个个打得重伤,还将我兄弟掳来,
那是甚么缘由,要向何教主请教。”
何红药道:“你家里旁人跟我们没有冤仇,那也不错,因
此手下留情,没当场要了他们性命。你既有朱睛冰蟾,小小
伤势也很易治好。至于那姓夏的小子呢,哼,我们要慢慢的
痛加折磨。”袁承志道:“她年纪轻轻,甚么事情对你们不住
了?”何红药冷笑道:“谁教他是金蛇郎君的儿子?哼,这也
罢了,谁教他是那个贱货生的?”袁承志一怔,心想她跟青青
的母亲又有甚么仇嫌了?何红药见他沉吟不语,阴森森的道:






“你来胡闹些甚么?”袁承志道:“你们如跟金蛇郎君有梁子,
干甚么不自去找他报仇?”何红药道:“老子要杀,儿子也要
杀!你既跟他有瓜葛,连你也要杀!”
袁承志不愿再与她啰唆不清,高声叫道:“何教主,你到
底出不出来?放不放人?”屋中寂然无声,过了一阵,阵阵回
声从五堵高墙上撞了回来。袁承志挂念青青,身形一斜,猛
从何红药身旁穿过,直向厅门冲去。两名教徒来挡,袁承志
双掌起处,将两人直掼出去。他冲入厅内,见空空荡荡的没
有人影,转身直奔东厢房,踢开房门,只见两名教众卧在床
上,却是日前被他扭伤了关节之人,见他入来,吓得跳了起
来。
袁承志东奔西窜,四下找寻,五毒教众乱成一团,处处
兜截。过不多时,袁承志已把每一间房子都找遍了,不但没
有见到青青,连何铁手也不在屋里。他焦躁异常,把缸瓮箱
笼乱翻乱踢,里面饲养着的蛇虫毒物都爬了出来。五毒教众
大惊,忙分人捕捉毒物。
潘秀达叫道:“是好汉到外面来决个胜负。”袁承志知他
在教中颇有地位,决意擒住他逼问青青的下落,叫道:“好,
我领教阁下的毒掌功夫!”施展神行百变轻身功夫,双足一躏,
已跃到他面前。潘秀达见他说到便到,大吃一惊,呼呼两掌
劈到。袁承志道:“别人怕你毒掌,我偏不怕!”潘秀达叫道:
“好,你就试试。”袁承志右掌一起,往他掌上抵去。
潘秀达大喜,心想:“你竟来和我毒掌相碰,这可是自寻
死路,怨我不得。”当下双掌运力,猛向前推,眼见要和袁承
志手掌相碰,相距不到一寸,突见对方手掌急缩,脑后风声






微动,知道不妙,待要缩身回掌,只觉颈中一紧,身子已被
提起。五毒教众齐声呐喊,奔来相救。袁承志抓起潘秀达挥
了个圈子。众人怕伤了护法,不敢逼近。
袁承志喝道:“你们掳来的人在哪里?快说。”潘秀达闭
目不理。袁承志潜运混元功,伸手在他脊骨旁穴道一指戳去。
潘秀达登时背心剧痛,有如一根钢条在身体内绞来搅去。袁
承志松手把他摔在地下。潘秀达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下滚来
滚去,却不说一个字。
袁承志道:“好,你不说,旁人呢?”灵机一动:“我的点
穴除了本门中人,天下无人能救。且都给他们点上了,谅来
何铁手便不敢加害青弟。”当下身形晃动,在众人身旁穿来插
去。教徒中武功高强之人还抵挡得了三招两式,其余都是还
没看清敌人身法,穴道已被闭住。片刻之间,院子中躺下了
二三十人。本来穴道被闭,尽管点穴手法别具一功,旁人难
以解开,但过得几个时辰,气血流转,穴道终于会慢慢自行
通解。但袁承志这次点穴时使上了混元功,真力直透经脉,穴
道数日不解,此后纵然解开,也要酸痛难当,十天半月不愈。
那日他在衢州石梁点倒温氏四老,使的便是这门手法。
何红药见势头不对,呼啸一声,夺门而出。余众跟着拥
出,不一刻,一座大屋中空荡荡的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地
上动弹不得的几十人,有的呻吟低呼,有的怒目而视。
袁承志大叫:“青弟,青弟,你在哪里?”除了阵阵回声
之外,毫无声息。他仍不死心,又到每个房间查看一遍,终
于废然退出;提起几名教众逼问,各人均是闭目不答。
袁承志无法可施,只得回到正条子胡同。见焦宛儿已取






得冰蟾,率领了金龙帮的几名大弟子来到,将沙天广等身上
毒气吸净、伤口包好。袁承志见各人性命无碍,但青青落入
敌手,不禁愁肠百结。焦宛儿软语宽慰,派出帮友四处打听
消息。
过了大半个时辰,忽然蓬的一声,屋顶上掷下一个大包
裹来。众人吃了一惊。袁承志焦急异常,双手一扯,拉断包
上绳索,还未打开,已闻到一阵血腥气,心中怦怦乱跳,双
手出汗,一揭开包袱,赫然是一堆被切成八块的尸首,首级
面色已成乌黑,但白须白发宛然可辨。袁承志一定神,才看
清楚这尸首原来是独眼神龙单铁生。
他跃上屋顶,四下张望,只见西南角上远处有一条黑影
向前疾奔,知道必是送尸首来之人,当下提气急追,赶出里
许,只见他奔入一座林子中去了。
袁承志直跟了进去。只见那人走到树林深处,数十名五
毒教教众围着一堆火,正在高谈阔论。一人偶然回头,突见
袁承志掩来,惊叫道:“克星来啦!”四散奔逃。
袁承志先追逃得最远最快的,举手踢足,把各人穴道一
一点了,回过身来,近者手点肘撞,远者铜钱掷打,只听得
林中呼啸奔逐,惊叫斥骂之声大作。过了一盏茶时分,林中
声息俱寂,袁承志垂手走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一役把岑其斯、齐云璈等五毒教中高手一鼓作气的尽
数点倒,只是何铁手和何红药两人不在其内。袁承志心中稍
定,寻思:“只要青弟此时还不遭毒手,他们便有再大仇恨,
也不敢加害于她。”






回到住宅,焦心等候,傍晚时分,出去打探的人都回报
说没有线索。天交二更,袁承志吩咐吴平与罗立如,将单铁
生的尸首送往顺天府尹衙门去,公门中人见到他的模样,自
知是五毒教下的毒手。焦宛儿领着几名帮友,留在宅里看护
伤者,防备敌人。
袁承志焦虑挂怀,哪里睡得着?盘膝坐在床上,筹思明
日继续找寻青青之策。约莫坐了一个更次,四下无声,只听
得远处深巷中有一两声犬吠,打更的竹柝由远而近,又由近
而远。他思潮起伏,自恨这一次失算中计,遭到下山以来的
首次大败,静寂中忽听得围墙顶上轻轻一响,心想:“如是吴
罗二人回来,轻身功夫无此高明,必是来了敌人。”当下安坐
床上,静以待变。只听窗外如一叶落地,接着一人格格娇笑,
柔声道:“袁相公,客人来啦。”袁承志道:“有劳何教主枉驾,
请进来吧!”取出火折点亮蜡烛,开门迎客。
何铁手飘然而入,见袁承志室中陈设简陋,除了一床一
桌之外,四壁萧然,笑道:“袁相公好清高呀。”袁承志哼了
一声。
何铁手道:“我这番来意,袁相公定是知道的了。”袁承
志道:“要请何教主示下。”何铁手道:“你有求于我,我也有
求于你,咱们这个回合仍是没有输赢。”袁承志道:“我想不
必再较量了。何教主有智有勇,兄弟十分佩服。”何铁手笑道:
“这是第一个回合,除非你把我们五毒教一下子灭了,否则还
有得让你头疼的呢。”
袁承志一凛,心想他们纠缠不休,确是不易抵挡,说道:
“何教主既与我那兄弟的父亲有仇,还是径去找他本人为是,






何必跟年轻人为难?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何铁手嫣然一笑,说道:“这个将来再说。客人到来,你
酒也不请人喝一杯么?”
袁承志心想此人真怪,于是命童仆端整酒菜。焦宛儿不
放心,换上了书童的装束,亲端酒菜,送进房来。何铁手笑
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袁相公的书童,生得也这般俊。”
袁承志斟了两杯酒。何铁手举杯饮干,接着又连饮两杯,
笑道:“袁相公不肯赏脸喝我们的酒,小妹却生来卤莽大胆。”
焦宛儿接口道:“我们的酒没毒。”何铁手笑道:“好,好,真
是一位伶牙利齿的小管家。干杯!”
袁承志和她对饮了一杯,烛光下见她星眼流波,桃腮欲
晕,暗忖:“所识女子之中,论相貌之美,自以阿九为第一。
小慧诚恳真挚。宛儿豪迈精细。青弟虽爱使小性儿,但对我
一片真情。哪知还有何铁手这般艳若桃李、毒如蛇蝎的人物,
真是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所在都有。”何铁手见他出神,也
不言语,只淡淡而笑,过了一会,低声道:“袁相公的武功,
小妹心折之极。似乎尊师金蛇郎君也不会这点穴手段,这门
功夫,袁相公是另有师承的了。”袁承志道:“不错,我是华
山派门下弟子。”何铁手道:“袁相公武功集诸家所长,难怪
神乎其技。小妹今晚是求师来啦。”
袁承志奇道:“这话我可不明白了。”何铁手笑道:“袁相
公若是不嫌小妹资质愚鲁,就请收归门下。”袁承志道:“何
教主一教之长,武功出神入化,却来开这玩笑。”何铁手道:
“你如不传我解穴之法,难道我们教中几十个人,就眼睁睁让
他们送命不成?”袁承志道:“只要你把我朋友送回,再答应






以后永远不来纠缠,我当然会给他们解救。”何铁手道:“这
么说来,袁相公是不肯收我这个徒弟了?”
袁承志道:“兄弟学艺未精,求师还来不及,哪敢教人?
咱们好言善罢,既往不咎,你道怎样?”何铁手笑道:“我把
你朋友送还,你把我的部属治好。以后的事,走着瞧吧。”
袁承志见她始终不肯答应罢手言和,怒气渐生,暗想:
“五毒教虽然横行天南,但我们七省英雄豪杰,也不见得就怕
了你们。”当下默不作声。
何铁手盈盈站起,笑道:“啊哟,咱们的袁大盟主生气啦。”
裣衽万福,笑道:“好啦,好啦,我给你赔不是。”袁承志还
了一揖,心下怫然不悦。何铁手道:“明儿我把你朋友送回来。
便请你大驾光临,救治我的朋友。”袁承志道:“一言为定。”
何铁手微微躬身,转身走出。她并不上屋,径往大门走去。袁
承志只得跟着送出,童仆点烛开门。
焦宛儿跟在袁承志身后,暗想:“这女子行动诡秘,别在
大门外伏有徒党,诱袁相公出去袭击,我先去瞧瞧。”于是慢
慢落后,身上藏好蛾眉钢刺,越墙而出,躲在墙角边向外望
去,只见大门口停了一乘暖轿,四名轿夫站在轿前,此外却
无别人。焦宛儿矮了身子,悄悄走到轿后,双手把轿子轻轻
一托,知道轿内无人,这才放心,正要走回,大门开处,童
仆手执灯笼,袁承志把何铁手送了出来。
焦宛儿灵机一动:“她既不肯罢手,此后麻烦正多。我要
找到她的落脚所在,他们再来纠缠,好让袁相公上门攻她个
出其不意。”她存了报恩之心,也不怕前途艰险,缩身钻入轿
底,手脚攀住了轿底木架。那暖轿四周用厚呢围住,又在黑






夜,竟无一人发觉。只听得何铁手一阵轻笑,踏入轿中。四
名轿夫抬起轿子,快步而去。
只觉四名轿夫健步如飞,原来抬轿的人也都身有武功,她
不禁害怕起来。这时正当隆冬,寒风彻骨,暖轿底下都结了
冰,被她口中热气一呵,化成了冷水一滴滴的落下。焦宛儿
只得任由冷水落在脸上,不敢拂拭,只怕身子一动,立给何
铁手发觉。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忽听一声呼叱,轿子停住。一个男
人声音喝道:“姓何的贱婢,快出来领死。”焦宛儿心中奇怪:
“这声音好熟,那是谁啊?”又听另一个声音叫道:“五毒教横
行一世,想不到也有今天。”焦宛儿一惊:“那是闵子华!嗯,
第一个说话的是他师弟洞玄道人。”
只听得四周脚步声响,许多人围了上来。轿夫放下轿子,
抽出兵刃。焦宛儿拉开轿障一角向外张望,见东边站着四五
人,都是身穿道袍、手执长剑的道士,心想:“西、北、南三
边必都有人,仙都派大举报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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